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臥爾寶石(1)

  之三
  莫臥爾寶石
  蔡駿
  我——是一個哲學家,出版過大百科全書與哲學辭典;同時是一個詩人,我的韻文曾在伊斯法罕和君士坦丁堡的宮廷傳唱;還是一個小說家,我的書已被基督徒翻譯成拉丁文在羅馬出版。
  尊敬的讀者們,請不要感到奇怪,在我們那個年代,哲學家、詩人、小說家,甚至最偉大的宰相,這些頭銜都可能是同一個人。當然,我要補充聲明一下:目前我還沒有當上宰相,否則也不會經歷這場故事。
  我們的宰相家世高貴,屬於最早隨巴布爾大帝入侵印度的家族。而我則相形見絀,儘管我的家族也可追溯到帖木爾大帝時代的撒馬爾罕,但我的曾祖父不過是阿克巴大帝麾下的騎兵,我的祖父是僻居旁遮普鄉間的阿訇,到我的父親已淪為皇家圖書館的看門人。不過也因為這一便利,我得以在圖書館中度過童年。所有阿拉伯文、波斯文、希臘文、拉丁文的圖書,都被我裝在了並不怎麼大的腦袋裡。荷馬、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維吉爾、海亞姆,這些偉大先賢的著作與詩歌,我可以一字不差倒背如流。感謝我默默無聞的父親,他選擇了一個最幸運的職業!
  二十年後,我成為整個莫臥爾帝國最著名的哲學家、詩人與小說家。就連帝國最高統治者,神在大地上的影子——沙賈汗皇帝陛下,也將我召入他豪華的宮廷內。皇家大象馱著我進入德裡紅堡,在威嚴的皇帝陛下面前,我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三天三夜。從古希臘與古阿拉伯的哲學,到即興創作波斯語的詩歌,直到我那構思中的史詩小說。整個皇室都為我所傾倒,美麗的皇后泰姬對我十分尊敬,她希望自己的女兒——珂賽特公主能夠學習波斯語,因為這是皇后故鄉的語言,她聘請我每天向公主傳授波斯詩歌。
  珂賽特公主,是皇宮中最神秘的人物——據說她的眼皮上寫有咒語,只要一閉起眼睛,看到她的人就會中毒身亡!當我第一次面見公主之時,也恐懼得雙腳顫抖,期望神能夠拯救我,讓殺人的公主永遠不要閉眼。
  終於,公主緩緩走出珠簾,裹著一身紫色的絲綢披肩,睜著一雙波斯灣似的大眼睛,帶著天生的玫瑰香氣來到我面前。
  不,她不是想像中的魔鬼,而是天堂裡的貞女!她是如此美麗迷人,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回眸,都讓我神魂顛倒。當她閉上充滿誘惑的雙眼,聽我朗誦最得意的情詩時,我再也不懼怕她的眼皮了——事實上什麼咒語都沒有,那都是為了嚇唬求婚者,因為泰姬皇后最愛這個女兒,希望最愛她的男人才能娶她。
  沒錯,按照小說裡的通常情節,我迅速愛上了珂賽特公主!
  每夜我都會在燈下奮筆疾書,用波斯語創作一首又一首情詩,次日帶入紅堡念給公主聽。再次感謝我那圖書館看門人的父親,使我成為最有才華的詩人——每當公主聽到我的情詩,她都會安靜而羞澀地微笑,因為她知道這些詩都是送給她的,沒有比這些讚美更癡情的了,也沒有什麼能比我的心更著急的了。
  是,我決心向珂賽特公主求婚。
  事實上公主也是這麼想的,她的每一個眼神都在暗示著我,每一次交談都頗有深意。她交給我的那些詩歌作業,都記錄著她最真實的心情——她渴望離開宮廷,走進我那並不華麗的小屋,每夜都被我的詩歌讚美。
  終於,在某個炎熱的下午,當沙賈汗皇帝召我入宮講解哲學,問我需要得到什麼報酬時,我莊重地回答道:"尊敬的陛下,我不要黃金,也不要官爵,更不要采邑,我只要您的掌上明珠——珂賽特公主!"
