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出身隴西世族方氏,方宛晴身為她的族妹,卻是入贅男子與方傢女子所生。她父親雖然豪富,祖輩卻是泥瓦匠,可以說是卑賤至極。
眾人正在鬥口,卻聽寶錦站在中央,輕聲道:“各位都是天子親點,自然不能與我這卑賤之人共處一室。”
她輕聲對管事笑道:“教習姑姑馬上就要來瞭吧,那就麻煩您替我拿扇屏風來,也好遮擋區分。”
管事躊躇半刻,便遣人拿瞭一扇素屏風過來,剛剛將她的座位遮沒。
“這便與諸位隔離開瞭……”她輕聲曼言道,眾人卻是面面相覷,神色古怪。
她這一遮,不顯卑賤,卻仿佛成瞭不露面的千金貴軀,眾人反似明面的陪襯瞭。
方宛晴頓時氣得酥胸起伏,怒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千金之尊嗎?入瞭教司坊,就是千人睡萬人壓的——”
“住口。”
門廊下傳來淡淡一喝,宛然是女子聲氣,卻讓幾位管事都面色大變。
此時正是秋涼時分,隻見一襲雪色姑絨鬥篷卓立門前,在眾人的目光下,一雙繡有金鳳的雲絲珠履輕輕邁過門檻。
“皇後娘娘……”
於是以幾個管事為首,在場各人都一齊行禮如儀,廳中頓時鴉雀無聲。
“都請起吧!”皇後的聲音並不冷,甚至帶著幾分和煦,金聲玉振的清脆中,有著凜然天成的威儀。
“我今日無事,所以來看看大傢……”
她環顧左右,見眾人襝衽垂首,不禁笑道:“本宮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大傢何必如此,今後同處皇城之中,日日受此驚嚇,可怎生是好?”
她微笑加深,又補瞭一句:“難道本宮長得比那門神還嚇人嗎?”
眾人一陣輕笑,氣氛頓時緩和下來,大傢這才大膽抬頭,細細凝望著這位中宮之主。
皇後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雪白的姑絨鬥篷下,著雲錦褙子,一身鳳紋淡紫長裙,映得肌膚象牙一般細膩。
她笑容可掬,雙目顧盼間,一時秋水盈盈,一時又凜然含威。
她望定瞭自傢堂妹,笑容慢慢收斂,道:“你剛才說的什麼?”
“回娘娘……”
方宛晴被她掃瞭一眼,所有的跋扈任性都仿佛雪融冰消,一時氣焰全無。她低下頭,訥訥道:“這教司坊的賤婢要以屏風與我等隔開,我一時氣憤……”
她絕口不提自己的擠對,這話說來,倒好似寶錦擺起瞭排場。旁人噤口不言,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卻存心跟她鉚上瞭,聞言揚聲笑道:“剛才卻是誰說的倡優樂伎?”
所有人都暗自為她的大膽而心驚,皇後看瞭她一眼,居然點頭示意道:“公主一路遠來,我未盡到地主之誼,實在有愧。”
皇後微微一笑,顯得禮敬周全,回過身來看向自己的堂妹,眼神卻轉為冷肅,“你言行不慎,口出穢語,罰你閉口三日,抄十卷《女則》。”
方宛晴張口就要辯駁,卻見皇後的眸光一凝,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得泄氣應下。
皇後又問瞭眾人名姓,四五人過後,便瞥見瞭素衣而立的寶錦。
兩人目光相對,電光石火的一瞬,竟似暖日寒冰相觸,心中都暗自咦瞭一聲!
寶錦和皇後素不相識,觀其言行,也算明慧有禮,卻在對上她的這一眼後,莫名地生出異樣來。
那是很玄奧的感覺,就好似叢林中的異獸遇上天敵,渾身寒毛都直豎而起,連心跳都慢瞭一拍,那般純粹凜然的難受。
皇後鳳眸幽閃,朱唇微動,卻終究沒說出什麼來,轉而看向徐嬰華。
因著雲賢妃的關系,皇後也溫言撫慰瞭她兩句,又賜下一些賞賜,關照管事多加照應,這才出門而去。
一行傘冕宮人隨她迤邐而去,眾人凝望之下,不禁又敬又羨。
羨慕歸羨慕,有見識的幾位官宦之女,都曾聽父兄談及皇後與今上的伉儷情深。
皇後出自隴西方氏,方氏乃是有數的名門大閥,寶錦和錦淵二人的母後也出生於此,可算是隆盛至極。
皇後乃是傢主嫡女,卻慧眼識英雄,偶然邂逅當時還一文不名的今上,就毅然相隨,這幾年輔佐夫君大業,可算是比翼並肩。
今上性情雖然嚴峻莫測,卻始終對她敬愛有加,雖然與雲傢聯姻,娶瞭如今的雲賢妃為側室,卻是再無所幸。
如今今上大業已定,雖仍有幾處梟雄割據,卻隱隱有一統中原的態勢,這一班臣子瞧著他妻妾甚少,唯恐被世人所譏,這才群議上奏,行這選秀大事。
今上對皇後如此愛重……我們還有什麼機會嗎?
眾女心中暗想,患得患失之下,室內氣氛一時沉寂,再也沒人關心“教司坊來的奴婢”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