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愛而卑微

  1.死而復生
  若微還記得她死的那天發生的事情。
  2011年的初春。
  空氣裡蕩漾著溫暖旖旎的風。枝頭綻放的綠意,濃烈美麗。
  她站在走廊的盡頭,看著「他」和別的女孩子親吻。
  他摟著那女孩,手指修長,側面的輪廓被透過窗台的日光勾勒得分外優美迷人。他和那個女孩子吻得那樣濃烈那樣繾綣那樣旁若無人。她卑微地躲在影子裡,不敢流淚,不敢出聲,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她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來,說,千帆,我要和你分手!午後的陽光明媚。
  若微走在街上,失魂落魄。甜美的回憶在這一刻變成了毒藥,啃噬著她的心。大一才在一起的時候,千帆穿著白襯衣牛仔褲,擔心她因為懶不喝水,便提著滿滿的熱水壺等著她來拿。
  她從宿舍的陽台望下去,看到的就是他溫柔暖人的微笑。
  他說,他和媽媽相依為命,媽媽說過,照顧好女孩子是男人應該做的。
  她很慶幸,有這麼一個好男友。
  她最喜歡偷看他畫設計圖的樣子,那樣專注,充滿靈氣的線條自他的筆端流出。去年的時候,父親過世,去另一個世界陪伴媽媽。當時的千帆緊緊抱著她,輕聲呢喃著安慰她。她哭著說,千帆,我只有一個人了。
  只是,自從千帆認祖歸宗,在家族的珠寶公司上班後,他的世界就離她越來越遠。已經到了無可挽留的地步了嗎?若微茫然四顧.她彷彿隔著世界聽到了汽車的轟鳴聲,人群的尖叫聲。
  抽離一般的疼痛令她屏住了呼吸.
  然後,她看到了躺在綠化帶裡,被血迅速滲染了裙擺的自己。天空那樣藍,陽光那樣清澈,帶著即將被人遺忘的憂傷,像溫暖的毯子一般落下,包裹住了她。「沒有呼吸……」「她的心跳已經停止了……」
  如果死亡是這樣幸福而安寧,她願意永遠睡去.
  病床上,戴著呼吸器的女孩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的眼球在眼皮地下滾動,彷彿正在做一個深黑的噩夢.
  她的眼睫毛在顫抖,心跳越來越快,緊接著,她猛地坐了起來,睜開了眼睛。病房裡那樣安靜,走廊裡卻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
  醫生和護士推門而入,看到了甦醒的她,眼中帶著欣喜和驚訝.「小優,你終於醒了!」房門外,秀麗雍容的少婦奔了進來,喜極而泣.
  若微困惑地看著陌生女人,小優是誰?
  她垂下頭,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掌,異樣的感覺更加明顯。
  哪裡不對勁呢?到底是哪裡?
  醫生檢查了若微的身體.對那哭泣的秀麗少婦微笑著說,「月小姐的身體狀況良好,真是萬幸。」
  若微只覺得一陣寒意從她的腳底升了起來。醫生說的月小姐是自己?
  她心中發慌,掙扎著要站起來,卻被護士小姐按住,「月小姐,你才醒,別亂動。」
  若微越發害怕,她緊咬著唇。周圍全部是陌生人。如果千帆在,她也不會那麼害怕。
  「我的手機呢?我要我的手機!」若微焦灼的輕喊。
  「小優你怎麼了?你別嚇阿姨!」秀麗少婦握住了若微的手,眼神沉痛而無奈,「你吃了一瓶安眠藥,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剛醒來就要找沉舟嗎?他根本不關心你的死活!」
  若微不動了。她靜靜地看著青姨,眼底是死一般的寂靜。
  她的視線越過了青姨,看著雪白的牆壁。
  她是被車撞,不是吃了安眠藥。
  所有的不對勁都找到了答案。陌生的纖細的手,陌生的人,陌生的名字。她死了,然後彷彿遊魂野鬼一般,無意中找到了居處。
  千帆會不會覺得解脫?
