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今天的你我,能否重複昨天的故事

  鍾筆心情大好來接左學放學,「希望你沒有給我惹麻煩。」左學不說話,扔給她一個塑料袋。鍾筆好奇,「什麼東西?」左學悶悶道:「校服。」藍白相間,質地極差,比街頭的乞丐裝還難看。鍾筆蹲下來仔細看了看他脖子,被僵硬的領子蹭的皮膚發紅,起了一粒粒的小疹子,胡亂摸了摸表示安慰,「新衣服就這樣,洗兩次就軟了。」
  左學沉著臉說:「一股怪味道。」鍾筆忙安撫他:「回去後我用芳香劑給你洗,保證你穿上後清新怡人,容光煥發。」左學看在她如此討好的份上,只得對校服一事作罷,手裡舉著一塊紅色的棉布,十分不滿,「脖子上為什麼要系這個?又不是要吃飯。」
  鍾筆「哎呀」一聲叫起來,「這是紅領巾,不是餐桌布,它是五星紅旗的一角,是用革命烈士的鮮血染成的……」希望從小對他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左學立即反駁:「不是用紅色的顏料染成的嗎?」鍾筆一時語塞,「好吧,紅領巾是彩虹的一種顏色,代表積極、昂揚、努力、向上的生活態度,時時戴著它,你會對未來充滿希望。」左學撇嘴:「我從來沒有對生活失去希望過。」話雖如此,他還是接受了鍾筆的第二種說辭。
  她笑,這死小孩兒,動不動就裝老成,說一些似是而非、半懂不懂的話。母子倆走路,從公園裡穿過去,綠草成蔭,樹木繁茂,滿地細細碎碎的白花,迎風搖曳,風景十分宜人。左學一開始還問為什麼不坐車,鍾筆瞄了他一眼,「你再不運動,小心體育考零分。」
  待他看見許多老頭老太太在空地上表演抖空竹或是轉陀螺時,睜大雙眼停在那兒看,「這是在表演雜技嗎?」鍾筆搖頭,「不,只是業餘愛好。」左學十分興奮,指著陀螺說:「我也想學。」鍾筆聳肩,「我又沒有攔著你。」他便問:「是不是要交學費?」鍾筆捶了他一下,這小子被資本主義社會腐蝕的滿身銅臭味兒,「不用,不過你大概要拜師。」
  左學一聽來勁兒了,「哦,我知道,像去少林寺學武一樣對不對?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甩胳膊踢腿比劃了兩招。鍾筆掩唇笑,「人家肯不肯收你為徒,這還是一個問題。」左學凝著一張小臉想了半天,「為了表示誠意,我會磕頭下跪喊師傅的。」
  鍾筆拍掌笑,「哈哈哈——好,到時候就看你的表現了。」
  母子倆正在一本正經討論拜師學藝一事,手機響,是左思,聲音有些冷淡,「為什麼退房?左學呢?」當他知道鍾筆離開酒店,而信用卡上的數字不再有變動後,不由得大為惱火。
  鍾筆很詫異,她不知道左思最近為何這般慇勤,三天兩通電話,查勤一般,往常三個月都不一定有兩通電話,實在令人費解。她不想跟這個人說話,將電話遞給左學。
  左學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不親近但也談不上生疏,一兩個月見一次面,父子倆說話是以成人的方式在溝通。左思對他期望很大,希望進行英才式教育,鍾筆從中作梗,硬是不讓,左學是她兒子,又不是生來當他繼承人的。左思經不住她零下二十攝氏度冷戰,十分無奈,只得作罷。
  「左思,我是左學。」他端正臉孔,一臉嚴肅說道。
  左思在電話那頭一邊簽文件一邊說:「你人在哪裡?」他看了眼鍾筆,老老實實回答:「北京,媽媽正帶我逛公園。」左思唇角露出一絲微笑,「我給你聯繫好了最好的國際學校,讓媽媽帶你回香港。」左學看著鍾筆不說話。
  鍾筆清了清嗓子,「左思,左學已經在北京入學了,我不會再回香港。」
  左思手中的筆一頓,雙眉微蹙,「你又在賭什麼氣?」
  鍾筆冷哼:「我沒有賭氣,我是很認真的在和你離婚。」說著掛斷電話。帶左學來到手機賣場,「左學,以防萬一,我需要隨時和你保持聯繫。」指著滿櫃的手機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她給他買Nokia最便宜的一款,黑白屏,屏幕只有兩指寬,原因是「又小巧又好看又經摔還不怕搶。」
  左學翻了個白眼,這種破銅爛鐵,扔在地上都沒人要。指著她手上最新款2。2英吋屏幕全屏手寫手機問:「這個又是什麼?」鍾筆將商場送的電話卡裝好,輸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進去,確定接聽無礙後,扔進包裡,「反正不是給你的。」又將櫃檯贈送的HelloKitty抱枕提在手裡,「放心,禮品歸你。」
  左學氣急。
  她將鍾簀接來家裡,說為了慶祝喬遷之喜,決定親自下廚。掏出手機,上面已經掛上了代表幸運的紫水晶手機鏈,明明是這樣的慎重,可是很隨意地遞給他,「鍾簀,如今是信息時代,你要學會用手機發短信。」
  她上次偶然在一部電視劇裡看見失聲的女主角雖不能說話,可是通過短信傳情,最後鑄成一段美好姻緣。突然想到,鍾簀雖然聽不見說不出,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和別人正常交流——手機的功能除了接打電話,還可以短信聊天。
  鍾簀對陌生的東西有一種怯生生的恐懼,看著她有些猶豫,他以前都是通過手語或者手寫板和別人交流。鍾筆一把塞進他手裡,「我買菜去了——」朝臥室的方向喊:「左學,別玩遊戲了,快來教舅舅怎麼發短信。」左學沒好氣說:「我是不是你從外面撿來的?」舅舅是高科技產品,他就是沒人要的破爛。鍾筆打了一下他的頭,「囉嗦什麼,還不快去。」
  提著大袋小袋東西上樓,正好碰上張說下班回來,他看著鮮紅的牛排和露在塑料袋外的空心菜,「你這是準備——洗手作羹湯?」差點以為自己看差了眼,他沒想到鍾筆居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鍾筆橫了他一眼,順口邀請,「難得慶祝,要不要上來一起吃?」
  「當然,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面試如何?」
  鍾筆做了個「OK」的手勢,「手到擒來,不在話下。」很是得意。他笑著點頭,「是該慶祝,我有極好的紅酒,趁此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正好派上用場。」鍾筆斜眼看他,「此次重逢,我發覺你中文大有進步。」張說表面上一笑帶過,心裡卻在說,還不是你害的!
