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志找到招待所,辦理入住手續。文麗看著行李,百無聊賴,四下張望。墻上貼著毛主席語錄和大字報。
接待員是個中年男子,說:最高指示,要不斷鬥私批修。哪單位的?
佟志說:最高指示,那什麼,為人民服……佟志覺得不太對瞭,停嘴回頭看文麗。文麗趕緊上前,說:狠鬥私字一閃念。
佟志趕緊遞過介紹信。接待員一邊接介紹信,一邊冷冷地盯一眼文麗。文麗被盯得莫名其妙,看看佟志,佟志倒沒反應。
接待員看一眼介紹信,問:你叫佟志?
佟志說:是啊,同志。
接待員問:這個女同志有介紹信嗎?
佟志說:唉,同志,這位女同志是我愛人啊,我們要一間房就可以瞭。
接待員冷冷地打量著文麗說:不行,介紹信上隻寫著你一個人的名字。
佟志說:她不是我們單位的,其實是我出差,我帶著我愛人……
接待員擺瞭下手打斷佟志的話,問:怎麼證明她是你愛人?
佟志愣住瞭。文麗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接待員說:你這麼大聲音幹什麼?你們倆什麼關系?
文麗把結婚證“啪”地往櫃臺上一拍,說:你說我們什麼關系?
接待員拿起結婚證看著,問佟志:你愛人叫文麗?
文麗說:我叫文麗。
接待員放下結婚證,看著文麗,問:怎麼證明你叫文麗?
文麗愣住瞭,也氣笑瞭。
接待員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階級鬥爭的弦一刻也不能放松,現在冒名頂替的多瞭,你說你是文麗和他是夫妻,誰能證明啊?
佟志急瞭,說:我說你這個同志,你怎麼不講道理啊!
接待員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小道理要服從大道理,我怎麼不講道理?你再胡鬧我可要叫糾察隊瞭啊!我看你這個同志還算老實,怎麼也學那些混人搞破鞋啊!
這“破鞋”兩個字把文麗和佟志弄火瞭。文麗撲過去,指著接待員的鼻子問:你說什麼?我告訴你我是人民教師,是革命群眾。你辱罵革命群眾就是犯罪!
佟志護住文麗,對接待員說:找你們領導出來,還是不是社會主義國傢啊,怎麼不講道理呢!
接待員聲音陡地提高八度,喊:什麼領導?革命群眾就是領導!誰不講道理?你說你年紀那麼大,領個大姑娘,誰知道你們啥關系?
佟志和文麗一聽倒笑瞭,特別是文麗又羞又氣,說:你胡說你,我都仨閨女的媽瞭。
接待員說:你才胡說!誰信啊,你最多二十八!
文麗羞得轉過身。佟志笑得合不攏嘴,伸手說:你這能不能打長途電話?
接待員問:幹什麼?
佟志說:給我們廠打個長途證明我們身份啊!
接待員說:這沒有,去長話局打吧。
文麗說:長話局打你怎麼能知道啊?
接待員說:要不你們去廠裡打,讓廠裡出證明也行。
佟志回身拉著文麗說:走吧。
兩個人拎著行李往外走,身後接待員不停地嘀咕:什麼仨孩子的媽,我老婆生完孩子腰跟水桶一樣,直上直下的。你瞧這女人的小腰,細得跟啥一樣,一看就沒生過孩子,騙誰呀。
兩個人一走出招待所就哈哈大笑,引得路人直看。佟志說:美得不知道姓什麼瞭吧?
文麗得意地說:誰叫你不刮胡子不弄頭發的!趕緊打電話去吧!
兩個人興奮走幾步。文麗突然放慢腳步,說:這電話沒法兒打。
佟志問:什麼意思?
文麗說:我不想讓廠裡人知道我跟你一塊兒出來。
佟志說:你是我老婆你怕什麼?
文麗說:也不是剛結婚,丟死人瞭!
佟志說:那你說怎麼著吧。
文麗說:能不能找個不要介紹信的地兒啊!
佟志說:我怎麼知道。
文麗說:怎麼遇到點困難就這麼不耐煩啊,不會打聽啊!
佟志把手裡提包往地上一,說:你成心找事兒,是不是?挺簡單的事兒怎麼到你這就那麼復雜呢!
文麗把手上的東西也往地上一扔,說:算啦,什麼出差不出差的,回傢吧!
佟志說:我機器還沒接呢,你自己回吧!
文麗說:你說什麼?噢!你壓根兒就沒真心打算和我一起好好走這一趟。是不是?你存心就是想糊弄我、蒙事兒的。是不是?
佟志拎起包說: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走!
文麗問:哪兒啊?!
佟志說:火車站!
文麗愣瞭片刻,撲上前扭打佟志說:你還真狠得下心啊……
佟志沒有去火車站,而是引著文麗找到瞭一個小的招待所。佟志說:你先在外面等著,你那張嘴,一不小心就得罪紅衛兵小將。
文麗說:就你,最高指示老記不住,怎麼跟人說話啊?
佟志得意地翻出個小本子,晃晃說:這都記著哪,你說你也不能老跟著我,我不得有個後手啊。
文麗直笑,看著佟志進瞭小招待所。小招待所裡值班的是個戴紅袖標的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在聽收音機裡放的樣板戲。佟志聽幾句知道是《智取威虎山》,而那女孩聽得直犯困。佟志隻好咳嗽瞭一聲,女孩沒聽見,他便咳嗽瞭第二聲。這一聲大瞭些,女孩受瞭驚嚇,愣瞭一下,趕緊抬頭說:最高指示,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女孩眨巴眼睛背不下去瞭。佟志忙往下接:為瞭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瞭!小同志,你可真是活學活用,這條最高指示你選的真是太準確瞭。毛主席語錄都會背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