  不用對她提分手,悲傷也許會有,卻不多。
  然後,光明正大的和新女友在一起。
  若微的眼底漸漸有淚光閃爍。
  她怔怔地落淚。
  青姨輕輕地抱住若微,低聲安慰,「沒事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小優……別哭……」
  若微無聲地哭泣著。禁閉的窗外,春風宜人,卻吹不進她的心。
  月小優最愛的是沉舟,若微最愛的是千帆。
  她們愛著的人,都不愛她們了。
  兩天後,若微跟著青姨離開了醫院。
  轎車一路向西,一直開到了別墅區。這是月家的一處房產,小優獨自居住在這裡。
  低調而奢華的擺設。整整一個房間的美麗鞋子。比她的臥室還要打的浴室。若微推開一扇又一扇門,這才發現,小優的世界和她截然不同。
  只是,她們同樣不快樂。
  走進浴室,在巨大的鏡子面前。若微審視著陌生的自己。
  這是一張清麗而蒼白的臉,16歲的小優比原來的那個自己要小上幾歲。小優應該是夜行動物,已經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若微看到浴室靠牆的格子裡擺著別緻的相框。
  相框的照片裡,小優奇裝異服,妝容濃烈。前衛而古怪。什麼樣的情傷令小優吞了一瓶安眠藥?
  青姨沒有再提沉舟,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收斂心神。若微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搜索著自己的消息。
  再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關於自己的車禍新聞,醉駕司機撞死女大學生,被刑拘。
  若微苦笑。她的屍體現在應該已經被燒成灰了吧。她的心底再度浮現起了千帆的樣子,又在下一秒用理智抹去那道身影。
  既然千帆已經另有新歡,既然自己已經灰飛煙滅。就把過去的甜蜜與辛酸都統統忘記吧。
  若微望著鏡子怔怔地落淚。心中依然無法釋懷。
  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鏡中的自己背後還有一個隱約的身影!
  2。擦肩而過
  浴室的燈閃了閃,突然熄滅了。若微站在黑暗裡,感覺到有人在耳邊呼吸。不,沒有呼吸。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背後有什麼東西。那東西纏繞著她,若有若無。
  若微突然明白,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小優……」
  浴室的燈再度亮了,在燈亮的那幾秒裡,若微看到自己的背後空和無一人,只是鏡子裡的她正指著右邊的浴櫃,在無聲的說話。她不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若微站在原地、心中並不害怕,死亡的深睡那樣美好,而這本來就是小優的身體。她如果回來,還給她就是。若微等了一會兒,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脫掉衣服,躺進了大浴缸。溫熱的水包裹著她,令她冰涼的四肢溫暖了起來。若微閉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她聽到了水聲,週而復始。然後聽到了對話聲。
  「把安眠藥全部給她餵下去!」冰冷可怕的男人的聲音在響。
  「記得佈置好現場,不要留下任何遺漏。月小優,永別了。」聲音重重疊疊,彷彿瀑布的聲音,轟隆著。
  若微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浴缸裡。水依然那麼溫暖,身邊的銅製掛鉤上是潔白的浴袍。
  剛剛的那段是她還是小優最後的記憶呢?若微打了個寒顫,眼中是驚駭與不安。
  小優不是自殺,是被人殺死的!
  她慢慢站起身來,穿上浴袍。誰會殺死小優?
  那個兇手還會動手嗎?
  吹乾頭髮,換上睡衣。孤獨地縮在華麗的大床上,若微心中孤獨無依。她不在是若微,她也不是小優。在這深夜,她找不到自己的歸處。
  手指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拿起床邊的電話撥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耳邊是長長地長長地電話聲,然後電話接通。
  若微聽到了千帆的聲音,「喂……」
  在一年以前,她會興高采烈地說「喂,千帆,我們什麼時候見面?」
  可是在這個時候。她拿著話筒,哽咽無語。
  千帆也拿著話筒,不說話。過了幾秒,他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聲音微不可聞,「我怎麼還幻想是若微……」
  他終止了通話。
  若微聽著那段忙音,眼淚再度流下。我是若微,如果在你還是深愛我的時候,我一定不顧一切回到你身邊。可是,現在的我,現在的你,都不是以前的樣子,以前的心意。
