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他一定是妖精

  1.他說做他的女朋友
  「痛嗎?」
  醫務室裡,我用棉簽拭去藍子揚額頭上的血跡,然後上藥和扎繃帶:「奇怪了,這個時間醫務室的阿姨怎麼不在?」幸好我的媽媽是醫生,從小耳濡目染的我會一點簡單的傷口急救處理,所以在找不到護士的情況下,只好自己幫藍子揚包紮。
  「白癡。」
  他輕哼一聲,雙手反托著後腦勺,慢慢仰倒在床上。陽光透過玻璃窗柔和地照射進來,醫務室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藥水的味道,他的身上也有清新的森林氣息。
  「喂,起來,傷口都沒有處理好,你不要躺下啦!」我擔心地抓住藍子揚的胳膊,拉他拽他,可他就是不願起來,我只好俯身,細細檢查他的身體各處,「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這裡?這裡……或者這裡?」見他只是閉上眼睛不動,我擰眉,手指試探地摸他的胳膊、脖子、腦袋、胸膛,「喂,還有哪裡受傷?」
  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眼睛陰險地半瞇:「你在摸哪裡啊?」他手一用力,迫使我的身體倒在他旁邊的床上,他那隻手順勢枕在我的腦後,「拜託,我是男生,怎麼可以被女生隨便亂摸,你,快點向我道歉!」
  我躺在他的臂彎裡,他的臉距離我好近好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當他說話時,熱熱的氣流噴在我的臉上,撩撥著我的神經。
  想起剛剛在教室裡發生的那幕,我的臉倏地變得通紅,心裡也隱隱升起一股愧疚之情:「對不起,剛才……剛才的事謝謝你。」我別過燒紅的臉,身體也彆扭地想要遠離他,卻被枕在腦後的那隻手固定住了。
  「看在你可憐兮兮的份兒上,我就大方一次。」他的眼瞼一垂,輕輕地捉住我的手,慢慢地放到胸口上。他的大手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我的手掌緊貼著他的心臟,隔著衣裳感受到他心臟有力的起伏,「不過,只准摸這裡而已。」
  「喂,誰說要摸你啊。」我心臟撲通狂跳,心急地想抽出手,「放手啦,上課要遲到了。」
  「感受到心跳了嗎?」他微笑,笑容妖嬈,伸手摸向我心臟的地方,「它還年輕還很健康,還盛著許多的希望和夢想。它說,它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藍子揚,混蛋!你鬧夠了沒有!如果你再做這種出格的事情,我……我就對你不客氣!」面紅耳赤地打掉他的手,我坐起來,生氣地朝他喊道,「我要去上課了!你就老實呆在這裡,等醫務室的老師回來讓她再幫你檢查一下!」
  說罷,我跳下床,正欲走,他的聲音忽然低低地響起:「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抬起的腳猛地頓住!
  「我說做我的女朋友!」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是被椅子砸壞了腦子嗎,怎麼突然間……
  忽然我的身體被強行扳過去,我看到藍子揚美麗的臉。因為陽光強烈,他半瞇著眼睛,更為慵懶耀眼,「小拉菲……」他輕輕地拉住我的手,有一種叫溫柔的物質正從他的眼底很慢地溢了出來,「你會答應的對不對?」
  「為……什麼?」嘴唇無力地動了動,我腦子空茫地問道,「為什麼你突然說這樣的話?」
  「你說呢?」
  「我不知道!」
  「那就不要知道。」
  「可是,你……不要那顆球了嗎?」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瞪住他,迷惑地問道,「雖然我不知道那顆球有什麼用,可一定很重要的對吧?你不要它了嗎?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決定?!」
  為什麼疑問遠遠比獲救的喜悅來得強烈?!我應該為自己能逃過一劫而歡呼,為藍子揚的大發慈悲而感激涕零!可不是這樣的,疑問充滿了我的腦海,無數個問號在腦子裡四處亂碰亂撞,掙扎著想要知道答案!
  「嗯。」他長長的睫毛突然耷拉下去,遮住了他眼眸裡想要表達的感情,「如果一定要在你和它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我只有這麼做。」
  「什麼?」
  我越來越糊塗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他喜歡上我了嗎?怎麼可能啊,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倒了!
