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拉菲草之戀

  星期六和星期天,我整整兩天都在思考這幾個問題——
  藍子揚到底是人還是妖?跟那只會說話的魚怪有什麼關係?「願金球」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他一定要找到它?
  值得肯定的一點是,「願金球」一定和魚怪的存在有關係。
  那楚炎和藍子揚又是什麼關係?
  按之前事情的發展猜想,他一開始不知道是我吞了「願金球」,所以不可能因為「願金球」才接近我!後來藍子揚跟他提到了「願金球」,他卻說「她不可以,只有她不可以」。這麼說,他也知道「願金球」的事,卻很好心地幫我求情。撇開這些不說,他跟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問題,他到底是不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銀面騎士」?
  啊啊啊啊啊啊,事情到底是怎樣啊?為什麼我只會越想越亂,腦袋都要爆炸了!
  為了解決堵在心裡的一連串疑問,星期一早晨,我甩下果果潛進了「惡魔城」,等在電梯口。在焦急的張望中,楚炎披著一身陽光向我走來——他穿著學院的制服,白襯衫、金邊鑲花領帶、細紋藍色長褲、白運動鞋,手裡還捧著樂譜!
  他比上一次更像天使,頭頂上彷彿有燦爛的光環閃耀。走廊裡灑滿陽光,他踏著一地碎光,步伐輕盈地走來。
  我趕緊閃進電梯,和上一次一樣,按下了開門鍵。楚炎進來了,他微微向我頷了頷首,眼底是波瀾不驚的平靜。先前想好的話在頃刻間崩塌,我腦子慌亂空白,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直到電梯上到十樓,我才從空白狀態回過神來,偷偷地斜眼看了看他手裡的樂譜,打破窒息的沉默:「嗨,早!去琴房嗎?」
  他整理著手中的樂譜:「嗯。」
  原來之前果果說的沒錯,「惡魔城」的琴聲和電梯之謎真的都和楚炎有關,這麼說來上次和他打賭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電梯不可能在中間停下了,但卻……我心裡一驚,臉刷地紅了起來,趕緊換話題:「呃……你跟藍子揚是什麼關係?」
  「朋友,彼此的父母是世交。」
  「那……他是……人還是妖?」
  他略微地抬了抬眉,似乎很奇怪我問出這樣的問題:「人。」
  「這樣啊。」我鬆了口氣,緊接著新的問題浮出水面,「我想知道『願金球』是怎麼回事,還有『琴音海』海底的水下宮殿,我曾在那裡看到一隻會說話的魚怪,那只魚,它到底……」
  「放心,你會沒事的。」他忽然打斷我,縹緲的眼神又越過我望向了遙遠的地方,「我保證,一個星期之後,你還會活得很好。」
  「可是——」
  「相信我,你會沒事的。」他表情變得嚴肅鄭重,淺咖啡色的眼眸裡的憂傷一蕩一蕩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當——」就像一枚大錘擊中我的心臟,在那一剎那的時間裡,我望著他嚴肅帥氣的臉,居然忘記了呼吸:「保……保護我?」
  我無法置信地搖頭:「你……為什麼要保護我?!」
  「因為。」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乾淨得沒有一點兒雜質,「這是我欠你的!」忽然「滴」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他忽視我的疑問,快步走出了電梯。
  欠我的?又是這句奇怪的話!
  「你到底欠我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你說的!」我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你別走啊,喂,回答我的問題好不好?」
  為什麼?
  究竟事情是怎樣的,上帝啊,你能不能夠告訴我,別再折磨我了!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你打算時間就一直這樣浪費掉?」突然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好像窺破了我的傷感和落寞,帶著一絲嘲諷直刺進我的心臟。
  我驚愕抬頭——
  走廊盡頭的圓弧形窗台上,藍子揚曲膝橫坐在那裡,乾淨的玻璃映出他年輕的、輪廓分明的臉,與楚炎硬中帶柔的線條不同,他的臉宛若削尖了的鉛筆,直而銳利,微笑時,有種咄咄逼人的壓迫感。他穿著和楚炎一模一樣的制服,陽光斜射過來,他的面貌變得模糊——臉的曲線、唇的色彩,都斑駁成色塊,像印象派的油畫。
  我驚訝地瞪他:「你?為什麼你會在這裡?為什麼穿著我們學院的制服?」這個討厭的傢伙,為什麼總是陰魂不散地跟著我?!不是說好要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嗎?!
