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尋

十五分鐘後, 陳燁凱、周昇與余皓三人,在五星級酒店的花園大堂裡,面前擺滿了吃的。

余皓:「早餐都這麼多吃的!」

周昇:「單買168一位呢,吃吧, 別客氣,慷他人之慨一下。」

余皓:「你還記得呢。」

陳燁凱只取了一杯咖啡,低頭安靜地看著手機,余皓知道他在看龍生的信。末了,陳燁凱放下手機,搓了下臉, 總算精神了些。

「對不起。」陳燁凱說, 「給你們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 都是我, 太危險了。」

周昇隨口道:「我倆自己也判斷出錯,不怪你。」

這是周昇有史以來出錯最嚴重也是最離譜的一次,他與余皓都完全沒料到, 林尋在陳燁凱的夢中, 是如此強大, 直至遮蔽了他意識世界中的太陽。最後差一點點就被林尋反殺了,幸而三人在最後齊心協力,突破了層層重圍。但這也為兩人增添了一個非常真實的案例。

「現在想起來。」周昇朝余皓道,「我爸我媽那些夢, 簡直都不算個事兒了。」

「對哦!」余皓回過神, 跟陳燁凱這奇琴伊察一比, 什麼施坭的燈塔、萬里長城,統統變成了新手教學模式。

「未來千頭萬緒。」陳燁凱望向餐廳落地窗外,灑滿陽光的酒店花園,說,「但我已獲得了重生。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我仍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

余皓笑了起來,周昇說:「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老子的自行車比賽資格還沒著落呢。」

陳燁凱精神一振,掏出手機,說道:「包在我身上,你們……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吧?」

「不用你做什麼。」周昇道,「回答我幾個問題就行,從咱們認識第一天起,你幫我們的忙從來就是義不容辭,大夥兒就別見外了。」

「我知道。」陳燁凱的嘴角微微勾著,出神地說,「行,都別見外。」

周昇示意余皓,意思是你要問什麼,你先問?

余皓等服務員收過餐盤,喝了口咖啡,想了想,說:「我沒有什麼特別想問的,不過我想,龍生有一些話,讓我轉告你。」

陳燁凱的眉毛稍稍揚了起來,周昇道:「龍生的話,我看呢,要麼你們空了私下說吧。」

陳燁凱突然說:「行,有些話,我也想朝余皓解釋清楚。」

「嗯。」周昇滿意地答道。

余皓:「???」

余皓總覺得兩人之間彷彿有什麼機鋒,是自己沒聽明白的。他朝周昇投去一個「什麼意思?」的眼神,周昇卻不看他,翹著椅子,手指按在餐桌上,漫不經心地叩了叩,眉頭深鎖。

「那,周昇你想問什麼?」陳燁凱道。

「我在想如何表述我的疑問。」周昇道,「之前許多事都整理出來了,但凱凱,你是不是還有別的需要道歉?除了被林尋心理干預這件事。」

余皓:「???」

「是的。」陳燁凱點頭道,「林尋對我的心理干預,確實很大程度地影響了我,這令我……下了許多錯誤的決定。從頭說起吧,包括咱們聊過的一些事……我想,這樣能讓你們更清楚點,事情要到……我想想,決定回國的那段時間,林老師……林尋他與梁老師的婚姻,一直存在著很嚴重的問題。」

陳燁凱認識林尋,最初是前往紐約上學時,通過父親的一個朋友介紹,大意是稍微代為照顧。很快,這對教授夫婦就對陳燁凱有了好感,畢竟在年輕後輩裡,陳燁凱屬於相當優秀的。

陳燁凱也通過與林尋夫妻的接觸,逐漸瞭解了他們的家庭。林尋出身於國內的一個較為貧困的家庭,大學時與梁金敏相戀,梁金敏為他的才華與自信所傾倒。婚後則出資讓林尋出國做研究,自己也背井離鄉,一同前往紐約生活。在當地的華人圈子裡,林尋伉儷一直以恩愛夫妻的形象示人。

但只有陳燁凱知道,私底下林尋出軌的情況相當嚴重,並與梁金敏鬧得不可開交。林尋的嗜好非常奇特,他非常喜歡與有夫之婦發展關係。

「他騷擾女學生?」周昇難以置信道。

「不。」陳燁凱說,「情況更嚴重。」

林尋非常聰明,騷擾學生是會被投訴的,他的外遇對象,是學術圈子裡,那些年輕助教、講師或研究生的妻子。這些年輕人漂洋過海,來到紐約,安定下來後朝美國當局申請家屬團聚,把國內的妻子接過來。在申請綠卡或是持綠卡期間,林尋找到機會後便趁虛而入,物色好外遇對像後,便開始了婚外戀。

