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美惠子嘔心治醉漢 方先生斥敵義薄天

村田聽瞭陳懷海的忠告以後,確實收斂瞭很多,不再去老酒館喝酒。他的嶽父因為身體不好,也沒有喝酒瞭。美惠很高興,就精心做瞭壽司讓小尊送過來表示感謝。小尊告訴樺子,這壽司可好吃瞭,不過得蘸著吃。樺子立即拿著壽司站起來。小尊哈哈大笑:“我是說要蘸著調料吃。”這時候小棉襖進來說:“笑得真脆生,老遠就聽見瞭。又來找你爹啊?”小尊說:“我爸爸現在不喝醉瞭,媽媽很高興,特意做瞭壽司讓我帶給你們吃。棉襖姐,壽司要蘸著吃,你嘗嘗。”

小棉襖拿起一個壽司蘸著調料塞進嘴裡,立即表情痛苦,眼淚冒出來。小尊說:“趕緊張嘴!芥末蘸多瞭,太辣。”小棉襖指著小尊說:“你是找我報仇來瞭。”

小尊忙擺手:“不不不,我是請你們吃壽司來瞭!”小棉襖說:“行瞭,小尊,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沖著你敢單刀赴會,主動認錯的分上,咱們這梁子就算解瞭,往後有事,喊一聲棉襖姐,好使!”說罷就走。小尊沒有聽明白。樺子解釋:“我姐的意思是說你倆和好瞭,以後你要是碰上難事,她會幫你。”

從此開始,樺子和小尊在一起玩兒得很開心。

村田嶽父和村田不喝酒,就下棋打發時光。這天,翁婿倆關上門下棋,嶽父酒癮上來瞭,他說:“好久沒有喝中國白酒瞭。”村田說:“等您身體康復瞭,我帶您還去那個酒館喝酒。”“說句心裡話,我非常想念那個地方。你現在想喝點嗎?”“這麼晚不能出去瞭,要是能喝一口,我一定能下贏這盤棋。”

嶽父告訴村田,窗外那棵樹下有一壇中國白酒,是以前偷著買的,後來病瞭,就沒來得及喝,快悄悄去打一壺。村田驚喜地跳出窗戶,打瞭一壺酒回來,他喝瞭一口,覺得這酒跟老酒館的酒比味兒差瞭點。嶽父喝瞭一大口,說今晚千萬不能喝醉,要是讓美惠看到就糟糕瞭。

村田說:“老酒館的陳掌櫃說瞭,喝酒要有酒風、酒韻、酒德、酒境,喝醉瞭耍酒瘋,大吵大鬧,胡說八道,那樣不是真正的酒人,酒喝肚子裡都浪費瞭。”

嶽父點頭:“陳掌櫃說得對,喝酒一定要有節制,小口喝,慢慢品,細細嘗,這樣才能感受到酒的魅力。”

二人一邊下棋,一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美惠過來敲敲門:“你們還沒下完棋嗎?”嶽父說:“正難解難分呢。”村田喊:“今晚一定得決出勝負來!”美惠隻好自己先睡瞭。

翁婿倆不知不覺把一壺酒喝光瞭。但是,酒癮剛剛被勾起來,怎麼辦呢?村田說:“那酒放外面,不會被人偷走吧?還是裝肚子裡最穩妥。”嶽父眼睛放光:“也是,那就再喝點?但是千萬不能喝醉。”

於是村田再次打開窗戶去打酒,翁婿倆不停地喝著,把不能喝醉的話全丟到腦後。夜深瞭,美惠被一陣吵鬧聲驚醒,她來到父親房間,被屋裡的情景驚呆瞭。隻見村田騎在嶽父身上,嶽父掙紮著,叫喊著,他抄起酒壺打在村田頭上。村田捂著頭倒在一旁。嶽父爬起朝村田撲去。村田一腳把嶽父踹倒,他想爬起,但醉得爬不起來。嶽父閉眼呻吟著。美惠顫抖著,無可奈何地看著這一切……