  不到一個小時,鍾筆居然有模有樣端出了三菜一湯,其中一味主菜是咖喱牛肉,另外幾樣是家常菜,水果沙拉裝在玻璃盆裡,還有外面買的椰蓉蛋糕,當做飯後甜點,有冷有熱,有葷有素,中西合璧,典型的鍾筆式風格。
  張說挖了一勺子,讚道:「這日本豆腐做的不錯,很鮮嫩,顏色也好看。」看著她的眼睛晶亮,「鍾筆,我不知道你的廚藝原來這麼好。」鍾筆挑眉:「你以為我生來就錦衣玉食?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
  左學抱著飯碗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柯南》,鍾筆叫了幾聲他不應,氣得把電視關了,「教會舅舅發短信了嗎?」他扒了一口飯,含糊不清道:「暫時還沒有。」鍾筆扯著他在餐桌前坐下,「食不言,寢不語,一心不能二用,吃飯的時候不許看電視。」他把碗一扔,「那我不吃了。」打開電視聚精會神看起《柯南》來。
  鍾筆氣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張說,你看他,你看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難搞的小孩,鍾簀小時候,讓他東不敢西,讓他坐著不敢站著——「好,不吃是吧?休想我給你留飯!」左學對她的咆哮充耳不聞。鍾筆招呼座上諸人:「來來來,不理他,咱們全部吃完。」吃不完倒掉!
  左學看完電視,餐桌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鍾筆站在廚房裡洗碗,張說陪在一邊說話。他溜到鍾簀跟前,「舅舅,舅舅,還有沒有吃的?」鍾簀做手勢說沒有,他怏怏垂下腦袋。鍾簀見狀微微一笑,從冰箱裡拿出一塊蛋糕,左學歡呼一聲,看了眼廚房又連忙噤聲,拉著鍾簀來到陽台,邊吃邊抱怨:「舅舅,你不知道我媽虐待我,連飯都不讓我吃……」鍾簀看著他笑。
  廚房裡鍾筆也在訴苦:「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了這麼一個小討債鬼,遲早要氣死。」張說笑,「小孩子都這樣。」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她歎氣:「鍾簀小時候就不這樣,安安靜靜,可聽話了。」張說「哦」了一聲,「一直沒聽你提過。你們姐弟感情很好。」
  鍾筆點頭,「那當然,鍾簀可以說是我一手帶大的。那時候我母親忙著照顧店裡的生意,我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不吵不鬧,真是聽話。」她比鍾簀大六歲,名為姐弟,情同母子。鍾簀生下來便不會說話,所有人都歎息:「長得這麼好看,可惜竟是個啞巴。」十分同情。只有鍾筆不厭其煩,一筆一劃教他認字,一個字往往要寫上好幾天,他才記得。
  鍾簀跟她也特別親近,小時候轉身不見了姐姐,便急得淚流滿面。
  她擦乾手,將碗放進櫥櫃,「鍾簀怕生,但是很奇怪,他對你一點都不排斥。」張說心說,當然,因為我們都愛你。但是他只是微笑,「放心,鍾簀他會幸福安康的。」她點頭,「嗯,他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哪怕一點點,沒有人比他更善良,他理應得到幸福。」
  張說看著她,緩緩說:「鍾筆,你也一樣。」
  鍾筆側過身去,「張說,我越來越不安。」面對左思,她已經能夠無懼無畏;可是面對他,她的心越來越卑微,低到塵埃裡。
  有一句歌詞能夠很好的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今天的你我,能否重複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她請張說送鍾簀回去。
  第二天面試完畢,金經理通知她因為人手不足,後天即可來上班。她很興奮,心想既然要重做職業女性,大展拳腳,那就要事先備好全副行頭。她殺到商場去買套裝以及文件夾等辦公用品。左思的電話又陰魂不散響了起來,她因為心情好,沉吟了一下便接起來,聲音也不如往常那般冷冰冰的,「你很閒哦。」
  左思微笑,「我現在在北京。」
  她渾身一涼,「幹什麼?」她可不想見他。
  「晚上一起吃飯。」
  「不!」她一口拒絕,十分粗魯。
  左思的聲音輕飄飄在她耳邊迴盪,「我剛剛去見了鍾簀,他的畫畫的很好。」
  鍾筆的警覺性立馬提到最高點,「你想怎樣?」
  「晚上一起吃飯。」
  「……好!」
  她握緊雙拳鼓勵自己,鍾筆,不要害怕。

《你可聽見我的心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