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1.
  夏怡拖著那沉甸甸的行李箱去投靠寧靜,她卻人間蒸發了,手機打不通,家裡也等不到人。夏怡只好聯繫上阿然。她家境也不太好,經常會在外面接臨時工,路子比較廣。
  阿然幫夏怡介紹到一個麻辣燙店,包吃包住,她自己也在。
  麻辣燙店面不大,因地段好,東西貴得離譜,流動人口大,不需要回頭客。因如此,夏怡和阿然在這打工輕鬆到了極致。
  桌子愛擦不擦,碗筷愛收不收,老闆來巡視時裝裝樣子,老闆一走就找凳子坐下摸魚打混。
  阿然的嘴很毒,平時沒事喜歡評價進店的顧客外貌。什麼大餅臉啊苦瓜臉啊都是褒義的評價,說的比較過分的是「你看看那還是人嗎」「長得一坨屎樣」「那暴牙凸得我都替他傷心」「穿西裝打領帶都這麼不像人啊」……
  夏怡喜歡聽阿然說話,熱鬧、直接、豪爽。
  這也是她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
  「電視裡只分長得好看和不好看的。」阿然最後下了終結性的結論,「現實可淒慘了,只能在長得不好看的裡面分稍微丑和更醜的。」
  夏怡笑起來。
  阿然忽然話音一轉,指著門口:「不過那種是例外。」
  夏怡看過去,門口進來兩對情侶,許默年和陶琳娜首當其衝,手裡都提著好些個購物袋。許默年穿著白色的厚羽絨衣,頭上戴著的米色針織帽,面色恬靜溫潤。
  夏怡的腦子猛地崩盤,站在不遠的角落,看許默年找了個桌椅坐下來。大大小小新買的紙袋放在旁邊,因為空間太小而凌亂地疊著,陶琳娜正在數有沒有弄丟的紙袋。
  耳邊阿然說:「許默年,真的是英俊小生啊。在這個長得都不是人的年代尤其突兀。可是眼光咋就這麼搓,那陶琳娜跟你哪是一個貨色?」
  夏怡說:「閉嘴,過去擦桌子。」
  「呸,還給他們擦桌子?」
  「去吧。」
  「不去。」
  「快去。」
  「要去你去。」
  兩人爭執著,一個尖銳的女高音刺過來:「服務員,快來收拾桌子!叫半天都不動的啊——這什麼服務態度。」
  夏怡把視線看過去,發出這聲音的果然是陳家敏,她和另一個大塊頭坐在許默年陶琳娜對面。
  那大塊頭也是夏怡學校的,校籃球隊長。那可不是漫畫裡那種風度翩翩氣質絕佳的陽光男孩,而是虎背熊腰肥頭大耳腳毛長得快成森林了的肌肉男——跟陳家敏那胖妞倒極度相配。
  阿然說:「這組合,有搞頭。」
  然後就甩著那塊一天沒洗的抹布過去了。
  許默年的視線放在陶琳娜身上,對她說著什麼,滿面的寵溺。
  阿然故意把抹布在桌上亂掃,有油漬沫朝陳家敏身上飛。許默年伸手阻止:「我來擦吧。」
  阿然眉毛一瞪:「對不起,擦完了!」
  夏怡覺得空氣有點堵,於是走出店子,站在立交橋下透氣。吸在嘴裡的煙索然無味,還把她狠狠地嗆了兩口,她伸著全是麻辣燙味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那早就是一雙靠自己勞動才能生活的手。
  夏怡碾滅了煙走進去,裡面正在爭吵。
  「這什麼黑店,我要投訴!」陳家敏聲音高調,吸引了店內所有人的視線,「酸辣粉裡怎麼會吃出汽水蓋?」
  阿然翻翻白眼:「我不知道,酸辣粉又不是我做的,我只負責端給你。」
  「你們老闆呢,叫你們老闆過來!」
  「我們老闆忙得很,不在店裡。」
  「這事怎麼解決?」
  「什麼怎麼解決,你都吃了一半才發現,難道還給你退貨?」阿然伶牙俐齒地說,「更何況,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吃飽了想賴賬,故意把瓶蓋放進去誣賴的。」
  「你這個服務員怎麼說話的!」
  「怎麼?我是服務員又怎麼了!我也是學生,來這裡打臨時工。俗話說顧客是上帝——你還真別把自己就當成了上帝。看看你那德行,以為四海之內皆你媽啊,誰都得慣著你!?」
  陳家敏氣紅了眼,手指抓著陳豪的衣袖:「你說話啊,她都這麼欺負我。」
  陳豪眉頭一皺,就要上前,夏怡搶先走過去拽住阿然:「怎麼回事?」
  「沒什麼,就一潑婦。」
  「夏怡?」陳家敏瞪著夏怡,眼睛都在放狼光,「是你——難怪酸辣粉裡會吃出汽水蓋,原來是你讓她幹的。」
  夏怡皺起眉:「你別亂撒潑。」
  「我就撒潑了!你怎麼著!我說酸辣粉裡的瓶蓋兒就是你丟的,我親眼看見的。」
  夏怡冷笑:「小姐,你講講道理。」
  「對不起,我陳家敏的字典裡沒有『道理』這兩個字!」陳家敏用一根手指指著她,「夏怡,你看清楚了,得罪我陳家敏的下場。」
