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

這學期終於輪到陳燁凱的課了, 余皓根本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人上人格結構理論基礎,這只是心理班的一門專選,整個多功能教室座無虛席,女孩子佔了一大半, 還有人拖著不情願的體育系的男朋友過來聽課。

余皓一進教室就傻了, 自己沒想到來提前占座, 周昇道:「我就知道,還好讓他們幫佔了。」

體育班的占座永遠是最後三排, 余皓心想還好, 你們這群來看陳燁凱的,別害得我被點名沒到。

「待會兒不許看他。」周昇威脅道,「我要吃醋起來, 可是要大鬧天宮的。」

余皓知道周昇在開玩笑,隨手推了下他腦袋, 翻開打印的課本, 這時候聽見一陣此起彼伏的小聲尖叫,想也知道陳燁凱進來了。

天氣轉冷, 氣溫降了近十度,陳燁凱穿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去了趟北京, 頭髮長了少許, 他戴上耳麥, 說:「喲, 來了這麼多人?」

這話又引起一陣尖叫,陳燁凱卻平靜地說:「不想聽課就給我滾出去,接下來逮到誰是誰,有本事舉報我去。」

余皓差點要為陳燁凱這氣場歡呼,太凶殘了!但是一歡呼起來說不定自己也得滾出去,恰好陳燁凱像是在搜尋誰,瞥見了坐在倒數第三排的他和周昇,余皓便朝他比了個拇指。

「先點名。」陳燁凱又說,「回去通知下沒來的,我每節課都要點名,三次不到,自求多福。」

余皓趴在桌上笑得不行,周昇也一改常態,沒有起哄他,免得挨刀,陳燁凱與薛隆不一樣,他的課堂是神聖的。

陳燁凱先花時間點過名,而後道:「人格結構理論基礎是個非常龐大的課題,新的理論還在不斷被發現……第二排左第四個,你給我出去!」

拍照的被陳燁凱抓住了,這下整個課堂鴉雀無聲,陳燁凱又繼續開講,周昇低聲道:「不許看他。」

「不看他看哪?」余皓低聲道。

「看書啊。」周昇道,「老師臉上有書嗎?」

「看我。」陳燁凱敲敲白板,說,「低著頭幹什麼?」

余皓差點爆笑,周昇則依舊在桌下折他的愛心給余皓,低聲道:「切。」

陳燁凱的課時間過得很快,而且很有教學節奏,抑揚頓挫,讓人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思路在走。余皓心想要是他教所有的科目就好了,有些課不是不想聽,實在是讓他昏昏欲睡。

【叫上余皓來我辦公室。】陳燁凱給周昇發了條消息。

下課後,兩人逕自進了陳燁凱辦公室,學院為重金聘回來的導師們單獨清理出一排復古的小樓,就在後門前銀杏林外,很有點學術的感覺。陳燁凱與梁金敏共用一間大辦公室,裡頭的書簡直堆成了山。

「這書……比圖書館還多了。」余皓是真心喜歡他的辦公室。

「如果有天堂,那麼我想它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天堂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陳燁凱扔給余皓一把鑰匙,余皓不敢收。

「我怎麼能拿你辦公室鑰匙?」

陳燁凱卻道:「收著吧,梁老師經過上次那事後,日常偶爾有點忘事兒,有時候把自己鎖在辦公室外頭,是得留把鑰匙。」

余皓便收下了。

周昇坐在一堆書上,問:「怎樣?」

余皓知道周昇有點緊張,哪怕平時常說不管,但金烏輪與他聯繫這麼緊密,不可能一點也不在乎。有時余皓會想起,第一次見到夢裡宏大的金烏輪時,周昇帶著他接受光火的洗禮,當時金烏輪便將力量注入了余皓的精神中。

周昇說那是碎片化的信息,就像語言或讀過的書一樣,接收後你不能系統地運用它,但在碰上某種特定情況時,這些信息就會自發地在腦海中浮現。

後來雖然交出了金烏輪,余皓卻總覺得這些信息已印入了他的腦海。

「分別在三個研究所做過鑒定。」陳燁凱說,「但相關資料跑了很多地方,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夢境的事,請放心。」

