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煩意亂

  我不想在他面前表現的驚慌失措,隨即鎮定下來,想了想說:「我不去當代,直接回公司好了。謝謝你告訴我林彬的事,我會問清楚怎麼一回事的。」皺緊眉頭看著窗外沒有再說話。他這一路上倒沒有再招惹我,下了車喊住要離開的我,說:「林艾,你別擔心。」我勉強笑了下,說:「沒事,林彬惹事生非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應付的過來。總之,不管怎麼說,非常謝謝你。」
  他怔怔的看著我,嘴唇彷彿動了動,下巴微微抬起,似是慇勤的挽留。看他那個樣子,好像有話要說,我不由得停住腳步,側著身子抬頭看他,倒映在自己眼裡的他眸光如水,微微蕩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裡,像是能透徹心扉。我忽然狼狽的偏轉眼睛,覺得近在眼前的他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就像池塘裡映著的月亮,永遠都沒辦法撈起來。但他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我悵悵的離開了,每走一步就像踩高蹺一樣,無論如何都平衡不下來。
  我壓下心中所有的異樣情緒打電話給林彬,冷著聲音問:「你現在在哪裡?」他休想再糊弄我。他那邊聽起來非常混亂,扯著嗓子回我:「你不是讓我送她回去嗎?我現在在西客站。」我有些吃驚,聲音軟下來,問:「你陪她一塊走?」他沒好氣的說:「想的倒美!她自己又肯一個人回去了。」我「哦」了一聲,沒再說話。本來氣勢洶洶來責問他的,經這麼一打岔,現在反而說不出口了。那個歐陽水,管她什麼人,為什麼要離家,現在為什麼又肯回去了,我統統不想知道。
  我說:「林彬,你給她路上買點什麼吃的東西,送她上了火車就回來,我有話問你。」他不耐煩的說:「這還用你說,給她買的都是頭等的火車票。」他還是挺關心人家的,給我都捨不得買頭等的火車票。我聽他那邊正和人說話,便說:「我先掛了,你辦好事給我電話。你給我當心點,我有事問你!」他連聲說知道了,知道了,一把先掛了電話。
  我心不在焉的熨衣服,滾燙的蒸汽衝到手上,不小心被燙了一下。我一把扔下熨斗,抱著一大堆的衣服出去。正背著大家掛衣服的時候,聽見珠珠說:「你好,歡迎光臨博思。」我習慣性的抬頭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住了。周處面無表情的走進來,後面還跟著兩個跟班。珠珠看他那架勢,躊躇了一下,硬是不敢上前招呼。我心下一笑,故意說:「先生,你好,有什麼能為你服務的嗎?」他朝我筆直的走過來,揮了揮手,那兩個人知機的退到外面去了。
  我笑笑,領他到一邊,低聲說:「哎,你怎麼來了?」他淡淡的說:「買衣服呀。」我笑出聲:「行!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幫你選選!」他隨便瞄了兩眼,沒說話,我自作主張,拿過一套休閒服說:「這套怎麼樣?運動的時候可以穿,你不能老穿正裝,看著膩不膩味呀!」他只是笑著看我。我又說:「這個藏青色呢子大衣看起來還不錯,跟你挺配的,可以穿在西服外面,既擋風又保暖,北京冬天老颳風。你喜不喜歡?」他沒什麼意見的點頭。我又選了兩款襯衫和領帶,說:「那你去試衣間試試,看看合不合適。」他依言進去了。
  我守在外面等他,珠珠跑過來,指著守在外面的那兩人小聲警告我:「木夕,你小心點,可別亂說話。」我點頭表示知道,她替我掛剩下的衣服去了。我站在穿衣鏡前替他打領帶。他笑笑看我,說:「過的還習慣?我過來看看。」我笑:「就這樣,挺簡單的。」他低頭看我,半晌,話鋒一轉,然後說:「林彬的事,你知不知道?」他這麼個大忙人,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看著鏡中的他,如果眼睛不那麼陰狠冷酷,面部表情不那麼生冷僵硬的話,也和林彬一樣是個美男子。
  我微微歎口氣,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伸手扯了扯領結,大概是我剛才打的太緊了,沒什麼表情的說:「他跟著龍哥放高利貸,替人作擔保,沒想到債主逃了。龍哥一氣之下發了話,要不找到債主,要不讓他自己賠錢。」我皺眉:「他怎麼做這個?沒摸清人家的底細就給人作擔保,他傻不傻呀!」周處一邊解襯衫袖口的扣子,一邊說:「你知道他們,都是吸血鬼,利潤實在太高了。利息他和龍哥對半分,這麼大的誘惑,很難不上當。」
