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少男女初戀情花放 賊黑木持刀逞兇狂

樺子和小尊開始偷偷約會瞭。小尊拿著樺子給她買的冰棍問:“樺子哥,為什麼給我買冰棍?我說過愛吃冰棍嗎?”樺子說:“那回咱們去水庫‘跳冰棍’,你說要是跳進水裡能撈出冰棍就好瞭。你還喜歡吃幹炸偏口魚,不裹面的那一種,等哪天我讓廚房給你炸點,還有熏鮁魚,都是你愛吃的。”小尊笑著:“這些你都記住瞭?樺子哥,你對我真好!”

小棉襖告訴爹,樺子和小尊最近經常出去玩兒,今天又出去看電影瞭。陳懷海就讓谷三妹幫忙管管樺子,樺子犟得很,怕一個人擰不動他。

谷三妹說:“自打小尊來瞭後,樺子的臉上可是露出笑模樣瞭,說不定小尊能治好樺子的病呢。”

陳懷海說:“我也看出來瞭,可我本以為他們三個一塊兒玩兒呢,誰想那倆人把小棉襖撇出來單獨行動,苗頭不對,得趕緊滅瞭,等大火燒起來就麻煩瞭。”

“我跟孩子處得不錯,怕為這事再弄生分瞭。”“我主說,你敲邊鼓,孩子就算怨也怨不到你身上。這可是傢裡的大事!”

樺子一回來就朝自己屋走,陳懷海問:“吃瞭嗎?”樺子走著說:“吃瞭。”陳懷海追問:“跟誰吃的啊?”“吃的大肉面。”樺子說著進屋關上門。

陳懷海回頭看著站在身後的谷三妹:“現在該咋辦?你倒是說話啊!”谷三妹笑瞭:“老陳,你這輩子大風大浪過瞭多少,我可是頭回見你麻爪兒,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嗎?”陳懷海搖頭:“他那鹵水專門點我這豆腐。”“豆腐,前面帶路!”

“走起。”二人走進樺子屋裡。

陳懷海問去哪兒玩兒瞭?樺子說看電影去瞭。陳懷海問跟誰去的?樺子說跟小尊去的。陳懷海問電影好看嗎?樺子說挺好看的。陳懷海問叫啥名啊?好的話,我帶你娘也去看看。樺子說想不起來瞭。

陳懷海正色道:“樺子,你和小尊都不小瞭,男女有別,出門在外要是總在一塊兒玩兒,讓人指指點點,對你不好,對小尊更不好,你明白嗎?”樺子說:“那我們不出去瞭,在傢玩兒。我喜歡跟小尊一起玩兒。”

陳懷海加重語氣:“不是在哪兒玩兒的事,是不能總在一起玩兒。就算為瞭小尊的名聲,你也得離她遠點。”樺子說:“爹,我不能離小尊遠點,我喜歡她。”

陳懷海沉默片刻,坐在樺子身旁說:“孩子,你把心裡話掏出來瞭,爹也跟你掏掏心裡話。遠的不講,就從1931年日本小鬼子占領咱們東北開始,直到今天,這些年來,他們在我們中國的土地上燒殺搶掠,我們中國人丟瞭多少命,受瞭多少苦啊!你是沒看見,那仗打得老慘烈瞭,看一眼夠你記一輩子的!”

樺子問:“你看過?”陳懷海說:“我跟馬旅長去東北打鬼子,啥沒見過?剛剛還是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夥子,轉眼就全躺在地上瞭,死瞭還不是全屍,胳膊腿東一個西一個,都分不清誰是誰的!孩子,日本小鬼子跟我們有不共戴天的仇!”

樺子爭辯:“可小尊一傢是日本平民,是被騙到這裡來的,不能把這筆賬算到他們頭上。”陳懷海說:“不管他們是怎麼來的,他們都是為戰爭而來。國與國的戰爭,牽扯著國傢裡的每一個人,誰也不能置身事外。”“那你為啥管小尊傢的事?”“我管的是酒的事。”

樺子說:“小尊是好人,她從來不欺負中國人。”陳懷海說:“她就算不欺負中國人,你也絕不能喜歡她!因為她是日本人!”“日本人也有好人!”“那也不行!”