  「行,那你有什麼招數都使出來,我好領教。」
  夏怡轉身就走,阿然跟上來偷偷地說:「我本來是把汽水蓋放陶琳娜那賤人的碗裡,誰知道一時忙,端錯了,惹上這潑婦。」
  夏怡挑眉:「還真是你放的?」
  「是啊,可不是嘛。」
  「你完了,這可真是一潑婦,惹上她超級難纏。」
  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然令人吐血,陳家敏說要給衛生局打電話,說這家店衛生不合格,還說她爸是檢察院院長。然後她脫了腳上的襪子,放在那半碗酸辣湯裡攪和了一下,說夏怡有種把這碗酸辣粉吃了,這事就這麼算了。
  老闆聞訊趕來,解釋夏怡只是他們店的員工,他沒有權利要求人家那麼做。
  陳家敏就冷笑,雙手抱胸像個女王似的坐著:「我不管,今天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否則,我還真不讓你們這家店好過了!」
  「我現在就開除她。」
  「你開除也沒用,我照樣封殺你的店。你信不信我有這個能力?」
  老闆不信。
  陳家敏於是打了個電話,Balabala朝電話裡說了一通,再把手機遞給老闆,老闆接過Balabala說了些什麼,臉色就白了。
  他把阿然叫到一旁:「阿然,她是你帶來的朋友,你看這件事怎麼解決好?」
  阿然把夏怡叫到一旁:「這事起因是我,我也想自己負責,可她明顯是衝著你的矛頭來的。夏怡,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愛上有婦之夫,在做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就是這家店的老闆,所以才心甘情願在這打工。我不想他的店出事。」
  夏怡了然:「噢,那我要怎麼做?」
  「你道個歉什麼的?」
  「道歉對她沒用。」
  「那你說怎麼辦?」
  陳家敏的聲音從那邊囂張傳來:「你們討論好了沒有,快一點,我沒那麼多時間等你們。」
  夏怡走過去。
  店子裡所有的顧客都看熱鬧地瞅著她。
  這場一發展就明顯是鬧劇的戲,夏怡一點也不放在眼裡。她只是傷心,當陳家敏提出這麼過分要求的時候,許默年陌生人一樣漠然地在一旁看著。
  那個愛她疼她關心她的男孩早就死了。死在她的心裡,死在她念念不忘的回憶裡。
  夏怡走到陳家敏面前:「你拿這個店威脅我沒用,這不是我的店,你放火燒了也關我屁事。你有種就直接跟我打,要不去告訴你爸,告訴夏志仁,讓他們來揍我。」說著,抬手給了陳家敏一耳光,整個店都聽到響亮的一聲脆響。
  夏怡輕蔑地笑著:「這巴掌我早就想打了,是你送上門的。」
  陳家敏震驚了三秒鐘,然後捂著臉哭了:「我爸媽都沒打過我,你憑什麼打我,你算什麼東西!陳豪,抓著她!」然後朝夏怡撲了過來。
  夏怡和陳家敏打架是常有的事,無非就是她用長長的指甲抓她,她用勁地揪住她的頭髮,氣憤起來互咬、扇耳光或者踹彼此的肚子。然而意料之外的,這次陳家敏撲過來的爪子沒有撓到夏怡的臉,一隻手將陳家敏的手腕扼住了。
  夏怡轉過頭看到原野側臉堅毅的線條,一愣,臉色冷下來:「你來幹什麼?」
  一個女人從門口走進來,吐掉嘴裡的煙:「原哥,你一向不打女人,還是我來動手吧。」
  原野說那行,放開陳家敏的手讓到一旁。
  麻辣店裡的人都不吃東西了,看著那女人摩拳擦掌走到陳家敏面前:「我們是就在這裡打,還是去外面?」
  陳家敏瞪著那女人好一會,眼圈黑了:「夏怡,有本事我們的恩怨單獨算!叫別人什麼意思?」
  夏怡說:「我們可以單獨算,這事跟她沒關係。」
  「誰說沒關係,原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事就是原哥的事嘛。對吧,原哥?」
  原野沒說話,倒是陳家敏搶先說道:「那這賬以後跟你單獨算。陳豪我們走!」
  阿然說:「真是個狗奴才,跑得溜溜的快,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像條狗。」
  夏怡說:「本來是狗怎能不像。」
  阿然說:「太俗了,畜生當狗她也當狗。」
  店裡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陳家敏忍氣吞聲地跑了,兩隻眼睛比兔子還紅。
  ——誰也不會知道,這麼多年夏怡跟陳家敏的戰爭,她是第一次完勝,原野也是第一個站她身後的人。
  2.