  我問:「他給人擔保多少錢?」周處穿上大衣,對著鏡子說:「五十萬。」我嚇一跳:「五十萬?」這麼多,萬一沒找著人,真要我們賠的話,怎麼賠?怪不得林彬會冒風險替人作擔保,單是利息,他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了。我皺眉問:「那人逃到哪去了?」他替我拿掉沾在肩膀上的絨線,說:「放出風聲說,是逃到北京來了。不過這肯定是掩人耳目,聲東擊西的手段。我估計是往廣州那邊逃了,想從那邊往越南緬甸走。」我急,萬一真讓他給逃了,我到哪裡去籌五十萬!我頹然的放下手,悶悶不樂的站在一邊。
  他伸手摸我的頭,說:「沒事,死不了。也該讓他長長記性了。」我用力呼出一口氣,罵:「林彬要做這種事,眼睛也不放亮點,心不夠狠,手不夠辣,偏偏不肯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出這種事,真是活該!」我低著頭站那兒沒動。他說:「行了,我讓廣東那邊的人留意下,應該走不遠。林彬那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用不著為他擔心。」我甩頭:「我才不擔心!他死了才好!」話雖如此,可他畢竟是我親哥。
  他到前台刷卡付帳,我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沒什麼熱情的說:「歡迎再次光臨。」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有厚厚的繭,摸起來像實驗室裡的磨砂紙擦過手心,暖暖麻麻的。我衝他點點頭,表示自己還好。他讓人提著袋子,率先走出去。
  我一整天都沒心思上班,草草的就下班了。偏偏操曹這個時候來招惹我,他被我說的不敢再來專賣店,現在倒好,在商場門口堵我。我一見他就沒好臉色,冷冷的問:「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說去香港了嗎?」他拉住我,一臉笑意,說:「我剛下飛機,想著你還沒下班,就先過來等你。」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不好太為難他,白他一眼,說:「你又有什麼事?你識相的話,今天最好別來招惹我。」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的臉色,遲疑的說:「你不高興?」我沒好氣的說:「我憑什麼要高興給你看!」
  他好脾氣的說:「好了,好了,你別不高興了,我帶你出去玩?我新近找到一個很好的酒吧,裡面氣氛很好,很適合散心。」我乾脆的拒絕:「誰有那個閒情逸致!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我要操心的事多著呢。」他拖著我說:「那我送你回家吧,快點,快點。」我還想給他臉色看,他眼巴巴的看著我,有些委屈的說:「續艾,我可是一下飛機就來找你了。」我歎口氣,只好坐上去。他看起來確實有些憔悴,頭髮亂亂的。
  我隨口問:「到香港感覺怎麼樣?」他想了想,認真的說:「香港的學術氛圍比我們這邊寬鬆許多,並不會規定每個教授必須在國際知名刊物上發表多少文章,參與多少課題之類的。學生也很自由,可以隨意出入實驗室,做他們喜歡做的實驗,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值得學習的地方。」我聽的頭有些暈,這種生活,彷彿只存在夢想中,離我已經很遠很遠了,像在聽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他大概注意到我的神色,立即轉移話題:「我從香港那邊給你帶了禮物。看看喜不喜歡?」說著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我沒打開來,悶悶不樂的說:「幹什麼?你以為討好我,我就能原諒你了?有這麼便宜的事嗎?」他轉過頭,表情僵了一僵,眼中的自責和愧疚一閃而過,他對於那件事也是如此的敏感。我內心有些不安,只好打圓場,板著臉問:「裝的是什麼?」