谷三妹忙說:“你爺兒倆別吵啊,咱慢慢說。”“爹,這是我的事,你就別管瞭。我這輩子非跟小尊在一塊兒不可!”樺子說著上炕躺下。“你是我兒子,我不管你管誰!”陳懷海火瞭,上前拽樺子,“你給我起來!多少人為這場大仗送瞭命,你倒好,還惦記上人傢女人瞭!小狼崽子,你對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嗎?你對得起他們的在天之靈嗎?”“你別說瞭,我不聽!”樺子被子蒙住頭。

陳懷海掄巴掌要打樺子。谷三妹抱住陳懷海的胳膊不讓打,二人撕扯起來。

谷三妹火瞭,給瞭陳懷海兩拳,拉著他趕快走出去。二人來到院子裡,陳懷海埋怨谷三妹沒有幫他反而幫倒忙。谷三妹指責陳懷海不該動手打孩子。

陳懷海瞪眼:“那是我兒子,我還不能打瞭?”谷三妹說:“就樺子那性子,萬一給打犯病,又一句話都不說,我看你咋整!”“就算把他打傻瞭打殘瞭,也不能跟日本姑娘弄到一塊兒去!”“你先消消氣。感情官司最難擺弄,不是發頓火就能解決的。日子還長,咱慢慢想辦法。”

陳懷海搖頭:“這倆人已經纏到一塊兒去瞭,要是不趕緊扯斷,等纏緊就沒法弄瞭。”谷三妹說:“小尊才多大,他倆就算有那心也結不瞭婚,過幾年說不定倆人對不上眼兒自己就掰瞭呢。再說,小尊爹娘保準也在中間橫著呢。”“你這麼一說,我倒寬心多瞭,但也得盯緊。”“寬心就好,你寬心我也寬心。”

陳懷海說:“不對啊,我讓你幫我說話,你一句沒幫我說,還捶瞭我兩拳,在孩子面前討足好處,你這便宜占大瞭!”谷三妹一笑:“我不是點頭瞭嗎,點頭就是贊同,就算說話!”

村田和妻子美惠也發現女兒小尊和陳掌櫃的兒子有些太親密瞭,鄰居們開始說閑話。美惠說:“我擔心如果繼續下去,萬一他倆產生男女之情就麻煩瞭。”

村田說:“雖然小尊還小,沒到結婚年齡,但不影響她愛上一個男人。”夫妻倆決定要跟女兒談一談。他們認真地告訴小尊,今後不許她再和樺子一塊兒玩兒。

樺子見不到小尊,難過得飯也不吃,躺在炕上,被子蒙著頭。谷三妹坐在一旁勸說:“我聽說小尊爹娘不讓她跟你玩兒瞭?不讓玩兒就不讓玩兒唄,小尊得念書,不能總玩兒。姑娘有的是,等娘給你找個好的。”樺子悶聲道:“誰也沒有小尊好,我就想跟小尊在一塊兒。”

谷三妹說:“在一起還不容易,娘給你出主意。”樺子從被子裡露出頭。谷三妹說,“小尊爹娘不讓小尊跟你玩兒,是怕影響她的學習,等她畢業瞭,你們再一起玩兒唄。”“等她畢業瞭,我想娶她。”“樺子,就算你想娶人傢,也得等人傢到年歲啊。小尊還小,得好幾年後才能結婚,你現在急也沒用啊。你聽娘的話,安下心來,該吃吃該喝喝,該幹啥幹啥,等小尊長大,到時候你要是還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這事不就好辦瞭嗎?”

樺子老實說:“可是看不到她,我心裡空落落的,幹啥都沒意思。”谷三妹說:“那也得忍著,爺們兒嘛,哪能被女人纏死呢?我跟你說,千萬別去盯著人傢,把人傢爹娘惹火,這事就黃攤瞭,明白嗎?走,跟娘吃飯去。”樺子這才下瞭炕。

谷三妹把和樺子的談話告訴陳懷海,陳懷海認為這樣治標不治本,沒用,幹脆來個快刀切爛麻,一刀利索。谷三妹說那太傷孩子的心,誰沒年輕過,誰沒浪過,都是一個味兒。

陳懷海嘆氣:“這倆孩子一個是誰都看不上,一個是專門盯一個,這都中啥病瞭?”谷三妹說:“感情的事得慢慢來,急不得,解決不瞭就得先拖著,拖來拖去,說不定就把事拖成瞭。”

陳懷海說:“樺子得拖散!我現在才明白,你就是用這招把我拖到手的。”谷三妹揚眉道:“聽這話音兒,到我手不甘心?”“豈止不甘心,我是死心塌地瞭。”

“這句話中聽,我記住瞭!”