  愛無法及時收回,空蕩蕩的心無法被填滿。
  第二天,青姨對若微說,週五的晚上是月家在祖屋聚會的時間。她自殺的事情,並沒有外傳,她應該回去亮相,吃個晚飯就回來。
  若微點頭答應。
  青姨看他乖乖點頭,心中歡喜,「小優,你原本就是月家的嫡孫女,回祖屋的時候,不要理會那些旁枝的人的話。別人是使著勁討好爺爺,你是卻是使著勁讓爺爺看不慣你。以後可不要這麼任性。」小優醒來後,不再玩兒那些古怪的叛逆裝扮,人也沉靜了許多。她心裡很是欣慰。小優的媽媽死的早,她爸爸卻也不管她,這才讓她變得越來越叛逆。若微知道青姨是為小優好,微微一笑,「青姨,你放心。」大家族的勾心鬥角。她也有耳聞。
  青姨喜滋滋滴說「那我去挑衣服」
  若微摸了摸自己燙的捲曲又染成紅的的頭髮。「我想下午去把頭髮染回黑色,拉成直髮。」
  青姨快樂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好,這樣,我們先去會所吃飯。然後做頭髮,再為你選一身搭配新髮型的衣服》」
  若微握了握青姨的手,「青姨。你真好。」小優,有這樣的人真真切切的關心著你,我真的很羨慕你。都市依然繁華熱鬧,不會因誰的死而凋零。
  若微跟著青姨走進高級會所。
  大理石地面彷彿隔著一層薄霧。映出模糊的影子。
  若微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候,千帆是個窮小子,存了打工好久的錢,一定要在情人節帶她去吃大餐。
  兩個人手牽著手去了高級西餐廳。若微看到點餐單上的價格,心疼不已。
  她知道自己每一口都會吃掉千帆的新手套新皮鞋的錢。
  燭光裡,千帆的微笑那樣溫柔,她覺得他和她會幸福到永遠。
  若微漫不經心的抬眼,視線凍結。
  不遠處,千帆和一個絕麗的女孩子一起迎面走來。
  他穿著黑色風衣,雙腿修長,沉默俊美的臉令人移不開視線。
  女孩子似乎在軟語要求著什麼,神情嬌媚動人。
  若微站在原地,心中波瀾起伏。
  她認得這女孩子,千帆的新歡。
  若微死了不過三天,千帆和他的新歡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
  所謂的天長地久,不過是過眼雲煙。
  若微看著千帆漸漸走來,她垂下眼簾,掩住眼底的苦澀。
  然後和他擦肩而過。
  淡淡的香氣從鼻端掠過,清新而熟悉。
  他和她已經是陌路人、
  千帆遲疑了一瞬間,環顧四周,為什麼有剎那,他覺得若微在他左右。他恍惚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小優,不舒服嗎?」青姨關心的問。
  若微搖了搖頭,「青姨,我沒事。大概是餓了吧》」她將是那個傷口藏在心底,木然地看著它鮮血淋漓。
  3,祖宅
  髮型師細心地為若微修剪了一個微微傾斜的漂亮劉海。此刻的她素面朝天,五官精緻,長髮烏黑。
  青姨在若微身後不遠處,怔怔得看著鏡中的她,「小優你和你媽媽真像。」
  若微揚眉,語氣模稜兩可,「媽媽?」
  青姨黯然,「要不是你媽媽走得太早,你爸爸他……你也不至於變得那麼叛逆。你小時候那麼乖巧可愛."
  若微默然,原來,小優的媽媽早已不在這個世上。若微沒有按照青姨的安排,選擇穿甜美的洋服,她選擇了清爽的白襯衣加牛仔褲。襯衣的細節設計很美,領口剪裁獨具匠心,修身牛仔褲貴的離譜。寶石藍分外迷人。
  青姨心中已經很滿意,往日的週五聚會,小優要麼裝病,要麼去的時候就穿的閃閃發光,項鏈一掛一大串,叮叮噹噹。
  「太素了,」青姨念叨著,將手腕上剔透的玉鐲子抹了下來,給若微帶上,「玉養人,你好好戴著。」千帆在珠寶公司做助理設計師的時候,她也愛屋及烏,開始瞭解珠寶知識,青姨這隻翡翠鐲子是難得的冰種翡翠,冰清玉瑩。
  「你爺爺脾氣不好,但心裡還是關心你的,今天早晨他特意電話我,讓我叫你回家聚一聚。」青姨愛憐的輕撫著若微的頭髮。
  若微瞇眼一笑,波光瀲灩。
  青姨聲音更柔,「你笑起來和你媽媽更像。」
  若微心中不由得對小優早逝的媽媽有了好奇。
  司機開車前往祖屋,到了西郊,拐上一條盤山公路,穿越繁花似錦的花田。位於半山的祖屋在綠樹的掩映下彷彿世外桃源。
  若微就只覺得心中一寒,彷彿那個世外桃源藏著重重殺機,誘惑是令她畏懼的存在。
  小優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即使不搭理人也不會令人奇怪。而移魂的說法,現代人已經不會相信。所以,若微並不擔心祖屋突然跳出來個道士說她是假的。
  小優不過是一個叛逆期的少女,殺她的人到底是因為私仇還是因為她月家滴孫女的身份?若微思索著,也許在今晚,她可以在祖屋得到一些線索。
  就在這個時候,司機看了一眼後車鏡,對青姨說,「後面是沉舟先生的車。」
  青姨緊張的看了若微一眼,卻發現若微臉色依舊,似乎根本沒聽到司機的話。若微只覺得「沉舟'這兩個字很是熟悉,彷彿在哪裡聽過。而她的心居然有了澀澀的感覺。依戀而淒苦。這是小優殘留在這身體力的心情嗎?
