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成長於天藍年代

之所以稱小時候叫天藍年代,是因為記憶裡那時很少下雨,總是藍天白雲。現在的城市孩子都稱之為「灰色童年」。5歲被逼去練琴,練到15歲,如果一年一級,也能練出個十級來。前些日子我去聽一個從小練琴的小子彈鋼琴,才恍然大悟人世間對牛彈琴的事不算恐怖,恐怖的是牛對琴彈。站著聽四五秒還沒有問題,聽十幾秒是要苦下決心的。許多自以為好心的家長對此的解釋是小時候練練,對將來有好處。至於小時候沒玩,可以等事業成功,功成名就後彌補。但是,他們愚昧到了不曉得童年的玩是最純潔純粹的玩,等功成名就之後所謂的玩很大程度上是玩麻將,玩撲克。兩者能代替嗎?就算兩者可以代替,你作為一個一生有為最終退休的人,還會不會去約一幫跟你一樣一生有為最終退休的人一起打彈子、釣龍蝦、看《葫蘆兄弟》?你們所失去的將一生無法彌補,別以為補個遺憾就跟女媧補天一樣容易。
    我的小時候在農村度過,農村的確是個好地方,至少可以放聲高歌,不像在城市裡,高歌一下——除非唱得特好聽,否則你很快就會收集到各種奇形怪狀的水果。我的隔壁鄰居曉峰從小就被村裡人視為歌王,據說4歲時就已經會自己作詞、作曲、演唱歌曲。後來放棄演藝生涯,改做時裝模特,有什麼衣服就往身上撂,連西裝短褲、套鞋都穿得出來。這是他初中的裝束,只可惜當時沒有人認為他是衝破封建思想的楷模,只覺得沒有眼光。當時的人剛有穿名牌的意識,只可惜錢包苗條,只好去地攤上買,耐克10塊錢一件,穿了以後頓感大漲身價,管他仿冒與否。那個耐克的勾子是否勾對了方向或者中間又伸出一個小勾子,也可以忽略不計。曉峰顯然是純真得沒有此概念的。當時我在縣城念初中,幾個禮拜回來一次,回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他今天展覽哪套衣服。後來曉峰展覽的衣服越來越正規,和路上小子穿的沒什麼兩樣,頓感失望。
    因為記憶搜索的習慣,所以還是從他大到小。曉峰現在是職校學生,照他的話說是念不出書。其實這小子挺聰明的,只是蒼天捉弄,有些人就是壞壞學習也會天天向上,就屬他好好學習,就是天天向下。不過曉峰每次見我,都把職校說得像天堂一樣,說得我也產生了一種上天堂的慾望。這小子現在攻讀環境保護,常常對我說保護環境的重要性。說到動情之處,潤潤口地上吐口痰繼續再說,當然,理論是一回事,實踐又是一回事了。
    要說打籃球的水平,那曉峰可算頂尖選手。這廝在足球上差我幾截,便苦練籃球。我兒時村莊裡有一個小學,裡面有一塊籃板,屬兒童級,低了好幾厘米,曉峰沒事就去抓籃框,對其摧殘不已。就衝著這一點,他就是黨和人民和廣大籃球愛好者的公敵。後來這小子終於改了劣性,不抓籃框了,專練投籃。由於在這塊場地上投慣了,一到正式場地就明顯用力不夠。後來臥薪嘗膽,強身健體,球技大有長進了。
    曉峰有個哥哥,長他3歲,現在同濟大學。以前也是職校生,後來所謂迷途知返,以「三校生」的名義考進大學。果然不愧是「吃在同濟」,那廝進去一年後,再見面時已經油頭肥耳,大呼同濟沒有白去。而且那小子已經在思想上有飛躍,開始認為自己的名字難聽——春峰。小時候,我們常拿《小草》這首歌嘲他——「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然後就是春峰覺得我等孩童思想幼稚,並對我的文章不屑一顧,彷彿覺得用我的文章擦屁股他的屁股都會覺得丟臉——丟屁股。
    春峰是一個刻苦學習的好大學生,不沾煙酒,沒有女友。去年喜訊傳來,他喜得獎學金3000元,震動全村。於是全村人都立其為榜樣,恨不能為其打個雕塑放在村頭。曉峰、春峰的父親是村長,屬於權威人物。他教育兒子,一般不打,捨不得打,等憋到一定的程度後什麼傢伙都操出來了,打起來全村都砰然作響。