這天,樺子瞅著小尊背書包從院裡走出來,就悄悄跟在後面,走到一個僻靜處,樺子跑上前喊小尊。小尊問:“樺子哥,你找我有事?”樺子說:“我……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幾句話。”小尊的眼淚冒出來。樺子手足無措,用袖子擦去小尊臉頰的眼淚。

小尊說:“樺子哥,我也想見到你,可他們整天看著我,放瞭學就得回傢,不讓我出來玩兒,我都快悶死瞭。”樺子說:“小尊,你想去哪兒玩兒,我帶你去。”

小尊高興地跟著樺子走瞭。

小尊因為和樺子玩兒而曠課,村田來告狀,陳懷海掂著棍子要打樺子。谷三妹拉著陳懷海不讓打。陳懷海氣哼哼道:“我跟他說不要總跟那個小尊在一塊兒玩兒,他就是不聽。這回好,小尊連書都不念,倆人瘋跑去瞭!”樺子說:“這事不怪小尊,是我拽小尊去玩兒的。”陳懷海越發生氣:“你們看看,到現在還替人傢說話呢,樺子我告訴你,隻要我活著,你倆這輩子都成不瞭,你死瞭心吧!”樺子笑瞭笑說:“我不會死心!”谷三妹硬是把樺子拽進屋去瞭。

三爺見樺子好幾天沒出門,就勸陳懷海別把孩子憋壞瞭。陳懷海說:“憋壞就憋壞,要是再敢找那日本丫頭,我打折他的腿!”三爺說:“大哥,樺子到這個歲數該稀罕女人瞭,要是啥也不想,那不成傻子瞭。你沒看他成天梗梗著脖子嗎,那是火憋的,趕緊給他找個媳婦,成婚泄瞭火就好瞭。你就聽我的吧,準沒錯。”

於是,陳懷海、谷三妹開始張羅著給樺子找媳婦。媒婆領著魯老海和他女兒來到酒樓。媒婆說:“陳掌櫃傢開瞭這麼大個酒樓,那是傢大業大。陳掌櫃這人就更不用說瞭,好漢街的主心骨,站在大傢嘴上的人。這位魯大哥傢沒開店,可也養著好幾條船,靠在海裡撈飯吃,累是累瞭點,也吃穿不愁。魯大哥也是厚道人,沒怪毛病。不是一傢人不進一傢門,都是好人厚道人,就得進一傢門。”

陳懷海和魯老海都沒有意見,魯老海的女兒害羞地低下頭不說話。媒婆讓陳懷海把兒子叫出來,打個招呼見個面。陳懷海請大傢先進屋坐,讓谷三妹去叫樺子,可是屋裡沒人。

樺子和小尊離傢出走瞭。倆人走在街上,樺子告訴小尊,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帶瞭些錢,花完瞭他幹活兒養小尊,他有力氣,啥活兒都能幹。他保證一輩子對小尊好。小尊聽瞭非常高興。他們在海邊玩兒瞭一天,夜晚,他們坐在篝火旁,樺子烤魚給小尊吃。

小尊吃著魚:“真好吃。樺子哥,跟你一塊兒真好。我們日本的魚也好吃,那是傢鄉的味道,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回傢鄉去。”樺子說:“你要是回去,我們就見不到瞭。”“我可以再回來啊,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我不去。你趕緊吃魚啊!”

夜深瞭,海風不斷吹來,樺子和小尊在礁石下依偎著。小尊說冷。樺子摟緊小尊。小尊問樺子以後住哪兒?要是能在海上蓋一間房子該多好。樺子說他想想辦法。倆人摟著睡著瞭。

陳懷海夫妻倆發現樺子不見瞭,趕緊去找。夜深瞭,其他找樺子的人都陸續回來,唯獨谷三妹還沒回來,陳懷海既操心兒子,又擔心老婆,真是百爪撓心,坐臥不寧。

谷三妹從上午找到下午,下雨瞭,谷三妹像落湯雞似的渾身濕透,還一直在找。雨中,小棉襖攙著陳懷海走,小棉襖打著傘。谷三妹冒雨走來問樺子回傢沒有?小棉襖說還沒回。

“我再找找去。”谷三妹轉身走瞭。陳懷海喊:“你給我站住!這麼大個地面兒,你去哪兒找啊?跟我回傢!”“走一步是一步,說不定在哪兒就找到瞭呢,你就別管瞭!”谷三妹硬是走瞭。陳懷海讓小棉襖趕緊把傘給娘拿過去,他望著谷三妹的背影,不禁熱淚盈眶。