外賣來了,陳燁凱點了三份,分給周昇與余皓,余皓心想這盒飯一份得將近一百了吧……他拆了筷子要吃,周昇卻沉吟不語,拿著盒飯等陳燁凱說下文。

「分別是國博、中國文化研究所和STA下面的一個私人工作室。」陳燁凱說,「STA是一個科學機構,研究方向是納米技術和電子通訊。」

說著他挪動轉椅,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匣子,小心地打開密碼鎖,再從匣子裡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周昇。

余皓的心頓時提了起來,看著信封,陳燁凱做了個動作,示意他嘴角有飯粒。

周昇打開信封,裡頭有幾張打印的材料,以及原封不動的金烏輪。

「國博認為我是在開他們玩笑,拿著個工藝品過去尋開心。」陳燁凱無奈道,「我要求做個碳十四同位素測定,館長和幾個專家都說沒必要,一看這件工藝品就是批量做的,機器加工的痕跡很明顯,還搜了許多圖片給我對照。」

余皓:「……」

「我猜也是。」周昇說,「本來還以為你會去文物鑒定中心呢。」

「那些機構,基本上都和收藏家有牽扯。」陳燁凱擺擺手,說,「沒必要。」

「文化研究所給出的鑒定,和國博差不多。」陳燁凱又說,「認為是個工藝品,他們不能鑒定。不過副所長是個喜歡談天說地的人,和我東拉西扯了半天。其中有關於成都二十四橋遺址的一些尚未發佈的內容。」

周昇與余皓都知道,陳燁凱不會隨便提起毫無關聯的事情,這裡頭說不定有線索。

「長話短說,他們在對新的考古遺址的發掘中,發現了一個關於金烏輪的新的祭祀方式,通過幾尊銅像來表現。其中兩名祭司,一名雙手環在身前……」說著陳燁凱做了個兩手交錯虛握的手勢。

「這個我看過。」周昇說,「三星堆握器銅人。」

「手裡握著兩根象牙。」陳燁凱點頭,「二十四橋遺址裡也出現了,值得特別一提的是,還另一名銅人祭司,平抬著一件東西……」說著做了個端盤的動作,「身前又有一尊銅人閉上雙眼,單膝跪地……咱們來演示下?」

說著陳燁凱單膝跪地,說:「銅像高度有差別……」

周昇稍稍屈膝,做那個端盤的動作,余皓一臉蒙逼,片刻後放下飯盒,在一旁做了第一個銅人的動作。

余皓:「是這樣麼?」

「陳老師!」薛隆推門進來,剎那傻眼。

薛隆:「……」

陳燁凱單膝跪地,側頭看。

余皓:「……」

周昇:「……」

陳燁凱:「……」

三人迅速各自恢復正常,薛隆那表情像是在看蛇精病,好半晌才回過神,說:「那個……今天我們年級,有個男生……被您那個……責備了一頓。」

陳燁凱說:「是的。」

薛隆說:「他說,他幫女朋友拍白板上的教案,閃光燈是忘關了。」

薛隆是來幫那男生道歉的,囉囉唆唆解釋了半天,余皓與周昇心想要道歉自己來啊,怎麼找輔導員來,也是夠了。最後陳燁凱點了點頭,說:「行,我知道了,薛老師慢走。」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薛隆臉色不大好看,又碰了個軟釘子,卻惹不起陳燁凱,只得走了。

「繼續。」陳燁凱若無其事道,「你們覺得,他們在做什麼?」

「他們在做什麼我不知道。」周昇嘴角抽搐道,「薛隆應該覺得咱們仨是神經病吧,這傢伙實在很煩,總他媽硌硬人。」

陳燁凱道:「他的想法不重要,他這個人也不重要。他不會在你們的人生裡佔據什麼重要位置,頂多就相當於食堂裡頭,別人用過以後掉在地上的一次性筷子,你心情好就把它撿起來扔了,不想彎腰就等阿姨來掃,浪費這幾句話的時間來討論他都是在做蠢事……言歸正傳,余皓,你覺得呢?」

余皓:「我覺得你殺傷力有時候也挺強的。」

陳燁凱雖然從來不對人罵髒話,但那藐視一切的氣場比髒話還傷人,從最開始就把薛隆當成了一隻從書堆裡爬過去的蟑螂,隨手拍一拍,就把人順手給掃進了垃圾桶裡頭,沒名沒姓,不容任何反抗。