早晨,陽光照在村田臉上,他睜開眼睛爬起來,看到嶽父躺在一旁。美惠坐在桌前,閉眼摟著酒壇。酒壺滾落在榻榻米上。

嶽父醒瞭,他爬起來問:“昨晚屋裡進賊瞭嗎?你的頭怎麼出血瞭?”村田說:“就是進賊瞭。我的頭肯定是被賊打的。”

美惠無計可施,隻好來求陳懷海:“他倆喝醉瞭,聊起瞭陳年往事,越聊越生氣,竟然吵起來,還動瞭手。陳掌櫃,這可怎麼辦啊?你得再幫我想想辦法啊!”

陳懷海搖頭:“我不是不幫你,他倆喝的酒不是我酒館的酒,我管不著啊。”“他們喝的中國酒啊!”“中國酒多瞭,喝醉瞭都找我來嗎?”

美惠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上次你跟村田說完後,他表現得很好。就是說他還是聽你話的。”陳懷海反問:“要是聽我的話,還能又犯病嗎?”

“陳掌櫃,你就再試一試吧,我除瞭找你幫忙,真的沒有別的辦法瞭,求你瞭,救救我這個傢吧!”美惠掉瞭眼淚。

谷三妹望著美惠,然後對陳懷海耳語幾句,陳懷海點頭。谷三妹認真地對美惠耳語一陣。美惠先是驚奇然後點頭。

美惠敲開父親的房門,抱著一個小酒罐踉踉蹌蹌地走進來,邊走邊喝,走著走著,一頭趴在榻榻米上。父親愣住瞭。吃飯時,美惠坐在桌前邊喝酒邊笑。村田和嶽父站在一旁不知道美惠為什麼會這樣。

美惠喝醉瞭,在客廳裡手舞足蹈,她掀翻瞭桌子,撞壞瞭門。村田在後面抱住美惠,美惠掙紮著,叫喊著。美惠站在房頂上大聲唱歌,引得鄰居們看熱鬧。村田爬上房頂拽美惠下來,美惠不走。鄰居議論嘲笑。父親看著女兒這個樣子,無可奈何地長嘆一口氣。

村田十分鬱悶,就來到酒樓喝酒。陳懷海把一壺酒放到村田桌上問:“咋愁眉苦臉的?”村田苦笑道:“陳掌櫃,我妻子喜歡上瞭白酒,她天天喝,喝醉瞭就鬧,現在鬧得鄰居們都受不瞭,要把我們趕走。這可怎麼辦啊?!”

陳懷海問:“她怎麼會喜歡上白酒呢?”

村田訴苦:“前些天,我和我嶽父喝瞭點白酒,不小心喝醉,被我妻子發現,她把剩下的酒都喝瞭,喝完睡瞭一覺,醒來就上癮瞭,說酒是解決痛苦和疼痛最好的東西。現在她偷著買,偷著喝,一喝就醉,醉瞭就鬧,鬧得日子沒法過瞭。”

“你不跟我說再也不喝醉瞭嗎?”“我也沒想喝醉,喝之前我還跟嶽父說瞭你說的那些話,可一喝上就忘瞭。”“看來你是沒救瞭!”“我妻子還有救嗎?”

陳懷海撇嘴:“一傢三個酒鬼,能有救嗎?這就叫自作自受,活該!”村田求著:“陳掌櫃,我錯瞭,我向你承認錯誤,請你原諒我。”

陳懷海猶豫一下說:“你喝啥酒喝多少是你的事,喝完瞭隻要不鬧到我這,跟我無關,我們之間沒有認錯和原諒這一說。我說過的話,你聽瞭我高興,你不聽我也沒有辦法。看你也怪難的,這樣,找個時間你們全傢到我這吃頓飯吧,我勸勸她。”村田忙點頭:“那我就感激不盡瞭!”