  是了,沉舟就是小優喜歡的人,青姨甚至以為小優自殺是為了沉舟。
  為了沉舟?
  青姨一直暗暗打量若微的神色,發現她似乎不像以前那樣在乎沉舟,心中安慰了不少。
  她握住若微的手,「沉舟的確很好,只是,小優,你和他不合適。你還太小,沉舟一直把你當一個小妹妹看。」
  若微淺淺一笑,「這一次醒來。我什麼都想清楚了,青姨,你別為我擔心。」叛逆孤獨的小優原來只是單戀著沉舟。那種絕望的癡迷的心情,在這身體裡留下了烙印。
  車停在了祖屋園林外,若微和青姨下車。
  她帶著一份好奇,看著司機打開了沉舟的車門。
  沉舟是和千帆截然不同的人,卻更加耀眼。彷彿歷經千萬年的寶石散發出的光芒,黯淡卻獨一無二。他的眉目俊朗,身材挺拔修長,散發著藍水晶一般神秘誘惑的氣息。
  他感覺到了若微的視線,在看到若微的時候有瞬間的迷惑,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清雅安靜,生得一雙好眼。
  青姨微笑,「沉舟。你認不出小優了?」
  沉舟愣了愣,「小優?」小優喜歡用化妝品將自己畫的看不出本來面目,頭髮顏色變幻莫測。沒想到素面朝天的小優居然令人眼前一亮。
  若微微微一笑,「沉舟,認不得我了嗎?」沉舟的確有令少女瘋狂迷戀的本錢,那深幽的眼睛望著你的時候,令人會深陷,有了探索他心裡的好奇。
  沉舟凝視著若微,淡淡一笑,風姿卓越,他的眼底有幽光閃爍,「小優這樣看起來和以前完全不同,這樣更美。」很難想像眼前淡然微笑的少女和那個脫光衣服色誘自己的太妹是同一個人。話說,如果她當初這樣來色誘自己的話,也許會成功。
  青姨看到若微毫無異樣,心中暗暗稱奇,她牽著若微的手,對沉舟說「既然遇到,就一起去看老爺子。老爺子又約你來下棋?」
  沉舟點頭,和青姨。若微一起走進了祖屋前的園林。
  祖屋園林保留著明清時代江南園林的特點。
  園林中的門狹小簡潔,清幽靜美的境界深藏於園內。一條曲折狹長的夾弄,帶著若微一行緩緩慢行。兩面的雲牆上有悄然探出的花枝。夾弄之後,豁然開朗。花窗裝飾了廳堂,欄杆裝飾了曲橋,可是整個院子又被廳堂和曲橋裝飾。
  人間二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月家祖屋的花圃裡,花意正濃。
  穿著香奈兒新款的少女從假山那頭又急匆匆走了出來,視線就沒離開過沉舟的臉。
  她聲音嬌嫩悅耳,「沉舟,我等你好久。」
  他看了一眼若微,沒有認出她來,以為她是沉舟帶來的,眼底是戒備的光,「沉舟,你怎麼帶外人來?」
  沉舟笑笑,並不解釋。
  青姨開口說。「茗茗,你認不出小優了嗎?」
  茗茗遲疑的看著若微,眼底戒備的光更亮,「小優改變造型了,為了誰呢?」
  若微淡淡回答,「你們慢慢聊,我和青姨先進去了。」
  她牽著青姨的手,毫不留戀的離開。
  沉舟的視線在若微的身影上停留良久。
  「沉舟,難道你喜歡上了小優?」茗茗的聲音透著不高興。
  「茗茗,你管得太多。」沉舟的微笑燦若春光,話語的內容卻無情的很。
  茗茗氣的剛要發作。卻突然冷靜下來,嫣然一笑.「沉舟,我知道你是故意氣我的。小優再怎麼改變外形,依然是那個蠢頓自大的小丫頭。」
  沉舟靜靜地看了茗茗一眼,「你在我眼中也是這樣。」
  他施施然離去,留下氣得臉色發青的茗茗。
  茗茗咬牙,過了一會兒,她笑了出來,「小優,別以為你自殺的事情沒人知道。等會兒我就把你的醜事給挑出來。
  4.老爺子
  穿著素淨衣服的圓臉婦人步子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她對青姨微微一福。未語先笑「老爺子要單獨見見小優小姐。」
