第十九章 雙佳麗爭媚演好戲 賀義堂接手豫菜張

早上,老白頭一進酒樓就悄聲告訴陳懷海,日本鬼子的倉庫昨夜讓放火團給燒瞭!大火燒紅瞭半邊天。裡面全是大米白面。

這時,小晴天過來找谷三妹。陳懷海說:“她昨天跟我說要出去辦點事,這會兒還沒回來呢。”小晴天說:“辦啥事能辦一宿啊?”

“那我就不清楚瞭。”陳懷海說著往後院走。小晴天跟著追問:“老陳頭,谷三妹不是酒館的人嗎?她一宿沒回來!我看她準沒幹好事,說不定去找漢子瞭!”

陳懷海說:“找漢子是她的事,我管不著。”小晴天撇嘴:“你看你,嘴上說不管,臉上掛著不樂意。你咋不去找她?”

倆人正諞著,谷三妹進來說:“掌櫃的,我回來瞭。”“事辦完瞭?”陳懷海的眼睛落在谷三妹的鞋上,那黑面棉鞋上沾著白面,就說,“快回屋歇歇吧。”他看著谷三妹走出去。

小晴天戳陳懷海一指頭:“還瞅不夠啊?老陳,我要是一宿沒回來,你去不去找我啊?”陳懷海說:“我想趕你走都趕不出去,還能找你嗎!”小晴天笑著說:“你也就是嘴上說說,心裡疼著我呢!”

谷三妹回來就掃院子,小晴天端著一盆水往地上撣:“谷三妹,你這兩天去哪兒瞭?”谷三妹低頭掃著:“出去辦點事,都耽擱在道上瞭。”“下回出門帶上我唄,我也想出去溜達溜達。”

谷三妹說:“想溜達你自己出去。”小晴天詭笑:“我知道你為啥不想帶我去。別以為你幹的那點事我不清楚,早晚給你逮個現形。”

谷三妹有些緊張,故作鎮靜道:“我啥事,你給我說清楚!”小晴天試探著:“怕瞭?臉色不對,心裡有鬼!”“你才有鬼呢,疑神疑鬼,整個神經病!”谷三妹提著掃帚走瞭。“我神經病?這屋裡人一個個神神道道的,都是神經病!”

陳懷海感冒瞭,渾身疼得厲害,他裹著被子坐在桌前。谷三妹送來一碗小米粥、一碟榨菜絲和一個咸鴨蛋:“讓多穿點你不聽,受風寒遭罪活該!趕緊吃吧。”

陳懷海剛要吃,小晴天提著食盒進來喊:“有人的腿真夠快!”她看瞭眼桌上的飯菜,一撇嘴:“這吃的是啥啊,黃乎乎爛乎乎的,惡心死人瞭。”谷三妹說:“小晴天,掌櫃的吃飯呢,你別胡說。”

小晴天打開食盒,從裡面端出一盤紅燒肉和一碗大米飯,又從兜裡掏出一頭大蒜放在桌上,滿臉笑意道:“老陳,這是我給你燜的紅燒肉,就著大米飯,再來一頭大蒜,可香瞭,包你吃完瞭就迷糊,迷糊完病就好瞭。”

陳懷海笑問:“啥迷糊完瞭病就好瞭?”小晴天解釋:“這大肉塊兒吃完瞭上頭,上頭瞭就困,困瞭就睡,睡足瞭病不就好瞭嗎?”

谷三妹說:“病瞭得吃點清淡的,不能太油膩。”小晴天瞪眼:“老虎病瞭,你給它草吃它能吃嗎?再說你那就不油膩嗎?咸鴨蛋黃都淌油瞭,還說不膩?”“這才多點油啊。”“那也是油膩,老陳,別聽她的,咱吃肉。”

谷三妹說:“不行,喝粥!”“我說啥就是啥,病瞭就得補,吃肉!”小晴天夾起一塊兒紅燒肉遞到陳懷海嘴邊。陳懷海說:“我自己吃。”小晴天堅持:“都喂到嘴邊來瞭,吃!”