  陳家敏離開不久,許默年和陶琳娜也走了。
  許默年走之前用一種很難過的眼神看著她,夏怡站在那裡,她瞬間以為他就會走過來,把她抱入懷裡說「對不起,都過去了,現在沒事了」。夏怡當時想他只要走過來,她就說服自己不計前嫌,可他什麼也沒說,走了。
  夏怡告訴自己那一定是自己感官的錯覺。就算他真是難過,也他媽的狗屁。
  後來,跟原野一起來的那個女人也走了,她走之前P話很多,跟她冷酷的形象一點也不搭。她說「原哥是真的很擔心你啊」,「每天都讓人找你啊」,「我認識他這麼久第一次見他這麼重視哪個女人」,「他真的很後悔」「你就原諒他了唄」云云。
  夏怡就當她放屁。但不得不承認,在這種全世界都讓她感到冷漠的時刻,她還是被那些話感到溫暖了。
  原野在麻辣燙店裡,找了個最偏的位置一直坐著。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藍色,戴了個純白色的棒球帽子,這個被包裝過的流氓看起來充滿了藝術。夏怡想起寧靜說的一句話「我們就算流氓,也要做文雅知青的流氓」。
  整個下午他都待在麻辣店裡,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夏怡,偶爾觸到夏怡遞過去的視線,他瞇起眼朝她笑。
  夏怡總算認識了什麼叫厚臉皮。
  阿然說:「你說他會不會以後每天都跑來蹲點啊。」
  夏怡說:「也許吧。」
  阿然說:「被一個人這麼赤裸裸的盯著幹活,滋味可不好受。」
  夏怡說:「嗯,我愁。」
  阿然說:「你愁什麼,愁的是我。他在盯你你跟我在一起所以也順帶盯了我,滾,去把他打發走。」
  夏怡被阿然一直推著朝前走,她掙扎,無奈還是被推到了原野面前。原野那雙大眼睛在今天看起來尤其的亮,像兩隻大燈泡射在夏怡臉上。
  夏怡說:「你走吧,今天很謝謝你,謝謝。」
  原野的燈泡眼立即就黯了:「我不走,你幾點下班。」
  夏怡說:「還很早。」
  原野說:「我等你。」
  夏怡說:「你一直看著我會影響我工作的。」
  原野把視線別開,看著外面的車輛:「這樣行了嗎?」
  夏怡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有人叫服務員,她趕緊跑去擦桌子。回頭見原野的眼睛又在她臉上,她瞪了他一眼,他裝作沒看見。
  過了高峰期,店子裡的生意慢慢清閒下來,夏怡覺得一直這麼熬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又走到原野面前:「你還是先走吧。」
  原野說:「我看著外面的。老婆。」
  「你臉是向著外面的,眼睛卻斜來斜去。」
  原野說:「唉,你不知道,我天生斜視眼。一看見美女,就斜得更厲害了。」
  夏怡無語。
  原野抓著夏怡的手,不知廉恥地笑:「老婆你長得這麼漂亮,就讓我看看唄。」
  一口一句「老婆」,好像那天的分手根本沒有發生過。
  夏怡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那種突然湧上心間來的巨大喜悅。她把手抽開了,不自然地看著外面的馬路。
  原野的聲音變得低沉:「最近過得好嗎?」
  夏怡賭氣:「不好。」
  原野卻很開心:「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屁。」
  「我想你。」
  「呵呵。」
  「老婆,你別這麼笑行吧?你笑得我毛骨悚然。」原野說,「你換手機號了,還把我拉了黑名單。我第一次見你這麼絕情的女人。戀人之間吵吵架這很正常,怎麼到了你這裡,就是真玩完了?」