  他「哦」一聲,隨即又笑說:「你打開來看看就知道了。」我只好扯下花式綢緞,拆開層層的包裝紙,只不過是一套化妝品嘛!有什麼了不起的,還鄭重其事的獻寶一樣!我拿在手裡看了一下,一個字母都不認識。他笑說:「這是德國進口的,只有香港才買的到。他們公司應用新的合成技術,在天然化妝品這一塊做的很出色。你知道,德國在化工這一塊是處於世界領先地位的。」他就是去德國留的學。聽他這麼一說,我不由得拿在手裡仔細觀察,說明書上的字母全部是天書,不過化學式和分子式還是知道的。國外有關專利的法律法規很完善,所以他們的產品可以很詳細的列明物質的成分和結構式,沒有人敢盜用。
  他繼續說:「我聽你抱怨北京的天氣又乾又躁,皮膚簡直毀了。我在德國的時候,就聽過一個有關這個產品的專門的講座,反映都說很好,有害物質比較少。」我盯著那說明書看了半天,有許多結構式已經不認識了,拉長著臉說:「你這算什麼意思?想賄賂我?」他笑笑說:「是呀,就擔心你不肯讓我賄賂。」我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倒也會說這種玩笑話,學的油腔滑調的!白了他一眼沒,推還給他,冷冷的說:「我不要,送你女朋友吧。」這種東西,一看就知道不便宜,那價格都是按克數算的,不是現在的我能消費的起的。
  他愣了下,有些委屈的說:「我哪有女朋友!」我「切」了一聲,說:「第一次見你,跟在你身邊的那個挺漂亮的女孩難道不是你女朋友?」他趕緊澄清:「她是我表姐,陪我一起來買衣服的。你別誤會了好不好?」我還是推辭:「那你送她也行呀。我為什麼要接受?」他歎口氣,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續艾,你就真的一點都不肯原諒我?我只不過想討你歡心,希望你高興,想看你笑而已。」心理不安,所以費盡心思,用這種方式做補償嗎?
  我沉默不語,端坐在車上,看見熟悉的景物,連忙叫:「停車!」他一臉灰敗的看著我,我沒好氣的大喊:「叫你停車,你沒聽到?」他緩緩將車子停在路邊,忐忑不安的樣子。我推開車門就跳下來。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伸出手說:「我的禮物呢?」他有些欣喜,連忙遞給我。我笑說:「這麼高級的化妝品,不用白不用。還有,我不是使性子叫你半道上停車,我就住這裡。算了,看你可憐見的,趕緊回去休息吧。」他瞇著眼朝我笑,說:「我下次請你出去吃飯跳舞,你去不去?」我立即瞪眼罵他:「你倒是得寸進尺呀,快滾吧,小心我以後不再理你。」他倒是聰明,懂的打蛇隨棍上!他被我這麼奚落一番,倒是笑嘻嘻的走了。唉,操曹這個人,只不過跟我一樣是個倒霉蛋罷了。
  我「砰砰砰」用力敲門,打的震天響。林彬好半天才開,罵:「急什麼!又沒有人在後面追殺你!」我倒豎起眼,硬邦邦的說:「沒有人追殺我,就不知道有沒有人要追殺你!」他猶疑的看了我一眼,甩頭就往裡走,忿忿的說:「大半夜的,胡說八道些什麼!找死是不是?」我渾身的氣不打一處來,罵:「還不知道是誰找死!你就不能安分點,嫌日子過的不夠清閒是不是?」他聽出我話裡有話,轉過頭看我,平靜的問:「你在外面聽到什麼閒言閒語了?」
  我咬著下唇瞪他,翻著眼說:「你把我當木頭人咧!我還用聽!在那條道上混的人誰還不知道!」簡直就一大笑話!他往唯一的椅子上一倒,雙手抱在腦後,洩氣的說:「我這不是想著怎麼解決嗎?」我大聲囔囔:「解決?你能怎麼解決?殺了你也值不了五十萬!」他也沒好氣的說:「你別給我添亂行不行?我還不夠心煩的呀!」我將手裡的包狠狠的砸向他:「你就等著去死吧!」他側著身躲過了,冷著臉說:「林艾,你別給我發瘋!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多管!」
  我生氣的說:「我巴不得不管!這是你的事?你以為人家是傻子?誰都知道林艾是林彬的妹妹!」他摀住頭沒說話,一臉喪氣的樣子。我深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問:「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真以為你能扭轉乾坤呢。」他悶悶的說:「告訴你有什麼用?我自己會想辦法的,你別瞎操心。」我冷笑:「那你到北京這麼多天了,可想到什麼好辦法?」他不耐煩的說:「總有辦法的,你知道什麼!」我警告他:「不管你鑽什麼旁門左道,又或是托人求情,來軟的用硬的,我統統不管。不過你別給我沾上高利貸,那是什麼?你自己做這一行的,比我清楚,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一旦陷進去,脫都脫不了身。聽到沒有?」