谷三妹說:“小晴天,掌櫃的病著,你能不能別鬧瞭?”小晴天反駁:“我鬧?我是為老陳好!”“那你也不能逼著人傢吃啊!”“哪逼瞭?我是喂他吃。”

谷三妹平靜道:“掌櫃的,你別聽她的,喝粥吃咸菜,對你的病有好處。”

小晴天盛氣凌人:“還別聽她的,你是誰啊?能做起我傢老陳的主嗎?谷三妹,我告訴你,我傢老陳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是到瞭棺材裡,他摟的也得是我!”“你……不可理喻!”谷三妹轉身走瞭。小晴天笑道:“跟老娘鬥?我鬥不過你?老陳,來,吃肉。”

春夜雨疏風驟。谷三妹、小棉襖、小晴天躺在炕上,谷三妹和小晴天都背對著小棉襖。小棉襖說:“都睡著瞭嗎?我爹過生日,給他買點啥好呢?”小晴天轉身對著小棉襖問:“老陳頭啥時候過生日?”

小棉襖說:“我爹後天過生日。他不看重這個,我不能不管啊!要不弄桌好酒好菜,給我爹來個驚喜?”小晴天興奮瞭:“這主意不錯!誰也別吭聲,等老陳頭晚上回瞭屋,一看滿桌的好酒好菜,得多高興啊!”

小棉襖問:“谷三妹咋沒動靜?”小晴天說:“你別看她不說話,耳朵早支棱起來瞭。谷三妹,這事都擺在臺面上誰也別爭,一桌菜分三份,各做各的,行嗎?”

小棉襖說:“我不會做菜,得指望你倆。”小晴天挺大方:“那就一桌六個菜,我和谷三妹一人一半,行嗎?”谷三妹說:“吵吵鬧鬧的,我哪敢說不行啊!”

兩天後的晚上,陳懷海進屋看到桌上擺著酒菜愣住瞭。谷三妹和小晴天跟著走進來。小晴天笑嘻嘻地說:“老陳,今天是你的生日,盼你旺興!”谷三妹緊跟:“掌櫃的,我也盼你旺興!”陳懷海奇怪道:“誰說我過生日?”

小晴天笑著:“小棉襖說的,沒錯!”谷三妹也說:“掌櫃的,我們知道你對生日不講究,可該過還得過。”陳懷海搖頭:“過啥啊,今天不是我生日。小棉襖饞瞭,騙你們的!”小棉襖走進來坐在桌前:“不好意思,我記錯瞭,該打。多好的一桌菜啊,不能白瞎瞭,大傢吃吧!”

早飯後,小晴天拉著谷三妹走進屋關上門說:“姐,你坐。”谷三妹不耐煩:“有話趕緊說,我還忙著呢。”

小晴天熱情道:“姐,你稀罕狍子皮嗎?稀罕的話,我給你弄一張。狍子皮可是好東西,做成皮襖好看又暖和,穿出去誰看誰眼饞。”谷三妹望著小晴天笑道:“人都說狍子傻,穿上狍子皮不是傻瞭嗎?你想讓我變傻啊!”

小晴天擺手:“姐,你想哪兒去瞭,我沒藏壞心眼。要不這樣,你稀罕啥跟我說,我給你弄來。我覺得你人不錯,就想給你送東西。”谷三妹說:“少跟我繞圈子,說,你想幹啥?”

小晴天拉著谷三妹的手:“姐,你長得好看,又能幹活兒,找啥樣的爺們兒找不到,非看好那老頭幹啥?”谷三妹說:“誰說他是老頭,我看他少興著呢。”“哪兒少興瞭?一臉老褶子,跟擰瞭皮的包子一樣。” “人傢長啥樣你管得著嗎?你看不好就別看,誰也沒逼你看。”

小晴天覥著臉子:“跟你嘮嗑真累,話捋直瞭說,你讓讓我,把那老頭送我吧。咋樣你才能答應,給個痛快話!”谷三妹說:“真好笑,他不是酒不是菜,能送嗎?”“不管能不能送,攥到我手就行。”“那你就伸手抓他去。”

