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遺愛(6)

  (6)
  就這樣我開始了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
  我決定抓住機會好好工作,更何況這份工作其實很適合我。我去的時候公司正好在面向廣大員工徵集我們企業之歌的歌詞,說是要請很名的作曲家來作曲並拍成MTV在電視台播放。我們經理讓我擔任初選,我每天看那些歌詞都看得笑出來,覺得挺好玩,一時興起也隨手寫了一個送上去。誰知道半個月後結果下來,最終被選中的竟是我寫的!經理這下臉上有光了,對我很滿意,當著周國安的面誇我說:「我們這次總算找到得力的幫手。」
  周國安微笑著說:「那就好」,然後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他發現,他對誰都喜歡這樣笑。雖然他並不是天天來公司,但在公司的時候,就和我們一起在食堂裡吃飯,不管吃什麼都把盤裡的吃個精光,員工對他的印象都相當不錯,說他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老總。
  好運來了擋也擋不住,就這麼幾句隨手寫下的歌詞讓我在公司裡站穩了腳根,我們經理為此特別請客,說是一為慶功,二為對我這個新人的加盟表示歡迎。那天公關部所有的人都參加了。還特別邀請了周國安。席間有人鬧起酒來,給我倒了滿滿的一杯五糧液非要我喝。周國安當場替我擋下來說:「小陳不能喝酒,還是我替她喝了吧。」
  說完,一杯酒慷慨下肚,眾人再沒誰敢有二話。
  我剛入社會,對付這套比起小燁來差得遠了。所以對周國安,心裡不是沒有感激。
  吃完了飯就是唱卡拉OK。我喜歡唱歌也算唱得不錯,在眾人的推搡下唱了一首孫燕姿的《愛情證書》。那歌很抒情,並不適合那天吵吵嚷嚷的氣氛,只是我自己很喜歡,所以就唱了。我們部門的每個傢伙都能鬧能喝,吃飯的時候沒喝夠,還在吵著問小姐拿香檳。唱到中間的時候我發現好像只有周國安一人在認真的聽,一邊聽一邊漫不經心地抽著煙,他的眼神是很溫和的,還帶著一些獨特的寂寞。
  我慌亂地移開眼神,把一首歌唱得虎頭蛇尾。
  可恨是有同事在旁邊瞎起哄:「聽說陳朵的男朋友在美國哦!兩地戀都是很辛苦的,這首歌是不是心情寫照啊?」
  我注意到周國安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周國安曾經替我擋酒的緣故,同事們都開始對我愈加的友好,甚至有傳聞說,我是周國安的遠親。我對此一笑了之,和周國安基本上也沒什麼接觸。那天是意外,臨下班了突然冒出一大堆事來,我只好餓著肚子埋頭苦幹。等到幹完出來,天早在不知不覺中黑了,還落著不大不小的雨,秋天的雨已有些微涼,我只著一條薄裙,又沒帶雨披。打的吧,路那麼遠又有點心疼。只好無措地在公司的門口踟躕起來。
  周國安就是那時從電梯裡出來的,問我:「回不去了?」
  「是啊!」我說:「雨太大了,我等會兒!」
  「走,我開車送你吧。」
  我下意識地拒絕說:「不用了。」
  周國安說:「怕人家又說你是我遠親?」
  我笑,這個明查秋毫的老總。
  他一面說一面出來幫我開車門,細雨打在他很高級的西裝上,他連拍都沒有拍一下。
  可是周國安並沒有直接把我送回家,而是帶我去了一家很雅致的日本餐廳。他的理由很站得住腳,你為我加班,我請你吃飯。餐廳裡若有若無地飄著松隆子的歌——愛在櫻花雨紛飛,那是我很中意的一位日本歌手。我們都不怎麼說話,如果說周國安有什麼大優點的話,那就是他懂得沉默,這是我所喜歡並欣賞的,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縱然他是你上司,你也不會有任何的壓力。
  誰知道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卻忽然對我說:「奇怪,你今天話很少,也沒刻薄我。」
  我被他刻薄,很窘迫,只好老實地說:「我不敢。」
  「為什麼?」他明知故問。
  「因為你現在是我的頂頭上司,我每月得向你領飯票。」
  「呵呵。」他笑,「工作還滿意?」
  「這個問題是否應該我問?」我說,「周總您還對我還算滿意?」
  「滿意。」他略顯得意地說,「我早說過我有慧眼。」