下午,樺子背著小尊站在村田傢院門外,二人的衣服很臟,面容憔悴。美惠跑到小尊近前問:“小尊,你這是怎麼瞭?”小尊閉著眼睛不說話。樺子說:“她受風寒病瞭。我們找大夫看過,也吃瞭藥,病不見好,還越來越重瞭。”村田趕緊讓倆孩子進屋。

出瞭這樣的事,村田來找陳懷海:“陳掌櫃,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談這兩個孩子的事。樺子是個好孩子,隻是我傢小尊還小,沒到談婚論嫁的年齡,所以,我打算讓小尊去新京一傢日本技術學校上學,這樣對他們都有好處。”陳懷海說:“千萬不要因為我傢樺子才讓小尊去的,那樣我們可擔待不起。”

村田真誠地說:“是正好有這樣一個機會,我希望小尊去。陳掌櫃,你是我在大連認識的第一個中國人,也是我非常信任和佩服的人,我希望這件事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陳懷海沉默片刻:“村田先生,你想多瞭,我是開酒館的,大門對街敞著,來瞭都是客。”

小尊要走瞭,正在疊衣服,樺子站在窗外問:“小尊,我聽說你要去新京瞭?得幾年能回來?”小尊說:“聽說得兩年才能畢業。”

樺子說:“得那麼久啊!去瞭一定要給我寫信,你就郵給我姐。小尊,我死等你!”小尊流著眼淚:“樺子哥,我也死等你!”倆人隔窗緊緊握手。

一個多月過去瞭,樺子心焦地問小棉襖小尊來信沒有?小棉襖告訴他還沒來信,可能是剛去不方便。樺子不甘心,就到小尊傢院門外等候,他看到小尊的媽媽走出來,就趕緊上前問小尊來信瞭嗎?小尊的媽媽說沒來信,那個學校的管理非常嚴格,暫時還不讓寫信。樺子失望地走瞭。

谷三妹從炕櫃裡拿出一把手槍塞進腰間,出屋朝院後門走,小棉襖突然從她身後躥出來,把一件新衣服披在她身上問:“娘,這衣裳好看嗎?”谷三妹說:“不錯,就是色兒艷瞭點。”“一點都不艷,穿上多顯年輕啊,我給您買的。來,穿上試試大小。”“我出去辦點事,等回來再試吧。”

小棉襖硬是讓谷三妹試穿一下。谷三妹無奈,隻好穿上新衣服。小棉襖圍著谷三妹,前前後後抻著新衣服,她的手摸到谷三妹的腰間有硬東西,就要看看。谷三妹躲閃著不讓摸,她趕緊脫掉新衣服,遞給小棉襖走瞭。小棉襖望著谷三妹的背影輕聲說:“槍!”

晚上,小棉襖來到爹娘的房間說:“由麻子的槍就是別在腰上,他還讓我摸過呢。當時他問我怕不怕。我說我爹怕嗎?他說你爹不怕。我說那我也不怕。該你們說瞭。”陳懷海望著谷三妹說:“沒藏住,露瞭一半,那一半也別藏著瞭,說瞭吧,省得孩子費心思。”谷三妹猶豫片刻:“棉襖,我是中國共產黨。”

小棉襖驚奇:“您是打日本鬼子的?我就說您身上有股怪味,咋聞都聞不明白,現在終於知道這是啥味瞭。”谷三妹說:“棉襖,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準對任何人講,包括樺子。”

小棉襖說:“這事簡單,隻要您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聽您的。娘,我想跟您一塊兒打鬼子。”谷三妹說:“我不答應。棉襖,幹我們這行,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隨時可能會暴露會丟命。嚴刑拷打,流血犧牲,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

小棉襖很堅決:“我能!我早就盼著打鬼子瞭,隻是沒找到門路,娘,您答應我吧,我求求您瞭!您怕我爹不答應?我爹一定會答應的。”陳懷海說:“誰說我答應瞭?棉襖啊,你娘幹的是在刀刃上走的事,是拿命頂著子彈的事,幹上可就回不瞭頭瞭。”

小棉襖激情澎湃:“我做夢都想幹的事,為啥要回頭啊?爹,我是您女兒,我知道您揣瞭一顆什麼心,知道您要是還年輕,早就上戰場打鬼子去瞭。您的念想就交給我吧,我幫您打鬼子去,這就算咱爺兒倆一塊兒幹的活兒!”陳懷海熱血沸騰:“這就是我陳懷海的閨女啊!她娘,讓孩子跟著你吧!”“老陳,我怕萬一有個閃失……”“我絕不怪你。”小棉襖眼含熱淚:“謝謝爹!謝謝娘!”