余皓徹底傻眼了。

「這……」余皓簡直無法相信,說,「別人夫妻不會動手揍死他麼?」

「這就看他的手段了。」陳燁凱無奈道,「別忘了他是學什麼的。」

婚外情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林尋既有關係又有手段,物色的對象還非常精準,專挑家庭裡自身也不太乾淨的男性學者的老婆下手,這些男學者有的在美國召過妓,有的則與學生傳過緋聞。

而林尋身為五十來歲保養得很好的儒雅男人,泡他們的妻子,幾乎一瞄一個准。

那些年輕人自己則要麼有感情污點,譬如說在美國獨自生活時劈過腿,要麼不敢得罪林尋……最後林尋搞完婚外情後,對方還不敢捅出來,因為如果在申請團聚期間,發生婚外情的話,移民局會對這段婚姻的真實存續情況予以懷疑,很可能會在移民手續審批上留下存證。

而梁金敏對此非常憤怒,一度與林尋爆發過幾次非常嚴重的衝突,陳燁凱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林尋對梁金敏的家暴。

陳燁凱有點蒙了,畢竟在他的原生家庭裡,父母相敬如賓,說話都從不大聲,看見梁金敏被林尋家暴的一幕時,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果斷去報警,卻被梁金敏阻止了,其後梁金敏無數次與他談話,懇求他不要報警。畢竟在美國,家暴是非常嚴重的,林尋鐵定會被抓進去。後來林尋則朝梁金敏下跪道歉,獲得了梁金敏的原諒。

「她為什麼不離婚?」余皓難以置信道。

「不會離婚的。」周昇掏出煙盒,點了根煙。

陳燁凱說:「我也問過和你一樣的問題,梁老師始終愛著他。」

周昇冷笑一聲,陳燁凱道:「給我一根。」

周昇給陳燁凱點了煙,陳燁凱朝余皓說:「我很少抽,讓我抽一根。」

周昇在余皓的監督下,現在抽得很少了,每天就兩三根。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陳燁凱說,「再沒有發生過……」

接下來的數年中,陳燁凱始終警惕著梁金敏的情況,林尋也幾乎沒有再動手了,但陳燁凱仍懷疑林尋偶爾會扇梁金敏耳光,或是不留痕跡地對她施暴,然而當事人梁金敏無論如何不願放棄這段感情,陳燁凱縱然有心也幫不上忙。

那時陳燁凱的心情非常複雜,林尋既提攜他,將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又有性格中相當陰暗的一面……

「你們不懂那種感覺。」陳燁凱說。

「我明白。」周昇答道,「就像你爸成天打你媽,但他對著你的時候,你卻能感覺到他很在乎你。」

陳燁凱無奈道:「是的,除此之外,還有我對他的個人崇拜,他非常地有學問,對待專業非常地……認真,擁有學識與專業素養,卻摒棄了道德的學者,簡直就是魔鬼。」

林尋教給陳燁凱太多,除了專業上的,還有做人與生活的道理。包括感情、朋友、社會、家庭等等,這些都是陳燁凱從未在當律師的父親那裡學到過的。畢竟律師的眼裡只有規則,社會就像一台無情的大機器。

而林尋在另一面的人性,始終閃耀無比,在專業上令陳燁凱心悅誠服,道德上卻又令他憤怒。幸好,後來陳燁凱就沒有再得到林尋婚外情的消息,而一段時間的穩定以後,終於爆發了龍生事件。

林尋在這事件中仍然盡心盡力,哪怕力勸陳燁凱無果,最終還是尊重了他的決定。

「在這件事上我非常感激林老師。」陳燁凱說,「當時我甚至沒有察覺,其中有任何的異常。」

「後來你畢業了。」余皓說。

「對。」陳燁凱點頭道。

碩士畢業後,陳燁凱有足足一年時間,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他嘗試去工作,用忙碌來治療自己,但壓力差點壓垮了他,梁金敏勸說他回哥大幫忙,於是陳燁凱偶爾回去,在公司與大學中來回奔波。

數年中,梁金敏與林尋的衝突再次升級,只是沒有家暴,林尋則劈腿了一個小講師的老婆。這次事情鬧得有點大,梁金敏終於忍無可忍,決定與林尋離婚,兩人鬧得天翻地覆。出軌對像開始威脅他們,要將林尋的齷齪事爆出來,並起訴他。

林尋祈求梁金敏的原諒,兩人談判後,梁金敏希望林尋回國,告別這爛泥潭般的人生,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恰好梁金敏的母親年事已高,她也希望回國能多探望母親,陪伴在病榻前,如果林尋不願意,那就離婚吧。