  青姨心中咯登了一下,難道小憂自殺的事情還是沒能瞞過老爺子?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若微一眼,「羅媽,還請你好好照顧小憂。」
  她又囑咐若微,「到時,老爺子有什麼訓斥,你也別頂撞,他年紀大了,氣不得。」
  若微笑笑,「我知道。」
  如果老爺子知道真正的小優早就不在這軀殼裡,也許會悲傷吧。
  這祖屋美的彷彿古代時光裡的一片冰心,在日光下隨時會消失掉。
  羅媽帶著若微來到了讀卷堂,示意她獨自進去。
  讀卷堂的堂內不止均為黑白兩色,明間懸中堂,對聯,屏門前置天然幾,上置「怪石供。」大理石插屏。簡介淡泊,虛疏散郎。
  穿著長衫的老爺子坐在椅上,清瘦修長,鼻子高挺,一雙在年輕時極富魅力的鳳眼,初看平和,開合間卻有隱隱精光閃爍。
  若微不禁想起了武俠小說裡的武林高手,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徹底放鬆了下來。
  老爺子眼神古怪的看著素面長髮的孫女,「今天你的裝扮還真令我驚訝。不錯。是因為死裡逃生,大徹大悟了?」
  若微就知道「自殺」的事情瞞不住,自嘲地笑笑,「應該是吧。死裡逃生,很不容易。」
  「以後懂事一些。沉舟並不適合你。」老爺子對孫女的處變不驚很是欣賞。小優的媽媽死得早,沒人管教。他那個長子也是一個不省心的人,浪蕩生活,對女兒不管不顧。小優偏偏看上了沉舟,做出許多荒唐事,卻不能令沉舟對她動半分心思。
  若微柔順的垂下頭,「知道了。」
  老爺子驚訝於孫女的柔順,心中也覺得滿意,微微一笑,「今天我專門讓羅媽吩咐廚子做了你愛吃的菜。」
  若微抬眼,從老爺子眼中看到了幾分慈愛,心中依然猶豫不定。
  老爺子看了出來,問若微,「還有事?」
  若微想了想,小優的親爺爺應該不會是想殺她的兇手,既然老爺子對於小優有著這麼幾分疼愛,憑藉著老爺子的能力,也許能阻止那兇手再度行兇。
  她微微一笑,聲音清脆中帶著沉鬱,「其實小優這次並不是自殺,而是被人行兇。」
  老爺子臉上的驚詫神色一閃而過,面沉如水,他看著若微平和的面容,估量著她所說的話語的真實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只是記得模糊中有個男人說,'把安眠藥全部給她餵下去!記得佈置好現場。不要留下任何遺漏,月小優,永別了'。然後我再度醒來就是在病床上。」若微苦笑,「以前我行我素慣了,我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惹上了什麼禍事,又或許是其他。」
  老爺子凝視著孫女,眼前浮現的卻是多年前小優媽媽的模樣。小優越來越像她的媽媽了。那些幼稚和飛揚跋扈,似乎在她這次醒來之後就消失不見了。小優的媽媽是他認定了的兒媳婦,卻因為那件事香消玉殞。老爺子心中一痛,對眼前小優的憐惜又深了一分。
  他溫聲安慰小優,「這件事我會好好調查,給你一個交代。你放心。我月家的子孫不是那麼容易動的。」
  若微點頭,心中卻想,說不定傷害小優的人就在這富貴風流的月家。
  老爺子站了起來,笑容慈祥,「和我這老頭子在園子裡轉轉。」
  若微有些明白小優不喜歡祖屋的原因了,這裡彷彿和現實脫節,縱然春光明媚,卻清冷死寂。適合淡泊隱居,卻不適合飛揚脫跳的年輕人。
  曲徑通幽,花香滿路。
  祖孫兩人喻喻自語。
  「原本想送你出國去讀書,你卻怎麼也不願意,也好,洋鬼子那地方也沒什麼意思。」老爺子老爺子第一次和孫女平和相處,比往日嘮叨了許多。
  若微心底柔軟了許多,「以後我會回來多陪陪您。」她也不知道能在小優的身體裡呆多久,她的身體已經化為拜會,葬在了墓碑下。如果小優能回來,她也只能離開,化作一抹遊魂。也許在第二個晨曦就消失在陽光裡。