第二天晚上,村田背著妻子如約來到陳懷海傢裡,村田嶽父跟著。村田進屋把妻子放在炕上說:“陳掌櫃,實在抱歉,還沒出門呢,我妻子就喝醉瞭,我隻能把她背來。”陳懷海搖頭:“她喝醉瞭,我還怎麼勸說她啊?”谷三妹說:“咱們先吃著,等她醒酒瞭再說唄,都坐吧。”

桌上擺著酒菜,幾個人都坐下。村田嶽父說:“陳掌櫃,我為我上回說的那些話感到抱歉,對不起。”陳懷海一笑:“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你不提我都忘瞭。”

村田說:“爸爸,陳掌櫃是個寬厚善良的人,他會原諒您的。”

陳懷海說:“二位,我這裡就是酒多,來瞭就放開喝吧。”村田和嶽父互相看著,二人搖頭。村田看著陳懷海:“因為喝酒,鬧出這麼多事,還是不喝瞭吧。”

“不喝能忍住?”陳懷海倒瞭一盅酒自己喝。翁婿倆都點頭。谷三妹說:“不喝酒就吃菜吧。”翁婿倆吃菜。

村田看陳懷海咂巴著嘴自斟自飲,忍不住問:“陳掌櫃,你喝的是什麼酒啊?真香!”陳懷海說:“老燒鍋。要不喝點?”村田咽著口水說不喝,嶽父也說不喝。

陳懷海說:“酒這東西,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就看怎麼個喝法。小酒怡情,大酒傷身,甚至奪命。酒可以喝,喝多少,要看自己的酒量。所以說喝酒要有節制,多少自己把握,逢酒必醉,那就是酗酒,對自己不好,還招別人煩。”

村田說:“說得沒錯,要不是我的妻子醉成這樣,我都不知道我以前醉酒,給她帶來多麼大的痛苦和無奈。”嶽父點頭:“是啊,我年輕的時候要是少喝點酒,就不會做出那麼多糊塗事。”

陳懷海問:“那你們喝還是不喝啊?”村田禁不住誘惑:“要不就喝一盅,就一盅。”嶽父說:“好,就一盅。”

村田端起酒盅剛要喝。美惠喊著:“酒!我要喝酒!”她從炕上爬起,搖搖晃晃走到桌前,拿起村田的酒喝瞭,又把父親的酒喝瞭,接著拿起酒壺。村田奪過酒壺。美惠喊:“你們都能喝,為什麼我不能喝?我也喜歡喝酒!我要喝!”

村田摟住妻子:“美惠,我求求你,不要再喝瞭!”美惠叫著:“酒是解決痛苦和疼痛的最好的東西,我痛苦,我難受,我要喝酒!”

村田痛苦問道:“陳掌櫃,我該怎麼辦啊?”谷三妹說:“我明白瞭,原來她是因為痛苦才喝醉的。你隻要不讓她痛苦,她就不會再喝醉瞭。”

村田摟著妻子:“美惠,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喝醉瞭,再也不讓你痛苦瞭!”

父親說:“我的女兒,就算你不相信你的丈夫,也要相信你的父親,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會醉酒瞭,並且我會幫你看著村田。”

陳懷海看著翁婿倆問:“這話算數嗎?”村田大聲說:“我用我的生命發誓!”嶽父說:“是的!”

村田他們走後,陳懷海笑道:“以醉治醉,你想的這招絕瞭!”谷三妹說:“還是村田媳婦配合得好,她也不容易,為瞭治她丈夫和父親,喝瞭多少酒,鬧瞭多少出戲啊!咱們也算做瞭一件好事吧!”

陳懷海說:“但願這一傢日本人都是好人,要不好事就變壞事瞭。你是咋想到這招的?”谷三妹一笑:“這算啥,我招多著呢。”陳懷海故作吃驚:“看來往後我得小心瞭。”谷三妹戳他一指頭:“睡覺最好睜一隻眼!”

