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愛我(3)

  等她走後,我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衝出人群,往前跑,一直跑到再也看不到人的地方,才緩緩蹲到路邊,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電話還沒通,我已經哭了起來。
  在知道這個事情之後,他只是說:「下次自己小心。」
  他大我五歲,但從來沒有真正照顧過我,我曾經也像許多初戀傻傻的女生一樣,纏著問他愛不愛我,他每次都會回答他愛我,但在我提出分手的時候,他連絲毫的挽留都沒有。
  分手那天晚上,我約了幾個朋友去夜店,想要把自己灌得很醉,但剛喝了沒幾杯,我就悲哀地發現,其實這段感情根本沒有戀愛的感覺,所以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沒辦法表現得像失戀了那樣悲傷。我躺在沙發上,突然一個人笑出聲來,初戀分手後帶給我的感覺原來不是心痛,而是深深的寂寞,我甚至還為這段不算戀愛的戀愛挨了一次打,想起來真是讓人覺得荒唐。
  好像是和我約好,那時候媽媽的那個男人也拋棄她走掉了,臨走時還騙走媽媽所有的錢,只留下一句「十年之內我肯定會娶你」作為紀念,隨時提醒著媽媽又被男人騙了一次。
  媽媽報了案,但那個男人已經找不到了,只得宣佈生意破產。她已經無力養活我,只得親手將我送回那個被她稱作「全是變態」的家庭。爸爸負責油田的運輸,雖然不會多麼富裕,但至少能保證基本生活。
  從媽媽家搬走的時候,媽媽突然抱著我,哭了很久。
  我從來也不相信跟著爸爸會有安穩的生活,我只是一個球,被踢來踢去,我早就習慣。
  我回到我爸那裡的時候我爸正準備結婚,他原本和那個女人已經交往了很久,但當提到要結婚的時候,那個女人的媽媽卻開始嫌棄爸爸家房子太小,一向好裝大的爸爸一氣之下借高利貸買了一座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原本還算寬裕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了,為了還每個月六千塊的高利貸,爸爸開始沒日沒夜的工作、炒股票,每天還得去買幾注彩票。而我因為之前過慣了虛榮的生活,成績一落千丈,便也申請了休學,報了個韓語班一邊學習一邊在一家化妝店打工養家。
  剛開始打工的日子很苦,爸爸給我找的後媽性格又十分刻薄,我每天起早貪黑,回到家還得看後媽擺給我的臉色,心裡那一團空缺越來越大,只能通過食物來填補,等我醒悟過來的時候,我的體重已經飛漲了二十多斤。
  這樣的自己,更難得到別人的愛了吧。想到這,我絕望得想要自殺。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他的,遇到我的第二段戀愛,或者說,第一段真正的戀愛。
  他是一名韓國人,和我的韓語老師是朋友。
  在會話課上,他總是被邀請來與學生會話,他的長相是典型的韓國偶像劇明星的長相,臉永遠乾乾淨淨的,衣服都屬於修身款,頭髮被精心打理過。
  一開始是我刻意接近他,到後來他似乎注意到我對他的興趣,便也有意和我靠攏了,在上了三次課以後,我們開始第一次約會。
  我們在一家韓式燒烤店約會,他很細心地教我怎麼調料才好吃,然後把烤好的東西夾到我的碟子裡。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深深地迷戀上了他。
  不久之後,我們開始交往,交往沒多久,他在韓國的父親就去世了,他繼承了家裡不菲的家產,成為了一個富二代,雖然很有錢,但他從來不會給我高高在上的感覺,他為人溫柔細心,一直努力地想要好好照顧我。
  我斷斷續續地跟他講我的經歷,但我隱瞞了自己沒有頭髮這個事情,我害怕他知道我沒有頭髮之後會嫌棄我。在知道我的經歷之後,他對我說不想再讓我受苦,他要給我一個家。
  聽他笨拙地用漢語發出「家」這個音節的時候,我又不爭氣地哭了起來,其實我一直都沒有體會過真正的家的溫暖,我一直不知道生活在一個完整幸福的家裡,究竟是怎樣的感受。
  他花了一筆錢,給我買了一套房子,這套房子很小,但很溫暖,他細心地在房間的牆上貼上了粉色的牆紙,還買了些盆栽放在窗台上。最重要的,房間裡擺著一台鋼琴,看著我驚訝的表情,他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說:「以後只要你彈琴給我聽就好。」
  聽到這句話,我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雖然剛才他手掌接觸到我的假髮時我還有些不習慣,但現在我彷彿真的接收到了他手心裡傳來的溫暖。
  我想我從未這樣幸福過。
  他真正履行著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會陪在我的身邊,從化妝店下了班回來,他會陪著我一起在家裡看電視,如果電視裡放著不太好的新聞,他會皺著眉換台。他說他要為我屏蔽那些髒的醜惡的東西,一直保護我。
  有一天我突然發了高燒,恰好他回韓國去處理一些事情,接到我的電話之後,他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辦好,接著立刻買了從韓國到上海的機票,從上海再轉機到哈爾濱,然後馬不停蹄地坐火車趕到我的身邊。我明白他是真的在乎我,只要有他在身邊,我便是笑著的。
