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使節覲見，我和姐姐都是躲在屏風後偷看的，如今，卻是要換個位置瞭！
車駕轔轔，煙青色簾幕被揭起，禮部郎官微帶尷尬地瞥瞭一眼外間的紅袖香氛，回身勸道：“世子遠來辛苦，此地又是龍蛇混雜，不免……”
“早就聽說京師美人如雲，我倒也想嘗嘗這依翠偎紅的滋味！”車轎中甚是寬廣，有一人托腮笑道，雖是初冬料峭，身上卻隻著一襲緋紫錦裳。
他生就一雙桃花俊眼，笑時飛眉入鬢，溫柔無限，不笑時邪意倜儻，隻一眼便可讓人面生紅暈。
禮部官員少時寒微，方蒙拔擢，被他身上的清妙檀香熏得渾身不自在，聽這輕佻言語，心中更是慍怒不已，卻不好發作，隻得幹笑著陪坐。
轉眼便來到瞭慕綃院前，蜀王世子從轎中而出，漫不在意地掃瞭一眼一旁的翠色樓，隨即將目光看向眼前盛景。
慕綃院前不似別處聒噪，兩隻燈籠下站瞭青衣白褲的小廝，見瞭這些貴客前來，不敢怠慢，忙進去稟報鴇兒。
“今日喜鵲鳴枝頭，可不貴人就來瞭！”
媽媽年歲不大，淡妝之下，瞧著三十不到，行來步步生蓮，引著兩人進院，沿著回廊繞過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幹森虯，錯落有致，風中隱約傳來婉轉的歌聲，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好歌喉，我蜀地從未有過如此妙音……”世子拊掌贊道。
一旁的郎官聽瞭大急，唯恐他泄露身份，連忙一扯衣袖，疾步跟上。
“二位爺可有熟悉的姑娘要點？”
此話一出，世子笑而不語，那禮部郎官卻是面上一紅，世子見他露窘，於是上前放瞭個小金錠，笑道：“派個清倌人陪我世兄聽歌便罷——至於小可，可要好好見識一下京師佳麗！”
他說得如此露骨急色，鴇兒卻是抿唇一笑，“且跟我來！”
走到後邊樓閣前，她正要繼續上前，卻見這年輕風流的公子立定瞭，低聲道：“去稟報你傢掌櫃的，我要見翠色樓中的貴客！”
“這位少爺您可真逗，翠色樓和我們這種勾欄院可不是一路，怎麼有此一說？”她微微一笑，便露出糯米珍珠一般的細牙，笑靨如花。
世子冷峻一笑，“別給我打馬虎眼，再不去，此刻便封瞭你的院子！”
“喲，這是怎麼說的！青天白日的，怎麼就出瞭強盜？”
鴇兒正要叫嚷，卻聽世子道：“我從蜀地來，幾年前由景淵帶著去過翠色樓，這才知道你們兩傢是連通的——你去稟報掌櫃便是！”
鴇兒面色一變，這才急急而去。
且說寶錦聽得這突兀的稟報，驚詫非常，微一沉吟，這才開口道：“請他上來。”
客人的腳步非常輕盈，卻又瀟灑自如，聽聲音便知具有上乘武功。他從樓梯上微微冒頭，竟是一雙含光攝魄的桃花眼。
美中不足的是，他一身錦裳本是流光溢彩，卻被灰塵沾染，顯得頗為滑稽。
“小姐莫怪，我從隔壁密道鉆來，才弄成這等模樣……”他習慣性地開口，卻在看到寶錦的模樣後，全身都為之一顫，“小淵？”
男子全身的血液在這一瞬幾乎要噴湧而出，他沖上前去，卻停頓在伊人面前，“抱歉，我認錯人瞭……”
他全身的勁道都癱軟下來，但很快恢復瞭平靜，隨意地坐在竹椅上。
“我長得……很像姐姐嗎？”
清脆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他抬起頭，猛然想起瞭什麼，“你是寶錦？”
他很有些驚喜地站起身，笑道：“景淵曾經提起過你！”
寶錦冷眼看著他，因為這親近的語調而微微皺眉，“你是誰？”
男子悠然微笑，“蜀地李桓。”
原來是蜀王世子！
寶錦目光一凝，越發犀利冰冽。
這位世子今日進京，居然就來瞭這裡！
“世子身份矜貴，今晚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她因敵我未明，於是語氣頗為客套，暗中卻朝沈浩使瞭個眼色，示意他下樓去探看一二。
“我是來討債的。”
世子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齒映得雙目如幻，幾乎讓每一位懷春少女鐘情陶醉。
“討債？”
“是啊，你姐姐景淵欠瞭我三十萬兩白銀。”他笑容加深，輕聲說道。
“荒謬，天子富有四海，又怎會欠你這麼多銀兩？”沈浩在旁斥道，壓根兒不信他的話，隻當他是胡謅。
寶錦撫著紫檀小幾，卻是沉吟不語——若是以前，她也會這般冷笑反駁，可是如今，那賬本上顯示的重重疑雲，卻讓她再不會輕言妄為瞭。
“世子可有什麼憑據？”她斂眸輕聲道，鼻端嗅到那清妙檀香，柳眉不易察覺地微蹙起來，隻覺得微微煩躁。
“這是借據。”
世子倒也爽利，從懷中掏出一張疊成方形的薛箋，寶錦接過展開，隻覺得熏香越發馥鬱——大約是久藏於世子懷中的緣故。
那一手清秀挺拔的字跡，確實是姐姐錦淵的手書，再加上那熟悉的朱紅印璽，毫無作假的可能。
燈燭下墨跡宛然，可字據的主人，卻是身死名滅，萬劫不復。
寶錦撫著那熟悉的字跡，雙手都在發顫，往日裡姐姐的一顰一笑，都浮現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氣，將胸中驚濤壓下，道：“確實是姐姐親手寫的。”
轉過頭，她對著李桓道：“世子卻是來晚瞭……傢姐一年前就已殉難京中。”
“我知道，但也總抱著一絲希望……我不相信，皇傢會就此一敗塗地。”
李桓凝視著她，悵然欷歔之外，卻也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