谷三妹欲走,小晴天拽住她:“谷三妹,咱倆今天就當面鑼對面鼓把這事說清楚,你要是把老陳讓給我,我感謝你一輩子不說,我還……”谷三妹正色道:“小晴天,感情的事不是能讓能給能送的,你要是喜歡他就自己想辦法。”“可你在中間橫著,礙眼啊。”“你才在中間橫著呢!”谷三妹打開門要走出去,小晴天拽住她不讓走,這麼一撕扯,把谷三妹的衣裳扯壞瞭。

陳懷海走過來喊:“你倆鬧騰啥呢?不成樣子!”小晴天說:“老陳,谷三妹把你讓給我瞭。”谷三妹嘟囔:“你胡說八道!”陳懷海鄭重其事地對二人說:“我今天最後說一遍,我有媳婦,我的媳婦是棉襖她娘。”

小晴天說:“你媳婦沒影瞭,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兒。”“我是不知道她在哪兒,可我得等她。棉襖她娘,老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除非我死瞭!我今天把話都說清楚瞭,你們要是再鬧騰,我就把你們都轟出去!”陳懷海說罷轉身走瞭。

小晴天望著陳懷海的背影輕聲自語:“他媳婦是咋修來的福分啊,這輩子能有這麼一個爺們兒,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瞭!”

這天下午,一個小夥走進來告訴陳懷海:“你媳婦在外面呢!”陳懷海先是吃瞭一驚,然後著急道:“她在外面幹啥呢?咋不來我這?”小夥說:“本來她說要來找你,可走到街頭又反悔瞭,死活不走,她還讓我把兩個孩子叫來讓她看一眼就行瞭。”

小夥子領著陳懷海小跑過來擠進圍觀的人群。一個邋遢女人坐靠在樹下,她望見陳懷海,迅速抱緊樹埋下頭。陳懷海走到那女人近前蹲下身望著,激動地問:“是棉襖娘嗎?你倒是抬頭讓我看一眼啊!”

那女人的身子顫抖著,眼淚滾落下來。陳懷海拉她的手。她緊緊抱著樹不松手。谷三妹和小晴天擠進來望著這場面。

陳懷海說:“棉襖娘,我和孩子都在傢等你呢,跟我回去吧。”那女人哽咽著說:“我不去瞭,你把孩子叫來,讓我遠遠瞅一眼就行瞭。”

陳懷海深情地說:“瞅一眼哪兒行啊,你得摟著他倆!棉襖娘,咱這才是一傢人啊!”他站起來大聲對圍觀者說,“各位街坊鄰裡,這是我陳懷海的媳婦,我要帶我媳婦回傢瞭!”

陳懷海背著老婆走在街上,肉餅王問:“陳掌櫃,這是誰啊?你娘嗎?”陳懷海大大方方道:“這是棉襖她娘,我媳婦!”他背著老婆走到茶樓門口,主動對站在門口的趙掌櫃說:“趙掌櫃,這是我媳婦!”賀義堂迎面走來笑著:“喲,又背回一個來?”陳懷海說:“這是我媳婦!”老婆說:“你閉嘴吧!”陳懷海說:“我高興著呢,為啥閉嘴?我要讓街坊鄰裡都知道,陳懷海有媳婦瞭!”

老婆的臉貼在陳懷海背上。陳懷海不斷和好漢街的熟人打招呼,告訴人傢他背的是自己老婆。他背著老婆進瞭酒樓,大聲對眾酒客說:“各位,這是我媳婦,從今天起,我這山東老酒館有內掌櫃瞭!”

老白頭站起鼓掌:“好!有內掌櫃,這老酒館就更紅火瞭!”眾酒客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陳懷海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各位的酒我請瞭!”

