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鑰匙·粉紅

    千和柏原像所有的戀人一樣開始頻頻約會。
    柏原的單純善良讓千覺得好安全,另一個影子似乎也慢慢淡去了,眼前的他,已經讓她有了深深的依戀……這是好事嗎?我真的還可以去愛?
    只要看到千滿足的微笑,柏原就會開心。那個咒語,也彷彿是冬眠的野獸,悄悄潛入了地層深處,打擾不了他們了。
    愛情是一條河流,他們是雲和樹的影子,他們互相傾慕,在溫柔的流動裡變得透明而純粹。
    可是,愛情真的會一帆風順嗎?
    柏原帶著千去逛河童公園的嘉年華會。彩旗,花環,竄來竄去的小丑,超大的卡通娃娃,各種各樣超酷的遊樂設施,讓草地變成了歡樂谷。
    千一路手舞足蹈,機車也晃來晃去,柏原把車停到大門口的時候,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你閉上眼睛,閉上嘛!」她對他撒起嬌來。
    「好好好……」柏原知道千又要耍花招了,心裡撲撲直跳。他感覺一雙溫暖的小手滑過自己的面頰,有什麼東西輕輕地粘在了嘴唇上。莫非,她在吻我?!他緊張得手心冒汗,呼吸都要停止了!
    「睜開吧!」柏原睜開眼睛,看到千正捂著嘴笑個不停,他趕緊衝到機車的反光鏡旁,嚇得大叫起來。她把他的嘴唇塗成了紫紅色!
    「太恐怖了!快點擦掉!人們會把我當妖怪的!」柏原一副苦瓜臉。
    「挺可愛的啊!」千歪著腦袋,又不知從哪掏出一個大墨鏡,給他戴上:「知道視覺系
    「非得這樣嗎?」柏原看到千那麼堅持,準備豁出去了,雖然他感覺自己像「驚情四百年」裡的吸血鬼。
    「好啦好啦,我們快點進去吧,那麼多東西,會玩到天黑的!」
    這可不是千存心惡搞,她剛才看到門口停著父親的車,為了安全起見,只好委屈柏原了。
    「嘿,當心!」一排滑輪少年從他們身邊飛速擦過,柏原一把把千拉進懷裡。
    「有什麼可怕的,我滑冰比他們厲害多了!」千嚇了一跳,卻還是嘴硬。
    櫻花樹下排滿了贏大娃娃的攤口,千看著那些比自己還高的公仔,喜歡得不想走。柏原看見她渴望的眼神,馬上跑去買了一大把歡樂幣。
    「看看你投幣的水平如何。」他對她眨眨眼睛。
    千樂滋滋地把幣都揣進口袋,一下,兩下,三下……每次都差一點。口袋越來越癟,娃娃一個都沒砸中。她撅起了嘴巴:「什麼鬼遊戲!這麼難!誰都不可能砸中的呀!」
    柏原忙舉起手:「哎!我來,我來!」
    圍在四周的人們突然齊唰唰地看著他,議論紛紛。「看他那紅嘴唇,還有把臉遮掉三分之二的墨鏡!」「一頭長髮,不男不女!」「人妖!」「真可怕!」……柏原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心想:「川島千,看你做的好事,我的臉都丟盡了!」
    他極力裝作若無其事,千卻受不了了。
    「這位可是視覺系創始人,RAVE樂隊的主唱黑涼先生,你們太不懂欣賞了!簡直是孤陋寡聞!」千對著人群發起了脾氣:「不是說東京人最能接受新事物嘛!真讓我失望!快點向我的老師道歉!」
    工作人員馬上打圓場:「失禮,失禮了。有明星光臨本公園,真是我們的榮幸。」「是啊,是啊。」人群裡馬上有人附和。
    千對柏原吐了一下舌頭:「黑涼先生,該您投幣咯!」旁邊竟然有人喊起來:「黑涼先生加油!」柏原頓時覺得信心百倍,竊笑不已。
    他拿出一個歡樂幣,誰知投出去時用力過大,一下砸到了工作人員的帽子,又彈到了檯子上!