  不過剛才聽楚炎說他是人,我總算稍微安心了點。
  「監視你啊。」他輕盈地跳下窗台,慢慢朝我走來,「雖然你很笨,可是也不排除你有逃跑的可能,所以,我只好犧牲一個星期的時間來監視你。」說著,他用力扯了一下胸前的領帶,低聲詛咒了一句什麼。看得出,他很不爽這種裝扮。
  「我不會逃跑的!」他瞭解我所有的信息,而且還拿果果作為籌碼,我怎麼敢跑掉。再說,我即使要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是嗎?!我可不知道你的腦子裡有些什麼鬼主意,還是監視你比較保險。」說話間,他已經走到我面前,手搭上我的頭髮,像是不經意地揉了一下,「真可憐,看樣子你一定沒談過戀愛,一定還有很多夢想想要實現,就這樣消失的話,還真是可惜耶!」
  我皺眉拿掉他的手:「少說風涼話,這和你無關!」
  「是你吞掉了『願金球』。」
  「我不是故意的!」
  「沒辦法,你得為你的『不故意』付出代價,雖然代價有點沉重。」他挑眉輕笑,「你放心,我會好好補償你的親人。哦,對了,我忘記你無父無母了,是被拋棄的可憐小孩!這樣的話,你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閉嘴!」
  我憤怒地揚起頭來,忽然瞪住他:「誰說我無父無母,我是有爸爸媽媽的孩子,他們只是暫時離開而已,不瞭解情況的話,麻煩閉嘴!」
  也許我的言語激怒了他,他的眼中倏地升起一股被觸犯的怒意,然而下一秒,那種怒意被隱忍下去,他彎起嘴角:「丫頭,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金色的陽光下,他的笑容像白色的山茶花,美麗而分明。
  「是嗎?」我撇開臉,排斥他的美麗,「比如說?」
  「比如說,面對你的無理和粗俗,我不會斤斤計較,而且在這幾天裡,你想要實現的願望我一定會盡力滿足你。」他抬手,揉了揉我皺緊的眉心,「你想要吃的想要玩的想要買的,我統統都可以滿足你。」
  我撥開他的手,試探地問道:「如果說,我想揍人呢?」
  「……」
  「是騙人的吧?」我仰頭瞪住他,「剛還說可以滿足我的任何願望,我現在只想揍你,很想很想,哪怕只有一拳,就一拳,可不可以?」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吼出聲的,在空曠的走廊裡特別響,還有著淡淡的回音。
  藍子揚慢慢愣住,肆意的笑容也慢慢斂起。我以為他會罵我一頓,或者掉頭就走,沒想到他愣了半晌後,微微低下頭說:「OK。」
  這回輪到我愣住了。
  「我給你一次揍我的機會。」他的桃花眼輕輕上揚,「只有這一次,你可要把握住了,別花拳繡腿地錯過機……會……」忽然他吃痛地悶哼一聲,英俊的臉在瞬間極度扭曲變形,做出痛苦的神色。因為在那一刻,我使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朝他的腹部揍了過去。
  他的臉極度蒼白,汗珠大顆大顆落著,摀住腹部在我的面前沉重地倒了下去!
  天啊!怎麼會這樣!
  2.一拳打破了膽
  「藍子揚!」
  我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又看了看蜷縮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藍子揚,一時間亂了方寸:「你怎麼了?怎麼了?喂——」
  藍子揚緊緊地摀住腹部,痛得在地上滾動:「該死……你那一拳,打破了……我的膽。」
  打破了膽?不是吧?
  我的拳頭是鐵做的嗎?平時力氣小得連魚罐頭都打不開,現在居然把一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一拳打倒在地!