  我的自尊得到極大的滿足。
  工作就是這樣的,上了軌道便一日忙過一日。我才發現原來我是一個這麼有敬業精神的人,工作完不成就不肯吃不肯睡,當然也少了很多時間上網和宋天明聊天。奇怪的是,我不理宋天明,他也不理我,我們計算好每個月通電話的時間,再將其平均分配到固定日期的固定鐘點,而談話的內容也越來越嗯嗯啊啊,乏善可陳。
  我從來不承認距離可以殺死真正的愛情。我總認為那些放棄的人是從一開始就不夠堅定,而我和宋天明的愛情無比純潔無比真摯,總有一天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就像歌裡唱:「我們用多一點點的辛苦,來交換多一點點的幸福,就算幸福還有一段路……」
  我只是沒想到這段路會如此漫長。而路的盡頭是層層迷霧,我的未來,看不清楚。
  十月二十日是我的生日。
  清晨起來的時候有人敲門送來很漂亮的玫瑰,艷艷的粉紅色,花香襲人。
  我以為宋天明發了橫財會全球速遞給我鮮花,可花拿起來,卻是另一個我相當熟悉的簽名:周國安。
  電話隨即而來:「今天你生日,可以放一天假。」
  「是不是員工都有這個待遇?」
  那邊想了一下說:「不,你例外。」
  「謝謝周總。」我說,「我可以貓在家給男朋友寫情書。」
  那邊又愣了一下,然後說:「隨你安排。生日快樂。」
  電話掛了。
  我稍怔了怔神,打開郵箱,本來以為宋天明就算沒時間給我寫情書總也有張電子賀卡,誰知道未讀郵件箱裡空空如也。
  我開始有些氣悶,不過還是耐著性子等他上線,算到他那邊晚上七點多的時候他才姍姍來遲,我和他招呼,他居然對我說:「小朵,我只能和你說一小會。我同屋要去參加一個聚會,要我開車送她。」
  「你買車了?」我詫異問。
  他有些慌亂。「二手車,才買了不到一個禮拜。」
  說完他匆匆下線。從始至終,他居然沒有提到一句我的生日,他已經在另一個陌生的國度裡廣結賓朋,陳朵不過是他不願再唱的老歌謠,礙於情面不好丟棄的舊行李。
  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很小氣很沒道理,可我還是忍不住給他留言說:「宋天明,既然你這麼不關心我,我們也沒有自己再繼續的必要了。分手吧。」
  寫完這幾句話我心裡空蕩蕩。我知道,這不會是真正的分手,事情會以宋天明的著急上火道歉求饒和我的淚水告終。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方式才能感受他的關心,我們的愛情已經如此麻木,不得不靠刺痛對方來獲取仍然相愛的證明。
  深深的疲倦忽然像黑暗裡的漲潮,席捲了我的身心。
  我洗了個冷水臉,還是去上班。周國安在過道裡見到我,吃驚地說:「不是放你假麼?」
  「老了,不過生日了。」我聳聳肩,不願多說。
  「在我面前說老了?」周國安說,「刺激我?」
  「對不起,周總。我不是故意的。」我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心情不好。
  「那晚上我請你吃飯。你下班後等我。」說完,他就轉身進了他的總經理室。
  找不到也不想找拒絕的理由,下班後我和周國安一起到山頂的一家西餐廳。這裡環境非常不錯,而且人不多,穿白紗裙在女生在鋼琴旁彈我喜歡的一支曲子《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侍應送上一個小蛋糕,是玫瑰形狀的。鋼琴手開始彈《生日快樂》。看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周國安端起酒杯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並沒有舉杯。
  「怎麼了?」他問我。
  我傻傻地說:「我種地方我不習慣。」
  「呵呵。多來幾次就習慣了。」他笑,然後說:「干!」
  這應該是我們第三次單獨在一起吃飯,他很快微醉了,說:「第一次見你,你穿一條皺巴巴的裙子,頭髮蓬亂地給我開門,而且對我出言不遜,那時候我就想,這是個不一般的女孩子。」
  「周總,」我嚇了一大跳,「莫說醉話。」
  「醉了才敢說。」他說,「小朵,我深深被你吸引。你是我見過最善良單純的女孩,你像個天使。」
  天使?