賀義堂突然從河南回來,並且給陳懷海帶來兩小捆鐵棍山藥。陳懷海笑著:“鐵棍山藥,要說河南的朋友也就是你老賀啊!”賀義堂說:“本想多給你帶點土產,可河南災荒,沒吃的瞭。”

陳懷海拉著賀義堂的手:“聽說河南的事瞭,天災人禍,死瞭老多人,那麼困難,你還給我帶這些東西幹啥!”賀義堂說:“老朋友見面,總得有個見面禮吧。”

“你這個人,一輩子放不下面子。”“我費瞭多大勁,好容易刨出這點東西來,又千裡迢迢地背來,你還埋怨我!”“不埋怨不埋怨,走,進屋嘮去。”陳懷海拉著賀義堂上瞭二樓。

二人桌前坐定。賀義堂說:“我知道你開店不喝酒,咱倆就以水代酒吧。”陳懷海說:“那咱哥兒倆晚上喝。”

賀義堂環視著周圍:“生意挺好的?”陳懷海說:“《關東州貿易統制令》實施瞭,全面貿易統制,啥都實行配給制,不少買賣傢都黃攤瞭,日子不好過。說說你吧,咋回來瞭?”

“媳婦過世瞭,河南又待不下去,想你們啊,就回來瞭。”“回來好啊,我們也想你啊。下一步咋打算的?”“還沒想好。”

陳懷海說:“你把店賣瞭,積蓄不少,就算啥也不幹也能撐下去。”賀義堂一笑:“不瞞你說,賣店的錢都留給她老姐姐瞭。那本就不是我的東西,是豫菜張兩口子那些年跌打滾爬熬出來的,我得物歸原主。”

陳懷海豎起大拇指:“老賀啊,你是這個!”賀義堂說:“是自己的拿,理直氣壯;不是自己的別拿,拿瞭也不踏實。人這輩子,有吃有喝差不多就行瞭,多少是多啊!”

陳懷海:“老賀,你要是不嫌棄,就留在我這吧。想幹就幹,不想幹就待著,咱哥兒倆沒事喝點小酒嘮嘮嗑,多好!”賀義堂一笑:“你老模老樣,我正當年,能跟你玩兒嗎?我還得出去闖蕩呢。”

陳懷海勸著:“你闖蕩這些年,日本國去瞭,日本料理店也開瞭,滿漢全席也舞弄瞭,豫菜館子也忙活瞭,折騰得不輕瞭,歇歇吧。”

賀義堂誠心道:“你都說眼下大連街的日子不好過,我還在這死靠幹啥?老酒館你就挺著吧,我出去蹚條路出來,萬一哪天你撐不住,我得扶你一把,就像當年你扶我一樣。”他拿起水杯喝光水:“這就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老陳頭,我走瞭,話都說完瞭,不走就是等著蹭飯,咱不幹那事。”

賀義堂起身走瞭,陳懷海送他到樓下:“老賀,你打算去哪兒啊?”賀義堂說:“地面兒大著呢,到哪兒都能邁開腿。”“這一去不知道啥時候能再見?”“山高水長,人生難測,再回來也許是萬貫傢財。”陳懷海笑道:“你是有瞭駱駝不吹牛,哪個大吹哪個。”“等我回來亮瞎你的眼!”賀義堂大步離去。

披頭散發、面容蒼老憔悴的那正紅扒著房頂小閣樓窗口朝外看,他看到有個小孩走過來,就讓那小孩幫他打壺酒,他腿腳不好,下不去樓。小孩答應瞭。那正紅把一個酒壺用繩子從窗口順下去,酒壺口有錢,打一斤老燒鍋,剩下的錢歸小孩。小孩拿著酒壺走瞭。一會兒,小孩提著酒壺回來,他把酒壺拴在繩子上。

