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36】
  時間:三個月後
  地點:上康集團一樓電梯出口。孟謹誠從電梯裡走出來,引得一幫女職員紛紛注目。她們的老闆是美男子,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們的夢想就是每天能在電梯口或者咖啡間裡遇到他。
  他總是面帶微笑,眉眼如畫,三十出頭的男子,還能如他一樣,氣質乾淨到笑起來隱隱帶著孩子氣,很是難得。
  很多女職員私下裡猜測,孟謹誠一定是在某個美容院裡做了護膚……
  孟謹誠剛走出電梯,女職員Ammy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大概是有急事,忙著擠電梯,於是也沒顧得上前面是否有人,一下子撞到了孟謹誠。
  文件散落一地。
  Ammy慌忙地去撿那些紛飛的文檔資料,嘴裡喃喃著,說,完了,完了,要死了。當她抬頭的時候,發現眼前的男子居然是自己的老闆,立刻呆住了,結結巴巴地說,孟、孟、孟總……
  孟謹誠笑了笑,眉眼淡淡,俯下身來,幫Ammy一起撿文件。
  背後開始有其他員工竊竊私語。
  Ammy這個小妮子,可真有手段啊,居然會這樣勾引咱們老闆。
  另一個也說,可不是嗎?不過,孟總真是好脾氣呢。
  然後一群人做花癡狀,說,孟總好親民呢。
  另外一個人指著孟謹誠後身的年輕男子,說,咦,這個人怎麼這麼像咱們的孟總啊?
  一個知情的人忙說,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啊,他是咱們孟總的侄兒呢,孟古。
  嘖嘖。是嗎?怪不得呢,姓孟的祖上一定積了厚德,生出的男子怎麼都跟畫裡的人兒一樣呢?
  孟古看到小叔俯下身來,連忙上前,笑了笑,說,這些交給他們處理就是了,咱們還有會議。
  Ammy說,對不起啊,我自己來就好,都是一些新人資料,她們是來應聘的。
  孟謹誠笑笑,說,沒事。
  就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他愣住了,地面上有一份簡歷。簡歷相片上的女子,眉眼清麗,如同月光之下的海,動盪著,悲涼著,卻讓你無法自持——多麼相似的容顏啊!孟謹誠一時之間不能自已——阮阮?難道是阮阮?
  撿起那份簡歷後,孟謹誠像觸電一樣,愣在了原地。
  簡歷上那個女子的名字,叫做許暖,住在這座城市明陽路上的一棟公寓裡,上面還有她的聯繫方式。
  孟謹誠的手突然顫抖起來。
  許暖?為什麼這個名字這麼熟悉?
  一時之間,他突然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孟古走上前去,當他的目光落在許暖相片上的時候,臉色突然蒼白了起來,心臟彷彿被什麼劃開了一道口子,而那道口子上,潛伏著密密麻麻的悲傷,在他的瞳孔中吟唱著。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孟謹誠,嘴巴輕輕地抖動著,小叔,她……她是……
  孟謹誠當即就撥打了簡歷上的手機號碼。
  悅耳的女聲頓時在那端響起,對不起,您所打的電話是空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孟謹誠愣了愣,又撥打了座機,可是,傳來的依然是那麻木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孟謹誠的嘴巴閉得緊緊的,神情愈加凝重。
  孟古猶豫了一下,眼睛裡露出淡淡的憂傷,他忐忑地問,小叔,你看,會不會只是樣子像?
  孟謹誠看了孟古一眼,語氣變得生硬,反問道,你難道希望只是樣子像?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不悅,這兩年來,他能感覺到孟古的抗拒。在尋找阮阮的這件事情上,他似乎並不十分積極。
  孟古察覺到了孟謹誠的不悅,他低下頭,笑笑,說,我也希望她是阮阮。可是,當一個人經歷了那麼多希望,又經歷了那麼多失望之後,他就會變得害怕。他害怕這是幻想,害怕這是奢望……
  孟古說這番話的時候,眼中有些碎裂的晶瑩,他的腦海裡不斷地盤旋著那段往事,奶奶以死相逼,逼走了他和她所有的幸福所有的希望,之後,留下了長達七年的傷痕。
  孟謹誠也就不責備孟古了,他突然發現,孟古之所以對尋找阮阮不那麼積極,並不是如自己認為的那樣他已經將她遺忘了。只是,這個二十六歲的男子深深恐懼著某種結果。如果得來的結果,是阮阮死掉了,那該多麼悲傷。所以,他選擇了逃避,選擇了不去尋找,選擇了相信阮阮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裡,過著幸福的生活。
  孟謹誠歎了一口氣,說,走吧。
  孟古問,去哪兒?
  孟謹誠說,她在明陽路上的公寓。
  孟古不說話,愣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當孟謹誠和孟古疾馳到明陽路,敲開了那棟公寓的門時,卻發現裡面住了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
  那婦女操著一口東北腔,說,這裡沒有什麼許暖,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住,住了好多年了。
  孟謹誠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再一次看了看簡歷上的地址,準確無誤。
  可是,為什麼會是這樣?
  在一旁的孟古突然警覺了起來,他冷靜地看了看這棟公寓的四周,試圖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末了,他說,小叔,我們走吧。
  孟謹誠失落地離開了,俊美如玉的臉上寫滿了深深的疑惑和淡淡的哀傷。
  他和孟古離開的時候,不約而同地回了一下頭,小花園裡,有兩棵枝葉茂盛的桃花樹。
  一個男子,滿臉悲憫,眉目如畫。
  一個男子,眼神怔怔,心事滿滿。
  這一幕完整地落入莊毅的眼裡。
  他在對面樓上的陽台上安靜地看著,端著一杯清茶,熱氣裊裊,香氣四溢。他冷漠地笑了笑,細長的手指緩緩地在桌上敲擊著,一字一頓、惋惜般地念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念完這首詩,他惋惜地搖了搖頭,輕輕地呷了一口茶,說,昔日的崔護寫下這首詩的時候,大概不會想到,千年之後,也會有兩個情深如此的孟姓男子步入他的後塵,落了個「桃花依舊在,人面無處尋」的淒涼吧?