  他「啪」的一聲站起來,說:「你以為我願意呢?如今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總要先預備個手。龍哥給我下狠話了,我還拿不回錢的話,就準備提頭回去見他。」我怒:「放心,他要你的頭幹嘛?當凳子坐?頂多廢了你一雙手!」他臉色煞白,一臉憤怒的看著我。我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分了,便垂著頭沉默下來。好半天才說:「你有沒有問他們借錢?」他偏過頭去,許久才不情不願的回答:「還沒有。」我舒一口氣,看來事情還沒嚴重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想了下,慢慢說:「今天周處告訴我,說你要找的那個人不在北京,外面放出的消息極有可能是煙霧彈。他可能溜到廣東那邊去了,想著出海逃跑呢。你想想,他沒事往北京逃幹嘛呀?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是不是?」他先是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反應過來,怒氣沖沖的詰問:「你還跟著周處混呢?嫌命長了是不是?」我沒好氣的說:「管好你自己吧!」他怒:「周處那混蛋就不是什麼好人,是他告訴你這件事的對不對?他真是吃飽了沒事幹,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看不過去,說:「哎,哎,哎,你幹嘛這樣說他?你要是不惹事,人家會找上門來嗎?」他被周處砸到痛處,跳起來說:「我再怎麼樣,是死是活也不關周處的事!他顯擺什麼!裝腔作勢!」我頭痛的看著他,皺眉說:「你對周處怎麼就這麼大的意見?人家混的好是人家的本事,你眼紅嫉妒個什麼?」他氣的鐵青著臉,抬起右手,差點就要打我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瞪著眼面無表情的說:「林彬,你敢動手試試!我若在你手裡少一根頭髮,也不用別人動手,你自己自我了斷吧!」他「切」的一聲放下手,還嘴硬的說:「你以後說話給我小心點,別以為我不敢!」那爛人,從小到大只會玩這招,一天到晚嚇唬我!我覺得筋疲力盡,實在沒力氣了,二話不說,將自己拋在床上,瞇著眼睛悶在被子裡。聽見腳步聲,喊住正要出去的林彬:「這麼晚了,你又要去哪裡?」
  他口氣很沖的說:「不是出去想辦法嘛!」我說:「這大半夜的,到哪去想辦法?趕緊回來給我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沒動,半晌才說:「你這屋子,冷的跟冰窟一樣,誰睡的著。」我說:「找什麼借口!在野地裡你照樣睡的著,何況這裡,好歹還有電火爐呢!」他踢著門,用腳撥來撥去,既不關上又不完全打開。我歎口氣,無奈的說:「想那麼多幹嘛!我去問問周處有沒有辦法。」他橫著眉衝我說:「林艾,我警告你,你敢去找周處,我跟你急!」
  我火氣也上來了,罵:「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打腫臉充什麼胖子!你還拉不下你林家大少爺的身份呢!」他用力關上門,還不解氣的踹了一腳,門後面留下一個鮮明的腳印子,然後說:「周處就一豺狼虎豹,你還敢跟他打交道?受的教訓不夠多是不是?」我重重的呼口氣,慢慢說:「周處再怎麼狠,也沒有對林家的人無情過。」他重重的反駁:「你命差點都丟了,不關他的事?他對你從來就沒安好心,你怎麼還一個勁兒往他那裡湊!」
  我抿著唇,好半天才說:「我不跟你說了,你一直對周處有偏見。」他怒氣沖沖的說:「林艾,你好不容易離開了,再敢給我回他那兒,看我不打斷你的雙腿。周處那人,就一娼妓瓢客,是女人就上,爛到不能再爛!你有多遠給我離他多遠,聽到沒有?」他這次是真的拿出做大哥的威嚴來了,我沒敢回嘴。
  我等他的氣消了些,小心翼翼的說:「我就讓周處幫忙打聽打聽消息。不是說那人逃到廣東去了嘛?他路子多,認識的人也多。省得我們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他一口回絕:「你只管上你的班,這是我的事。我再說一遍,別再去找周處,你嫌命不夠長是不是!」我氣的拉下電燈的開關,房間裡頓時漆黑一片,憤憤的說:「別吵了,別吵了,睡覺!吵的我頭都痛了!」

《無花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