  「別問了,你只要告訴我——要,還是不要?」他再度抬起眼瞼,上揚的桃花眼在剎那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放心,我會做個稱職的男朋友,我保證。」
  「什麼啊……」我這才後知後覺地臉紅,「事情來得太突然,而且我……」我似乎已經喜歡上了楚炎。雖然跟他認識還不到一個星期,見面說話的次數也很少,可我就是喜歡,無可救藥地喜歡了……因為,我覺得他就是我記憶中,從小到大守護在我身邊的「銀面騎士」!
  藍子揚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如果是楚炎的話,你就死心吧。」
  「呃?!」
  「他不可能喜歡你!」他的唇角染上薄薄的笑意,眼神卻變得古怪,「他不會喜歡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因為……」
  「因為?」我的心揪緊了。
  「因為他有喜歡的人,從生下那刻就喜歡了。他永遠都只會喜歡那個人,不會變,不可能變,除非你是那個人。」他的眼神越來越古怪,手輕輕地搭上我的腦袋,揉動了一下我的髮絲,「可是,你不可能是那個人,那個人也不可能是你。所以,炎永遠不會喜歡你。」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我拿掉他的手,「『那個人』?『那個人』是誰?!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嗎?怎麼可能一出生就有喜歡的人呢?」
  他一定在騙我!為什麼一點兒這樣的消息都沒聽到過。學院裡,楚炎是女生們的焦點話題,可是關於他的女朋友是誰,永遠都是個謎啊!而且,而且最近他那麼頻繁地接近我,對於他那種個性冷淡的人來說,主動與人說話已經是奇跡了,更何況他對我那麼好!
  哪怕他不喜歡,至少對我有一點點好感吧?!我還是有小小的機會的吧?!
  然而我最後的僥倖,在藍子揚慢慢擴大的笑容中湮滅了,他妖艷地說:「你知道嗎?讓你成為我的女朋友,可是得到了他的支持!」
  「轟」的一聲,這句話就像一枚超級的炸彈,在瞬間將我炸得體無完膚。而腦子裡四處游竄的問號,更是鋪天蓋地加劇!
  2.心碎的「抱歉」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為什麼與他們相處越久我越弄不懂,彷彿自己陷進了團團的迷霧裡,想要解開這個卻掉進了另一個,越陷越深。
  藍子揚,楚炎,你們是誰,有著怎樣的過去和未來,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到底為什麼要闖進我單純的生活?!
  放學後,我揣著一肚子的心事去了「惡魔城」的二十三樓,今天不是星期一和星期五,也許楚炎不會來學院上課,可是太多的疑問糾結在我心中,我只好來碰碰運氣。
  快要走近琴房時,一個聲音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
  「OK,一切都照約定的去做。我會很好地照顧米拉菲,而你,也要全心全意地照顧『她』!」聲音輕輕地拖著尾音,隔著牆壁華麗地從琴房響起,「炎,你說怎麼樣?」
  天啊,這個聲音,是藍子揚!
  我趕緊加快腳步走近琴房。琴房的門半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坐在鋼琴前的楚炎,以及背對著我靠在琴架上的藍子揚。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室內,為琴房鍍了一層燦燦的金,兩個俊美如斯的少年置身在燦爛的陽光裡,美麗如畫。
  「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要裝善良,就不要接近她給她幸福和溫暖。」藍子揚背對著我,身體被光線勾勒出美麗的光圈,「什麼是保護?給她一點快樂時光再守候幾天就是了嗎?!既然如此,為了『願金球』終究要採取迫不得已的手段,那樣只會更殘忍吧!」
  他輕輕地回過頭來,看了楚炎一眼:「炎,考慮清楚了嗎?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願金球』可以不拿出來,她可以繼續過她的平靜生活。」
  楚炎背脊僵硬地坐在鋼琴前,伸出食指,在琴鍵上一路劃過去,響起一串叮咚的音律。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中,他抬頭道:「好。」
  他們在說什麼?到底在說些什麼啊?約定?「願金球」?照顧「她」?