  他的對面,坐著許暖。
  淚流滿面的許暖。
  她抽泣著,看著漸漸遠去的孟謹誠和孟古。
  孟古。
  這是分別七年來,她第一次見到他。
  七年來,雖然她一直都告訴自己要忘記,要忘記,雖然,她也深深地恨著背叛了自己的他,可是,她依舊幻想過千萬次重逢的場面。這就是女人,即使真的不再愛了,即使真的不再恨了,但還是會幻想與舊日情人相逢的場景。
  許暖曾想過,他們或許會相遇在熙來攘往的街頭,或者會相遇在飄滿落葉的街道,或者會相遇在風雪飄舞的冬夜……
  一面玻璃,一堵牆,擋住了一切。
  當孟古在她視線中出現的時候,她愣住了。
  此時的他,飛揚的眼角,英俊的容顏。
  草木春深,人豈無情?
  許暖幾乎是撲向了窗戶,她的手觸摸在玻璃窗上,試圖離他更近一些。她想呼喊他的名字,可是,還沒張口,整個人就被莊毅狠狠地拽了回來。他將她狠狠地摁在竹椅上。
  他很不滿意許暖見到孟古時的表現,在他看來,她的眼淚,她的舉動,簡直就是在犯賤!
  他冷冷地笑,說,你就是哭,也得坐在我面前哭!
  在旁邊的順子有些不忍地看了看許暖,趙趙也將臉別向他處。
  雖然沒有經歷過,但是他們似乎都能感受到此時許暖心中的痛苦——曾經心愛或者依然心愛的男人就在眼前,而自己卻不能哭,不能喊。
  就這樣,孟古在她的眼淚中,默默地來,又默默地去。
  莊毅看了看許暖臉上的眼淚說,怎麼?你還惦記著孟古啊?一個男人能棄你與你女兒七年之久,對你們不顧不管,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什麼還要為他哭?
  許暖不看他,默默地落淚。
  莊毅冷笑了一下,說,那天在你宴會上看到孟謹誠哭,今天看到孟古也哭,是不是我將你以前的那些老相好全部帶到你面前來,你就可以給我孟姜女哭長城了?
  莊毅說完這些話後,又覺得有些殘忍。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寧才川。在寧辭鏡死後,他併購了和風企業,如約給了寧才川一大筆錢,然後將他送去了澳洲,聽說,他現在已經移居到美國去了。莊毅最不放心的不是寧才川,而是當初他扔給寧辭鏡的那卷膠卷——居然不翼而飛了。順子和在場的兄弟們,都說沒看到。他也曾秘密派人去太平間檢查過寧辭鏡的屍體,也沒發現那卷膠卷,這讓他隱隱地感到不安。
  莊毅的話,直刺許暖最脆弱的神經,她怨恨地看了莊毅一眼。
  其實,在她看來,如果不是莊毅一定要將她帶到他們兩個面前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們。她不想帶著滿身傷痕和他們重逢。而如今,莊毅卻蠻橫且自以為是地那兩個人帶到她面前。那一刻,她很想問問他,你讓我看到他們,卻又不准我動容,你當我的心是石頭嗎?
  可是,她卻不能也不敢說出口,只能悲傷地看著莊毅,那場車禍之後,她的身體更加虛弱,模樣也更加楚楚可憐了。
  莊毅再也不想看到她的眼睛。他起身,冷冷地說,我不管你和孟古曾經有過什麼,從此之後,在這場遊戲裡,你只能愛一個人,那就是孟謹誠!
  莊毅說完這句話,突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好像哪裡出了問題似的。他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肥皂劇,裡面的男主人公似乎都是這樣說的——我不管你以前和他怎樣,但是從今天起,你只能愛一個人,那就是我!
  我?
  莊毅嘲諷地笑了笑。末了,他還不忘威脅許暖,說,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還敢和孟古有任何牽連的話,就別怪我對許蝶不客氣!
  說完,他笑了笑,那種笑帶著邪惡,讓人不自覺地恍惚,他說,我想,你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和孟古的女兒就這樣死掉吧?
  他那些殘酷的話語,終於讓許暖忍無可忍,她哭著說,你為什麼不讓我被車撞死?你為什麼還要救活我?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繼續忍受你的折磨嗎?
  莊毅笑,說,你不是都自問自答了嗎,我救活你就是為了折磨你!
  許暖不說話,但是目光中的怨恨已經達到了極致。
  莊毅回望著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笑了笑,說,我承認,你這個樣子很美,不過,我不想看,你給我笑!
  許暖將頭轉到一邊,倔強地落淚。
  莊毅根本不理睬她的眼淚,只是說了一個字,笑!
  最終,許暖的臉上露出了淒楚的笑容。
  那麼悲涼。
  那麼淒惻。
  那一刻,許暖覺得自己好傻——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做這樣的夢。夢中,莊毅對著她笑,那種笑容如同明淨的琉璃,溫暖的陽光,讓她想抱著他哭,訴說自己的委屈以及自己對他的不滿和怨憤。
  醒來後,她總是會驚詫不已,自己居然會對莊毅這個惡魔產生依賴產生幻想。然後她笑自己,惡魔莊毅怎麼可能笑得如溫暖的陽光呢?而且,他哪裡肯對自己溫柔呢?
  而今天,莊毅徹底地粉碎了她對他殘存的幻想……

《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