  "我親愛的詩人,你沒有開玩笑嗎?"
  "尊敬的陛下,我已下定決心,無論任何困難,都無法阻擋我。"
  "可你既不是王子,也不是貴族,更沒有萬貫的家財與萬里的封地,憑什麼娶我的女兒呢?"
  "尊敬的陛下,您需要什麼才能把公主嫁給我?"
  "一份最貴重的聘禮!珂賽特公主是我的無價之寶,只有同樣的無價之寶,才能值得上我的女兒。"
  "什麼才是無價之寶?"
  "上個月,土耳其蘇丹要用一百座城市來換我的公主,但我說一百座城市還不及公主的一根頭髮,現在你明白什麼是無價之寶了嗎?"
  這次談話讓我沉默了三天,雖然我的詩已使我名滿天下,但我只是圖書館看門人的兒子。我的全部財產,除了腦子裡的智慧以外,不過是一間小屋,半片小院,幾隻母雞,還有一條狗而已。我到哪裡去尋找一份"無價之寶"的聘禮呢?此時皇帝又下令,不准我再靠近珂賽特公主,沒有皇帝的親筆召喚不得入宮。
  就在我陷入絕望之時,突然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信:
  詩人先生:
  若你有興趣,請光臨喜馬拉雅山腳下的萬榕山莊。本莊藏有一枚無價之寶,只有具備大智慧者方能獲得。
  期待你的光臨。
  七喜
  這封信實在是奇怪,是一個乞丐放在我家門前的,當我追出去時乞丐已經跑了。
  我捧著信思考了整整一夜,這喜馬拉雅山腳下的萬榕山莊究竟是何地?那無價之寶又是何物?什麼人才是具備大智慧者?寫信的七喜到底是什麼人?是否一個陷阱一個陰謀?
  但為了我的珂賽特公主,所有的危險我都願意嘗試,我下定決心收拾好行囊,告別炎熱的印度平原,向從未涉足的喜馬拉雅山前進。
  艱險的旅途剛剛開始,我就遇到了許多困難:身上的盤纏不足,只能夜宿古廟之中;白天太過於悶熱,只能在危險的黑夜趕路。
  第七天,當我在乾旱的大地上筋疲力盡時,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蹄聲,一輛駱駝車停在了我的身邊。
  年輕的車伕包著白色頭巾,也許來自西部的拉賈斯坦,他撫摸著高大的駱駝說:"喂!你要去哪兒?"
  "我想去喜馬拉雅山!能否帶我一程?"
  "好吧,坐到車上來吧。"
  我心滿意足地坐到車上,由駱駝載著我繼續前向。年輕的車伕對路很熟悉,他向駱駝揮舞了幾下鞭子,便在大道上飛奔了起來。沒想到駱駝飛奔起來如此之快,我緊緊抓著車欄十分擔心,萬一連人帶車摔出去就慘了。但車伕駕馭得非常穩,駱駝車居然還轉過幾個彎道,就連最快的驛馬也追不上我們。
  "非常感謝你!"我爬到車伕的旁邊,與他並排坐在駝車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汗·汗"
  "汗·汗?真是奇怪的名字,你很喜歡趕車嗎?"
  "是的,這是我的職業。"
  "你去過喜馬拉雅山嗎?"
  "當然去過!"
  汗·汗已把我當作好朋友了,一路上和我不停地聊天,而駱駝車的速度也絲毫沒有減慢。他揮著鞭子大聲說:"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的駱駝車變成了四個輪子,而駱駝變成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不再需要給它喂草料了,只要定期給它加一些油。你明白嗎?是一些特殊提煉過的油,來自地底的深處,據說在阿拉伯人那裡非常豐富。"
  "那還叫駱駝車嗎?"

《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