那正紅把酒壺吊上去,急忙喝瞭一口又噴出來。原來酒壺裡是醋。

小孩又過來瞭。那正紅扒著窗戶喊:“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你敢拿醋糊弄我,等腿好瞭,我饒不瞭你!”小孩說:“打的是酒啊,咋成醋瞭?好幾口大缸,誰知道哪個是醋哪個是酒啊,估摸是掌櫃的打錯瞭。要不我再給你打壺去?不過,上回剩的錢花光瞭。”

那正紅又把酒壺從閣樓上順下來:“這回可得看準瞭,一斤老燒鍋!”小孩拿著酒壺走瞭。過瞭一會兒,小孩提著酒壺回來,那正紅把酒壺吊上一看,酒壺裡裝瞭半壺石子。那正紅用石子砸小孩。

小孩躲閃著石子認錯:“爺爺我錯瞭!我本來拿錢去給您買酒的,可路過燒雞店,那味可香瞭,我沒忍住,拿錢買雞腿吃瞭。”那正紅說:“光認錯不行,你趕緊給我打壺酒,咱倆這筆賬算清瞭。”

小孩說:“行,您把酒錢和酒壺順下來吧。我這回閉著眼睛捂著鼻子走,路過那傢燒雞店我保準瞅都不瞅,聞都不聞。”那正紅說:“我的錢都被你花瞭,你得想辦法給我打壺酒,如若不然,我早晚得找你算總賬,就是變成惡鬼也跟著你!”

小孩說:“爺爺,您別說瞭,本來我瞅您就挺嚇人的,您要是再變成鬼,不得嚇死人嗎?我這就弄酒錢去,您把酒壺順下來吧。”那正紅順下酒壺。小孩接過酒壺說:“這酒壺也能賣倆錢,爺爺,我走瞭!”

那正紅高喊:“別走啊,還有好買賣呢!孩子,爺爺千算萬算沒算到你這一招,太有意思瞭。爺爺這還有一把腰刀,值錢啊,你先看看,驗驗貨。”說著把腰刀拴在繩子上順下去,在小孩頭頂上停住瞭。

小孩抬頭望著頭頂上懸著的腰刀,伸手去抓,那正紅一拽繩子,小孩沒抓住。

那正紅大笑:“這招我可算到瞭。孩子,你要是能把這把腰刀騙到手,爺爺服你。”

小孩問:“你為啥讓我騙啊?”那正紅說:“好玩兒唄,酒那東西喝完就完瞭,可咱倆玩兒的這東西多有琢磨頭,越琢磨越有味兒,我睡覺都能笑醒。”

小孩把酒壺放在地上跑瞭。那正紅喊:“別跑啊,回來!多有意思的事啊,咋不玩兒呢?皇上啊,您咋還不召臣進京啊?臣這一片忠心,對天對地,等得好苦啊!”

醉酒的日本浪人黑木站在老酒樓櫃臺外表演日本刀技。陳懷海、谷三妹、雷子、亮子以及眾酒客在一旁觀看。半拉子掂著兩把刀高喊:“都給我讓開,傷著不管!”黑木沒搭理半拉子,他揮刀亂劈,一刀劈碎瞭櫃臺上的酒壇。半拉子擎起菜刀朝黑木走去。

陳懷海一把拉住半拉子:“把刀收瞭!”半拉子盯著黑木,緩緩放下菜刀。黑木不停地劈砍,把櫃臺上的酒壇全劈碎瞭。一個酒客說:“警察都哪兒去瞭?沒有王法瞭嗎?!”另一酒客說:“欺負人沒這麼欺負的!”黑木甩臉看著這倆酒客,他倆趕緊退到人群後。

半拉子說:“掌櫃的,卸他一條腿吧?”黑木提刀指著半拉子:“你,過來!”

半拉子又要上前,被陳懷海伸手擋住。黑木的刀尖從半拉子眼前緩緩劃過,停在陳懷海眼前。谷三妹盯著黑木,她的手悄悄抓起桌上的酒壺。三爺、半拉子、雷子、亮子剛要動,陳懷海喝住他們。黑木放下刀走到櫃臺前,拿起劈碎的壇子底,把裡面的酒喝瞭,然後又拿起一片片壇子碎片喝裡面的酒,他打瞭個酒嗝,伸個懶腰往外走。

“我送你。”三爺走到門前掀開簾子。黑木笑著拍瞭拍三爺的肩膀朝外走。三爺探出腳使瞭個陰絆兒,黑木的腳踢在三爺腳上,三爺被踢瞭個趔趄。黑木沒看三爺,走出酒樓。三爺活動著腳:“這傢夥,功夫底子厚著呢!”