最後林尋服軟,答應從今往後,一心一意對待妻子。

原來是這樣……余皓總算明白了。

陳燁凱說:「梁老師問我,想不想回來,恰好華中地區有非常優厚的人才引進計劃,她們在美國的一位朋友,介紹了寧院長給林老師認識。郢市離梁老師的家很近,恰好我高中作為轉學生,又在鄰市念過一年書,我想,行吧,我就辦了手續,先來學院報到。心想別一上來就搞太複雜,申請個班主任職位,放鬆放鬆,準備好課題,跟林老師讀博……」

「難怪院長對你這麼客氣呢。」周昇說。

「因為學院仰仗林老師這種學術大牛。」陳燁凱把煙按在煙灰缸裡,說,「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狗仗人勢嘛,薛隆算什麼?教導處、團委,對我一個班主任說話都得客客氣氣的。」

余皓哭笑不得,陳燁凱說:「但我這條狗的地位取決於主人,你看,現在林老師一開始針對我,院長可絕不會保我。」

「接下來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了吧。」周昇道。

「嗯。」陳燁凱說,「你們大致也能從前因後果裡猜到了。」

余皓問:「他回國以後又搞婚外情了麼?」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燁凱說,「是的。」

陳燁凱先來報到,處理完余皓的事情後,元旦時林尋與梁金敏也回國了,但林尋又開始故技重施,這次的出軌對象,則是他住在鄰市的高中同學的老婆。他們私下約會兩次,第二次就被梁金敏發現,夫妻二人再次爆發了爭吵,接著林尋開始在家中上演全武行了,以前在美國許多招數不敢施展,會被抓去坐牢。在國內打老婆可沒人管,哪怕報警也當家庭私事處理,民警來過以後勸勸就回去。

林尋在美國一口惡氣憋了將近十年,這下可以盡情地變著花樣,毆打妻子了。

「打完師母後,」陳燁凱道,「過一段時間,他就自己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朝師母下跪道歉……」

周昇難以置信道:「這人真是惡到了極致。」

余皓不太理解周昇所說的,陳燁凱卻道:「對,你也感覺出了,他是在演戲,他的下跪、流淚、懇求饒恕,全是在戲弄師母。」

余皓:「……」

余皓剎那只覺得整個人生都被顛覆了,陳燁凱說:「以我對他的理解,那個時候他一定把這個過程當作一種遊戲,一種貓捉耗子的遊戲。師母被他操縱著,他通過自己的表演,得到師母的原諒,再打她,再懇求她的原諒,再打她……無限循環。林老師也許覺得這很有趣,只有魔鬼……才會這麼做。」

余皓頓時心中生出一陣恐懼。

陳燁凱又說:「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只有離婚一條路,可我沒有證據,我想帶師母去驗傷,師母拒絕了我。當事人不願意配合我,我只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我求助於黃霆,約了師母,但臨到最後一天,師母她又改變了主意,反反覆覆……我還不能讓林尋知道我私下的行動,他對我太瞭解了,有時候只是幾句對話,他就能猜測出我在想什麼。」

「這很艱難。」陳燁凱道,「但就在余皓你登台的不久後,師母突然約了我。」

「我?」余皓茫然道。

陳燁凱點了點頭,又道:「她說,那首歌,以及唱歌的你,也讓她想起了曾經的龍生,更想起了在美國的日子。那天我們聊了很多,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你……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為什麼就過成了這樣,她一次一次地原諒,又一次一次地被傷害,她不相信所謂的命運,但她也再沒有勇氣去為自己的人生尋找任何理由,總之,她終於決定離婚了。」

要離婚,將會非常繁瑣,除了離婚之外,梁金敏也已決定不再放任林尋再這樣下去,在見陳燁凱前,她想辦法搜集林尋一直以來,在出軌上的證據。

結果無意中,在蘋果賬戶上通過足跡記錄,梁金敏發現了四年前,林尋去過陳燁凱家樓下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

那天,梁金敏一件一件地朝陳燁凱展示證據,提起這件事時,陳燁凱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到,畢業答辯的前三天。龍生確診抑鬱症後,幾乎足不出戶,那天卻反常地出去了一趟,回來還給陳燁凱帶了一個……

「拿破侖蛋糕。」余皓說。

「對。」陳燁凱冷靜地說,「我問他去哪兒了,見了什麼人,他說只是去中央公園曬曬太陽。梁老師問我,那天林尋到我家樓下去,是不是找我了?還是約的別人?其他日子我也許不記得,但那一天我記憶非常深刻,林尋不在實驗室。他一定約了龍生。只是事後,龍生沒有朝我提起。」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