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把:人人都是謬誤家

壹人
    正小歪活到了五歲,不知道憂傷是什麼。
    正小歪活到了八歲,還不知道憂傷是什麼。
    正小歪活到了十一歲,仍不知道憂傷是什麼。於是他跟姐姐正小斜討了些憂傷,貼在腦門上,大叫一聲倒地:“我他媽的憂傷死了。”後來他發現這些女人的憂傷不適合自己,又還給正小斜。再跟爸爸正經討了些憂傷,貼在腦門上,大叫一聲倒地:“我他媽的憂傷死了。”貼了一會兒他發現這些男人的憂傷仍然不適合自己,不好意思還給爸爸,就貼到貓濕答答的鼻子上。
    正小歪活到了十一歲,知道了憂傷是什麼,仍然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憂傷。不過現在,貓的鼻子上總粘著好些憂傷。所以不要輕易去親一隻鼻子濕乎乎的貓。
    貳人
    我六歲的時候就答應過Mr.傑克的求婚。“只要你再長出一個雞巴,我就跟你結婚。”實際上這並不是什麼難事,所以在我十歲那年我們在少年農莊舉辦了一個小型婚禮。
    故事也許並不是這樣的。實際上到了我十歲那年,Mr.傑克遲遲長不出另一個雞巴。我只好和兩位叫Mr.傑克的傢伙進行了婚禮。
    總之,但願故事離真相越遠越好。反正一百年過去了,我既記不清自己的十歲那年都在幹嗎,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樣結的婚。
    三人
    我奶奶從前有個男朋友,長得英俊又沉默。他從不使用手機,他的愛好是學別人的手機鈴聲叫。他是發出各種各樣惟妙惟肖的手機鈴聲的天才。在公車上,在地鐵裡,他叫響了鄰座的手機鈴聲,待人家接通電話以後,他就開始與對方交談。他談天氣,股票,美容,黃色笑話,八卦娛樂,足球,還推銷自己公司的肥皂液、指甲護理水和口氣清新水。直到公車到站,地鐵到站,他說:“再見。嘟……嘟……嘟……”他一直很有禮貌地“嘟”著,直到對方把手機掛了為止。
    後來奶奶和他分手以後,就再也沒他的下落了。
    肆人
    性急女的性子急得不得了。這個女人結婚第三天就急於相知道自己的曾孫子曾孫孫子是長什麼樣的。丈夫說那趕快懷孕吧,她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生兒子太慢了要是能直接生孫子孫女最好是曾孫子曾孫女那樣多好。夫妻倆都急死了,急得團團轉,後來求助於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捋了捋鬍須,說:“好吧,給我一粒精子和一粒卵子。”
    算命先生攥著精子和卵子,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伍人
    膝蓋人在街上走著走著,感到自己的膝蓋壞了,左膝蓋裡全是血液,右膝蓋裡全是肉。左膝蓋晃蕩蕩的,右膝蓋沉甸甸的。怎麼辦呢?膝蓋人找到一個骨科醫生。 “請把我的身體搞均勻吧!”醫生搖晃了他很久,這裡聽聽那裡敲敲,“完全沒問題。”膝蓋人仍然說:“有問題有問題,左膝蓋裡全是血液,右膝蓋裡全是肉。” “媽的。”醫生火了,“都說了沒問題。”膝蓋人和醫生爭執起來,醫生一怒之下把病人捆綁起來,倒吊在天花板上,一邊鞭打一邊說:“你的膝蓋沒問題!”
    膝蓋人的兩個膝蓋掉下來,膝蓋人的病好了。
    陸人
    人們都不知道,仙人掌是很喜歡鼓掌的植物。
    仙人掌又害羞又喜歡鼓掌,所以喜歡跑到荒蕪人煙的沙漠裡悄悄地鼓掌。一到漫天風沙的時候,他們就互相鼓掌,一直鼓到自己爛了為止。
    柒人
    有個男人,經常無緣無故打自己的老婆。這個男人下手是那麼的狠,打得他老婆一面哭嚎求饒,身體裡一而撲簌簌地掉下許多蛋來。後來這個男人仍然打,不停地打,他老婆身上再也沒掉下蛋來,開始流出一股一股乳汁。
    老婆臨死前,把掉下的蛋浸入乳汁裡。蛋慢慢地長成了胚胎,學會了喝奶。
    據說,很多人都是這樣子來到人世的,只是他們不知道。
    捌人
    蘋果身上到處是臉。他咬下的每一口都變成親嘴。“蘋果真好吃。”他說。
    玖人
    自從一場重感冒好了以後,我就感到一邊鼻孔開始通向宇宙,不再和我的肺部發生聯繫。鼻腔連接天際,所能到達的地方是那麼的空曠遼遠,遠遠超出了我的感覺的感覺。
    將一個如此乖巧善良的姑娘的鼻孔作為通向地球的出口,是多麼隱蔽和聰明的事兒。我對於外星人這種狡猾卑劣的做法感到深深的憤怒。我用一小塊鼻屎堵住了外星人的出路。
    拾人
    兩隻鬼在中陰界相愛了。
    一隻鬼在上一世是公牛,一隻鬼在上一世是女屠夫。他們在中陰界不斷地接吻不斷地道歉。
