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

一個半小時後, 余皓回到縣城,在摩托車租車行外給金偉誠打電話,周昇英挺的鼻子被冷風吹得發紅,摘下毛線帽給余皓戴上, 余皓通知金偉誠回縣城來會合,能走盡量今天走。

金偉誠找到地方充電了,余皓查了下火車班次, 去北京的火車已經沒了,得等到明早七點,必須盡快離開這兒。

周昇取回押在租車行的身份證,與余皓怔怔對視, 從上飛機那一刻到現在, 已經過了三十六小時,天寒地凍,周昇連日睡得又少, 腦子裡如同一團漿糊, 騎著摩托車被冷風吹了將近五個小時,心急如焚地到處找人,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在見到余皓時,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反而無話可說。

「餓了嗎?」余皓道, 「你在北京等著啊, 來這兒幹嗎?」

周昇歇斯底里大罵道:「我他媽在北京等著你還能回去?!沒看剛剛多危險?!」

周昇一吼, 老闆還以為他要打人, 余皓趕緊拉著他到拐角去,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吼我!我好不容易才有這個採訪機會的!」

周昇凍得冰冷的雙手覆在余皓臉上,側頭吻他,余皓完全無法動彈,抱著他,周昇吻完又把余皓狠狠抱在懷裡。

「你餓了嗎?」余皓道,「你多久沒吃飯了?先吃點東西,咱們馬上回北京去,這兒太不安全了。」

余皓拿出麵包讓周昇吃,要去小店裡買水,周昇卻一把拽住他,臉色鐵青:「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余皓忙道:「我就給你買瓶水。」

這兒是縣城邊上,租車行關門了,余皓與周昇站在背風的地方,周昇喝礦泉水,吃巧克力,又開始狼吞虎嚥地吃那肉鬆麵包,稍微好了點兒,緩過來了。

「你還隨身帶這個。」

「準備著餵狗的。」余皓朝外看,心想得趕緊去火車站,一轉頭見周昇吃到一半。

周昇瞪著眼,麵包塞了滿嘴,低頭看看肉鬆麵包,又看余皓,那表情極鬱悶。

「哈哈哈哈哈!!」

余皓忍不住大笑起來,看見一輛車,趕緊拉著周昇上去,說:「大哥捎我們一段,去火車站,下雪打不到車了,錢您開個數就行。」

林澤教過余皓如何觀察車牌與車型,並如何掏錢搭上不管是不是黑車的私家車,周昇上車後終於清醒了,說:「我在縣城租了輛車去鎮上,過了那電池廠沒見你們,到村子裡去轉了一圈,見一群人喊打喊殺的,才跟著過來。」

余皓點點頭,手指與他冰冷的大手摩挲,十指交扣,湊到他耳畔小聲說:「現在回去了。」

余皓擔心火車站外頭也有便衣,廠裡收到消息,一定已經通知了縣城這邊,沒想到下起雪來,車站外空空蕩蕩。余皓道:「先找個地方住下。」

周昇把剩下餵狗的麵包一口氣全吃了,又喝了一瓶水,總算恢復了點,說:「我看下班次。你們老師真不是個東西,居然扔下你跑了?」

「我讓他先跑的。」余皓說,「出來前就商量過,我是學生,他是記者,被逮著了問題嚴重程度不一樣……住澡堂?」

周昇說:「有班往呼和浩特的,九點,買這班,聽我的。」

余皓一想也對,能跑就跑,跑掉再說。周昇拿過余皓手機,給三人買好火車票,進站時在外頭小賣部看見金偉誠坐著吃泡麵。

「老師你好。」周昇一手牽著余皓不放,與他握手,「老師別吃了,快走!」說著把金偉誠的泡麵一端,直接扔進垃圾桶裡,轉身帶余皓走了。

余皓:「……」

「有便衣嗎?」余皓進站後小聲問。

周昇道:「鐵定有,進候車大廳裡別到處張望,別緊張。」

周昇掃了一眼,余皓沒看出來,候車大廳裡人不多,周昇指指背對他們的一個,又指廁所,指表。

余皓看了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鐘,三人進了廁所裡,周昇與余皓躲一個隔間,金偉誠躲另一個隔間。這是從蘭州開往呼和浩特的經停站,等火車到站後再上。余皓短暫地鬆了口氣,靠在周昇身上,兩人不敢交談。