小棉襖和樺子從酒樓後門跑進來,望著老爹背上的女人。陳懷海喊:“棉襖,樺子,這是你們娘!”小棉襖和樺子都沉默著。

陳懷海背著老婆走進自己屋裡,正要把她放在炕上,老婆說:“我衣裳埋汰。”陳懷海硬把她放在炕上說:“埋汰我也稀罕。餓瞭吧,想吃啥,我給你弄去。”老婆說:“懷海,我身子骨怕是不行瞭。我來就是想看看你,看看孩子,你們都挺好的,我就放心瞭。”

陳懷海笑著:“放心瞭就安心養病。我去叫那倆孩子。”老婆說:“你別去!他倆丟在幹飯盆的時候才幾歲,一晃十來年過去瞭,他們哪能記得住我長啥樣啊!孩子眼生,不怪他們。”“就算忘瞭,你也是他們的娘!”“算瞭,別為難孩子瞭。”

小棉襖和樺子進來,打量著眼前陌生的女人,好一陣子,小棉襖才輕聲問:“你真是我娘?”陳懷海大聲說:“你爹我能認錯嗎?這就是你們的娘!”小棉襖和樺子哭著喊:“娘,我有娘瞭!”當娘的這才伸開雙臂,抱緊兩個孩子……

春夜,院子裡很靜。谷三妹往陳懷海屋裡走,小晴天看見瞭,就緊跟谷三妹。倆人一同進屋。谷三妹看陳妻坐在炕上,就說:“內掌櫃,歇著呢?我是谷三妹,在酒館幫工。”小晴天緊接著說:“內掌櫃,你好啊!我叫小晴天,是……”

陳妻問:“你是小棉襖的姐妹?”小晴天一愣又一笑:“我是老陳的……兄弟,對,是過命兄弟!老陳去幹飯盆找由麻子報仇,我倆是不打不相識,後來好得跟一個人一樣,摟著膀子把仇報瞭,要沒我,老陳他早就……算瞭,不說瞭,等老陳跟你講吧。”陳妻笑瞭笑,請倆人坐下。

谷三妹問陳妻從哪兒來?陳妻說從山東來。小晴天問她咋在山東呢?陳妻說這事說來話長。小晴天說長不怕,慢慢說。

谷三妹斜看小晴天:“說來話長,就是不想多說瞭,你還刨根問底,煩不煩啊!”小晴天反駁:“這有啥煩的?正好閑著沒事,講講唄。再說動動嘴的事,也不累。”陳妻隻好說等有空再講。

谷三妹岔開話題:“內掌櫃,酒館雜事多,掌櫃的忙不過來,你這缺啥少啥盡管跟我講,我給你置辦。”小晴天緊接道:“她也挺忙的,就我沒啥事,還是跟我講吧。”陳妻連連道謝。

正好陳懷海進來瞭。谷三妹說:“掌櫃的,我怕內掌櫃悶得慌,過來陪她嘮嘮嗑。”小晴天笑著:“我也是,過來嘮嘮嗑。”陳懷海點頭:“謝謝你倆。嘮完瞭就休息吧,都挺累的。”

谷三妹和小晴天走瞭。陳妻笑瞭笑:“這倆人長得都挺俊啊!”陳懷海推迷糊:“是嗎?我咋沒看出來?”

谷三妹和小晴天回到屋裡,看到小棉襖坐在炕上,這倆人沒說話上瞭炕,背對著小棉襖躺下。小棉襖發聲:“咋都沒動靜瞭?不說話不耽誤事,留耳朵就行。我娘回來瞭,從今往後,她是腚坐鍋臺手把勺,喂你一勺是一勺,不想喂你是一勺都吃不著。有鉤鉤心的都趕緊收一收,要是再把鉤露出來,別怪我不講情面,全給你們掰直瞭!”

小晴天和谷三妹走後,陳懷海整瞭酒菜為老婆接風洗塵。他倒瞭兩盅酒。老婆拿起筷子蹾齊放在陳懷海面前。

陳懷海說:“棉襖娘,‘筷子不能長短不齊,長短不齊心事多’。這話你揪著我的耳朵說瞭多少回,我一直忘不瞭。你說這老規矩是你娘跟你講的,我沒記錯吧?”老婆說:“哪回都說忘不瞭,你還能記住啥?”