「我說你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麼寓意。」陳燁凱說。

余皓說:「有點像在加冕給人戴皇冠。」

陳燁凱說:「但手的高度不對,不是懸在頭頂,而是……放在這兒。」說著他又把周昇一手拉下來少許,放在自己太陽穴兩側:「這明顯不是戴皇冠。」

「這明顯是有一件東西不見了。」周昇喃喃道。

陳燁凱說:「銅人都很小,跟兩根手指差不多大,幾個銅人同時出現在最深處的一個小型祭壇裡,這個祭壇是個非常重要的祭壇,是整個二十四橋遺址最核心的地方也是最深處,祭壇後面還有一幅壁畫,但很可惜,已經看不出是什麼了,距離現在有三千六百多年了。」

周昇注視余皓,余皓瞬間想到了什麼。

「這……銅人手裡拿著的是金烏輪!」余皓道,「他把這個東西放在別人的頭上……」

「確切地說,是套在頭外面,像個懸浮在空中的光環。」陳燁凱補充道。

周昇說:「說明他們知道,金烏輪與人的思維活動有關。」

陳燁凱道:「整個二十四橋考古過程裡,就只有這裡的謎題未解。如果三個銅人背後的壁畫能復原,也許會有更多的線索,但現在看來,已經不大可能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STA了,STA的報告在信裡,你可以自己看。」

「材質,合金。」周昇喃喃道,「電子圖像……」

陳燁凱說:「他們觀察的結果是,這裡頭有一個環形的裝置,有一個點,其他地方,還有非常複雜的納米光纖連接……」

「靠!」周昇打開信紙,拿出一張圖,裡面是黑白的圖片,金烏輪裡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環狀影像。

陳燁凱說:「我的那個學弟非常激動,極力要求打開看一眼,當然被我拒絕了。」

余皓頓時目瞪口呆,陳燁凱又說:「你覺得這是什麼?」

「這是個電腦?」周昇看著金烏輪上頭複雜的紋路,喃喃道,「我怎麼感覺它像活的?」

余皓頓時覺得有點恐怖,惴惴地看了眼信封裡表盤大小的金烏輪——一切如常。

「電腦嗎?」陳燁凱說,「他們認為,這些,這一滴液體,也許是它的能源,就像紐扣電池一樣。」

周昇皺眉不語,陳燁凱說:「這些納米光纖連接的彙集處,才是它的信息處理器。學弟銷毀了所有的資料,建議我拿到國外去,或者去中國量子物理研究所,被我暫時拒絕了。」

周昇最後取出金烏輪,陳燁凱說:「我沒辦法啟動它,目前看來只有你和余皓……」

「沒被調包。」周昇說,「還是它,我感覺到了。」

周昇把它放在手心,朝余皓攤手,余皓輕輕地碰了它一下,那一刻,他也感覺到了,就像直覺一般——在告訴他,這就是金烏輪。

周昇拋了拋金烏輪,說:「你不用還給我。」

「不。」陳燁凱道,「促使我帶它回來的原因,是學弟說了一句話,他覺得這像個小型的超級計算機……當然,他很激動,懷疑是哪個地外文明留在地球上的裝置,如果把研究結果公佈於眾,也許整個人類文明史都會被改寫……」

「……但是,幾乎所有計算機,都有它的開機密碼。」

「我懂了。」周昇喃喃道。

陳燁凱道:「接下來是我的個人推測,你不覺得它和手機、筆記本的某些原理很像麼?手機可以指紋解鎖,或是人臉識別解鎖,那麼,我們換個方式……「

「腦電波解鎖!」余皓道。

「是的。」陳燁凱道,「如果這裝置能讀取腦電波,自然也可以腦電波解鎖。我想,既然只有你能用它,也就意味著,它在某個意義上,是屬於你的,它是你的一件私人財產。只有你能開啟它,需要更多的研究,也只能由你來進行配合。我想無論從哪個角度上,都必須尊重所有者的意圖。」