  老爺子微微動容,他掩飾地轉過頭,看著假山旁的青竹,甕聲甕氣的說「只要你不嫌棄爺爺。」他有兩個兒子和三個孫子,兩個孫女,也算得上是多子多孫。可是,這麼多年來,兩個兒子鬥得厲害,孫子孫女們也各懷心思,小優心思單純,本性善良,卻因為大兒子的疏於管教,變成個飛揚跋扈的性格。他一直最擔心的就是小優。
  若微正要說什麼,在來祖屋時看到的茗茗就出現在了視線裡。
  茗茗看到老爺子和若微言笑晏晏,似乎相處的不錯,眼底有了陰霾。她抬頭燦然一笑,天真可愛。「爺爺,青姨說你找小優談話,我看小優那麼久都沒回來,還以為您又在訓她呢。」
  若微知道茗茗對自己有微妙的敵意。卻笑笑的站在一旁不說話。
  茗茗本以為,她的話一定會激得小優暴跳起來,卻沒想到她站到一旁雲淡風輕。
  老爺子瞪了茗茗一眼,「胡說八道。」
  茗茗挽住老爺子的胳膊,笑瞇瞇地回答,「是是是,我的確胡說八道。爺爺,該吃飯了。」
  一場閤家歡的家宴,看起來其樂融融。
  若微看到了英俊兼陰沉的二伯父,也見到了二伯父的兩個孩子。原來,茗茗居然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沒到場的父親和茗茗的弟弟,據說是在國外。
  月家的人得天獨厚,都擁有極好的皮囊。若微發現,論姿色,最英俊的依然是沉舟。
  他為什麼出現在家宴裡,原因不得而知。只是他擁有不管在哪裡都能吸引人視線的魔力。
  沉舟的視線再度落在若微臉上的時候,茗茗輕笑了起來,「小優,我聽說你前幾天都在醫院。」
  若微的視線落在茗茗身上。
  茗茗笑得嫻靜動人,「醫院的護士說,你為了一個男人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藥,洗胃的時候還在叫著沉舟的名字。」
  若微發現,月家人的視線都齊齊落在她的身上,或驚訝或嘲諷。
  5夜色
  空氣粘稠,若薇的神情依然平淡。
  她的視線和沉舟的視線交錯,只覺得沉舟的眼睛彷彿暗色琉璃,清透卻變幻多姿,透著隱隱的無情。
  「以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若薇那月家招牌的鳳眼裡,帶著隱隱的波瀾與亮光,「其實如果無法得到別人愛的回應,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記這份愛。」小優,讓我和你一起努力,忘記千帆,忘記沉舟。
  沉舟垂下眼簾,心思沉沉。
  茗茗的笑聲分外刺耳,「小優,你說的真好。」
  老爺子適時地打斷了茗茗的話,「好了,這個事情不要再提。我累了,今天散了吧。」
  茗茗很奇怪為什麼爺爺沒有勃然大怒,訓斥小優。
  她還要說些什麼,卻被爺爺眼中的寒光凍住了喉嚨。
  二伯父的兩個兒子在老爺子離開後斜睨了一眼若薇,和父親一起離開。
  茗茗在沉舟身邊撒嬌般嬌笑著說,「沉舟,今晚我坐你的車回去好不好?」
  沉舟沒有理會茗茗,只是走了過來,輕聲對若薇說,「那天我說的話也許太重了。我很抱歉。」
  若薇的眼神平靜而客氣,「是我自己不好。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青姨在一旁,眼底隱藏著複雜的情緒。小優能夠走出失戀自殺的陰影,她很欣慰。只是,小優的神色看起來太過平靜,令她隱隱不安,覺得哪裡不對勁。
  和沉舟淡淡告別後,若薇與青姨坐上了來時的轎車,在夜色的山路上緩行。
  夜裡的山帶著妖魅的感覺。
  若薇的頭一陣眩暈,她看著窗外,從車窗了的反光鏡裡再度看到了隱約的人影。是小優!