還好這廁所倒是打掃得很乾淨。

周昇眉頭深鎖,拉余皓的手,看他的手指頭,入冬以後,余皓缺維生素,手指上長了不少倒刺,周昇眼裡便帶著責備神色。周昇看著看著,又低頭親他,余皓把手捋進周昇的頭髮裡,周昇頭髮長了不少。

「冷不?」余皓見周昇裡頭只有一件襯衣,外面套了件西裝,西服西褲,腳上那雙AJ球鞋已髒得全是泥。

周昇搖搖頭,敞開外套,讓余皓抱著他的腰,兩人緊緊摟著,余皓感覺到彼此都硬了,這一刻他卻沒有別的任何情緒,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真好。

剩下三分鐘,周昇拉開廁所隔間門,敲敲金偉誠那隔間,三人快步出去,到得候車大廳放慢了腳步,周昇道:「老師走那邊,我去引開注意力。」

金偉誠「嗯」了聲,走另一個方向。周昇肩上挎著余皓的包,摟著他的腰,余皓把羽絨服反過來穿,露出顏色鮮艷的一面,戴著毛線帽,像個女孩兒。

兩人直接從那便衣面前走過去。周昇檢了票,牽著余皓的手,過了。

便衣有點疑惑,視線跟著周昇走,低頭翻手機對比照片,不像目標。

趁著這麼幾秒,金偉誠也過了檢票口,火車停下,各自上車,鈴聲響,關門。余皓差點就癱了,周昇站在車門處隔著玻璃往外看,見那便衣跟著上了站台,太冷又回去了。

列車員關好車門,開廁所,走了。

周昇道:「他們重點盯的一定是明天早上七點,回北京那班。現在只派了個人在候車室輪值。」

余皓拉了下周昇手指,周昇揚眉,示意有話就說,余皓卻笑了起來。

「小周總就是這麼厲害。」余皓笑說。

「小周總差點被你氣中風!」周昇冷冷道。

金偉誠說:「你們聊,我去餐車了。」

「別去。」周昇看表,再對照手機,查班次,「在這兒等著。」

余皓掏出相機,想試試看把照片上傳,金偉誠點了根煙,在車廂連接處給林澤打電話,周昇朝余皓道:「連我的熱點,我無限流量。」

余皓心想周昇簡直就是自己人生的外掛,真要天天在一起該多好。

余皓低頭傳照片,周昇在一旁低頭認真看,說:「拍得真好。」

余皓答道:「十一萬的相機能不好?」

周昇笑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眼,余皓又繼續傳,周昇不住看表,過了三個站,兩小時後,余皓照片傳了一大半,抵達太原。周昇朝金偉誠說:「下車換乘。」說著背上包,帶余皓下車。

到得太原,周昇又重新買了三個人的票,在這兒換西寧往北京的特快,得等到半夜兩點,余皓說:「我要吃飯,我好餓,走不動了。」

周昇說:「吃餃子去?」

余皓看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德基,說:「我要吃KFC。」

「少吃點油炸食品。」周昇道,「手上都起倒刺了,不許吃!」

「我不!」余皓又困又餓,差點爆發了,「我都吃兩個禮拜沙縣了!我要吃肉!」

周昇頓時不說話了,余皓道:「我一定要吃炸雞!」

周昇難以置信道:「不是給你打了錢嗎?怎麼會連吃倆禮拜沙縣?!」

周昇帶著一臉鬱悶的余皓進KFC,直到這時,兩人才真正放鬆下來。余皓道:「你也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周昇按著余皓坐好,買了兩個全家桶,給金偉誠一個,免得他囉唆,又給余皓一個,余皓有了炸雞總算活過來了。人生在世,無非就是求偶和吃,這下總算暫時圓滿了。