  他們約定了什麼?話裡「被保護」的那個人,難道是我嗎?!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漸漸朝琴房門口靠近。我一驚,飛快地閃身到一株半人高的盆栽後面,看著藍子揚掩上琴房的門離開了。
  幾分鐘後,寂靜的走廊裡響起琴聲——
  優美的音符像一顆顆會飛翔的水晶,從琴房裡溢出,撞到天花板和牆壁上碎成千粒萬粒的水晶粉末。一顆又一顆的水晶飛上去,撞著天花板,接二連三地碎掉,整條走廊下起了一場華麗浪漫的水晶雨。
  那是一種聽了會流淚心碎的悲傷。
  在那個金光閃閃的房間裡,楚炎閉著眼,微微低著頭,彷彿有透明的玻璃將他與外界隔離。他什麼都聽不見,只有十指在琴弦上行雲流水地跳躍。
  「你在等誰嗎?」
  我輕步走近琴房,彷彿被下了蠱,完全不受思想控制地說道:「因為一直在等待,等著生命中重要的人出現,所以,才會彈出這麼憂傷的旋律?」
  楚炎的身體忽然一僵,背對著我,全身都籠罩在金燦燦的光芒中。
  我的臉一紅,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語氣裡的不自然,連忙清了清喉嚨道:「如果是我說的那樣,也不要傷心。雖然等待或許只是一個飄渺的幻想,或許被等待的人永遠不會回來,可是,正是有了它才會有希望,才會有生活下去的勇氣啊!」我沒有告訴楚炎,因為,我一直在等待爸爸和媽媽。雖然他們拋棄了我,可是我相信,終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的。
  楚炎合上琴蓋,憂傷縹緲的眼神望向我。是我的錯覺嗎?在他淺咖啡色的眼睛裡含著濃郁的無助和痛苦,他想要說點什麼,喉嚨卻無力地滾動了一下,終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
  我走上前,雙手撐著鋼琴問他:「你在煩惱什麼?」
  他飛快地垂下視線收拾著琴譜,似乎不願說話。
  「喂,在煩惱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的心裡隱隱生出一股焦急,今天的楚炎好安靜好冷淡,對我的態度變了很多,難道他……真如藍子揚所說,支持我跟藍子揚交往嗎?
  他忽然起身,丟下我獨自離開了琴房,我愣了一愣,然後飛快地追了出去,看著他冷漠頎長的背影在走廊裡漸漸走遠。
  「喂!楚炎。」我的喉嚨微微地哽住,心口疼痛,「我來這裡,是有話想要對你說,你可不可以聽我說完再走?」
  他的腳步猶豫著停住。
  「我……」我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我喜歡他,想要問他喜不喜歡我,想要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守護在我身邊的「銀面騎士」,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我難過地揪住了衣服,揪出很大的褶皺,眼見著他抬腿要走,我忙開口道,「等一下!我……我想跟你玩一個遊戲!」
  「……」
  「這個遊戲叫『嗯,是的』。我提問你回答,不管什麼問題你都要回答『嗯,是的』。如果回答錯誤,就要接受懲罰!」深吸口氣,我顫聲說道,「很簡單的一個遊戲,我只會問你五個問題而已,好不好?」
  楚炎背對著我,背脊僵硬挺直,良久才淡淡地點了下頭:「嗯。」
  我舒了口氣,開始提問:「你是男生嗎?」
  「嗯,是的。」
  「是『HellShow'學院的男生嗎?」
  「嗯,是的。」
  「是會彈鋼琴的男生嗎?」
  「嗯,是的。」
  「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吧?」
  「嗯,是的。」
  「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
  「嗯,是的。」
  他忽然反應過來,本就僵硬的背脊變得更為僵硬,一邊回頭一邊聲音很慢地說道:「抱歉,我先走了。」他在日光燈下回過頭來,側臉被燈光勾勒出深邃的輪廓,眼眸裡全是憂傷和痛楚。
  楚炎有喜歡的女生了!藍子揚的話原來是真的!
  只聽「匡當」一聲,我疼痛撕裂的心重重地陷入黑暗,嘴唇也在剎那退去了所有血色。
  3.「心」不會死
  他說自己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他說對我感到抱歉——我甚至來不及表白,就已經被他拒絕了。
  我第一次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好像有一隻大手死死地揪著心臟,疼痛得抽搐!咬著下唇,我心情沉重地下到一樓,抬頭看到緊閉的鐵門和無奈站在鐵門邊的楚炎——
  原來此時已經過了開門的時間!