  「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我臉色蒼白,雙手抱頭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打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用那麼大的力氣,也不是故意打破你的膽,我現在去叫老師!我……」我正準備走,卻被他死死地抓住了腿。
  「你想讓眾人皆知……我被一個女生打破了膽嗎……」他喘息著,口氣還是一點沒變地自以為是,「哪怕死掉也不要受那樣的侮辱!你……送我去醫務室……快點!」
  「喂,你在說什麼啊……」
  「快點!」
  嗚……為什麼會碰到這樣的情況?真是太匪夷所思了——我居然用我小小的拳頭和力氣將藍子揚打倒在地,更慘的是,在送他去醫務室的過程中,電梯居然罷工了,我只好將大塊頭的他扛在肩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從高高的二十三樓往下爬。
  汗水像蒸桑拿般在全身上下遊走,我氣喘吁吁,雙腳因為支撐不住重量顫巍巍地邁著每一層個台階,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樓梯扶手。
  「藍子揚,你要忍著……忍著,馬上就要……要到醫務室了!」背上的份量越來越重,我心驚膽顫地走著隨時會摔倒的每一步路,「看啊,又下了一個台階……醫務室很快就會到了……很快的,相信……我……」此刻我真恨不得自己有十條腿,拖著他健步如飛地跑到醫務室。而事實是——我只有單薄的兩根竹竿腿,拼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才下了三層樓!
  還有艱難的二十層樓等著我,米拉菲,一定要堅持啊!醫務室馬上就要到了,馬上馬上,就要到了!
  漸漸地,他不喊痛也不喘息了,只是安靜地伏在我的背上,安靜得好像呼吸都沒有了!
  「藍子揚!」我停下來擦把汗,喘兩口氣,焦急地叫他,「笨蛋啊,不要放棄。堅持啊!我發誓……發誓一定會送你到醫務室的!喂,你這傻瓜,不是說要從我體內拿出『願金球』的嗎……就這樣放棄了……不是很可惜?喂——」
  因為著急,最後一個台階踩空,我扛著藍子揚重重地摔了一跤,腦袋撞到牆壁,膝蓋也擦破了很大一塊皮。顧不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我飛快地爬起來,一邊檢查他有沒有摔壞,一邊一個勁兒地將他往肩上扛。
  「你沒有想過就這樣丟下我嗎?」他閉著眼睛,突然喃喃地擠出這句話,「我活下來,你就得……」
  我正在用力的手猛地一僵,但很快又繼續將他扛在了肩上,雙腿顫巍巍地朝前走:「白癡,你也說過了,我無父無母是被爸爸媽媽拋棄的小孩。呵呵,孤零零的,只有果果一個……一個朋友!所以,我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也沒有人會在乎。」喘了一大口氣,我嘗到滴在嘴唇上的鹹澀汗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可是你不一樣,你有爸爸媽媽吧,也許還有兄弟姐妹。你有那麼多愛你的親人,你活下來,不是因為自己而活。別放棄啊,藍子揚,我們又下了一層。」
  雙腿越來越重越來越沉,也許只有上帝才知道我還可以堅持多久。就在我絕望地以為我會命喪在此的時候,耳邊傳來說話和腳步聲——
  「曉敏,我們還是回去吧,被訓導主任抓到我們偷跑進來就完蛋了!」
  「放心,有誰會知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楚炎長什麼樣子嗎?我保證,你現在回去的話會後悔的!」
  「可是……可是……」
  「走啦,快點,想要看美少男就要付出代價啊!唉,這是第幾樓了,該死的,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電梯壞了?!爬樓好痛苦哦!」
  隨著腳步聲的漸近,希望的火苗在我的心裡越燒越旺。當兩個穿著制服的女生出現在樓梯拐角處時,我感激涕零,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亮光。
  「幫幫忙!」我深吸口氣,鼓足了力氣才顫抖著發出聲音,「快快……幫我把背上的人送到醫務室,他就要……」
  忽然肩膀一輕,藍子揚從我的身上跳了下來!兩個女孩在見到那傢伙的瞬間,溜圓地瞪大了眼睛!
