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年(6-7)

  (6)
  那晚,我住在瑞奇家。
  別亂想,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喝了些紅酒,我倒在沙發上,他靠在牆邊,我聽他說話。
  他跟我講他父親和母親的故事,他果然是混血兒,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日本人。兩年前,他們才知道父親在中國還有別的女人,那個女人得病死了,留下扣扣,沒人管,只好來找他爸爸。
  「多像電視劇。」我希噓。
  「很多時候,人生就如戲。」瑞奇說,「母親接受不了,跟父親離婚,回了日本。一年後,她自殺,死於抑鬱。」
  「那你父親呢?」
  瑞奇笑:「他的生活永遠不乏新的刺激。沒空管我們。」
  這個奇怪的家!
  我忍不住多話:「你們太放縱扣扣。」
  瑞奇歎息:「以後有機會,你會瞭解扣扣。其實我留下來,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想照顧她。她很寂寞,我也是。」
  「噢。」我歎息,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呢?」他問我,「為什麼傷心?」
  「我男朋友愛上別的女人。」我說。
  他笑:「那你還愛他麼?」
  「不知道。」我說。
  我的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甘心輸還是繼續在愛著。
  「聽點音樂吧。」他起身,打開他房間小小的迷你音響,竟是小野麗莎的歌,《不可思議的藍色雨傘》。
  「我母親最愛的音樂。」他說,「告訴你一件事你也許不信,你眉眼很像她,我買下這幅畫,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很美,只可惜……」
  我抱著雙膝,耐心聽他繼續說。他好像很久不與人交談,一開口就滔滔不絕。果然是個寂寞的孩子。
  後來,我歪在沙發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是半夜,不見瑞奇,卻看到扣扣,她端著我喝剩的那杯紅酒,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房間裡只著一盞小燈,她的眼眸好似有些微藍,像一隻疲倦但依然充滿鬥志的貓,我嚇得一激靈,人完全清醒過來。
  見我醒了,她蹲到我面前來,瞇起眼低聲對我說:「許悄悄,你這個屬狐狸精的,你說,你把瑞奇怎麼樣了?」
  我驚訝地環顧四周。
  「哈哈哈。」扣扣笑,「你一定嚇著他了,把他嚇跑了,是不是?」
  我摸摸我的後頸:「我怎麼睡著了?」
  扣扣把左手舉起來,手掌在脖子上一抹說:「我勸你,別喝瑞奇的紅酒,要小心啦。」
  我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拿了我的小包就往外走。身後傳來扣扣誇張的笑聲。天,我到底怎麼了,吃了什麼迷魂藥,竟然做出這種扉夷所思的事情,跑到一個陌生人家裡的沙發上睡了大半夜!
  我懷著滿心的恐懼急匆匆地下樓,沒想到忽然撞到一個人身上,嚇得我失聲大叫。
  「叫什麼?」一個沉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頭,看到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刻,他站在樓梯的拐角,用凜烈的探詢的眼光看著我,然後問道:「你從哪裡冒出來?」
  有人在樓梯上面替我答話:「她是瑞奇的朋友。」
  是扣扣。
  「哦。」他說,「好。」然後,他繞過我往樓梯上走去。
  「我昨天十七歲。」扣扣對他說。
  他沒有說話,繼續往上走。
  「我昨天十七歲!」扣扣大聲喊。忽然就撲向他:「我恨你,我恨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我恨你,我恨你!」
  扣扣像是瘋了,連抓帶踢,還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他用力抓住扣扣的手,皺著眉頭,轉身對我說:「去,幫忙拿繩子。」
  我遲疑著。
  「我讓你去!」他大聲喊,「就在客廳的茶几下面。」
  「不……」我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人不停地往後退。卻見瑞奇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他手裡拿著繩子,衝上樓去,和那個男人一起,合力綁住了扣扣。
  「針。」他叫道。
  我驚訝地看著他們往扣扣的手臂上打了一針。
  扣扣還在叫:「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們!」聲音卻越來越小,終於慢慢聽不見。倒在瑞奇的懷裡。
  他們把扣扣抬回了房間,我覺得我應該走,可是我受到驚嚇,已經挪不動我的步子。
  瑞奇很快下來,對我說:「對不起,悄悄,嚇到你了,是嗎?」
  「我……我該走了。」我語無倫次地說,「天快亮了。」
  「扣扣就是這樣。」瑞奇沉重地說,「她的病,時好時壞,我們只能這樣,你知道嗎?」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說。
  「希望沒嚇到你。」他說,「我見你睡著了,在樓下看電視來著。」
  「再見。」我說。
  「我送你。」
  「不。」我迅速說完,轉身拉開大門,逃離了瑞奇的家。
  清晨五點的成都霧濛濛的,我覺得我應該趕快去找老喬,我覺得我應該趕快從這場夢境中醒過來。
  我的生活怎麼了?怎麼這麼亂七八糟莫名其妙。
  又或許,我該去廟裡燒燒香,阿門!
  (7)
  老喬聽完的的故事後哈哈大笑,他摸了我額頭一下說:「許悄悄你是不是失戀後變傻了,你肯定是在做夢,我從來就沒聽說過扣扣有哥哥和爸爸,我只見過她媽媽。」
  「她媽媽死了。」我抓狂,「她哥哥昨晚有和我們一起唱歌!」
  「好吧。」老喬說,「就算是吧,她有無數的哥哥,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我不行了,我覺得我真的要神經錯亂了。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