日本軍官把方先生叫到憲兵隊說:“聽說你的單口相聲講得很好,也聽說你的嘴很硬氣。”旁邊有人翻譯。方先生說:“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不人不鬼說不人不鬼的話。碰上鋼啃鋼,碰上豆腐嚼豆腐,硬氣不硬氣得看碰上啥。”

日本軍官說:“一個星期後,我們要開日中親善大會,到時會來不少人,包括我們的長官。我想請你給我們表演一段單口相聲,你願意嗎?”方先生想瞭想:“我非常願意。”日本軍官說:“有人說不能請你來,可我偏要請你來。知道我什麼要這樣做嗎?因為這樣做非常有趣。”

方先生一笑:“我想也會非常有趣,我會讓你們笑得合不上嘴。”日本軍官說:“有人說你來瞭可能會亂說話,可我堅信這絕不可能。如果有人敢胡說八道,我的子彈也是一個單口相聲!”

方先生佯裝抹著頭上的汗:“嚇死我瞭。不就是要講日中親善、大東亞共榮圈嗎?我回去一定好好準備。感謝你給我這麼好的機會,我感到無限榮幸,一定盡全力好好地贊美你們。”日本軍官笑瞭:“回去抓緊準備,三天後我親自審查。”

方先生走後,翻譯認為還是不要請他來為好。

日本軍官冷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可這種擔心在死亡前面不會成為現實。方先生的嘴在大連街上很有名,大傢都說他是一張鐵嘴,我偏偏要把他的鐵嘴揉軟,他的嘴軟,別的嘴也就都軟瞭。萬一揉不軟,我的子彈也是單口相聲!”翻譯點頭:“我明白瞭,活著殺一儆百,死瞭也是殺一儆百。”

方先生來到好漢街上對眾人說:“日本人要開大會,專門扛著八臺大轎來請我,我一掀開大轎的簾,愣是沒進去,知道為啥嗎?好傢夥,滿大轎的禮,黃的閃光,紅的刺眼,原來這八抬大轎不是讓我坐的,是來給我送禮的!要說都有啥禮,那可就多瞭,天上飛的,山間竄的,水裡遊的,樹上趴著的,地底下躺著的,是要啥有啥。你要問瞭,說瞭半天,到底都有啥啊?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告訴你瞭,你把我傢好東西偷走瞭咋辦?這傻事我可不幹!你們咋就不問問日本人為啥請我呢?要說這大連街上,有頭有臉的人多瞭,他們為啥偏偏看好我呢?那是小鬼子看好我的嘴。這麼說我得好好捧捧人傢啊!要說怎麼個捧法,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捧好瞭,皆大歡喜,萬一沒捧住掉地上,我這小命就得摔個稀裡嘩啦。這事還挺難辦,可再難的事,也難不住我這張嘴,我保準能把日本人說得五迷三道,樂樂和和,神清氣爽,舒舒服服,半夜睡覺都得笑出動靜來。”

肉餅王問:“方先生,你去瞭打算說啥呀?”方先生說:“說日本小鬼子好唄,說他們侵略中國好,搶地盤大大的好,殺人大大的好,蹂躪婦女大大的好!生活在他們刺刀鐵蹄下的中國人的生活大大、大大的好!”

肉餅王說:“就你這些話,非吃槍子兒不可。”方先生說:“吃槍子兒好啊,我這輩子還沒吃過槍子兒是啥味呢,人活一輩子,啥味都得嘗嘗,死瞭都不虧。”

賀義堂走過來抻脖子朝人群裡看。方先生喊:“賀掌櫃,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日本人請我去講相聲,你日語好,咱倆搭個伴唄?”“你說啥?我這耳朵出毛病瞭,得看大夫去。”賀義堂急忙走瞭。

三天後日本軍官要審查節目,可是方先生不見瞭。日本軍官認為方先生不敢來瞭,這是大連街上出名的鐵嘴嗎?簡直太好笑瞭!翻譯建議換個別的節目。日本軍官一定要看方先生的表演,他命令,就是搜遍大連街,也得把他給搜出來!