  是天意嗎?楚炎的手機沒電,我的手機欠費,都打不出去,很快天完全黑掉,教學樓的電源總閘也緊接著關了,整幢樓都陷入黑暗之中。
  如果是在之前,我一定會很高興老天安排了這樣的場景,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和喜歡的楚炎獨自在一起,待到天明。可是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我是被拒絕的失戀女生!跟他待在一起只會使我想起被拒絕的傷心和尷尬!
  耷拉著腦袋獨自走在昏暗的走廊間,我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心酸得想哭。
  為什麼楚炎你不喜歡我又要接近我,做一些會讓我喜歡你的溫柔事情!為什麼當我真正喜歡你了,又要逃開呢……
  雙手抱膝縮在黑暗的一角,我驚恐地看著四周,想起關於這個學院的傳聞——因為歷史悠久,所以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靈異傳聞。比如有幽靈出沒,比如有人在這裡奇怪失蹤,比如……身上的雞皮疙瘩迅速掉了一地,寒毛豎起!
  拚命想要甩開那些恐怖的想法,可是越不想去想,那些東西就越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來,更可怕的是,這時角落裡居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緊緊地抱住膝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拚命睜大眼睛盯著聲音發出的地方,居然看到兩隻綠幽幽的眼睛——當那團黑影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從眼前躥過的時候,我抑制不住地大叫:「啊——」
  是一隻黑色的野貓!
  當那團黑影跑到月光下的時候,我終於看清了它,鬆了口氣!可此時全身都因驚嚇過度篩糠似的發抖,儘管心裡拚命地自我安慰「沒事的只是野貓而已」,可就是無法克制那種顫抖。
  嗚嗚……好恐怖,嗚……這麼黑,我要一直待到天明嗎?
  突然隱約聽到「噠噠噠」急速奔跑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跑到了我面前!
  「你怎麼了?」楚炎蹲在我面前,重重喘著氣,「米拉菲,你怎麼了?」
  我一直在顫抖,他擔心地握住我的手,將我冰涼的手指握在他的手心裡:「不要怕,我在這裡。」
  在黑暗中,我咬著唇不說話,眼淚一滴滴沿著下頜滑落在脖頸,滾燙滾燙的。我顫抖著哭泣,可是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為什麼要那麼溫柔呢?
  聽見我的叫聲就飛快地趕來了,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本來已經幻滅的心,你知不知道,又開始有了小小的希望種子……楚炎,你又知不知道,自從被爸爸媽媽拋棄後,你是除果果外第一個那麼關心在乎我的人。面對這樣的你,我怎麼可以不喜歡呢?!
  明明是在黑暗中,明明彼此都無法看清對方的臉,他卻好像知道我在哭,手指顫抖著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米拉菲……」他的聲音低低的,有點哽咽,卻在黑暗中長長地歎息,「米拉菲……」
  似乎他有許多許多的無奈和憂傷……
  夜空晴朗,星星如鑽石般在空中閃耀。楚炎牽著驚魂未定的我來到天台,夜晚的風清清涼涼的,吹乾了我臉上的淚痕,也平復了我不安的心跳。我深呼了一口氣,就這麼被他握著手,靜靜地靠著欄杆仰望夜空。漫天的星星撲閃撲閃,星光墜落在他瑩白如雪的肌膚上,好像整個人都變得透明起來了。
  或許天生習慣了安靜,他站在那裡看著星星,一兩個小時不說話都可以。我卻終於受不了長久的沉默,從他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在天台上左轉右看,突然發現右面牆壁上用紅油漆畫著一顆大大的「心」!
  可能由於時間太久,油漆都有些脫落了,斑斑駁駁的,「心」裡面的字也是模模糊糊的。
  水純LOVE銘
  呵呵,還蠻浪漫的嘛!不知道是哪個學生寫的?!
  也許別的學生也來過天台,看到了這顆「心」,在這顆心旁邊又有許多新畫上去的「心」,「心」裡寫著喜歡的人的名字。一眼望去,整面牆都是大小不一的「心」,快要變成一面「表白牆」了。
  忽然一陣夜風吹來,我雙手抱住胳膊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然後眼前一黑,一件外套從身後飛來,蓋在了我的頭上。
  「披上它。」
  我扯下外套回頭,看見站在不遠處只穿著單薄襯衫的楚炎,在夜裡安靜如閃耀的鑽石。然而他這個細小的溫柔動作,讓我的心溫暖的同時更加刺痛!