  但也許是太依賴他,每當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心裡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便會更加嚴重,而他又經常中國韓國的飛,有時候碰上什麼要緊的事情,在韓國一待就是一個月。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裡,我又開始和以前那些朋友去夜店。我想我可能得了什麼病,一種沒有人在身邊便會心慌意亂的病,我需要每時每刻都有人來關心我。在夜店裡,我又開始上演過去那一套,周旋在男人中間,和許多男人保持曖昧,不跟他們確定也不讓他們放手,好像這樣心裡就會得到某種補償,會感覺好受很多。
  我們相處了快一年,後來我發現他在我面前總有些不自然,好像有事想跟我講,但又說不出口。
  終於有一天,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對我說:「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怎麼了?」雖然心裡早已有了準備,但看著他嚴肅的表情不免還是緊張起來。
  他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講述了整個事情,上高中的時候他和一個女生發生了關係,讓女生懷了孕,把孩子生了下來。現在女生找到他,要他做孩子的爸爸,給他們母子一個家。
  他講的過程中,表情變得越來越痛苦,講完後,他低下眼睛不敢看我,但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回答。
  其實他已經有答案了吧,他要的不過是我接受而已。
  事到如今,我知趣地提出了分手,其實不是沒有想過挽留他,但想到那個女生的孩子——我自己原本就有一個不幸的家庭,我不想成為又一個不幸家庭的製造者。
  我從他家搬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這是我第幾次搬家了,臨走時,他說要把家裡的鋼琴送給我,我笑著拒絕了,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台鋼琴,其實,多麼希望能為他再彈一首曲子,哪怕一首就好。
  最後,我只是把他送給我的那枚戒指壓在了鋼琴的琴鍵蓋下。
  我又搬回了爸爸家,我越來越像這個家裡的一個租戶,每天早上很早便出門上班,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有時候和家裡人幾天都見不著一面,更別說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了。
  我拚命地工作來麻木自己,每天弦都繃得緊緊的,只是為了避免想到他的時候一個人掉淚。
  但弦繃得太緊,總有一天會斷掉,終於有一天,我的精神一下子完全崩潰了。
  我把家裡的雙氧水灌進肚子裡,然後翻出家裡所有的藥,無論是治療什麼的全部找出來倒進一個小盆子裡,接著全部吞了下去。吃完藥我似乎變得更加歇斯底里,我發瘋似的把家裡所有的盤子和碗都往地上摔,然後脫了鞋踩上去,刺得滿地是血,我找出一塊碎片想要割腕,但已經沒有力氣了,最後沒有割到動脈,但血依舊源源不斷地從手腕滴落下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醫院裡,全身無力,感覺自己很快就要掛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爸爸焦急的臉,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急成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帶著一點恨意地想,你還是在乎我的吧。
  不論怎麼說,我始終還是你生出來的女兒。
  然後是洗胃、住院、調養,爸爸每天下班之後都會來醫院看我,他是個粗人,不會表達,說的話經常還很氣人。但他這一次少見的沒有問我為什麼自殺,只是無微不至地關心我。
  但等我身體恢復了一些,爸爸便又起早貪黑,見不到蹤影了。
  不過這段時間還是成為我和爸爸最親密的一段時間,我意識到他雖然給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困擾,但他也很想我是好好的,他也會用他的方式關心我。
  出院後,我去割了一個雙眼皮,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這樣,朋友們都說我割了雙眼皮之後看上去再也野性不起來了,眼神裡只剩下無辜。
  住院的時候他來醫院看過我幾次,還說想和我復合,但都被我拒絕了。
  我終於意識到依賴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麼結果,路還很長,我只想一個人,堅強地走下去。只是,如果你認識我,別笑我沒頭髮,因為我真的會很介意。

《左半邊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