  夏怡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樣面對他,原野很少露出這種鄭重其事的表情,他的目光很受傷。
  夏怡的心忽然有些疼,她低聲說:「我這麼做都是因為誰?」
  「是,我有罪,我的錯。」
  「沒誠意。」
  「我連頭髮絲都是誠意。」他說,「我去你們學校找過你兩次,我本來想上去跟你說話。」
  「為什麼沒有?」
  「我有預感你會讓我滾。」
  那時候的夏怡會讓原野滾嗎?也許不會,又也許……會。她也不知道。
  「我今天坐在這裡,你一直沒理我。說實話,這麼坐著也需要很大勇氣,我怕你隨時會過來趕我走。我跟自己說,我等你過來跟我說話,你讓我走我就走,你讓我留下我就留下。結果我猜對了,你過來趕我走。」
  夏怡的心又疼了一下,她咬咬唇問:「你為什麼沒走?」
  「我怕我這一走,就再也沒法回頭了。」原野說著,伸出手接住從夏怡下巴上滑下來的一顆淚水。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帶進懷裡。
  他又開始油腔滑調,唇附在她耳邊:「老婆,你的心真硬,我都被自己感動半天了你才哭。」
  夏怡的淚根本控制不住,憋了一個多月的情緒,她哭得爽極了:「你他媽算計我。」
  「我沒有,那都是肺腑之言。」
  「要是這一次我沒被感動,堅持讓你走?」
  「我也不走。」
  「為什麼?」
  「怕失去你唄。」
  「才不會,你有那麼多女朋友。」她盡情當個小女人發洩。
  原野歎了口氣,聲音裡真的有一種疼惜在,夏怡可以清楚地感受道:「我這麼要自尊的人,還沒為哪個女人這麼舍下臉面過。剛聽到你被欺負,我泡泡都沒洗乾淨就趕來了,我對你還不算真心?!」說著他摘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一頭半幹不幹的頭髮。泡泡是沒看見,不過有一點乳白色的東西,粘著他的頭髮濕答答地揪在一起。
  夏怡已經不哭了,笑起來,可是又忽然心疼:「笨蛋,這種天氣也不怕著涼。」
  原野把帽子戴回去:「老婆,來,你坐著說。」
  「坐什麼坐,你等我,我去給你借個吹風筒。」
  夏怡朝前走了兩步,又被他拉回來。他迅速地吻掉她臉龐上的一顆淚珠:「我去附近的理髮店把洗洗吹吹,一會來找你。」
  「好。」
  原野站起來,又說:「對了老婆,繼續下去,你喜歡我吧。」
  夏怡一愣,想起那晚她說的話。
  「那句話可真狠,處了那麼久你告訴我你才對我『動心』。」
  「……」
  「然後你又告訴我,因為動心了所以跟我分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夏怡臉紅了,眼睛望著別處:「這事一會說,你先去把頭髮洗了。」
  原野捏住她的鼻子,還左右地拽了下:「小壞蛋,這麼折磨我的心肺,一會再收拾你。」
  平時聽了噁心得想吐的港劇對白,怎麼這回就這麼舒心呢。所有的委屈和悶氣都變得不重要了,只有開心……和溫暖。
  原野前腳一走,阿然就走過來,用非常誇張的語調說:「哦買糕的,好帥好帥呀,真的是好帥好帥好帥好帥呀。」
  夏怡臉紅,踹她:「我知道他帥,你也不用表現得這麼花癡。」
  阿然的聲音立即涼了,幽幽的:「我說的是他那條褲子。」
  夏怡抬頭一看,原野褲子的屁股上果然繡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帥。
  什麼破設計!
  3.