“記著你!”陳懷海擎起酒盅,“來,咱老夫老妻喝一口。”老婆望著陳懷海:“你還是老模樣兒。”“你不也還是老模樣兒嗎!”“騙人!我自己啥樣我清楚。”

“我沒騙你,你要是變瞭模樣,我還能認得你嗎?來,喝口!”陳懷海咂巴著嘴,“多少年瞭,頂數這口酒有味兒!”老婆囁嚅著:“懷海,我對不住你……”

陳懷海激動瞭:“你確實對不住我!當年我窮,你爹不讓咱倆在一塊兒,咱倆定好瞭日子,說好的是雞叫第一聲咱倆就跑。到瞭那天,我聽見雞叫就跑瞭,可咋等你也不來,等我回去找你,被你爹逮住瞭。他說我大早上去你傢,沒安好心,給我好頓揍。”老婆說:“那事也不能怪我,都怪我傢那隻大公雞不知那天為啥啞瞭脖子,後來我幫你把那隻雞偷出來燉吃瞭,也算我償還你瞭。”“那時候真窮,你為啥看上我瞭呢?”“你腚前腚後圍著我轉,把我眼睛迷瞭唄。”

陳懷海說:“當年你是咱那十裡八村的漂亮人兒,圍你轉的青瓜蛋子多著呢。”老婆說:“可我覺得隻有你能給我撐起一個傢!”“棉襖娘,我對不住你,我沒給你撐好這個傢啊!”“懷海,要不是我一時糊塗,被人傢騙瞭,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頂著咱的傢。”

陳懷海打起精神:“說到底,都怪我把兩個孩子弄丟瞭,要不是為瞭找他們,你也不能被人騙走。棉襖娘,過去的事都過去瞭,說瞭沒有用,從此再也不說瞭。眼下咱們一傢齊全瞭,打鼓重開張,咱們好好過日子!”老婆誠心道:“懷海啊,那個貨郎病死瞭,眼下我也重病在身。我來就是想看看你,看看孩子,看完我就知足瞭。打個站兒,我回山東老傢去。”

陳懷海掏心窩子道:“棉襖娘,兩個孩子盼你盼瞭多少年,我盼你盼瞭多少年,你就忍心見我們一面就走嗎?娘在哪兒,傢在哪兒,咱們給孩子一個傢吧!”老婆搖頭:“我這副模樣,給你和孩子丟人啊!”陳懷海瞪眼:“子不嫌母醜,丟啥人?等我把你養白養胖瞭,臉蛋子油光鋥亮,我陳懷海的媳婦就光彩瞭!”

小晴天看見陳懷海請呂大夫給他老婆看病,就貓著腰走到窗前,悄悄往裡看。她聽到呂大夫說:“嫂子,你的病我看過瞭,這麼說吧,在別人手裡能不能治我不清楚,但到我手裡可治。”陳懷海笑道:“棉襖娘,呂大夫今天這麼說瞭,你就放心吧。”小棉襖高興瞭:“娘,大夫說您的病能治好!”

陳懷海送呂大夫到院子裡,呂大夫對陳懷海低聲說:“此病難治,兩手準備吧。陳掌櫃,我說句見底的話,你就算把錢全花瞭,也頂多能拖些日子。”陳懷海說:“能拖幾天就拖幾天,我認。”“你這樣是白燒錢啊!”“白燒就白燒,她這輩子太苦瞭,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過一天舒坦日子,我的心也能多舒坦一天。”

陳懷海和呂大夫說的話,小晴天在暗處全聽到瞭。

看到陳懷海和呂大夫走出去,娘問小棉襖:“谷三妹和小晴天呢?”小棉襖說:“誰管她倆在哪兒呢!那谷三妹整天神神道道,說沒影就沒影瞭。就覺得她有好多事在忙,可又看不明白她在忙啥。那小晴天整天閑得五脊六獸,估摸去街上溜達瞭。娘,您咋問起她們來瞭?”

娘笑道:“那倆人都心直嘴快,你頂我一句,我頂你一句,熱熱鬧鬧,天天有小戲兒啊!”小棉襖皺眉:“娘,您是不知道,她倆都揣著心思,盯著我爹呢。”

娘說:“這是好事啊,都盯著你爹,就是說你爹招人稀罕。”小棉襖說:“可我爹就一句話,‘我等棉襖她娘,死活都得見上一面!’也就為他這句話,我才饒瞭他。娘,我跟您講,她倆要是再敢動歪心思,我第一個動刀子!”