  「是藍子揚?!」其中一個女生用胳膊肘撞了撞另一個,壓低聲音道。
  「應該……嗯,應該是吧!」另一個女生懷裡抱著個禮物盒,激動得小臉通紅。
  此時我全身汗水淋淋,就彷彿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連轉個脖子都僵硬如機器人。而站在我身邊的藍子揚,輕鬆悠閒得就像剛剛沐浴回來。他微笑著看著我,眼眸漆黑明亮,閃動著粼粼水光,橘色的陽光在他週身飛舞,好像一場夢,那動人的光華落進他的眼睛裡,似有千萬顆水晶在閃動。
  「你……」我看著泰然自若的他,無法置信地抽氣,「你不是膽被我打破了嗎?」
  他不以為然地聳肩:「開個玩笑而已,誰知道你會那麼笨地相信!」
  我全身脫臼般的疼痛,連張嘴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扶著牆一邊用力喘氣一邊瞪他:「這麼說,你是在騙我了?」
  他不置可否地點頭。
  混蛋!騙子!大蟑螂!我在心裡將他狠狠地罵了一百二十遍,依然無法抵消心裡的怒氣!眼睛裡燃起了沖天怒火,火焰很快刺破眼睛衝了出去,在空氣中與他的視線焦灼著,他毫不畏懼地迎上我仇恨的目光!
  兩個女孩竊竊私語著從我們面前經過,視線一直落在藍子揚身上,兩分鐘後,抱著禮物盒的女生折身回來,飛快地瞟了藍子揚一眼,羞紅著臉離開了。
  這期間,我和藍子揚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瞪視!
  我恨他!
  這個惡劣十足的混蛋,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讓我像個白癡一樣,扛著一百多斤的他下了一百多個台階!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在它還沒有掉出來之前,我很快地將它擦掉,這才發現手腕到手肘那裡擦破了很大的一塊皮,鮮血和皮肉模糊著。剛才由於精神太過緊張,現在疼痛感才後知後覺地出現了。
  我抱著胳膊,最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折身準備離開。
  剛下了一層樓,手腕就被拽住了。
  我回頭,看到藍子揚低垂的睫毛,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很好地隱藏了他眼底的感情:「我帶你去醫務室。」
  「走開!」我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是愧疚嗎?他低著頭不說話,只是拽著我飛快地下樓。
  「我說了別碰我,我自己會去醫務室,不要你管!」我拚命甩著手,甩啊甩、甩啊甩,卻彷彿有萬能膠將他的手心和我的手腕緊緊地粘在一起,,無論我怎麼甩也甩不開。
  手腕都被握紅握痛了,我生氣地大嚷:「叫你放手你聽不懂嗎?」
  別以為對我露出愧疚的神情就可以洗刷你先前的惡劣!別以為假惺惺地帶我去醫務室就可以隱藏我被耍的事實!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就在我和他爭執不休的時候,樓梯裡再度響起腳步聲,那個抱著禮物盒跑走的女生又跑了回來,氣喘吁吁,手裡捏著一個裝滿醫藥用品的塑料袋。她將塑料袋連同禮物盒一起遞給藍子揚:「藍學長,請你收下!」她的眼睛濕漉漉地轉動著,像頭精明的小鹿。
  一定是她看到了剛才的情況,然後飛速衝到醫務室買來這些,想要討好藍子揚。
  藍子揚遲疑地接過了那女生的東西,抬了抬眼角,朝她甩出一個標準的「藍式媚笑」,引得她滿眼直冒桃心,然後蹦跳著從我們的視線裡跑開了。
  拜託,你們都被他的外表騙倒了啦!總有一天我要把這個人,不對,這個混蛋的狐狸尾巴給揪出來!