  「如果是楚炎的話,你就死心吧。」
  「呃?!」
  「他不可能喜歡你!他不會喜歡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因為……」
  「因為?」
  「因為他有喜歡的人,從生下那刻就喜歡了。他永遠都只會喜歡那個人,不會變,不可能變,除非你是那個人。可是,你不可能是那個人,那個人也不可能是你。所以,炎永遠也不會喜歡你。」
  「楚炎……一直都是這麼溫柔嗎?」手指順著牆壁上那顆「心」輕輕划動,我背對著他說道,「對任何人都一樣溫柔,還是,對喜歡的女孩會更加不同呢?」
  良久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我不甘心地回過頭去,見他沉默地靠在欄杆邊,眼眸深邃複雜地看我:「你和藍子揚下午在琴房裡的話,我都聽到了!楚炎其實有喜歡的人吧?她……」
  楚炎眼神忽然一斂,臉色在瞬間變得難看:「不要提她!」
  我瞪大眼睛,驚訝地發現他淺咖啡色的眼底隱隱有股怒氣!他生氣了?!從來都溫和平靜的他,居然生氣了!
  「我不明白……」眼睛漫出一股薄霧,我拚命忍著淚水,用故作輕鬆的口氣說道,「像你這樣的男生,有喜歡的女生也是很正常的事啊,其實藍子揚已經告訴我了,說你和你的女朋友還是青梅竹馬呢,是不是?」
  楚炎的唇緊抿著,眼底的怒氣越來越濃,然後漸漸地,又淡了去,回到平時的波瀾不驚。
  輕輕抬起眼瞼,他迷離的眼光讓我像被重重扇了一記耳光:「嗯。」
  「嗯」?!他居然「嗯」!
  此刻,左心房的位置突兀地空著,像有一把巨勺將它狠狠地挖走了,再也沒有了心跳的感覺,沒有了潮起潮落的跌宕,有的只是穿堂而過的風,和那個大大的空洞……
  「你很喜歡她嗎?」我的喉嚨狠狠地抽著,擠出的聲音顫抖而沙啞。
  「嗯。」
  「有多喜歡……非常非常喜歡嗎?」我強忍著心口的刺痛,努力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哪怕讓他誤會我是八卦的女生,也不要他看出我此刻痛苦的心情。
  月光在楚炎週身流轉,他靜靜地看我,那張蒼白清秀的容顏上浮現出一抹淡淡落寞,像菊花緩緩盛放,溫柔得悲傷。
  「嗯。」他深吸口氣,臉色蒼白,彷彿吸了一口月光的粉。咖啡色的水波在他的眼底緩緩游弋,慢慢凝固成冰錐一般尖銳的視線,筆直戳進我的心臟。
  是不是穿上白色長裙就可以變成白雪公主?那麼王子呢?媽媽說拉菲草手鏈折斷的那天,王子就會找到我。可是現實不是童話——王子也許死在了披荊斬棘的路上,也許遇見了美麗妖嬈的精靈,忘記了城堡中癡癡等待的公主。沒有了前來拯救的王子,公主在充滿恐怖的破敗城堡裡等待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
  王子不會來了,即使來了,也不會喜歡上我。
  楚炎,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喜歡你,也許……有你喜歡「她」那麼多的喜歡!
  我顫抖著回身,眼睛朦朧地看著牆壁上大大小小的「心」,淚濕的眼角忽然瞥到角落裡擱置的一桶油漆,也許是哪個學生在牆壁上畫「心」時忘了帶走它。蹲下身,我撿起刷子,蘸了一些油漆,在牆壁上顫抖著畫了一顆大大的「心」。
  「我把我的『心』……存放在了這裡……」我一邊在「心」裡面寫著彼此的名字,一邊用變調的聲音喃喃自語,「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會怎麼樣,我的『心』都在這裡……住著楚炎的『心』會一直在這裡。我會記得,我曾經,在我十五歲即將滿十六歲的那一年,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叫楚炎的男孩。」
  「炎」字的最後一筆寫完,我站在那裡,看著牆壁上的那顆「心」,眼眶慢慢地變紅——
  拉菲LOVE楚炎
  身後是無邊的寂靜和沉默,我一直背對著楚炎,希望他能夠注意到我輕聲的表白,然而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過去,我的腿站得都僵了!