“別說胡話,女人傢得溫柔點,要不上哪兒找婆傢去。”娘拉過小棉襖的手,“棉襖啊,娘做夢都盼著能見到你們,盼著你能找個好男人,樺子能找個好媳婦。過瞭幾年,一開門啊,小崽子們就蹦蹦跳跳地上炕瞭,打滾的,翻筋鬥的,嚎的,吵的,鬧的,那該多好啊!”

小晴天把她聽到呂大夫跟陳懷海說的話告訴瞭谷三妹。谷三妹誠意道:“你這人哪都好,就是把不住嘴,話不能亂說。”“我哪亂說瞭?就是告訴你嘛……要說老陳媳婦,我是又羨慕又嫉妒。好的時候不來,拖著一身病來瞭,這不是給老陳添堵嗎?她要真活不成,我還挺難受的。夫妻這麼多年,分開這麼多年,好容易見到,又要分開瞭。他倆這一輩子太難瞭。”小晴天說著,不禁眼淚汪汪的。

谷三妹勸道:“晴天啊,這事千萬不要再跟別人講瞭,尤其是小棉襖和樺子。”

豫菜張趴在炕上咳嗽,老婆拍打著他的後背說:“明天咱找大夫再好好看看。”豫菜張長嘆一口氣:“我累半輩子賺瞭這個傢業,一個後人都沒留下,你說我要是走瞭……我是說等咱倆都不在的那一天,這傢業給誰啊?”“趁活著,你得使勁吃,使勁喝。”“那又能吃多少喝多少?攢瞭千金萬銀,花不瞭就都是狗屎一堆。”

上午,豫菜張到賀義堂屋裡,拿出幾件臟衣裳要讓老婆去洗。賀義堂上前奪衣裳:“掌櫃的,我的衣裳哪能讓嫂子洗呢,趕緊放下!”“你別跟我撕巴瞭,我是掌櫃的,你管不著我。”豫菜張拿著衣裳走瞭。

他把賀義堂的衣裳放在炕上說:“賀掌櫃的衣裳你一塊兒洗瞭吧。他整天忙店裡的事,沒空洗衣裳,咱得替他分擔點。”老婆望著豫菜張:“你還挺惦記他的。”“都是一傢人,哪能不惦記,往後你多照顧他點,縫縫補補啥的,他一個爺們兒粗手笨腳,哪兒會。”“當傢的,你這是咋瞭?”

豫菜張認真道:“賀掌櫃累,咱們得照看好他,他好瞭,店就好瞭,咱倆就都好瞭。還沒聽明白?”老婆點頭:“你說啥就是啥,我聽你的。”

傍晚,賀義堂正吃飯,豫菜張端一盤魚進來說:“這是你嫂子給你燉的魚。她說你太勞累,得補補。”賀義堂急忙站起來:“那我得謝謝嫂子。”豫菜張笑著:“一傢人謝啥,趕緊嘗嘗,看好吃不。”賀義堂嘗一口:“這魚燉得不錯。”“你嫂子的手藝可不是吹的,往後想吃啥就跟你嫂子說。”“哪能總麻煩嫂子。”豫菜張認真道:“一傢人能說麻煩二字嗎?你慢慢吃,我回屋瞭。”

過瞭幾天,豫菜張整瞭一桌子酒菜請賀義堂。他先給賀義堂倒酒,賀義堂忙說:“哪有大掌櫃給二掌櫃倒酒的,我來。”“你別動,這酒我非倒不可。”豫菜張倒瞭兩盅酒說,“賀掌櫃,你受累瞭。”

賀義堂擎起酒盅:“掌櫃的,我在這吃住,幹點活兒是應該的。再說你和嫂子對我這麼好,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都給我包瞭,嫂子還給我做瞭這件新棉襖,厚厚實實的,暖和人啊!”豫菜張說:“暖和就好,自打你來瞭以後,飯館的生意紅火瞭,我也落得清閑,可以安心養病。賀掌櫃,謝謝你,來,幹瞭!”二人幹杯。