  「坐下。」忽然藍子揚轉過頭來,從塑料袋裡掏出棉簽和消毒藥水,強行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在了樓梯上,拉過我受傷的那只胳膊,開始消毒上藥。
  「不要你管啦!」
  「別動!」
  「我自己去醫務室就可以了,你少假好心!」
  「我叫你別動!」他按住了我的胳膊,將棉簽沾上涼涼的藥水,塗抹在我手臂受傷的地方。
  怕掙扎會觸痛傷口,我只好乖乖地不再動彈。
  並肩坐在樓梯上,我賭氣地看著他幫我擦藥包紮,慢慢地,賭氣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安靜擦藥的藍子揚就像一個神祇。漂亮上揚的眼睛,白皙的肌膚,精緻絕美的五官。陽光照耀在他身上,他執著棉簽的手指晶瑩剔透,而他溫柔望著傷口的眼睛,星光閃爍。
  我的心微微一顫,肚子裡的怨恨和怒氣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3.寂寞的布偶天使
  沿著「HellShow」學院正前方那條熱鬧的馬路一直往前走,就來到紫荊市著名的藝術品一條街。黃昏的天空為整條街道鋪上了夢幻的霞光,我站在街邊的櫥窗前,定定地看著。
  櫥窗裡擺放著一隻漂亮的布偶天使,一頭棕色的卷髮柔軟地披在肩頭。她穿著潔白的蕾絲裙,單眼皮,睫毛前端往上翹,粉嘟嘟的嬌嫩欲滴,皮膚白皙且透著紅暈,自然而清純。
  是一隻純潔美麗的布偶天使。
  「你又來了啊?」靠在店門口的服務員姐姐朝我甜甜一笑,視線很快地掃過我的膝蓋,「今天放學有點早耶,你的膝蓋怎麼了?」
  「呃……不小心摔傷了。」我扯了扯裙子將膝蓋上的紗布遮掩住,然後手貼著櫥窗玻璃,愣愣地看著那只布偶天使,記憶回到了某個電閃雷鳴的雨天——
  「為什麼不要我?!」我哭喊著,一步步後退,絕望地看著眼前的爸爸媽媽,「為什麼你們要把我推來推去?為什麼……」
  雨水將我淋得透濕,我就像一隻頹敗的鴨子。身邊走過的同學,撐著紅的、藍的、綠的、黃的……
  各種各樣的傘。有爸爸媽媽撐著傘來接他們,溫馨地走在雨中,如一朵朵盛開的花。
  只有我,只有我是孤零零的!
  「對不起,拉菲,我和你爸爸以後會常來看你的。」媽媽的聲音在雨中變得好遙遠,那個送我拉菲草手鏈的媽媽再也不回來了。
  「拉菲乖,爸爸每個月都會寄生活費給你的。」
  「不要再說了!你們不要再說了!」滾燙的眼淚落在臉上,下一秒就被冰涼的雨水帶走了溫度,冷冷的,像極了此刻的心情,我努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爸爸,媽媽,我知道了,你們要常來看我哦。」
  但是,一年前的那次分手之後,爸爸媽媽就再也沒來看過我了。爸爸有了新的愛人,媽媽也有了新的依靠,他們拆散原來的家組合成兩個家庭,而在那兩個家庭之間,我就變成多餘的了!多餘的我,不跟爸爸不跟媽媽,只好一個人生活。因為賭氣,我甚至拒絕他們的經濟援助!
  「在看什麼?」
  忽然一個聲音響在耳邊,嚇了我一跳。我側臉過去,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的楚炎。瞬間,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花香味道。有玫瑰花香、梔子花香、百合花香、茉莉花香……好香好香的味道,整個人都被這種香味熏醉了。
  「嗯……」我指了指櫥窗,「在看這個。」
  「……」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布偶長得很像我?」將視線轉回布偶天使,我微仰下頜,自豪地說道,「我的爸爸,嗯,是個優秀的布偶師,一生做了許多的布偶。看,這一個,就是他以我為原型做的!」
  「……」
  「它被獨自關在這裡,一定感到很寂寞吧?」我弓起身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布偶身上,臉被櫥窗玻璃擠壓得變了形,「所以,為了驅趕它的寂寞,放學後我經常會來看它,跟它聊天說話。」
  楚炎的聲音淡淡響在耳邊:「為什麼不買下它?」
  「不行。」我站直身子,指著旁邊掛著的那個「非賣品」的牌子給他看,「我請求過這裡的服務員,可是不行。已經放學了,你怎麼還沒有回家?」拉了拉肩頭的書包帶,我朝前走了兩步,回頭發現他還站在那裡,「喂——」
  他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靜靜地看著櫥窗裡的布偶。從側面看去,他面部深邃俊朗,眼睛星光璀璨,側面兩頰的圓潤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纖細得讓人心疼的尖削輪廓。
  他好看得連空氣都屏息靜立,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楚炎!」我情不自禁地叫他,「回家啦,還站在那裡幹嗎!」
  他這才反應過來,傾身,忽然拿過擱在店門口的一把椅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朝櫥窗玻璃砸去。
  「不要!」我震驚地瞪圓了眼睛,與此同時報警器「嗚嗚」響起,夾雜著玻璃碎裂的「嘩啦啦」聲,那面櫥窗玻璃化成繽紛的水晶碎片散落一地!楚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那只布偶天使,風馳電掣地衝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也一併帶走!