余皓道:「這真是太神奇了!這……能通過它聯繫上外星人麼?」

周昇半晌沒說話。

陳燁凱笑了笑:「能的話又怎麼樣呢?你還得小心點兒,外星人會不會朝地球搞什麼大屠殺……」

外頭敲了敲門,周昇馬上把金烏輪收好,梁金敏進來了,抱著幾本書,說:「我覺得應該在這兒放幾瓶酒,你們在聊什麼?大屠殺?」

余皓有點緊張,梁金敏卻神色如常,周昇索性道:「在聊如果哪天聯繫上了外星人,咱們得怎麼辦。」

梁金敏答道:「這不是個好主意,我建議最好還是別這麼做。」

陳燁凱笑了起來,說:「吃飯吧。」

「為什麼?」余皓問。

「人類相當期待與地外文明會面。」梁金敏說,「文明進程不如我們的,想必也不可能駕駛蒸汽時代飛船降落地球;能抵達地球的……想想歐洲人對印第安人做過什麼?」

陳燁凱「嗯」了聲,開飯盒,擰飲料。梁金敏說:「人類大多不對低等文明產生敬畏之心,大航海時代裡,他們掠奪印第安人的資源,殺光他們,把他們從家裡趕出去,再佔有他們的土地。」

外頭又飄起了細雨,余皓很喜歡這兒下雨的景象,學院在半山腰上,春秋兩季一下雨就起霧,兩人牽著手,到處一片霧濛濛的,就像走進了雲裡頭。

「當初交出去的時候,」余皓道,「我就有種預感,總覺得它還會回來。」

周昇有點出神,霧裡,金烏輪折射著微弱的天光。

余皓說:「咱們試試看,再問問它?」

周昇眉頭深鎖,余皓又道:「上一次我在梁老師的潛意識裡,像是誤打誤撞,觸發了它的什麼功能,這次,我想在表層意識裡問。」

周昇說:「如果問完還是沒有答案呢?」

「你說呢?」余皓道。

周昇說:「要麼去澳大利亞玩的時候,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它扔大海裡?」

余皓笑了起來,他知道金烏輪一直以來,都是周昇人生裡一個極其重大的組成,就連他的圖騰的一半表現形式也是它,他一直認為金烏輪是一種神秘的、不該讓自己駕馭的力量,在使用它時,既忐忑又恐懼,聽完陳燁凱的情報後也許更加深了他的焦慮。

「你的圖騰,有一半是金烏輪的模樣。」余皓說,「可見它在你精神世界裡的作用不小。」

周昇「嗯」了聲,牽著余皓的手指又稍緊了點。

「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余皓說:「可你還有一半的圖騰是我。」

兩人到了宿舍樓下,周昇的雙眼十分明亮,看著余皓。

「所以我覺得,」余皓想了想,答道,「無論怎麼樣,如果金烏輪的存在不是好事的話,那我應該也有和它差不多的力量?」

周昇道:「你太臭美了。」

余皓瞥周昇,周昇一本正經道:「不過我喜歡。」

余皓說:「別怕它會影響你什麼,有我在呢。」

「行。」周昇埋頭給傅立群發消息,告訴他兩人都想睡午覺,讓他回來輕點別吵醒了自己。周昇繫上繩扣,調整手腕上戴好金烏輪,與余皓躺了上床,說:「夢裡見,晚安。」

周昇一手按住余皓額頭,意識世界裡金光萬道。

金烏輪依舊出現在周昇夢境世界中的平台上,朝外穩定地噴發著金色光焰。陳燁凱將它帶往北京的這趟旅途,似乎對它毫無影響。

余皓與周昇牽著手,走向金烏輪。

「讓我仔細回憶下。」余皓說,「上一次,檢索的關鍵詞是『潛意識』。」

「你思考下。」周昇說,「譬如說,想想『潛意識到底是什麼』。」

旋即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奇怪的概念,那概念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

「有了。」余皓喃喃道,「但不是語言,也不是文字,更不是圖像。」

「是數學公式?」周昇道。

「一種……一種印象。」余皓道,「有點像通感,不行,我表達不出來。」

周昇說:「換一個,你只想它,努力思考它到底是什麼。」

余皓說:「我想過許多次,可我確定,它在它的系統裡的檢索詞,絕對不是我們給它起的名字『金烏輪』。」

余皓皺眉,抬頭望向金烏輪,金烏輪光芒四射,如同一個巨大的星際之門,又像一座宏偉的神廟入口。

他朝金烏輪伸出手,那光火頓時在他面前噴發,就像上一次進入陳燁凱夢境時,門中現出水紋般的投影,投影內閃爍著奇怪的景象。

周昇一時忘了他們的目的,定定看著金烏輪。

金烏輪中的景象,乃是一個猶如置身於末日中的城市,余皓一時覺得這景色有點熟,是郢市?!

余皓道:「這世界末日是……誰的夢?」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