「你吃啊。」余皓說,「你吃這個,雞大腿好吃。」

周昇道:「小爺,你真要搞死老子了,我他媽的太難受了,我怎麼就這麼不是人呢?」

余皓:「我又怎麼啦?」

周昇疲憊道:「沒事,好了,現在都好了,吃吧。」

余皓不說話了,看到周昇的那一刻,他就漸漸地變得彷彿不再是他自己了,如同回到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余皓在桌子下輕輕地踢了下周昇,周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顧及金偉誠在旁,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看我做什麼?」周昇又道,「我是炸雞嗎?」

「看你下飯。」余皓答道。

周昇吃了兩塊,與余皓把全家桶吃了。時間到,又上車去,周昇把臥鋪票給金偉誠,說:「老師好好休息。」接著帶余皓去硬座車廂坐下,舒了口氣。

「我發現一件事。」余皓道,「你對金老師的態度,和社裡的領導們簡直一模一樣。」

連周昇也是,對金偉誠很尊敬,卻微妙地表露出了一種不待見。

「寶貝。」周昇一本正經道,「咱們三個月沒見了,你確定現在要討論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

余皓笑了起來,硬座燈光調暗了些,乘客們全在睡覺,余皓便親了親他。他有太多話想說了,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時說起。

「什麼時候回去?」余皓問。

周昇的視線就沒有一刻離開過余皓,他想了想,反問道:「你想我什麼時候回去?你說讓我什麼時候回去,我就什麼時候回去。」

余皓:「工作怎麼樣?順利麼?你還是別離開太久,我怕……」

周昇罵了句髒話,一臉無奈,側頭不理余皓,余皓拉著他的領帶,把他扯過來。周昇有仇般盯著余皓,眼裡全是憤怒。

余皓給他拍了下西裝上的灰,說:「回頭給你送去乾洗,太髒了。」

周昇還是以他憤恨的眼神看著余皓。

余皓道:「怎麼,想打老婆嗎?當心我喊了。」

「我這麼愛你,」周昇小聲在余皓耳畔道,「你這麼恨我,行,我明天就回。」

余皓知道周昇這次過來,肯定會待到他生日才回去,說:「你買不到票,身份證在我這兒。」

「真的明天就走。」周昇認真道,「我一共就三天假,被你攪成這樣,早上一到北京,就得飛機回去,好不容易抽空過來,你看看你自己?好意思不?」

余皓頓時難受得不行。

「哦。」余皓說。

周昇道:「算了不說了。」

余皓歎了口氣,想了想,側過去,靠在周昇肩上,周昇滿臉不爽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搭著他的肩。

車到站,有個抱小孩的媽媽上來,買了站票,周昇抬頭看了眼,便起身,先幫忙放行李,又給對方讓位置。余皓也跟著起身,周昇坐好,余皓坐在周昇腿上,抱著他的脖頸,埋頭在他耳畔,輕輕用手指捋他濃密漆黑的頭髮。