  風呼呼吹在耳邊,身後響起罵罵咧咧的追趕聲,前面的行人不時被我和楚炎撞到。也許……也許電視裡被追趕逃亡的鏡頭就是這樣的吧?那種緊張又驚險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吧?
  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害怕得直想尖叫。趁著轉彎的空隙,我眼角瞥見幾個手持電棒的警察飛速追來。
  「喂,你瘋啦!」由於膝蓋受傷,我奔跑得有些吃力,緊張得聲音直打顫,「怎麼能為了一隻布偶砸壞人家的櫥窗!」
  「不只是布偶而已。」
  他奔跑著,風撩起他蜂蜜色的髮絲,他柔如羽毛的聲音被風吹到我的耳邊,「對你來說……它不只是一個布偶吧?」
  我的喉嚨忽然哽住,眼瞳睜大,這時肩膀一痛,又一個人被我撞倒,而身後的「尾巴」還沒有被甩掉,楚炎拖著我飛快地閃進一條小巷。
  「怎麼樣?有沒有找到?」
  幾分鐘後,我和楚炎躲在一堆廢舊的木頭裡,透過木頭與木頭相疊的縫隙,看見那幾個警察喘著氣不時在眼前走來走去,翻弄著附近可以藏人的垃圾桶。
  由於空間狹小,我和他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只在中間隔著那只布偶天使。他尖削的下頜抵著我的額頭,一隻手攬緊了我的肩膀,胸口因為激動劇烈起伏。我的耳朵貼在他胸口,聽著他心臟劇烈的跳動聲,我的心臟也跳動得快要窒息了,感覺像是穿越了幾個世紀般的熟悉。
  「該死,我明明看見他們進來了這裡!」
  「也許從另一頭跑出去了!」
  他們就在我和楚炎的眼皮底下走來走去,卻唯獨沒有懷疑到我們會藏在這裡。幾分鐘後,又垂頭喪氣地拖著疲乏的身體走出了巷子。
  將隱藏我們的木頭挪開,我拍著身上的木屑走了出去,心臟仍然以超快的頻率跳動著!這時,布偶天使被塞進了我的懷裡,頭頂響起楚炎淡定好聽的聲音:「它以後不會寂寞了。」
  我抱著布偶抬起頭來。
  從仰視的角度看他,他的表情安靜鎮定,淺咖啡色的眼睛如縹緲的雲朵。「相信我,這是個正確的舉動。」他淡淡地笑道,「我們將它從寂寞中解救出來,是正確的舉動!」
  雙手不自覺地收緊,看著他俊朗帥氣的笑容,我抱緊了布偶重重地點了下頭:「嗯。」嘴角掛著燦爛的微笑,我隨即更重地點了下頭,「謝謝你!」
  楚炎。真的很謝謝你!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傢伙呢?為什麼每次都以這麼奇特的方式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4.拉菲草之戀
  「拉菲草也叫許願草,韌性強,用它編織的手鏈不易折斷。可一旦折斷了,你的願望就會很快實現。」
  一張溫柔的臉,恍恍惚惚地出現在我面前,恍恍惚惚地微笑,然後再恍恍惚惚地消失。想要抓住那張臉,抓住她,不要消失……
  不要王子了,媽媽!拉菲草手鏈折斷,我不要王子。只求你和爸爸不要拋棄我,不要拋棄拉菲,好嗎?媽媽.
  「媽媽……媽媽,爸爸媽媽——」我拚命痛苦地掙扎了一下,從夢中驚醒,額頭和身上全都淌滿了汗,懷裡還抱著被汗水濡濕的布偶天使。
  布偶天使?!
