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撥拉一下燕妮的腦袋,說:那梨酸得能掉牙,你不喜歡吃才給妹妹吃,這麼自私跟誰學的?
這一撥拉,燕妮不幹瞭,哭著喊:爸爸,媽媽又打我。
文麗說:別老拿爸爸當擋箭牌啊,爸爸沒下班呢,沒人向著你!
燕妮不敢哭瞭,卻掉頭瞪著南方……
工廠操場邊上有條水溝,好多孩子放學瞭喜歡在那個區域玩。燕妮和幾個孩子跑到這裡玩,南方像條尾巴似的跟姐姐來到這裡,見姐姐又在玩,就在一邊羨慕地看著。燕妮玩瞭一會兒,似乎想起瞭妹妹,跑過來問南方:南方,我們要去那邊放風箏。你去嗎?
南方一下子高興瞭,急忙點頭。
燕妮拉著南方就往操場邊那條水溝跑。水溝的另一邊,一群孩子拽著風箏在放。燕妮拽著嘎嘎笑的南方猛跑到水溝邊時,燕妮卻突然撒開手,自己踩著石頭跳過河去瞭,不管南方瞭。南方帶著慣性往前沖,年紀小平衡保持不住,跳不上石頭,一下子栽到水溝裡瞭。
燕妮跑過水溝回頭看,想瞭想才害怕瞭,才喊叫救命。幾名工人跑來,跳下去,抱起南方,趕緊往醫務室跑……
文麗得到消息趕緊去瞭醫院,南方在發高燒,在昏睡。文麗守在女兒床邊,突然聽到南方在夢話裡叫媽媽!她抓住女兒滾燙的小手,流下淚來……
莊嫂坐在床上發愣。大莊過來上瞭床,在莊嫂身邊躺下,看著莊嫂問:幹嗎呢?發什麼愣?吃飽瞭撐的?
莊嫂說:我去醫院瞭,看那三個閨女心裡這叫一個窩心哪,你說小燕妮真夠壞的,怎麼那麼對妹妹啊!
大莊說:像你!小丫頭的脾氣像你!唉!你和文麗不打架瞭比啥都強。小孩子打打架很正常,是一個窩的,你有什麼可窩心的?
莊嫂反常地沒罵大莊,卻說:咱整倆丫頭咋樣?
大莊“噌”地坐起來,說:什麼?你說什麼?
莊嫂一瞪眼,說:我想要閨女也不是一天兩天瞭,我見天瞅著對門這三個閨女,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我嫉妒死瞭,你給我整倆出來,至少也得整一個!
大莊一下又躺下瞭,用大被子蒙瞭頭,往墻角縮,在被子裡說:你個老娘兒們你糊塗瞭,我不結紮瞭嗎?拿什麼生啊?
莊嫂說:你結紮?你去瞭嗎你?你騙誰啊,你給我老實點兒你!莊嫂說著生氣瞭,大聲吼道:你那玩意兒不給老娘使,你留著想幹嗎?整自留地啊!
大莊把腦袋從被窩裡鉆出來瞪莊嫂,說:現在是“文革”時期,我的身子留著搞革命呢,你那都是封資修,我沒工夫搞!
莊嫂怒火中燒,上前就掐打大莊,說:什麼搞革命,你以為你大串聯幹的好事兒老娘不知道啊,你走一路你騷情一路你。你那叫革命?你那叫耍流氓!
大莊趕緊爬起來堵住老婆的嘴,四下看著說:你這個瘋婆子,現在什麼時候啊,還敢這麼胡說,讓造反派聽見瞭,把你爺們兒抓起來你舒服瞭是不?瘋婆子,你老頭現在沒那精神,別說你這孩子媽,就二八大閨女放眼前,也坐懷不亂,不信你試試!
莊嫂冷笑著說:是嗎?就盼著二八大閨女吧?
大莊一看莊嫂那眼神,“噌”地躥下地就往外跑。莊嫂一把沒撈住,大莊光著倆大腿喊著:瘋婆子你要害死我啊?今晚起,我跟兒子睡,你自己攢閨女去吧……
上班瞭,車間上方掛著橫幅:要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幹部的世界觀,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作為頭等任務來完成。
技術室的門大開著,沒人來上班,隻有佟志在看《人民日報》。大莊晃晃地進來,遞給佟志一根煙,說:什麼好消息,看得這麼廢寢忘食的?
佟志指點著說:中央現在號召幹部下放,走五七道路,你說咱廠是不是也得搞幹校啊?
大莊看著佟志,問:你什麼意思?想當農民?
佟志說:整個一畝二分地,種點瓜果蔬菜,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人生一大樂事啊。
大莊說:你這思想可恁不健康瞭啊,你身為工人階級,不想著努力工作報效祖國,什麼菊花南山的,小心我揭發你封建思想!
佟志扔掉報紙一臉惆悵,說:你說咱廠這些機器可都是剛買來沒幾年的,就這麼荒著啊,這不等著生銹嗎?這運動都整幾年瞭?我現在都不會畫圖紙瞭,還不如整點自留地,起碼能養活老婆孩子啊。
大莊也嘆口氣,說:和我比你就夠幸福的瞭。你知道我現在受啥罪,我老婆閑得無聊,我的媽啊,見天看你傢三個閨女眼饞哪,成天憋著勁要跟我整孩子。你說我這身子骨,這心氣兒,啊,我真是沒法兒?足她。唉,這五七幹校啥時候成立啊,我頭一個報名去。
佟志笑瞭,說:你不是說你老婆結紮瞭嗎?你怕什麼?
大莊臉紅瞭。這在佟志看來挺奇怪的。大莊說:這紮瞭不也能放開嘛。我現在晚上都不敢回傢,都得等這瘋婆子睡瞭才進屋,跟我兒子擠呢。
佟志也想不到是大莊騙老婆結紮的事,佟志說:這事兒你可千萬別跟文麗提,這兩年讓這仨閨女鬧得也不想要兒子的事兒瞭,說不定哪天想起來又得是事兒。
大莊看著佟志,滿臉曖昧地說:現在工作也不忙,你們兩個大酸人還不得天天捧著本唐詩宋詞啥的,花前月下兒女情長老整事?
佟志趕緊四下看著,低聲訓斥說:什麼唐詩宋詞,我傢可從來沒那玩意兒啊,我們傢隻有毛選四卷,還有毛主席詩詞選,要不要我給你背一段?
大莊說:德性,這車間沒人,你是怕我給你打小報告嗎?
佟志說:唉,這幾年真是草木皆兵啊,保不齊誰就翻臉成仇瞭。
大莊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你們知識分子就是心眼兒小事兒多,有時候昧著良心說幾句話那也是迫不得已。人活那麼大,好歹還是知道的。
佟志說:你這意思是想拿我當墊腳石啊?我還真沒看透你啊。
大莊說:我操,咱倆這麼多年,你說這話也不怕傷我心。
兩人抽瞭一會兒煙。佟志嘆口氣說:唉,這“文革”把人心整的啊,也就是在傢裡敢說幾句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