這就是我喜歡的人,過去到現在,從未有過絲毫改變。

「你去問問整個雲來春,」周昇小聲道,「誰敢碰一下小周總的頭?」

余皓答道:「我敢。」

燈光昏暗,火車搖晃,對面大叔還睡得打呼嚕,余皓昏昏欲睡,腦袋一動,醒了,便打起精神,看周昇的耳朵。

「睡會兒。」周昇側頭,唇與余皓挨得很近。

「不睡。」余皓注視周昇雙眼,說,「天亮你就走了。」

周昇看著余皓的眼睛,親了下余皓的唇,余皓回親他,兩人吻了幾下,周昇說:「天亮不走,睡吧。」說著一手按住余皓額頭,說:「晚安。」

「你來我夢裡吧。」余皓低聲說。

余皓實在撐不住了,倚在周昇肩上沉沉睡去。

但他沒有入夢,火車到站北京西,早十點出站時,炫目的陽光就像猝不及防的亂箭,差點把余皓給射倒在地上,華北連下兩天兩夜的大雪,天地間雕欄玉砌,一片雪白。

「我送你去機場。」余皓說。

周昇被太陽照得有點睜不開眼,說:「改簽了,明天再走吧。」

余皓瞬間心花怒放,說:「真的嗎?可以嗎?」

周昇一臉無聊道:「對,是的,少奶奶!你說了算!吃什麼?再來倆全家桶?」

余皓對全家桶沒興趣了,周昇看了眼身邊的金偉誠,那眼神祇想說「你怎麼還在這兒?」卻只能忍著,說:「老師,我倆先回了。」

「去交錄音筆。」余皓道,「家就在單位附近。」

林澤與司徒燁正在辦公室裡,一起對著個四百瓦的小暖爐取暖。余皓把存儲卡給司徒燁,司徒燁插上讀卡器,導出最後一批照片。

周昇道:「你們這辦公室也太慘了吧。」

林澤:「沒辦法,功率太大怕線路燒起來。」

周昇:「夏天怎麼辦?」

林澤:「吹電風扇。」

司徒燁:「我們重慶人,沒關係的。」

「大哥!可我老婆不是重慶人!」周昇道。

林澤說:「辦法會有的,不是還沒到夏天麼?金老師,我看下你稿子……余皓,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吧。」

余皓道:「真的?」

司徒燁說:「你入職到現在沒休過一天,去休吧。」

余皓拿了存儲卡,裝好背包,周昇在門外喝咖啡看雪,余皓說:「那……還有什麼吩咐?我這就走了?」

司徒燁一邊翻照片,一邊說:「最後一件事拜託你。」

余皓:「好。」

司徒燁誠懇道:「出去千萬別說是我徒弟,丟不起這個人……」

余皓:「……」

「開玩笑的。」司徒燁朝余皓笑道,「拍得不錯,交給我吧!」

余皓所有事交差,休假三天,出得門來,冷不防一個雪球砸在臉上。伴隨著周昇誇張的「哈哈哈哈」,余皓怒吼道:「你給我等著!」

北京的天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藍,余皓來了三個月,居然沒有好好看過天空,周昇在滿是積雪的路上朝他笑,笑得整個世界都隨之明朗起來。

哪怕那灰暗陰沉的出租屋裡,瞬間也像灑滿了陽光一般。

余皓道:「我們還剩下不到二十小時了!」

周昇帶著余皓先去吃過飯才回了這出租屋,余皓內心十分焦急,周昇推開門,看了眼房間,又歎了口氣。

余皓說:「有點潮……」

周昇把床單一卷,裹著余皓的髒衣服拿到生活陽台上去洗。余皓躺上床去,忽然想起家裡沒潤滑劑,算了不管了,用護手霜代替吧,時間最重要……

「你到底還是不是那個會給我洗衣服的傢伙了?怎麼把日子過成了這樣?」周昇在陽台上研究洗衣機,余皓在房裡道:「什麼?!」

周昇四處找洗衣液,水槽旁只有見底的洗衣粉,他把最後一點倒了進去,擰水,沒動靜,擰洗衣鍵,沒動靜。

「周昇!」余皓在房裡喊道。

周昇應了聲,不耐煩道:「又幹嗎?」

余皓道:「我要和你交|配!」

周昇飛起一腳,把那洗衣機踹得按鈕彈飛了出去,邊解襯衣紐扣邊罵罵咧咧地走進去,余皓已經脫光了,抱著被子,坐在床頭惴惴地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就像他們第一次在船上的少年時光。

周昇敞開襯衣,搭著領帶,躬身打開余皓的箱子,從裡頭夾層裡翻出瓶潤滑油。

「你什麼時候……」余皓一句話未完,周昇已上得床來,把被子一掀,野蠻地按住了他,抓住他的手,低頭封住他的唇。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