  夏怡本來想趁原野洗頭的時候給他買條褲子送他,可是跑到店子裡一看,為難了,她不知道原野穿多大的,也估算不了他穿著好不好看。
  夏怡只好給原野發短信,想旁敲側擊地打聽,沒想到他賊聰明的:「老婆,你要買禮物給我道歉,我不介意自己去選。」
  「那你洗完頭立刻地滾過來,就在你隔壁第四家店,往右走。」
  剛摁出發送鍵,肩膀就被拍了下。
  夏怡嚇一跳:「什麼速度呀。」
  「我跟你後面進來的,你反應超遲鈍。」他把一條褲子拿起來,「我褲子都選好了。」
  「你頭髮沒洗?」
  「我讓他們衝了下就吹乾了。」
  「那麼急幹什麼。」
  「怕你跑了唄。」
  夏怡無語:「既然你都選好了……你就進去換。」
  原野的腿型很好看,跟女孩的比例一樣上身短下身長,什麼褲子往他腿上套都是絕搭的,能穿出半個漫畫風格,半個偶像劇風格。
  原野攬著夏怡的肩走出男品店,往附近的女性服裝店走。
  夏怡問:「幹嘛啊,我又不買衣服。」
  原野說:「你買了禮物給我,我也買給你。不接受就是你還沒有原諒我。」
  夏怡說:「好吧,不過不用給我買貴的,我穿衣服很隨便的。」
  原野捋起她胸前掛的圍裙:「當然,老婆就是穿抹布都好看。」
  夏怡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工作服,她把圍裙脫下來,往原野的脖子上掛:「你才穿抹布。」
  原野把兩隻手張開,夏怡把抹布掛在他身上的同時他順勢抱起她,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她的短髮都被風吹得飛了起來。將她放到地上以前,他偷親了一下她的嘴說:「老婆,你知道男人送女人衣服,通常意味著什麼?」
  夏怡腦子暈暈的還沒反應過來:「啊?」
  「為了看著她一件一件地脫下來。」
  夏怡坐在原野的破麵包車裡,對面是商城,旁邊有一家乾淨豪華的旅館。兩人都很沉默,在這待了半天了,原野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我先下去買包煙。」他起身。
  「不是還有嗎?」
  夏怡說著從原野口袋裡拿出一隻煙盒,是精裝版的芙蓉王,聽說還蠻烈的,夏怡從來沒抽過。她抽出一根叼在嘴裡,湊過去直接在原野閃著火星的煙頭上燃煙。
  原野當時就皺了眉。
  一是兩人在一起這麼久,夏怡還從未主動靠近他過,這姿勢實屬親密;二是夏怡的手摸到他的臉上,指腹刮著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說:「你今天看起來尤其帥。」
  原野吐掉嘴上的煙,手一拽,她從座位上起來坐到他腿上。
  原野抱著她衝動地說:「你這麼公然勾引我,小心我欺負你。」
  「你不敢。」
  「我當然敢,你是我老婆嘛。」
  「嘿嘿。」
  原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眼瞳深邃,像是被點燃的兩顆火種。他嗓音低啞地問:「想好了?」
  夏怡點點頭。
  「那行,我們下去吧。」
  原野打開車門,把夏怡接下車。說實話,夏怡的手心裡全是汗,心臟也在胸口亂跳。她穿著原野買給她的一條白色的公主裙,外面是件白色羊毛的大衣,像極了從中世紀象牙塔裡走出來的公主。
  他們走到旅館門口,她明白她的付出,和這之間的意義改變。
  她忽然又有些後悔,有些怕,有些慌,有些亂。就在這時一個暴怒的聲音響起:「夏怡,你在這幹什麼!?」
  夏怡轉過頭看到站在面前的夏志仁,臉色難看得簡直可以跟牛屎相媲美。夏怡一愣,夏志仁衝上來拽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回去。」
  原野皺起眉:「他是誰?」
  「不認識的阿伯。」
  話音剛落夏志仁揚起巴掌,被原野截住。
  他的表情就是一流氓:「活得不耐煩了,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打!」
  夏志仁抽開手,憤怒地看著夏怡:「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回,當然回了。」夏怡說,「不過我還得收拾行李。」
  「告訴我地址,我去搬,你給我立即滾回家去。」
  原野總算搞明白了:「他是你爸?」
