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她也算是驚才絕艷……”低低的嘆息聲,湮沒在他的痛飲之中,不過起瞭幾點漣漪,便再無蹤跡。
夜宴繼續歡暢,漸漸地,酒酣人醉,已入高潮。
替值的人終於來瞭,寶錦將綢巾換過與她,又叮囑幾句,見皇帝並沒有註意,這才出瞭大殿。
遠離瞭身後那宮樂喧囂,她深吸瞭一口清冷的空氣,隨即匆匆朝著後宮而去。
“你不去殺瞭那陳某人,來這裡做什麼?”
才至半道,就見有人從宮闕陰影中幽幽而出。
“明月,你到底在弄什麼玄虛?”寶錦沉聲道。
“故弄玄虛的人是你才對……‘玉染’。”
明月隻披瞭一件曲裾長袍,在月夜下緩緩走來,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
她加重瞭最後的名字,凝望著寶錦半刻,隨即微微一笑,“你究竟是誰呢?”
“你在說什麼胡話?”
“在我面前,不用再偽裝瞭吧!”
明月截斷瞭她的話,“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小時候見過真正的玉染一面。”
寶錦望定瞭她,目光深幽,卻不再言語。
“小時候,我隨父王去姑墨做客,當時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明月的聲音,悠遠而甜蜜,卻在時光沉淀下,顯出無比的悲傷,“我趁人不備,偷偷地進瞭公主的寢宮,想用毛毛蟲嚇她——那一次小小的混亂,讓我看見瞭玉染公主的真容。”
“姑墨人篤信教義,女子自出生起,絕不以容貌示人——這世上,隻有她的父親和丈夫能見。”
寶錦聽著這話,心中本能地感覺到瞭危險。
果然,明月苦笑道:“玉染未來的駙馬,居然做瞭皇帝的內應,將城門打開,這才城破國亡——那個男人後來投入朝中,因廣通詩文經學,做瞭翰林院學士。”
“他,便是這陳某人。”
什麼?
寶錦的面色瞬間變為慘白,憤怒混合著驚恐一起襲來。
“這下你明白瞭吧——他認出瞭你並非玉染!”
明月嘆道:“一旦夜宴結束,他就會求見皇帝,那時候,就是萬事休矣瞭!”
月光照著道中的兩人,寶錦的心在這一刻如墜冰窖。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你所謀劃的,大約也是這位新帝吧?”
明月站在寒風之中,輕輕咳嗽著,眼中卻閃爍著光芒。
寶錦咬牙不答,半晌,轉身疾奔而去。
明月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嗆著嘆道:“看在你對我加以援手的份上,我最後幫你一次吧!”
她步履微見蹣跚,踉蹌著走到一旁,扶墻而立,衣袂飄飛間,隻見無限寂寥。
寶錦很快便回到大殿,此時熏香已熄,深夜的清冷浸潤於每一寸空氣之中。
美酒被悉數飲盡,樂伎們也停瞭歌舞,李桓放下空樽,眼中滿是醉意。
“桓已醉意酩醺,再喝下去,就要於君前失儀瞭!”他微醺地說道。
帝後二人一齊輕笑,於是李桓起身告辭,周遭的嬪妃侍從也隨瞭帝後,紛紛起身回返。
皇帝攜瞭皇後,本就要往昭陽宮中細談,卻見陳學士在車駕之前躊躇不進。
“你有什麼事?”皇帝眉頭一皺,已帶出些不耐來。
“臣……有下情稟報……”陳學士支吾著說道,目光偷瞥著皇帝身後,遊離躲閃。
初冬料峭,他的額頭卻不斷地冒出冷汗來。
皇帝本要細問,卻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無心多管,斷然道:“有什麼下情,明日朝後再說!”
他與皇後登上禦輦,朝著昭陽宮的方向而去。空曠的大門前,隻剩下陳學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驚惶。
他頹然邁步,朝著當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來,卻是越想越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麼玉染!”他低喃道,不知不覺間,已走入瞭一處狹長的夾道。
青石的磚板在腳下打滑,黑暗中,隻有幾盞宮燈在風中搖曳,有氣無力地發著微光。
朱紅的高墻在殘燈明滅下濃艷淋漓,好似無盡流淌的鮮血……
他打瞭個寒戰,再不敢往下想,心中發慌,腳下越發加快。
遠處遙遙傳來幾許更聲,四周安靜如死,卻仿佛在無盡暗處藏著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後幾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著。
黑黢黢的拐角驀然現出一道白影——輕飄飄的綢帶拂過面龐,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嚇得他雙眥欲裂。
他大叫一聲跌倒,卻正好避開身後的一縷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