其實,方先生並沒有因為害怕而躲藏起來,他是被陳懷海“綁架”瞭。陳懷海知道方先生的為人,知道他一定會在日本人的大會上把小鬼子罵得狗血淋頭,那樣方先生肯定沒命。所以,他就下狠心和雷子、亮子一起把方先生強行綁起來,嘴裡塞上佈,悄悄藏到一個隱秘的地方。

夜晚,陳懷海給方先生送吃的,他拔掉方先生的堵嘴佈:“你還得遭兩天罪,一挺就過去瞭。”說著掏出燒餅遞到方先生嘴前,“來,吃吧。”方先生說:“你把我關在這裡犯瞭王法,我出去非告你不可!”“告就告唄,頂多坐幾年牢。”“你是我什麼人啊,我去哪兒講用得著你管嗎?你是不是吃飽瞭撐的?”

陳懷海一笑:“我就是吃飽瞭撐的。誰讓你去老酒館喝酒來著?去瞭就是我的朋友,是朋友我就得管著你,你好瞭我不管,你有難我不能不管!”方先生感嘆道:“陳掌櫃,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這樣做是害瞭我!日本人讓我去說相聲,我要是不去他們肯定不能放過我。就算你現在不讓我出去,等我出去你還能管得住我嗎?你能管我一輩子嗎?所以說我這張嘴誰也把不住,得我自己把著。你放我出去,我上臺收著點嘴,這事也就過去瞭。”“你能收住嘴嗎?”“我得留著命跟你喝酒呢。我答應你,我肯定把住嘴,軟它半截舌頭。”

陳懷海長嘆一口氣,把方先生放走瞭。他回到傢裡,還是不放心,不想讓方先生丟瞭命。看著好人送死卻救不瞭,心裡真是堵得慌!谷三妹把她想出的一招告訴陳懷海,陳懷海連連點頭。

第二天,陳懷海請賀義堂到自己傢喝酒,二人坐定,陳懷海說:“咱哥兒倆好久沒在一塊兒喝口瞭,正好今兒個沒事,好好嘮嘮。”他倒瞭兩盅酒,“最近生意怎麼樣?”賀義堂說:“生意還行,就是我媳婦的婦科病犯瞭,大夫給瞭一句話,死馬當活馬醫。愁人啊!”

陳懷海說:“我認識個大夫,醫術不錯,等喝完酒我就帶你過去給你媳婦看看?”賀義堂急瞭:“行啊,還喝啥酒,你先帶我過去問問。”

陳懷海猶豫著:“老賀啊,我得跟你說件事,你可得幫我這個忙。那個方先生要去給日本人講相聲,我怕他把不住嘴,想請你給他當翻譯,給他的嘴站崗把門。他要不說過頭話,你該咋翻譯就咋翻譯,一旦哪句話要命瞭,你得趕緊翻譯成能活命的話……”賀義堂站起來:“不用說瞭,我要命!方先生要是把小鬼子惹火瞭,小鬼子管我是幹啥的嗎?子彈不認翻譯,萬一沖我來,我就交代瞭!”