酒客們對黑木非常不滿,紛紛議論。陳懷海說:“酒快涼瞭,大傢都回座吧。”半拉子搖頭:“掌櫃的,你真是變瞭。燒雞大窩脖,你忍得瞭瞭。”

陳懷海一笑:“日子長著呢,不到萬不得已咱不能玩兒命。收拾幹凈吧。”

黑木黑著臉來到肉餅王飯館吃餡餅。肉餅王交代夥計,小心伺候好黑木,千萬別招惹他,吃完瞭讓他趕緊走。他吃完不走就再送他一碗湯,喝出尿就坐不住瞭。於是,夥計趕緊送來一碗湯。黑木問為什麼不送餡餅?夥計說餡餅送不起。黑木問什麼湯?夥計說是拿豬骨熬的湯,鮮著呢。黑木端起湯碗喝瞭一口突然大叫,他從嘴裡掏出一個骨頭碴,就猛地掀翻桌子,提刀站起。夥計嚇得趕緊告訴掌櫃的。肉餅王看到黑木提刀走過來,讓夥計趕緊跑出去。

黑木拔出武士刀,一刀劈在櫃臺上讓肉餅王出來。肉餅王嚇得一縮脖:“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好好說行嗎?”他哆哆嗦嗦地從櫃臺裡走出來。黑木上前一把揪住肉餅王的衣領子,把他拖出飯館,摔倒在地。眾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肉餅王坐在地上求著:“對不起,饒命啊!”黑木讓肉餅王跪下。肉餅王猶豫著。黑木舉起武士刀。肉餅王抱住頭閉上眼睛。肉餅王的媳婦從飯館裡跑瞭出來喊:“你要幹什麼,住手!”黑木一腳把肉餅王媳婦踹瞭個跟頭,並抬起腳狠踹肉餅王。肉餅王蜷縮成一團,他媳婦哭嚎著。黑木發泄完走瞭。

肉餅王兩口子無奈,就來到老酒樓找陳懷海出主意。肉餅王媳婦說:“陳掌櫃,你可是咱們好漢街的主心骨啊,我傢老王這口氣能不能出得來,全靠你瞭。”

陳懷海說:“王掌櫃,你的事我聽說瞭,咱先不說別的,就憑你寧可挨揍,也沒給那個日本浪人下跪,我給你豎大拇哥,贊成你是個爺們兒。”肉餅王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爹娘,這道理我懂。”

陳懷海問:“你先說說吧,這官司想咋瞭?”肉餅王說:“黑木臨走時說這事沒完,他還得來找我。陳掌櫃,他要是再來,說不定還得鬧出啥亂子來,我心裡沒底啊!要不我請黑木吃頓飯,認個錯,不行再花點錢,您出面幫著調和調和?隻要能把這事瞭瞭,您的大恩大德我記一輩子,早晚得報答您。要不你說個數,我拿錢就是。”陳懷海一下火瞭:“送客!王掌櫃,你沒給日本人下跪,我贊成你是個爺們兒,可你後來這幾句話,可真是軟瞭骨頭,讓人看不起!啥叫幫著調和?就是跟黑木說好話唄?求人傢高抬貴手唄?這活兒我陳懷海幹不瞭,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肉餅王媳婦嘆氣:“本指望陳掌櫃能給我們撐個腰,誰承想腰沒撐上,還挨瞭頓罵。當傢的,走,咱們回傢!”

肉餅王兩口子走後,谷三妹說:“王掌櫃這幾句話確實不中聽,軟瞭骨頭,可他那人膽子小,這些年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日本人欺負到他頭上,你說他能咋辦?不就得受著嗎?別說他,就是你,你不也得受著?”陳懷海瞪眼:“我才不受著呢。”“黑木在咱酒館裡不是沒鬧騰過,你不也忍瞭嗎?”“那是他沒抽到我臉上!”

谷三妹說:“別惹事瞭。大連街不止一個黑木,你能全都收拾瞭嗎?”陳懷海皺眉:“那咱們就這樣忍著?”“早晚有暢快的那一天。”“那一天還有多遠啊?”

《老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