  她在很著急地對她說著些什麼!
  若薇的身體發麻,眼睛卻在努力辨認著小優的口型。
  心弦的隱秘處,突如其來的危機令她的背上有隱隱的冷汗冒出。
  小心……
  小心……炸彈……
  炸彈?!
  若薇的瞳孔在瞬間收縮!
  她的聲音尖利,「停車!立刻停車!」司機將車停在了路邊,驚訝地回過頭,「小姐,您怎麼了?」
  若薇語塞。她拉住青姨的手,「我不舒服,青姨您馬上陪我出去,我想吹吹山風。」
  她看著司機,終究是不忍,卻怕司機認為她神經質,「你也下車,去附近抽支煙提提神。」
  若薇不容置疑的語調令司機愣了愣就點頭答應了。
  若薇打開車門,拉著青姨急急往外走,「青姨,快點!」
  她一路急行,離開車大概有十來米的時候,青姨忍不住問若薇,「你怎麼了?是因為茗茗說的話嗎?你當時的表現,青姨真的很欣慰。」
  若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盯著在夜色裡沉默的轎車,心下也開始游移不定。也許她見到小優的魂魄不過是幻覺。
  就在這個時候,轟然一聲巨響從轎車的方向傳來,整個車的玻璃紛紛破碎,緊接著在下一秒就離轎車比較近的司機嚇得撲倒在地,魂不附體。
  青姨臉色蒼白地看著燃燒的轎車,聲音顫抖,「怎麼……」
  若薇的瞳孔裡映著那火光,「真可怕。」安裝炸彈的人真的是想若薇死……
  若薇聽到了刺耳的剎車聲,山道上,有人匆忙地跑向了這裡。
  夜色裡。跑在最前面的是沉舟!被烈火吞噬。
  他神情驚駭,看著熊熊燃燒的車,卻沒有看到火光不遠處站在黑暗裡的若薇和青姨。
  他想衝過來,卻被隨後趕到的司機抱住,「少爺,火燒得這麼猛烈,沒辦法救人。」
  沉舟看著劇烈燃燒的轎車,心海裡是今夜那個眼神淡然清澈的少女。
  她就這麼死了嗎?
  驚魂未定的青姨看到了沉舟,終於能完整地說出話來,「沉舟!我們在這裡!」
  透過紅色的火光,沉舟看到了青姨和若薇,司機也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捂著耳朵。
  他沉到谷底的心就這樣浮了起來,帶著近乎眩暈的感覺。
  眼前的女孩子彷彿黑夜裡的精靈,帶著奇妙的感覺,腳步輕盈,不見慌亂。青姨緊緊地握著若薇的手,她還在顫抖,「要不是你突然不舒服要下車,我……我們現在已經死了。」
  若薇的心神卻依然沉溺在車子爆炸前,小優的警示中。小優的魂魄還駐留在她的身邊,她是不是也不甘心就這麼被人殺死?
  夜風在若薇的身邊盤旋,她的長髮在風中微顫。
  沉舟脫下西裝外套,將它自然地披在若薇的肩上。帶著暖意的外套令若薇冰冷的身子恢復了一絲溫暖。
  她抬頭,唇邊是淡然的笑意,「謝謝你。」
  沉舟看著披著自己的外套,越發顯得嬌小的若薇,眼中是謎一般的神情。
  他替若薇扣上西服扣子,手指修長,聲音平靜清淡,「你和青姨現在回祖屋吧。我會報警處理相關的事宜。」
  若薇點頭,「謝謝你。」
  沉舟的手指掠過若薇的髮梢,眼底有亮光一閃而過,他的眼神那樣溫柔,「別這麼客氣。」
  空氣在剎那間有些曖昧。
  她將這歸於夜色和小優殘留在心底的悸動。
  在以前,她也曾經以為千帆可以給她無微不至的永不消失的關懷。
  千帆,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不說出來?
  卻讓我在焦灼裡,慢慢變得卑微,卑微到塵埃裡。

《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