陳懷海說:“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們哪能無緣無故殺人呢?老賀啊,眼下也就你能幫上忙瞭。”“我就說好事你不會找我,免談!”賀義堂說著走到屋門前。

谷三妹站在門口笑著:“賀掌櫃來瞭,我正想跟你喝一杯呢!”賀義堂說:“嫂子,我這有點急事,得走瞭,下回再喝。”

谷三妹堵著門說:“再急的事也不差這一杯酒吧?來,嫂子敬你。得給我面子啊!”賀義堂無奈:“好,那咱們就喝一杯。”

谷三妹倒瞭一盅酒:“賀掌櫃,我知道你留過洋,念過大書,見過大世面。你這樣的人,自古以來,不是帥才就是將才,要不就是英雄豪傑。老陳沒事就說,你別看那賀義堂少言少語少動靜,他心裡裝山裝海裝大河,他肚子裡的墨水比我吃的飯都多,這大連街上,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他。”賀義堂擺手:“等等,說的是我嗎?這捧得太過瞭,我受不起。”

谷三妹一本正經道:“我不是捧你,就拿眼前這件事來說,敢問大連街,誰能承此重任?誰有這個本事?老陳行嗎?他就算有膽子,可不懂日語。懂日語的多瞭,可他們沒膽子啊。要說文武雙全,那還得是你賀義堂。賀掌櫃,你在我們心裡是能人,是大能人,要不然我們也不會找你幫忙。有句話講得好,亂世出英雄,你賀義堂本來就有這個本事,隻是沒碰上時機,這回你要是能站在那個臺子上,就會在大連街的頭頂上打一個響雷,從今後你賀義堂就是英雄,響當當的大英雄。我知道你擔心日本人會翻臉,可你沒招惹他們,他們怎麼會翻臉呢?老陳說得對,那是日中親善大會,當著那麼多中國人的面,日本人也不能胡作非為,否則還親善個什麼勁兒啊?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陳懷海再加一把底火:“老賀你想想,等你成瞭英雄,百年後見到你爹,見到列祖列宗,你賀義堂的頭可是仰著的!”賀義堂拿起酒盅:“幹瞭!”

陳懷海伸大拇指:“老賀啊,你真牛!”“牛啥牛,保命要緊,走為上策!”賀義堂放下酒盅跑出去。

“日中親善大會”的會場在小廣場上,周圍掛著“日中親善”“大東亞共榮”“建設東亞新秩序”“共存共榮”等橫幅。臺上,一群日本人在跳民族舞。日本軍官和數名貴賓坐在臺下。周圍站著被強行驅趕來的中國人。陳懷海、谷三妹、小棉襖、肉餅王、茶館趙掌櫃、當鋪董掌櫃等人站在人群中。

臺上的日本人跳完舞走下臺。翻譯走上臺用日語和中文宣佈:“下面,請大連著名的鐵嘴方先生給我們講一段單口相聲!”中國人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方先生走上臺。翻譯讓方先生說得慢一點。方先生說:“這個要求很好,要麼不說,要說咱就得說清楚說明白說透亮,不管是人還是鬼,都得聽得心服口服外加佩服!翻譯啊!”翻譯問:“這就開始瞭?”

方先生說:“人到嘴到,嘴到瞭不就開始瞭嗎?”翻譯有點迷糊:“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方先生說:“你這是啥腦袋啊?讓門掩瞭讓水灌瞭還是讓鳥粑粑砸瞭?”中國人大笑。

“上來就露刀尖,要壞事!我上臺想法把他拉下來。”陳懷海低聲說著欲走。谷三妹一把拽住他:“你上去他就能下來嗎?弄不好你倆都活不成!看命吧。”

日本軍官問翻譯:“你們在說什麼?”“他說馬上開始。”翻譯喊,“方先生,可以開始瞭。”方先生說:“早就開始瞭,你倒是翻譯啊!”翻譯用日語說:“現在開始。”“等等!”賀義堂喊著跳上臺子,走到方先生近前,“方先生,我來瞭。”

方先生吃驚道:“你是吃瞭熊心豹子膽瞭?”賀義堂坦然道:“臨上臺前喝瞭一壺老酒。”翻譯問:“你是幹什麼的?”