  「嗯,雖然我萬分不想承認。」夏怡朝前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什麼,當著夏志仁的面挑釁地吻了原野的臉,「回去我再給你電話,拜拜。」
  原野當時的表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受寵若驚。
  夏志仁當時的表情……也可以用四個字形容:暴跳如雷。
  回家後夏志仁沒收了夏怡的手機,倒鎖了她的房間,下最後通牒:除非她跟原野斷了關係,否則一輩子也別想出那個門。
  夏怡的回答也很絕:你先把你自己跟那狐狸精的關係理理清楚,再來教訓我。
  然後夏怡倒在床上悶頭大睡,醒來是半夜,無聊了爬去上網,發現網線也被夏志仁拔了,她冷笑地從抽屜裡翻出無線網卡。
  毫無意外,夜貓子原野這個時間還在網上。一上線就收到他好幾條留言,大概是「阿伯為難你了?」「怎麼沒給我電話?」「他要敢欺負你我廢了他……」
  夏怡說:「阿伯把我囚禁了,繳了我的手機,逼我跟你斷絕關係,否則不放我出去。」
  「他媽的,你怎麼說?」
  「我說好。」
  「開玩笑?」
  「你說呢?!」
  夏怡一直盯著與他的對話框,他的頭像顯示輸入狀態,卻輸入了半天都沒打出字。
  夏怡又打了句:「是開玩笑,分手這個字眼,我保證再也不會對你說。」
  還沒發出去他的頭像灰了,過了幾分鐘才重新登錄。
  夏怡估計要麼是網吧的鍵盤給他摔了,要麼是主機給他一腳踢爆了。原野發起火來的模樣她沒親眼見過,不過他們在俱樂部聯誼那次,她給了他一耳光後去上了個洗手間,出來一看俱樂部像剛剛被打劫,玻璃碎片扼斷腳的桌椅……滿目狼藉。酒保拿著半截酒瓶悲鳴:「這可是1973年的洋酒啊!1973年啊……」
  夏怡把那句話發出去,還追加了一句:「怎麼下線了?」
  原野說:「主機踢爆了,換了台電腦。」
  夏怡發了三條黑線:「果然……」
  原野說:「老婆,我想你,我現在就想見你。」
  夏怡說:「估計得持續一段時間了,我出不去。」
  原野說:「快過年了,打算怎麼過?」
  夏怡說:「我對過年一向無期待,得過且過。」
  原野說:「等著,我給你過第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新年。」
  4.
  夏志仁盯得夏怡很緊,看來他是真擔心夏怡在外面亂混,鬧出什麼不好聽的醜聞丟他的臉。一天到晚都讓保姆看著她,不讓她出門,去附近的商店買東西也不行。
  臨近過年有許多黃道吉日,好多人挑在這期間辦婚宴什麼的。夏志仁接到朋友女兒的婚帖,居然破天荒把夏怡也帶上了。
  夏怡從來沒有跟著他混過飯局,期間碰到很多人都對她表示感到好奇。比如說:「聽說你有個女兒,只是沒想到,這麼大了。」「你這麼年輕,你女兒怎麼這麼大了?」「這是你妹妹吧,長得跟你真像。」……還有離譜的以為夏怡是夏志仁的新配,狐狸精和夏志仁的臉當時立即就黑了。
  夏志仁的確不顯老,美容院經常去,養顏的東西每天潤著,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有錢人嘛,就算是青春,也可以買到手,整個容就是了。
  一般這種飯局都是男人歸男人坐,女人歸女人坐,孩子歸孩子坐。狐狸精死活不肯跟夏志仁分開,夏志仁又怕夏怡一個人會溜走去見原野,於是一桌子的男人突兀地夾著兩個女人,他坐中間,很有皇帝的架勢。
  有人笑話他:「你呀寵老婆是出名的,對女兒就放心些吧,這麼大了還管著。」
  夏志仁就裝出一副慈父相:「她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馬路上都是車,街上全是人。」
  聽得夏怡簡直吐血。
  那些人就噓寒問暖地關心夏怡幾歲啦,在哪上學,成績怎麼樣。夏怡一直沒擺好臉色,問題都是由夏志仁代答。
  「在天華唸書?」對面西裝革服一臉威嚴的大叔說,「那跟我家娜娜是一個學校啊。陶琳娜你認識嗎?」
  閣下就是傳說中的A市市長?!
  夏怡不看新聞,更不看政治新聞。她的腦子當即就懵了,嘴裡咬著一根菜管子,咯吱咯吱咬得起勁:「不認識。」
  夏志仁的臉黑了,咳了咳。
  A市市長說:「不認識可以認識的,真巧。讓她去孩子那一桌坐吧,我們小區還有兩個在天華念的,許默年和黃言之。」
  夏怡的腦子又懵了,她想操他媽的,能不能別這麼巧啊。
  一桌子的人紛紛表示同意,而且市長都下命令了,夏志仁哪敢不從?