  應該是我的天!
  電話就在這時候很識時務地響了,是他的。他接了,卻又很快把手機遞給我說:「找你的。」
  我滿腔狐疑地接過來,竟是小燁。在那邊壓低了聲音說:「我就知道你們在一起,宋天明找不到你,電話打到我手機,看樣子急得夠嗆。」
  我拉開我的包,原來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你是不是和他撂了啥狠話他急得哭天抹淚?」小燁說,「看在校友的份上呢,我就告訴他你在外面和帥哥慶祝生日,晚點才能回去。」她說完開始得意地笑,趁我還沒來得及罵她,掛掉了電話。
  這個天殺的小燁哦,她給我添的什麼亂!
  我跟周國安說:「小燁說,要給我慶祝生日。」
  「好啊,吃完了我送你去。」他說。
  我莫名的心事重重,牛排端上來只吃了三口就再也塞不進去,從飯店出來下台階時還差點摔了一跤,還好周國安及時地扶住了我。
  他的手捏住了我的手心,我的長髮妥貼地掩飾了我的慌亂。
  我執意不讓他送我,他只好看著我上了出租車,車子就要發動的時候,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給我:「小小意思,生日快樂!」
  一枚很精美的水晶胸針,玫瑰的形狀。
  我心慌意亂地把它塞進口袋。
  回到家我把手機充上電,宋天明的電話很快就打進來,他的聲音火燒火燎:「有時差啊,小朵,我忘記了時差!在我這邊,明天才是你的生日!」
  我一下呆住。原來是我錯怪他。對不起。
  「小朵,」宋天明打斷我道歉的話,「答應我以後都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在外面日子有多難捱?只有想到你的時候我才有快樂。小朵,我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嗎?你怎麼能扔下我?」
  我沒想到宋天明會對我說這麼肉麻的話,他其實從來是一個笨嘴拙舌不善表達的愛人,他從來相信行動勝過一切言語。大學和他戀愛的三年我幾乎被寵壞,別說髒活累活,就連厚一點的課本都是他幫我拿到教室,然後冒著我們班女生的調侃紅著臉離開。
  而現在,當距離讓我們變得無能為力,宋天明終於勉為其難地學會甜言蜜語。雖然他運用得如此直白和笨拙,但對我而言,卻勝過一萬句精美的情話。
  因為我知道他是真心。
  「小朵,我愛你。」宋天明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我也愛你。」我聽見自己喃喃地說。
  說完這句話我心裡一顫。原來一直全力保護的東西都還在。那麼安全、那麼篤定地被我暖在胸口,我的愛情,原來並沒有離我而去。
  早晨的時候鬧鐘響起我發現自己沒脫衣服沒洗澡就癱在床上睡了一夜。
  腰底下有個什麼東西硬硬地咯得我發慌,摸出來一看才發現是周國安送我的玫瑰胸針,我就墊著它睡了一整夜,會不會因此得上腰間盤突出?
  到這時我才有時間和心情定下神來,翻來覆去地研究這枚胸針,那朵玫瑰做得很精緻,旁邊甚至有兩個小小的字母:CD。我不知道CD還出品胸針呢,如果不是的話,那應該是我名字的英文縮寫,這麼說這胸針應該是訂做的,何時做的?為何而做?
  我這麼一尋思就耽誤了半個小時,打了車慌裡慌張地趕到單位,聽到經理正在跟別人說周總出差了,在他回來前某事一定要完成……
  不知為什麼,竟會覺得鬆了口大氣。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