賀義堂用日語說:“各位長官,各位貴賓,你們好!我是方先生的翻譯。要說相聲這東西,裡面有很多方言俚語,一般人翻譯不明白。為瞭能讓各位長官和貴賓聽得更清楚,還是我來翻譯為好。”日本軍官問:“是這樣嗎?”翻譯點頭:“他說得沒錯。”日本軍官同意讓賀義堂翻譯。

方先生開始講:“要說這日中親善啊,那是好得不得瞭,不親不近能從日本國,跨洋越海,大老遠地跑咱中國來嗎?能從自己傢鉆進別人傢裡來嗎?隻有親人才能這樣不怕辛苦啊,隻有親人才能說串門就串門啊。等‘親善’笑嘻嘻地進瞭門,東瞅西瞄,眼睛就不夠用瞭,手也把不住瞭。看著好吃的,嘗嘗吧;看著好穿的,套上吧;這還不行,看人傢媳婦不錯,也琢磨上瞭。臨走還得拿點,拿點還不行,得全拿走瞭才滿意。”

賀義堂提醒:“方先生,這話不能這麼說,得改改。”方先生加快語速:“你說進屋又吃又拿又盯人傢媳婦,主人能讓嗎?可‘親善’說瞭,我們是好朋友,我們是好兄弟,我們又親又善,就不能拿你傢東西嗎?你傢的東西是我的,我傢的東西也是我的!”

賀義堂說:“方先生,你打住,聽我說一句!”可是方先生的嘴跟爆豆子一樣:“人傢主人說隻能你拿我傢東西,我不能拿你傢東西,這叫什麼事,我不是虧瞭嗎?不行,我不答應。不答應?好瞭,我再給你親善親善,眼睛紅瞭,掏刀子瞭,殺人瞭!這叫親善嗎?確實親善,他親的是錢,善待的是他自己,親是假親,善是假善,一切都是假的!他們要把中國人當板凳坐在腚底下,還要說這板凳太硬瞭,不暄騰,趕不上日本的榻榻米。咱中國人站起來吧,把小鬼子摔個仰八叉,讓他們丟胳膊掉腿地爬回東洋去!”

眾中國人掌聲雷動。小棉襖使勁鼓掌,高喊:“講得太好瞭!再來一段!”掌聲中,方先生突然仰身倒下,胸口被血染紅……

陳懷海背著方先生走著,賀義堂、谷三妹、小棉襖跟在一旁。黑壓壓的人群跟在後面。方先生伏在陳懷海背上,瞇著眼睛輕聲說:“你都多大年歲瞭,背得動我嗎,放下吧。”陳懷海說:“你在我背上,我有勁兒。”

方先生問:“後面是什麼啊,黑壓壓的。”陳懷海說:“都是來聽你說相聲的。”“這輩子頭一回有這麼多人給我捧場,沒白活,值瞭……”說罷,方先生的身子滑向一側,一隻胳膊垂下來。小棉襖抱住方先生的胳膊,用肩膀頂住他的身體。人群擁簇著陳懷海遠去……

棗花的病總不見好,她對賀義堂說:“我這病養不好瞭,當傢的,我想回老傢看老姐姐去,多少年沒見過面,再不回去看一眼,怕再也看不著瞭。我回去就不想再回來,這個傢你自己撐著吧。我信得過你。”

“好,我和你一起回老傢。”賀義堂重情義,說到做到,很快把“豫菜張”的店面賣瞭,拿著錢和棗花一起去瞭河南老傢。

小尊的班上有個男同學總欺負她,她一直不搭理,那人竟然把一隻青蛙塞進小尊書包裡,把小尊嚇壞瞭。她把這事對樺子和小棉襖講瞭。

樺子說:“姐,小尊受欺負瞭,咱不能不管!”小棉襖說:“當然要管,總得問清楚再管,得打聽打聽欺負她的人有多高有多大能耐。小尊,你那個同學為啥欺負你啊?”小尊說:“有一回考試他想抄我的我沒讓,他就總找茬欺負我。他挺壯的,學過柔道,就是我們日本的武術。同學們都不敢招惹他。”

樺子說:“姐,咱趕緊揍他去吧。”小棉襖說:“人傢會柔道,你會啥呢?”