    接著,他們生下兩隻小小的鬼,一隻是牛,一隻是屠夫。
    拾壹人
    寫完情書,他開始逐字逐句親吻每一行。
    在親吻之前,副詞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形容詞隱沒在字裡行間,卻不無力修繕他的感情。
    他出沒在情書裡,他的戀人也出沒在情書裡,某章某稿,他們驚鴻一瞥,為彼此的相遇嚇了一跳。
    親吻結束,情書還在,滿字滿詞地耀眼。他感到疲倦。他的愛情為這封情書的誕生耗盡了全部生命力。
    拾貳人
    蜘蛛男有時力氣大得出奇,有時力氣小得蹊蹺。不過,蜘蛛男很少花費自己的力氣去幹什麼事情。他只以為像嚼豆腐和吹灰塵諸如此類事情那麼大的力氣活著,其餘多餘的力氣,蜘蛛男用來睡了覺。蜘蛛男只和自己睡覺,和女人睡,“總是太費力氣。”他說。
    “唉,費勁。”是蜘蛛男的口頭禪。“不費吹灰之力。”是蜘蛛男的座右銘。
    後來,城市裡的人潮都很洶湧,蜘蛛男有一天不小心被捲進去,也就懶得費力爬出來。我也沒了他的故事。
    拾三人
    商朝的劍客們喜歡鑽入情人的懷中,以為這樣就可以消失在世界上,徹底逃避仇家的追殺。許久以來,商朝的情人們勻稱粘膩的肉體慰藉了無數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後來一位朱姓劍客把戰場移入情人胸前,為了殺敵,他將情人扼死在潮江邊。這個傳說流傳得太久太久,多年以後,膽小又多情的劍客漸漸滅絕了。
    拾肆人
    一天,我從垃圾堆裡撿到兩隻蠕蟲,牽著回家,當了寵物。
    蠕蟲性喜腐物,不挑剔,好生養,走路似蛇。買來的新鮮水果往往要放上十天半個月,直至腐爛,才拿來餵食。
    蠕蟲生性自卑同,自小出沒於污物破爛中,一輩子沒有見過世面。我為它們梳洗打扮,牽著它們出席了今朝的王國慶典。雲裳鬢影之中,人們紛紛稱讚我的寵物長得新奇討巧。
    我寫下遺囑:死後,請親口咬我,吃我。這是我餵養你們的唯一目的。
    拾伍人
    自殺人想自殺,又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殺死。他想了一個好辦法,每晚入睡前,都輕輕地殺死百分之一的自己。溺斃,觸電,服毒,上吊,跳樓,老土的新式的,無數種方式中,自殺人想要擁有其中一百種。
    到了第九十九天,自殺人跟來找我,遞給我一份遺囑。“現在的我,百分之四十九在天堂,百分之五十在地獄。”接過遺囑,只剩百分之一的自殺人尖笑著跑開了。 “再見!親愛的。”他的笑聲那麼地尖銳,好美好美。
    拾陸人
    兩個小和尚背著住持,躲在菜園一角悄聲商量,要在無聲的寂靜之中修建一座盛大虛空的廟宇。他們的竊竊私語驚動了殿內的菩薩。這位害羞的菩薩解開衣襟,此時胸中呈現無數廟宇:“親愛的你們想要哪一座?”
    拾柒人
    張貓貓有一對敏感的酒窩和一對敏感的胳肢窩。這個世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總是讓張貓貓感到癢,比如刷牙,上課,跳舞,喝茶,聊天,看電視,讀報紙,無一不癢。張貓貓因此笑得太多,張貓貓沒完沒了地笑,不停地笑。
    “癢是一種生活方式。”張貓貓如是說。
    笑了那麼久,後來,張貓貓很老很老了,張貓貓要死了。“死最癢。”她死時得出了最後一個結論。
    拾捌人
    有一各螳螂,不知從哪個朝代起,一代比一代早夭。像這種年紀輕輕就步入死亡的方式,對螳螂家族而言,不啻是一種才華。這種才華,從一個年代,到另一個年代,持續了許久許久。
    因此,螳螂很快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每當我看到螳螂,就要驚心動魄地哭泣起來。
    “姑娘啊,你對我們有何眷戀之處?”一隻年輕的螳螂對我說,“像早夭的本能,人類不也是這樣嗎。”
    拾玖人
    今天突然冒出好多人來愛我,好奇怪。地鐵上,公車裡,茶餐廳,便利店,電話亭……
    “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了中午,我大吃一驚,“你們是誰派來的?為什麼這樣愛我?”我又感動又害怕,受寵若驚又有點兒想逃跑。
    他們慢慢地圍住了我。我故作鎮定,很客氣地和他們交談了幾句,眼淚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我淹沒了。

《獨唱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