    在村長父親的教育之下,兩個兒子沒有沾染什麼惡習。要知道,在農村,把兒子調養得如此之乖也十分不容易,所以村長的威嚴大為提高,村民有事都去找他,大到老母親被殺,小到老母雞被偷。
    在小時候的玩伴裡,還有一個頭大體壯的小子叫春平。這小子今年剛念初二,發育尚未開始,三年前看見是什麼樣,現在仍是什麼樣。春平這小子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三年前大人曾預言他長大以後一定會艷驚神州,不想三年後還沒長大,只好推遲再議。
    論在我們村裡,最疼愛孩子的家人當屬春平的奶奶,該老不幸一眼失明,照理來說對春平的管教應該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事實不是。她老了,走不遠,所以採取的辦法是千里傳聲,出門大吼——「春平——」,語氣中有將他大卸八塊的悲憤。春平回家後,她一把揪住孫子撫摸不止,令我們虛驚一場。
    我們的觀點是春平長大了就不可愛了。狗就是因為小人們才把它抱在懷裡,從來就不會見到有個妙齡女郎手裡抱只一米多高的狼狗。
    春平有一個和他一樣大的鄰居,已經開始發育,說話聲音開始沙啞。對此春平的父母十分羨慕,常去討教有什麼獨門絕招。
    這兩個小子差不多要進入青春期,因此已經有了要表現的念頭,所以在曉峰門下學習籃球,雙雙變成走步大仙。曉峰對此的解釋是,年紀輕輕,走幾步沒有關係,裁判是不會吹的。
    還有一個非常值得大書特書的人物是偉弟。這小子比我小3天,然而歲數這東西一天也不能缺,就是這3天使我在心裡造成一種成熟的形象。倘若一念之差,我比他小3天,那麼在於我,就只好稱他偉哥。我們村的房子是平行站位的,只有偉弟家的房子體現出一種獨立思想,孤零零聳在前面,獨佔龍脈。這房子的位置可謂是得天獨厚,三面田地包圍,後面是一條小河蜿蜒流過。一隻相貌兇惡的大狗被拴在竹林裡,想天下大多數武林高手常在竹林裡竄來竄去,突然冒出一隻武林高狗,配上一個武林高手,倒有《神雕俠侶》中楊過身後那只雕的風範,只可惜在氣勢上還差一點。這隻狗乃集天地靈氣於一身,嗅覺靈敏到過了頭,凡有人在500米範圍內出現都會狂吠不止,然而更奇怪的是,一旦這個人進了5米範圍,那隻狗猛然變得乖順無比,躺在地上嗚嗚呻吟。所以我們替賊苦心設計了一個安全方案,地面上作戰是不行,但空投還是可以的。不過天知道人在狗上空500米處,狗是否也會嗅察。因為嗅覺太靈敏,所以偉弟家難得安靜,而偉弟又是遠近有名的新世紀好學生,是要去建設祖國「四化」的,胸懷大志,所以風聲雨聲狗聲聲聲不入耳。
    偉弟的成績只要不遇上重大考試就出奇地穩,想平日他還沒考好人家就已經知道他考幾分了。兩年前中考,偉弟發揮不佳,只考到4715分,但是那一年區重點的錄取線也是這個分數,所以偉弟可謂考得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一點也不浪費。
    在我的兒童時代,偉弟熱愛讀書的盛名比我大多了,因為我讀的是野書。在農村,野書不登大雅之堂,而偉弟讀的是正書,天天嘰嘰哇哇什麼「個位不夠向十位借,十位不夠向百位借」,借來借去人家都以為偉弟在外邊欠了一筆巨債。偉弟之熱愛讀書,可以體現在每次他來下棋,衣服裡都暗藏一本圖書,一旦有空時常誦讀。
    他的高中在區中念,這裡離我家不遠。一次我去看望,找半天不見人,原來他正縮在角落裡做題目。
    天藍年代裡一共這麼幾個人物,之所以不說童年往事,而說他們長大後的樣子,是因為我們可從他們現在的樣子裡看見童年。並不是不願分享快樂,因為我始終自私地認為,快樂是不能分享的,痛苦是不能分擔的。這些東西最終還要靠自己去消化。這些寫下來只為讓大家看看。現在兄弟們星散上海四方,以後會星散全國各地。冒犯他們的名譽權寫下來只為紀念紀念,現在紀念完畢。

《零下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