  坐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邊平復心情一邊慢慢回憶,昨天傍晚放學時發生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飛快閃過——王子果然到來,在拉菲草手鏈折斷之後,他果然斬斷荊棘來到我身邊!
  小布偶,告訴我,楚炎會是我一直等待的拉菲草王子嗎?
  打著呵欠一進教室,就看到趴在我旁邊課桌上的橙色腦袋——藍子揚正迎著霞光趴在桌子上睡覺,而靠近他座位的四周,全都坐滿了女生。
  有的在抹唇彩,有的在用手機朝藍子揚拍照,有的在準備禮物……還來不及等我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果果放大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不好了,拉菲,那個藍子揚不但轉校了,還調進了我們班,現在又把我趕出了座位,變成了你的同桌!」
  「什麼?」我震驚地瞪大眼睛,看著藍子揚亮澄澄的腦袋,腦子「轟」的一聲,眼前瞬間漆黑一片。
  「藍少爺。」伴隨著嬌滴滴的聲音,忽然右肩被人從身後重重一撞,一群穿著我們學院制服的女生潮水般擁了過來,擠得我和果果像乒乓球一樣左傾右倒,最後華麗地轉了好幾個圈兒,才頭髮蓬鬆、衣裳不整地在原地站穩!
  漫天都是旋轉的星星和小鳥,我目光呆滯地看著那些從我身邊走過的女生,正齊力扛著一個兩人高的包裝精美的禮物盒,朝藍子揚走去。而藍子揚旁邊的座位——也就是我的桌子上,足足堆了小山那麼高的禮物!
  喂,可惡耶!這些女生還真是好騙啊,為什麼要把禮物送給這麼惡劣的人?!雖然……雖然昨天他溫柔地幫我把手肘和膝蓋的傷口包紮好,可還是無法抵消他性格惡劣的事實!
  氣呼呼地撥開正欲阻攔我的果果,氣呼呼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氣呼呼地將桌上的禮物全都往藍子揚的座位上推,直到他抬起頭,眼睛惺忪血紅地看著我!
  「把你的破禮物都拿開啦,我的同桌是果果,你坐錯位置了!」說完這句話後,我明顯感覺N道尖銳的目光射向我。我保證,如果目光能殺死人的話,我早被這些女生惡狠的目光殺死了千百回了!
  而男主角藍子揚只是歪了歪頭,又趴在桌子上睡開了。
  「喂,米拉菲是吧?」這時忽然響起一個女聲,「別以為受到藍子揚的青睞就可以自以為是,你這副傲慢的樣子,很欠扁耶!」
  「就是就是……」
  很快有附和聲呼應她,我悲哀地發現,所有的女生都一副「我要扁你」的架勢。糟糕,我可不想因為藍子揚,成為全校女生的公敵。
  「對不起,大家誤會了,其實我……」
  就在這時,一個炸雷般的聲音打斷我的話:「你們這些學生,三天不教育就上房揭瓦了!誰允許你們把禮物帶進學院,這裡是學校,你們是來讀書的,不是來見明星的!」
  順著聲音望去,訓導主任黑著臉站在教室門口,而幾個戴著紅袖章的風紀委員已經呼啦上前,將禮物一件件繳收。
  藍子揚好像對睡覺比較感興趣,半天都沒抬起頭來。女生們卻急慘了,一個個臉色蒼白,哭喪著臉看著禮物被沒收掉。最開心的當然是我啦,將目光放出去,想找到果果讓她分享我喜悅的心情,找了半天不見人影!那丫頭,一向害怕她爸爸,肯定躲某個角落裡去了。
  「現在,將在場的每個同學都搜查一遍,看有沒有遺漏的!」訓導主任推了推眼鏡,威嚴地在那些女生面前走來走去,「你們這些學生不知道好好學習,就知道搞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知道父母賺錢多辛苦嗎,知道踐踏的是你們寶貴的青春嗎……」他開始施展他恐怖的「說教功」,一群學生都像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我捂著嘴偷笑,看來果果愛管閒事、愛打抱不平的性格肯定遺傳自他老爸,還好我認識她,萬一哪天被訓導主任抓包了,起碼沒這麼慘。
  就在我暗暗打著如意算盤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我的書包,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風紀委員已經從書包裡掏出那只布偶天使。
  糟糕,我怎麼把它忘記了——因為昨天和楚炎大逃亡,可能在中途不小心碰壞了布偶,胳膊那裡劃開了好大一道口子,早晨醒來發現後,準備帶來學院,放學後拿去布偶店修的!
