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我有一個朋友,畢業之前雖然也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但積極健康,畢業以後去找工作,好不容易才找到,給別人加工東西,一個月賺一千五百塊,時常加班,加班有時候有工資,有時候沒有工資,合起來一個月能賺兩千。他家在二十公里外,買了一個電瓶車,每天早出晚歸,剛剛結婚,買不起房子,好在農村當時蓋了三層樓,他們把一層和二層都租給了外地來打工的人,每間兩百多,一共租出去六間,一個月可以補貼一千五,這些外來打工的人往往一個家庭三個人住一間,每個人的收入是八百多,靠步行和騎車,在附近的工廠裡上班,附近的工廠是比加工業污染更大的化工業,是當時我們鎮招商引資過來的,大部分都倒閉了,沒倒閉的略有盈餘,但是如果一治理污染,可能就虧損了,一虧損就沒辦法交稅和拉動GDP了,所以政府也不能管,被這些廠污染的河流穿過我家門前,我老家的村裡幾乎每個農民住宅都住了超過二十個外來務工者。這些農民住宅的房東一般都有一個孩子,幾乎所有的孩子都類似我文章開頭提到的那個朋友。我朋友覺得自己混的還算不錯,至少娶到了老婆,每個月的錢差不多都用於基本生存,什麼大件都買不了,如果想要換個工作或者自己出去闖闖又不敢,一方面沒有社會保障,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一方面如果斷了一個月的收入,生活就沒有辦法繼續了。他們想去鎮上買房子,把自己的戶口變成城鎮戶口,這樣對以後的小孩子比較好,但是上海郊區鎮上的房子一套至少要五十萬,他要不吃不喝工作25年才可以,而且還是毛坯房,要裝修好還得再餓5年。
    他的隔壁鄰居,我的另外一個朋友,剛大學畢業,工資比我第一個朋友要高一點,但女方要求也高,一定要在市裡有一套房子才能結婚,這套市區二手的老公房房子至少需要兩百萬,我的朋友需要工作六十年,或者他們家的房子出租給八戶外地打工人家,出租一百年才能買得起市裡的房子,於是他們唯一的期盼就是動遷,就算政府五十萬拆了他們的房子,五百萬把這塊地賣出去都無所謂,至少五十萬可以付清市區裡那套房子的首付,以後的再說,老婆好歹可以娶進門。至於房子拆了以後父母住哪裡,這的確是個問題,也許可以三百元租其他農宅的一間大一點的房間過渡幾年再說。我的第一個朋友以前的工作是三班倒,工廠太遠,身體出了問題,辭職才換了現在的工作,期盼著少加班和加薪,老闆表示明年可以加一百塊,後年再加一百塊。他上個禮拜告訴我,他的父親可能要去海外給別人做泥水匠,出去三年就可以賺二十萬。我問他,那你怎麼打算,他說就這樣,還能怎麼樣。他的母親在給人擰電燈泡,八百一個月。這個上海郊區的家庭,孩子二十多,生活都能望見五十多的自己,五十多的父親,還要去海外打工兩年,至於那些外地打工者,他們雖然覺得討厭,把周邊工廠的工作額度都擠了,而且還把工資擠壓到幾百塊一個月,整個村裡外地人本地人的比例都超過了10比1,但是又不得不依靠他們,因為他們租了他們的房子,一年也給他們帶來了一萬多收入。
    這就是上海的郊區普通人的生活,也許還算是不錯的家庭。這就是為什麼富士康有這麼多人跳樓,機械的勞動,無望的未來,很低的薪水,但去了別的地方薪水更低,很高的物價,除了吃得飽和穿得暖以外,別的什麼都做不了,而讓你吃飽飯還在被這個政府當作對世界人類天大的貢獻和政績宣傳,還恨不得拿出遠古時代的數據和冰川時代的照片想表明,你能吃飽已經要感謝國家了,你說你能奢望什麼。我的那個朋友雖然生活壓力大,但是他還有朋友和家庭,在他的二十公里遠的地方,絕大部分的年輕打工者,他們的家庭都在幾千公里外,而且家庭也未必溫暖,你賺了多少錢往往是中國家庭衡量一個小孩在這個世界上價值的唯一標準。
    這是一個中國的大部分網民都未必熟悉的群體,你看很少有論壇上有現役的富士康員工向大家講述關於自己員工跳樓的故事和自己的生活,因為他們都沒有這個時間甚至能力。外面的燈紅酒綠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連對愛情的憧憬都沒有,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三者,現實是最大的第三者,也許唯獨在跳樓的時候,他們的人生價值才有所體現,那就是被當作一個生命被提起和記起,可惜現在又變成數字了。
    心理輔導是沒有用的,當我看見我們的女人摟著有錢人,有錢人摟著官員,官員摟著老闆,老闆摟著林志玲,你怎麼給我心理輔導?一打聽,同學們混的都更慘,有混的好的男同學,那是靠家裡,有混的好的女同學,那是嫁的好,別人都羨慕你在富士康有社會保障,按時發工資,安排住宿,加班還給錢,你說你像個機器,別人說自己像包屎,方圓幾百公里內,連個現實的勵志故事都沒有,這就是很多中國年輕人的生活。
    如果將他們的薪水漲十倍,會不會沒有人跳樓?只要別通貨膨脹十倍,當然沒有人再跳樓。當然,老闆也不會這麼幹,就算老闆這麼幹,也會被政府勒令禁止。為什麼我們的政客能在世界的政治舞台上挺起了腰桿,還能來幾下政治博弈,耍幾下政治手腕,是因為你們,每一個廉價勞動力,你們是中國的籌碼,GDP的人質。無論這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還是封建特色的資本主義,在未來的十年裡,這些年輕人都是無解的,多麼可悲的事情,本該在心中的熱血,它塗在地上。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