    「對不起!你沒事吧!」對方卻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你看,碰巧砸中啦!是紅心,可以得到最大的公仔呢!」
    「呵呵!真巧!」人們都笑了。柏原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
    「噢!」千歡呼起來,她接過那個超大的TEDDY熊,滿足得像是把世界都抱在懷裡了。柏原看到她開心的樣子,自己也傻笑個不停。
    兩人正準備離開,那個工作人員卻喊住他們:「黑涼先生,可以給我簽名留念嗎?」
    千推推他:「去吧。」
    剛剛簽完,又有第二個人走了過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人們都互相在傳:「來了大明星,正在簽名呢!」人竟然越圍越多。
    「Oh,mygod!」連千都沒想到柏原會有這麼強的磁場效應,她吃力地鑽過人群,硬是把他扯了出來。兩人跑到櫻花林後面才舒了一口氣。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明星潛質的!」千半瞇著眼睛坐在柏原的膝蓋上,看著他的怪模樣。
    柏原呵呵一笑:「你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小人物變成明星,不怕把男朋友變成大眾情人嗎?」
    「知道月亮為什麼會發光嗎?」
    「因為有太陽啊。」
    「你是月亮,我是太陽,沒有我,你就是漆黑一片!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千抱著TEDDY熊跳起舞來。柏原一時語塞,傻乎乎地托著下巴,陶醉地看著她。
    突然,有什麼東西從高空落下,差點砸到千的頭,她「啊」了一聲,柏原衝過去一看,是一把嶄新的車鑰匙。兩人都抬頭看天上,原來是旋轉360度的凌空翻轉遊戲!這把鑰匙一定是在劇烈的翻滾中從主人的口袋裡甩了出來。
    「真刺激啊!」
    「我們也去玩嗎?」柏原眼睛一亮。
    「可丟了鑰匙的人怎麼辦?我們在這裡等一會兒吧。」千的善良是柏原最喜歡的。她像一朵多刺的玫瑰,花瓣卻是那麼柔軟。
    兩個人靠在草地上哼歌打盹,太陽不知不覺照到頭頂,沒有人過來。
    「走,去廣播站!」他們讓工作人員不停發佈消息,依然沒有人來認領。
    「柏原君,我們比賽吧!」
    「什麼?」
    「看誰先找到失主啊!」千忽閃著大眼睛,很興奮。
    柏原皺了皺眉頭:「本來是帶你出來玩的……這下子……」
    「我才不想和那些傻笑尖叫的姑娘們一樣呢!這也是遊戲啊,看我們誰更聰明,嗯,就這麼決定啦!」她摸出鑰匙,仔細看了看:「是一輛MINICOOPER,鑰匙圈的銀牌上寫著,TOKYO,SHIBUYA,MCSLORD,060111。就是這些信息。我抄下來,鑰匙你拿著。現在,我們分頭去找!」
    「很難哦,你一個人可以嗎?」柏原看著四周的人群,有些為她擔心。
    「我比你還會照顧自己呢!」千很溫柔地掏出紙巾,把柏原嘴唇上的口紅擦掉,又取下了墨鏡:「這樣,你會比較安全,呵呵!」
    「我們還是一起找吧!」
    「找到了就給對方打電話,輸家要滿足贏家的兩個心願,就這麼說定咯!回頭見!」千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柏原拿著鑰匙左顧右盼,卸了妝之後,砸娃娃攤口的工作人員沒有再喊他黑涼先生。
    他清了清嗓子:「請問有人丟了鑰匙嗎?」
    對方咧嘴一笑,從地下拿出個大紙袋:「看看吧,這裡面全是天上掉下來的!鑰匙、手機、錢包、胸針、頭飾、眼鏡……還有假髮呢!」
    柏原瞪大了眼睛:「那,你們怎麼處理?」
    「等著失主找上門啊,實在沒人要的,就開個百貨店好了,呵呵!」
    這個辦法行不通。失主說不定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東西丟了。柏原邊走邊想,卻迎面撞在一個人身上。
    「嘿,你小子也來玩了!」
    他抬頭一看,洋介正摟著女朋友站在面前。
    洋介問:「千呢?你們怎麼沒在一起?」
    「呵呵,我們分頭行動,在比賽呢!」柏原拿出鑰匙:「你說怎樣才能盡快找到失主?」
    「哈哈,和她交往,你的IQ應該提升很快哦!」洋介笑起來:「這個好辦!到停車場去看看吧,失主說不定就在車子旁邊等著你呢!」