小尊說:“我受點委屈沒啥,你們別為我的事操心瞭。”

小棉襖當然不會不管。這天,吉田獨自走在街上,樺子站在前面不遠處靠墻低著頭。吉田從樺子面前走過,樺子猛地沖上去抱住吉田,想把他摔倒。吉田施展柔道,把樺子摔倒在地。突然,一個麻袋套在吉田頭上,小棉襖一拽繩,收緊麻袋口,緊緊勒住吉田的脖子,她對吉田拳打腳踢。吉田捂著頭叫喊。小棉襖看見日本警察走來,拽起樺子跑瞭。

鼻青臉腫的吉田帶著日本警察來到酒樓後院指認樺子打他。谷三妹、小棉襖、樺子、老警察、吉田父親站在一旁。吉田父親問:“不是說兩個人嗎?”吉田說:“那個人我沒看清楚。”

吉田父親指著樺子:“你說,還有誰打我兒子瞭?”樺子說:“就我一個人。”日本警察背著手,握著鞭子朝樺子走去。谷三妹趕緊護住樺子。

老警察上前攔住日本警察:“長官,這件事交給我吧。”日本警察說:“我也看到是兩個人,你立刻問清楚,那個人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打人!”

老警察走到樺子近前:“說實話少挨揍,除瞭你以外,那個人是誰?人傢都看到瞭,你不說過不去這道坎兒。”樺子不說話。小棉襖說:“還有我!”

老警察問:“你倆為啥打他?”小棉襖說:“是他打樺子,我救我弟弟才打瞭他。你們看我弟弟的胳膊都被他掰傷抬不起來瞭。”谷三妹抬起樺子胳膊問:“疼不疼?”樺子沒吭氣。谷三妹暗地裡使勁掐樺子胳膊肉,樺子痛苦地哎喲一聲。

老警察說:“好瞭,這傢夥疼的,不會是掰斷瞭吧?”谷三妹說:“這不正想看大夫去嗎,你們就來瞭。”

老警察說:“長官,您看這孩子疼的,要不讓他先去看大夫,等完事瞭我再審他們。您放心,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們跑不瞭。”“把我兒子的胳膊掰傷反而倒打一耙,安的是什麼心!兒子,走,娘帶你去看大夫。”谷三妹拉著樺子欲走。

吉田大喊:“他騙人!是他先打我我才還手!”吉田父親說:“我相信我兒子沒有說謊!”谷三妹說:“我也相信我兒子沒有說謊。”

日本警察說:“我們日本人不會無緣無故欺負人,一定是你先招惹瞭他。”谷三妹反問:“日本人不會無緣無故欺負人?官爺,這話您信嗎?”老警察愣住瞭。

日本警察說:“看來隻有到警察局你們才會說實話!”老警察忙說:“這點小事不用去警察局吧,長官,把這事交給我,我保證盡快弄清楚,給你們一個交代。”

吉田父親說:“不行,我現在就要弄清楚!”

日本警察要把人帶走。小棉襖說是她打的人,弟弟挨的打,要去她自己去!

谷三妹說她這個當娘的也得去。日本警察要把幾個人全都帶走,小尊跑進來說是她讓他們打吉田的,因為吉田總是欺負她。日本警察一擺手走瞭。

陳懷海說:“多虧小尊把事兒說清楚瞭,要不你們進去容易出來難,說不定得在裡面遭啥罪呢。”谷三妹說:“想不到這倆孩子能跟那個日本孩子處得這麼近乎。”“我也沒想到,你這個後娘對那倆孩子跟親娘一樣。孩子們都跟我說,看你護著他們,他們心裡可暖和。”“看你說的,我也沒做啥。對瞭,那個老警察也挺護著咱的,緊著幫咱說話。”

《老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