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和佟志都一驚。莊嫂已經端個保溫杯進來瞭。佟志迎上前想說什麼沒敢說,兩個人打著啞語,意思是要緊嗎?不要緊之類。文麗又氣又無力睜眼看看,又閉上瞭。莊嫂把佟志推出門,屋裡隻剩下兩個女人。莊嫂把保溫瓶放到床頭櫃上,說:這藥啊本來是巴結我們單位那破頭兒的,我老傢土法子,跌打損傷啥的,你這腦子是不是有點暈?我聽大夫說人腦子就跟豆腐一樣,一碰就晃當,一晃當就暈……
文麗有氣無力地說:別說瞭,聽著得慌。
莊嫂說:你還肯跟我說話啊,我還以為這輩子咱們就跟倆老母雞,你瞪我、我瞪你瞭呢。
文麗不說話。
莊嫂說:當我面你指定不好意思喝,我走瞭。你可千萬得喝,這土法子挺管用的。我小時候從房頂上摔下來,摔迷糊瞭,連我媽都不認瞭,喝瞭就沒事兒瞭。
文麗說:謝謝你瞭。
莊嫂沉默瞭一會兒,看著文麗,說:你說咱倆有啥不得瞭的冤仇啊?
文麗剛想動嘴。
莊嫂說:別,你腦子疼,你不用說。我說你聽著就行。
文麗閉上眼睛。
莊嫂說:文老師,我這是誠心誠意給你道歉來瞭。
文麗睜開眼,看著莊嫂。
莊嫂說:你啥也別說,我也知道咱倆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成為啥知心朋友。可咱街坊鄰居這麼些年,姐妹也沒像咱這麼近呀,你說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咱不能老這樣是不?
文麗再次閉上眼睛。
莊嫂說:說實話,我以前挺恨你的。
文麗吃瞭一驚,睜開眼睛。
莊嫂說:就你表妹那事兒,我婚禮你瞅她給攪和的。我真恨啊,我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啊,我連你也一塊堆兒恨瞭。可今天,你這大義滅親,我突然覺著吧,我挺對不住你的!
文麗沒說話。
莊嫂起身,說:我別說瞭,你腦袋指定聽不進去,等你好瞭,我再跟你說道說道!反正啊,你再怎麼恨我,我也不會恨你瞭,都是女人,咱別互相瞭!她說完朝外走。
文麗欠起身,叫瞭一聲:莊嫂。莊嫂回身。文麗叫完又後悔瞭,不知道說什麼瞭。
莊嫂一笑,說:啥別說,休息吧!莊嫂推門離去。文麗慢慢躺下,一臉迷惑。
佟志進門打開保溫瓶邊往杯裡倒藥,邊說:她這是糖衣炮彈,你要是不想喝也別勉強啊,省得到時候說我立場不堅定。
文麗接過杯子說:又不是給你的,是給我的。
佟志靠在床上,倚在文麗身旁。文麗說:別動我啊,我這腦子裡全是豆腐花兒,你一碰我就散瞭!
佟志攬過文麗說:不碰你,我碰你幹嗎?
窗外隱隱傳來瞭革命歌曲聲……
文麗說:外面怎麼這麼鬧啊!
佟志起身,推開窗戶,窗外喇叭聲漸響: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這個春天,是文化大革命進行瞭一年之後的春天。對於佟志來說,是迷迷糊糊的一個春天。而且,在這個春天裡,佟志和文麗遭遇瞭一次磨難,這次磨難的過程要從一次出差說起……
佟志這天有點反常,他高興地一路小跑回到傢。文麗在屋裡收拾東西,看佟志提早回傢也沒多想,卻說:我這些日子煩得要命啊,心裡跟長草似的,看著孩子們吧,就聽不得她們鬧,一鬧就想打她們。還有啊!你媽來信瞭,說重慶那邊鬧武鬥怕南方在那兒呆著不安全,要送回來,就仨孩子瞭!這就要瞭我的命啊。
佟志笑呵呵地挨著文麗坐下,攬過妻子,說:有個好事,咱把孩子送姥姥傢呆幾天,咱倆出去轉轉。
文麗愣住,說:出去?什麼意思?
佟志說:我在廠裡爭取瞭個出差的機會,加你一個人,也要不瞭多少錢。再說,你一看那祖國的大好河山,你心情肯定不一樣瞭。而且少吃點肉路費就省回來瞭。
文麗動心瞭,說:長這麼大我還是上師范的時候跟我爸坐過一回火車呢,才到天津。
佟志說:以後咱去上海去廣州。可是我現在真弄不懂這是怎麼瞭。就大莊啊!這傢夥一口氣跑瞭大半個中國,還免費坐火車。穿上軍裝搞文化大革命。神氣活現的。這不瞎折騰嗎?
文麗趕緊說:你可別瞎說,當心造反派抓你。我說大莊這一陣子沒影瞭呢?原來大串聯去瞭。你說我真跟你去嗎?
佟志掏出火車票拍桌上,說:孩兒她媽,你不去我可生氣瞭。
文麗抬頭看佟志,有點感動瞭,但卻說:我們連件穿得出去的衣服都沒有。
佟志說:我是去接機器,又不是接見外賓,我就這身工作服瞭!再說,現在全國都興穿軍裝,你不是有好幾套嗎?
文麗問:都幾月份瞭還穿軍裝?
佟志說:革命不分月份,你穿軍裝特好看,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女紅衛兵。
文麗回身收拾旅行袋問:你說咱都到幾個地方,住幾天啊?
佟志說:這是接機器又不是串聯,機器在哪兒咱就去哪兒,也就兩三天吧,超時間瞭得自己出錢。
文麗說:那就算瞭吧,才兩三天。你說招待所裡能洗衣服嗎?
佟志皺起眉頭:兩三天洗什麼衣服啊?
文麗說:不得洗褲衩襪子什麼的?
佟志說:兩三天你湊合得瞭。
文麗說:胡說你,我褲頭必須一天一換,不然味兒死瞭。還有你那臭襪子,半天就臭烘烘的。
佟志說:得得,趕緊收拾吧。佟志拿來一個旅行袋,文麗把出門的東西往裡裝,裝不下瞭。文麗埋怨道:怎麼拿這麼小的包啊,不是有大的嗎?
佟志一看,嚇一跳說:你這是要搬傢啊,奶奶,咱這是出差,就兩三天,你怎麼什麼都帶啊……
挺不容易的,佟志和文麗料理瞭後方雜事,安頓瞭兩個孩子。就上火車來到瞭目的地西安。佟志和文麗出瞭火車站,走在路上。這地方的大街小巷到處是紅色標語和大字報。
文麗看著四周,說:這跟北京沒什麼區別嘛!文麗有點失望瞭。文麗不知道,他們離遭難的時間也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