豫菜張又給賀義堂倒酒。賀義堂要自己倒。豫菜張說:“你就讓我倒吧,再不倒可能就倒不成瞭……”他倒完酒慢慢說,“賀掌櫃,實不相瞞,我這條命……不長瞭。”賀義堂寬慰道:“掌櫃的,這話可不能亂說!人得瞭病都愛往不好的地方想。其實到頭來啥事沒有,所以得放寬心。”

豫菜張誠心誠意道:“你不用安慰我,病在我身上,我明白得很。賀掌櫃,你比我念的書多,比我見的世面多,比我腦瓜靈,比我能成事,這個傢交給你,我放心瞭。賀掌櫃,你聽清楚瞭嗎?”

賀義堂吃驚瞭:“掌櫃的,你……你在說胡話吧?”豫菜張一臉嚴肅:“都是大實話,是掏心窩子的話!”“掌櫃的,傢裡還有你媳婦呢,咋能歸我管啊?”“女人能成啥事。這些傢業放她身上,她不得麻爪嗎?”

賀義堂說:“嫂子那人心胸開闊,明白事理,勤快潑實,善良賢惠,是個持傢的好手。她是個大好人!”豫菜張盯著賀義堂:“你的意思是說她還不錯?那你主外,她主內,你倆一塊兒管這個傢,行嗎?喝瞭這杯酒,我這話就落地瞭。”

“掌櫃的,我……我沒聽明白。”“這有啥不明白的,就是我走以後,我媳婦就是你媳婦,你照看好她,照看好這個傢,明白嗎?”

賀義堂望著豫菜張:“掌櫃的,這事來得太突然瞭,我……”“行不行就這杯酒瞭,你倒是喝呀,想急死我嗎?”豫菜張把著賀義堂的手,硬讓他把酒喝瞭,“好兄弟,這我就放心瞭。”說著他的眼淚流淌下來。賀義堂不禁熱淚盈眶。

第二天上午,豫菜張鄭重其事地請陳懷海做“中人”,讓賀義堂寫瞭遺囑,他按瞭血紅的手印。就這樣,賀義堂名正言順地接手瞭豫菜張飯館。

沒過七天,豫菜張撒手歸陰。賀義堂按照豫菜張河南老傢的風俗給他辦理瞭喪事。豫菜張的老婆也算滿意,就對賀義堂說:“你現在是當傢的瞭,往後就叫我棗花吧。”賀義堂連連點頭:“好,好,棗花好啊!”

夜晚,賀義堂坐在炕上看書。棗花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說:“當傢的,你累瞭一天,泡泡腳吧。”賀義堂客氣著:“往後我自己弄,你別管。你也累一天,要不你先泡吧。”棗花笑著:“我是女人傢,伺候爺們兒的事就該幹。你趕緊的吧。”

賀義堂泡著腳還看書,棗花問:“看啥書呢?也給我講講唄。” “我看的是生意經。行啊,我這就給你講一段。”賀義堂翻書剛要講,棗花說:“當傢的,你要是覺得這飯館名不舒服,可以改,我沒意見。你想改啥就改啥。”賀義堂搖頭:“這名挺好的,不用改,我不在乎。我想老張啊!”

棗花眼含熱淚低語:“老張啊,你沒看錯人啊!”

這天,柱子低聲告訴賀義堂:“掌櫃的,咱傢沒有新鮮鯉魚瞭,可那兩位客點瞭鯉魚焙面。”賀義堂問:“昨晚魚還活泛呢,咋死瞭呢?”柱子說:“誰知道呢,今早就翻白瞭。”賀義堂說:“那就是剛死不久,肉緊成,吃不出來。”

一盤鯉魚焙面放在客人魯和客人齊桌前。客人魯說:“這傢的鯉魚焙面是一絕,就奔著你是吃魚的行傢,我才把你帶到這來。”客人齊吃瞭一口魚,望著客人魯搖頭。客人魯也吃瞭一口魚,他品瞭品就喊柱子過來:“夥計,你傢這鯉魚焙面味不對,魚不新鮮啊!把你傢掌櫃的叫來!”