  「對不起。」我本來洋洋得意的神色,在瞬間消失,「這個布偶不是用來送人的,是我的,是我自己的!」
  可是風紀委員根本不理我,將它跟那些被沒收的禮物盒扔在了一起!
  「我沒有打算將它送人。」我急急地辯駁,「因為它破了,所以我才想拿過去修……」
  「米拉菲!」訓導主任很快走到我的面前,黑著臉用手指敲了敲我身邊的課桌,「學院是學習知識接受教育的聖地!拿布娃娃來學院修,你會用縫紉機答試卷嗎?」
  「敏叔叔,我……」
  「在學校叫我敏主任!」
  「敏主任,你聽我……」
  不等我解釋,訓導主任已經指揮那幾個風紀委員搬著繳獲的物品向教室門口走去,順帶喝斥團團擠在教室裡的學生:「三秒鐘之內,外班的學生回自己的班級準備上課,本班的坐回自己的座位。誰敢違抗,放學後一律留下來關禁閉!」
  學生們嚇得趕緊散開,不一會兒原本擁擠的教室空曠起來。訓導主任見風波已經平息,向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轉身離開了教室。
  「米拉菲,擅自帶玩具來學校,寫五千字檢討書,明天交到政務處。」一個留著「西瓜太郎」髮型的風紀委員「啪」的一聲將一張處罰單拍在我的課桌上。
  「對不起,請把我的布偶還給我!」我執拗地瞪大眼睛逼視著「西瓜太郎」,「那個布偶對我來說很重要,是我爸爸以我為模型做的,請不要拿走它!」
  「米拉菲!」「西瓜太郎」臉色一沉,「帶這樣的東西來學院違反校規,沒有罰你關禁閉已經很客氣了,讓開!」
  「我可以接受任何懲罰,請把那只布偶還給我!」我毫不妥協地站直身子,剛想擺出甘願受罰的姿態,突然,耳邊響起一個輕佻的男聲:
  「既然這些禮物是送給我的,我有說過可以帶走它們嗎?」
  我驚愕地睜開眼,看見藍子揚走了過來,一把揪住「西瓜太郎」的衣領,朝他手裡的「戰利品」努了努嘴,「把它們放回去。」
  「嗯?」「西瓜太郎」臉色陰沉,扯著嘴皮乾笑幾聲,「同學,你似乎搞錯了吧?我不管你是什麼家庭背景什麼來歷,既然進了『HellShow'學院,就要接受我們的監督,嚴格遵守學院紀律!」
  「……」
  「現在,我說我要把這些東西帶走,你如果不服,大可以動用你的關係將我開除。可是我做一天風紀委員,這裡就歸我管一天!」「西瓜太郎」狠狠地甩掉藍子揚的手,朝其他幾個風紀委員命令道,「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帶走!」說罷他將我和藍子揚推至一邊,我幾乎是絕望地看著風紀委員走出教室,將我的那只布偶天使帶走了!
  嗚……好不容易才在楚炎的幫助下將它從商店的櫥窗裡拿出來,本以為可以給它美好的生活,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白癡!」藍子揚看著我傷心失落的樣子,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也走出了教室。
  混蛋!你才是白癡,大白癡!
  我抽動著肩膀,難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盯著桌面發呆,沒過多久,忽然「咚」的一聲,一個東西落在了桌面,居然是我那只布偶天使!
  等我抱著布偶驚訝地抬起頭來的時候,只看到藍子揚折身離開教室的背影。上課鈴很快響起,接下來的一節課,他居然一直以倒立的姿勢站在教室門口,一動不動。整整一節課,我和教室裡的女生都無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藍子揚?!難道你是以倒立的懲罰同訓導主任他們換來這只布偶的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樣做?!

《拉菲草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