  夏怡被領到另個包廂,一進門就看到許默年和陶琳娜金童玉女般地坐在一起,他兩看到夏怡,眼神那個驚愕。
  服務員在陶琳娜和許默年中間加了張椅子,夏怡當時就想把高跟扔那服務員臉上。可一桌子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看著她,包括陶琳娜,包括許默年。
  她無奈,忍。坐過去。
  夏怡吃著東西想,許默年原來跟陶琳娜一個小區的?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她又想起她跟許默年分手的時間,正好是開學不久,也就是陶琳娜入學不久。以她這種成績北大清華都不上,上了天華……這意味著他們早就勾搭上了,直到兩邊瞞不住,許默年才分的手?
  夏怡越想越覺得合理。就在這時原野的電話打來。
  四周很吵,喧嘩聲很大,夏怡不大聽得到他的聲音,她起身走到窗口拉開窗戶,把頭探出去聽電話。
  原野問她在哪,她說在XX酒樓,有人結婚擺的飯局。原野說那就對了,我有小弟剛看到你,我在XX酒樓對面的檯球室裡。
  隔了會,原野的頭出現在對面三層樓的走廊上。他吊兒郎當地將身體靠在護欄上,朝她招手,很大聲地喊:「老婆!」
  街道上的行人有好幾個人仰起頭來看他。
  原野今天穿著一件千禧猴的火紅線衣,很誇張的猴子臉佔了整個T恤的前面。一看那衣服就是攤子貨,可穿他身上依然帥得不行。
  夏怡說:「猴子大爺,用猴語怎麼說我愛你?」
  原野就裝猩猩捶胸頓足的,結果捶得太猛,把手機給摔了下去。
  夏怡大笑。
  原野點了根煙,依然是吊兒郎當的動作下樓去撿手機,夏怡覺得餓了,關上窗戶回去吃飯。這時一桌人都吃得差不多,許默年和陶琳娜卻還坐在那裡,許默年正看著她,一雙眼睛血紅,眼神看上去像喝了酒,模糊不清。
  夏怡看到這情況,想一會讓原野隨便請吃一頓,否則就算在這吃了,也沒胃口啊。
  夏怡朝門口走,陶琳娜忽然跟著站起來問:「你去哪?」
  夏怡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去上廁所,小姐。」
  「噢,夏叔叔跟我爸去趕下一場飯局,我爸讓我好好照顧你。要不你先吃點東西,一會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夏怡在心裡罵了聲,表面不動聲色:「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打車。」
  陶琳娜顯得很為難:「我爸說……」
  「好了,你送就是了,我先上個洗手間。」
  「嗯,正好我也一起。」
  夏怡又在心裡罵了聲,想這女孩真不識趣。
  夏怡很不喜歡陶琳娜說話的表情和語氣,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假清高和純情的感覺。一個可以跟原野做出那種事,而且橫刀奪愛的人,怎麼都不可能是個心機單純的小女生。
  可是男生就喜歡這一套吧,就算是假的,做個樣子也好。
  夏怡在洗手台上洗手的時候,看到陶琳娜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她。她把手放到烘乾機下面:「看著我做什麼?」
  陶琳娜遲疑了一下說:「也許我這樣說你會覺得很冒昧,但我真心希望你不要再跟原野這個人接觸了。」
  夏怡皺起眉。
  陶琳娜說:「我是好意,我不想你受傷害。」
  夏怡放下手:「你把話說清楚。」
  陶琳娜說:「原野是我的前任男友,半年前我跟他分了,原因很複雜。原野……我不能去說他怎麼樣,我只能提醒你他很難對一個人真心,他也許……」
  她沒有把話說下去,夏怡替她說下去:「你覺得他是玩我的?」
  陶琳娜嘴唇動了動,楚楚可憐的樣子:「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好心建議。」
  夏怡不能理解地說:「我就不明白了,有沒有被玩是我的事,你跟我很熟嗎?你會受到什麼傷害?!」
  陶琳娜把頭低下去,沒有說出話。
  夏怡說:「這麼說來,給我發Email的那個『神秘A小姐』是你?」
  「埃?什麼?」
  「如果你是真的好心替我想,謝謝你,我不需要。以後別再給我發那些奇怪的Email了。」丟下這句話,夏怡拉開衛生間的門,大步離開。

《流年帶不走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