賀義堂急忙過來問啥事。客人魯說:“這盤鯉魚焙面的魚不新鮮,不信你嘗嘗!”賀義堂鄭重其事道:“這鯉魚下鍋前還跟我告別,它朝我轉瞭轉眼睛,還淌瞭一滴眼淚,怎麼能不新鮮呢?”

客人魯冷笑:“你糊弄誰呢?魚會轉眼珠子不成精瞭?你還是自己嘗嘗吧!”“不用嘗,我傢的魚我清楚得很。這魚是新鮮透瞭!二位,你們要是兜裡錢不夠,這盤魚就送你們,隻求別跟我開玩笑瞭。二位吃好喝好,有事吩咐。”賀義堂低聲說罷走瞭。客人魯剛要起身,客人齊按住客人魯。客人魯問:“你拉我幹啥,我揍他!”客人齊一笑:“打壞瞭還得給人傢治傷,不值當,來,喝酒。”

過瞭幾天,客人魯和客人齊來到豫菜張飯館,又點瞭鯉魚焙面,當時飯館裡就他們一桌客。過瞭一會兒,客人魯喊夥計,柱子趕緊過去應酬。“夥計,你這魚沒收拾幹凈啊,你看這是啥?”客人魯拿筷子在魚肚子裡翻出一個泛黃的硬物,“叫你傢掌櫃的來!”

賀義堂急急過來問啥事。柱子說:“掌櫃的,你看這魚肚子裡裝的是啥?”賀義堂拿筷子挑起硬物仔細看著:“這是魚肚子裡的?這麼大個東西,收拾魚能看不著嗎?”客人齊說:“看著瞭咋在魚肚子裡呢?你傢這魚收拾得不幹凈,弄不好能噎死人!”

賀義堂冷笑:“二位,你們揣的是啥心思,別以為我不清楚。上回你們二位來吃魚,說魚不新鮮,這回又找茬來瞭!”“先別吵吵,弄明白這是啥東西再說。”客人齊夾起硬物放進酒盅裡涮瞭涮,原來是一枚金戒指。賀義堂拿過金戒指:“我說我手上的戒指哪兒去瞭,原來剛才洗魚的時候掉魚肚子裡瞭。”他立刻把金戒指塞進兜裡。

客人魯喊:“這戒指是我不小心掉盤子裡的!”賀義堂說:“你哪隻手戴的?戴過戒指手指上肯定有印,我看看。”

客人魯反問:“你手指上有印嗎?”“收拾魚燉魚,魚又上桌這麼久,我手指上哪還有印?不好意思,驚著二位瞭,這樣,這盤鯉魚焙面的錢就免瞭,權當我給二位賠禮。”賀義堂走瞭。客人魯和客人齊一臉無奈。

過瞭兩天,柱子告訴賀義堂,有位食客從魚肚子裡吃出來一條金項鏈揣兜裡瞭。賀義堂就問那食客:“我聽說您在這魚肚子翻出來一條項鏈?敢問那條項鏈在哪兒呢?”食客承認他放兜裡瞭。

賀義堂說:“凡事得講個理字,那項鏈在魚肚子裡,而魚在我這店裡,這樣說來,那項鏈就是我這店裡的東西,您不能揣自己兜裡去。”食客辯駁:“這是我給我媳婦買的項鏈,不小心掉盤子裡瞭!”

賀義堂說:“今天我媳婦洗完魚,說項鏈丟瞭,眼下項鏈在魚肚子裡,這應該是我媳婦的吧?要不我把我媳婦叫過來,讓她看看?”“這項鏈不可能是你媳婦的,結賬!”客人站起來。

賀義堂說:“您可以走,隻是前腳出去,後腳就得被捆起來!等把警察叫來,小事變大事,吃不瞭兜著走啊!”食客隻好從兜裡掏出項鏈扔在桌上。

賀義堂把金項鏈拿給棗花看,棗花說:“不是我的我不要。當傢的,上回魚肚子裡吃出個金戒指,這回又吃出金項鏈,巧事哪能總碰上啊?這事不對勁,你得好好琢磨琢磨。”賀義堂說:“天下的巧事多著呢。東西你好好收起來吧。”

《老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