  忽然這時,身後傳來「砰咚」一聲巨響!我驚愕回頭,看見楚炎雙手捂著肚子倒在地上,整個身體都蜷縮成了一團。
  「楚炎!」我驚叫著跑過去,藉著淡淡的月光,發現他的臉泛出駭人的青紫,額頭上不斷冒著汗珠。我想將他扶起來,卻不小心被他沉重的身子帶倒在地。
  「楚炎!楚炎!你怎麼了?」我驚懼地爬了起來,雙手捧住他的臉,聲音帶著哭腔,「怎麼會突然這樣?喂,你到底……」
  「痛!」他輕輕地喘息了一聲,手指更用力地按住了腹部,整張臉都是汗水。來不及等我反應過來,忽然他眼瞼一翻,在我懷裡痛得昏厥過去!
  我抱緊他,腦子空白慌亂:「怎麼辦,嗚,鐵門上了鎖根本出不去……怎麼辦?你醒醒啊,醒醒,楚炎……」
  風呼呼地吹著,楚炎已經完全昏厥過去,不管我怎樣拍打他的面頰他都醒不來。我臉色蒼白地喊著他的名字,幾分鐘後,我猛地醒悟過來,放下他跑下天台。
  4.選擇堅強OR逃避
  「是急性腸胃炎。」
  楚炎的病情穩定下來後,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微笑著對我說道:「幸好送來及時,他好像忍了很久,再忍下去可就麻煩了。」
  「那他現在怎麼樣?」
  「已經沒有關係了,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回家了。」
  「嗯,嗯……謝謝醫生,麻煩你了。」我臉色蒼白,看看病床上掛著點滴正在熟睡中的楚炎,慢慢慢慢地蹲下身去。
  嗚……在來醫院的路上嚇倒我了,他居然在天台那裡昏過去了耶,當時我以為他會死掉!為了救他,我居然頭腦一熱從二樓跳了下去,跑出學院打求救電話。
  突然一個磁性嗓音響在耳邊:「喂,你怎麼了?」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藍子揚。將楚炎送到醫院的第一刻,我就找到電話亭給他打去電話。沒有辦法,頭腦混亂的我,唯一想到的人只有他了。
  「沒什麼。」我雙手抱膝,一邊喘氣一邊呵呵傻笑,「幸好送來及時,真是幸好……」
  「你的腿怎麼回事?在流血。」
  他突然蹲下來,撩起我的裙子,只見膝蓋蹭破了好大一塊皮,鮮血順著小腿流下,將我白色的帆布鞋都染紅了!
  一定是從二樓跳下來時跌破了。天啊,新傷加老傷,現在整個膝蓋都腫成了饅頭大!當時由於太心急沒有注意到,也不覺得痛,現在看著膝蓋上觸目驚心的紅,我腦袋開始發暈。
  「當時被鎖在教學樓裡出不去,楚炎又生病了,我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所以才從二樓跳了下來。」忽然身體一輕,腳離開了地面,一雙結實的胳膊抱緊了我,我驚愕抬頭,看到藍子揚尖削的男子下頜,「喂,你抱我去哪裡?」
  藍子揚臉色陰鬱,眉毛微微蹙起:「白癡。」哼出這兩個字,他抱著我出了病房一直朝前走去。
  「去哪裡?!喂!楚炎還在生病,我們怎麼能把他獨自丟在這裡?放開我!」我在他的懷裡掙扎喊叫,引起路過的護士們的注意,當她們看到藍子揚俊帥的面孔時紛紛吸氣。
  「藍子揚,混蛋!你放開我!」我生氣了,憋紅了臉朝他的胸口揮了一拳。他痛得擰眉,臉色更加陰鬱,收緊了抱著我的手臂。
  「都流血了,當然是去包紮!」他突然朝我大吼一聲,我嚇得閉了嘴。
  不一會兒,他抱著我踹開醫生辦公室的門,將我丟進了沙發。坐在辦公桌前正在給病人看病的醫生,見藍子揚就這樣抱著我踹門而入,不滿地皺眉:「請出去排隊。」
  「她的腳受傷了!」藍子揚嗓門很大地說道。
  他今天的火氣好旺啊,聲音裡含滿了火藥味,還散發著危險恐怖的氣息。似乎誰逆了他的意,就會落到被拳頭砸扁的下場。可憐的醫生不懂察言觀色,又把目光轉向了座位上的病人,囑咐她用藥等事項。
  「我說她的腳受傷了,你沒聽到嗎?!」藍子揚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猛地揪住了醫生的衣領,「幫、她、包、扎!」他揪著醫生領口的手,隱隱有青筋暴出,聲音低沉恐怖!
