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那日,正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朱雀大街的青磚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細膩光滑。
凱旋的隊伍,在城外四十裡的儀亭中,便有皇帝遣來的禮部官員奉旨郊迎。
新朝剛立,文官仍是極為稀缺,禮部的官員竟都是由新科進士擢升不久。雲時見瞭這些新面孔,雖然詫異,卻也深感皇帝此舉的隆重。
不見首尾的隊伍迤邐而入,朱雀大街上凈水潑地,兩旁都圍得水泄不通。
維持秩序的軍士們用長鞭狠命地抽著,卻仍阻止不瞭百姓的喧囂鼓噪。
“聽說終於取下瞭姑墨城……”有年輕人興奮道。
“新朝蒸蒸日上,看樣子,不久便可海內平靖,天下一統瞭,那些割據勢力,不過螢火之於皓月而已!”蒙受新朝恩惠的士人學子,在人群中躊躇滿志道。
卻也有年長者冷笑道:“勝負之理未定,說這話太早瞭!”
且不說百姓的議論紛紛,雲時帶瞭幾十騎來到神武門前,自動下馬而入,一行人穿過重重禁苑,終於來到大內帝闕之下。
紫宸殿的最深最高處,珠玉帳帷重重掩映著帝座,皇帝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世間萬物,而階下之人卻無法窺見他的容顏。
帝座太深瞭,連日光也不能直射而入。帝座上的人,在這般光景下,要麼孤寂至死,要麼自詡為神祇,最終走向狂悖的末路……
雲時猛一激靈,將自己這危險大逆的念頭泯滅無形,表面看來,仍是一副俯首稱臣的虔肅。
天朝舊制,皇帝本該在太和殿中朝見群臣,直到景淵帝突發奇想,才建瞭這座高階入雲的紫宸殿,從此朝會盡出於此,皇帝的容顏也不再被群臣窺見。接著,便是天下大亂,再接著,便是這位陛下攻入京中,開創瞭新朝。
短短不過一年有餘,他竟也遷入瞭這座紫宸殿,難道不知前車之鑒嗎……
“賢弟攻下瞭姑墨城,真是辛苦瞭……”殿上忽然發瞭話,本是得天獨厚的清冽明亮的嗓音,卻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帶出淡淡的澀意和疲倦來。
那是皇帝的聲音。
雲時將頭垂得更低,任誰也看不見他的神色,“臣惶恐,隻是托陛下洪福,將士們齊心用命,才得以——”
“難道跟我也要說套話嗎?”
低沉的笑聲從高闕之上傳來,打斷瞭他的陳述,宛如冰刃劃過眾人心頭。
“姑墨城雖小,卻也讓朕的幾員大將鎩羽而歸,阿時,你確實不愧為天下第一名將的稱號!”
雲時聽著這極大的褒獎,卻幾乎連寒毛都要豎起,一時惶恐,急聲道:“萬歲……”
“為將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學……雲時,你不用過謙,事實如此,這是人所共見的!”仿佛削金斷玉一般擲地有聲,皇帝下瞭定論,旁人包括雲時在內,自不便再置喙。
雲時在心中暗嘆,這一番考語傳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嫉恨,面上卻越發恭謹道:“即使如此,也是承皇上舊日教誨……臣一直銘記在心,不敢有忘!”
珠玉之中,隱隱有嘆息聲響起,卻並不真切,皇帝輕笑一聲,又問道:“姑墨王死瞭嗎?”
“是,他見王師已至,便仰藥而死,屍體已落入冰雪深淵之中。”
“他的傢眷呢?”
“隻有一個女兒,喚作玉染。”
雲時說話間,目光微微顫動,眼前仿佛出現瞭那少女清冽迷離的重瞳。
“姑墨王雖死,卻罪有餘辜,他的女兒,便以罪人妻女沒入教司坊中去吧……”
什麼?!
雲時聽瞭這一句,宛如晴天霹靂一般,全身都為之一顫。
教司坊?!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幾乎要將掌心掐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