  醫生嚇得臉色發白,旁邊那個病人也哆嗦著起身離開。
  「不用了,只是小傷而已,藍子揚……」我正欲說點什麼,藍子揚回頭瞪了我一眼,我趕緊閉上嘴巴,將剩下的話塞回了肚子裡。
  今天的藍子揚太奇怪了,在他的威脅下,醫生十分不情願地找來消毒藥水和棉簽。就在這時,從外面慌慌張張地進來一個護士,頭髮散亂,臉上全是汗水:「王醫生,12號病房裡的病人心臟病發作——」
  醫生臉色一僵,迅速將藥水和棉簽塞進藍子揚的手裡:「對不起,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收拾了一下工具,醫生跟著護士急匆匆地出去了,整個房間瞬時空蕩蕩的只剩我和藍子揚兩個人。
  我們大眼瞪小眼了一段時間,突然,藍子揚走到了房間一角的櫃子旁,猛地拉開了抽屜。
  「你幹嗎?這是醫院哎!」
  他撇著嘴埋頭在櫃子裡一陣翻找,然後抱著一大堆醫護用品,蹲身在我面前,撕開塑膠袋掏出棉簽,沾了一些消毒藥水塗抹在我的膝蓋上,痛得我直擰眉!
  「嘶——好痛!」綻開的皮肉沾到藥水,像有無數根針在一下一下地紮著,我痛得抽出腳,「不弄了不弄了,只是小傷,過兩天就會結疤的……」
  「不擦藥的話會發炎的!」
  他固定住我的腳,不讓它亂動:「早知道會痛,就不要跌破啊!為了那傢伙,你連命都不要了嗎?!」他臉色越來越沉,手一緊,按痛了我的傷口,我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號叫!
  「你故意的,你就是想痛死我,混蛋!」
  藍子揚放下棉簽:「我給你講個故事。」
  「……」
  「據說,上帝在創造一個人的時候,會在他的左右肩膀各裝一個按鈕。」他抬起頭來,眼睛漆黑,綻放的星光如碎裂的楊花,「左邊的按鈕叫做堅強,按下它,那個人就會變成石頭,不管摔得多重都感受不到痛;右邊的按鈕叫做逃避,按下它,那個人就會完全透明,這樣傷心就永遠找不到他。」他修長的手指沿著我受傷的膝蓋畫圈,癢癢的,涼涼的,「你想按下左邊的?還是右邊的?」
  堅強?逃避?我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他在胡說些什麼啊?
  忽然左肩被拍了一下,耳邊響起他清洌的嗓音:「現在我按下了左邊的按鈕,你變成了石頭。石頭感受不到外界的疼痛,石頭是沒有知覺的,你的膝蓋不會痛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速度很快地給我的膝蓋消毒上藥,彷彿剛剛拍在肩膀上的那一掌具有魔力,原本膝蓋上火辣辣的痛楚似乎真的減輕了不少!
  室內燈光亮白,燈光的流華為他籠上一層氳氤的清輝,宛若蒙上一層如煙似霧的薄紗,他專心的樣子令人怦然心動。我姿勢僵硬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包紮,心間湧起一股暖流。
  這時右肩被輕輕拍了一下,他抬了抬眼瞼:「現在我按下了右邊的按鈕,你變成透明的,我看不見你,完完全全地看不見。」他的嘴角忽然染上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笑意,有些邪肆又有些狡詐,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時,他輕輕低頭——
  滾燙的唇瓣,輕輕地印在包紮著繃帶的膝蓋上,透過繃帶,受傷的膝蓋迅速溫暖地融化掉了!
  在我驚愕的瞪視中,他的嘴唇滑到我的耳邊,說話間噴薄出暖暖的氣流:「如果你選擇的是堅強,我會告訴你所有事,在這之前,你要作好承受的準備。如果是逃避,那麼——」他將我垂在耳邊的一縷頭髮攏在耳後,聲音變得沉穩堅定,「就安心地做我的女朋友。」

《拉菲草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