    柏原覺得這個建議不錯。他小跑著到了停車場,發現密密麻麻都是車。
    「MINICOOPER……」他念叨著,四處尋找,一會晃到這邊,一會竄到那邊。
    天,這地方的車太多了!MINICOOPER就有四、五輛,而且,根本沒看到失主的影子啊!柏原著急起來,趴著車窗往裡看。
    「喂!在看什麼呢!」一個穿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一臉嚴肅:「早就看到你在這裡轉悠了,鬼鬼祟祟!」
    「我是在找丟了車鑰匙的人!」
    「不管那麼多,你跟我到值班崗走一趟!」
    花了半個多鐘頭解釋才得以脫身。手機卻忽然響了。
    「嗨!進展如何啊?」是千的聲音。
    「還在努力呢!」
    「柏原,你在河童公園門口的lulu餐廳等我們吧!」
    「你們?」
    「我和失主啊!呵呵,對方要請我們吃大餐呢!一會兒見!」柏原還沒反應過來,千已經掛斷了電話。
    「為什麼她總能佔上風呢?我真的沒有她聰明嗎?」柏原雙手插袋,邊走邊想:「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得惡補!先食補,再做腦體操!遇到愛情之後,我卻變笨了。真奇怪!」
    柏原又戴上墨鏡,坐在lulu裡。千和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過來。那女人高高瘦瘦,抹著濃艷的嘴唇,也戴著超大的墨鏡,直髮披散著,滿是另類的香味。
    千興奮地跑到他面前:「這就是失主!」
    「你好!」怪女人跟柏原握手,卻是一副男人的嗓子。
    柏原一頭霧水。
    「他是真正的黑涼先生!RAVE的靈魂人物,視覺系之父!」千極力壓低聲音,卻掩飾不了激動的神色。
    「是嘛?!」柏原也瞪大了眼睛:「能親眼見到先生,真是太榮幸啦!」
    「呵呵!榮幸的是我遇到了你們。不然,我的新車就玩不成了!」黑涼轉向千:「多虧川島小姐了!今天,我請客。」
    千對柏原眨了眨眼睛:「這可都是我男朋友的功勞,他提醒我涉谷的MCSLORD咖啡廳一直給VIP派發純銀的手工鑰匙圈。我就根據上面刻的文字找到了那家店。用您的編號060111一查,就知道您的聯繫方式了。呵呵。可我實在沒想到,碰巧是黑涼先生!您可是我最喜歡的藝人呢!」
    柏原恍然大悟:「是啊,這個方法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只知道在原地轉悠!」
    黑涼點了一大桌的美食:「兩位辛苦了,都不要客氣哦!」他又拿出一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你們不是喜歡看RAVE的表演嗎?過兩天正好有一個小範圍的演出,在西池袋的大學館,送你們幾張票吧!」
    「多謝,我們一定去!」
    柏原摘下墨鏡正準備動筷子,黑涼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了起來:「哎呀!是瀧澤君!」
    「唔?」柏原根本沒反應過來。
    「是我啊!」黑涼也把墨鏡摘了下來:「我是橋本!」
    「黑涼先生,你怎麼說自己是橋本?」千也被弄糊塗了。
    「呵呵,當藝人當然不能用真名啊!」他一臉親切地看著柏原:「瀧澤,你還記得嗎,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們常常睡一張床呢!你的樣子還是沒變,脖子上戴的也是小時候的那個十字架呀!」
    千暗暗對柏原使了個眼色,柏原笑呵呵地點著頭。
    黑涼似乎是他鄉遇故知,卻絲毫沒察覺是否認錯了人。他邪邪地笑著,握住柏原的手小聲說:「你現在還靠偽造名畫掙錢嗎?春子怎麼沒和你在一起了?」
    「呵呵,我現在做正當生意了。」柏原尷尬地應對著:「春子……春子的事,就別提了吧。」
    「也好,也好……以前那幫壞小子,如今都改邪歸正了……只是,我挺懷念當年的你呀!又狡猾又瘋狂!」黑涼大笑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嚷著一定要喝幾杯。
    柏原悄悄和千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找了個理由離開了lulu。
    「真是奇怪,他怎麼把我當成了另外一個人?」柏原感到荒唐可笑。
    「也許……是長得有點像吧。」說這句話的時候,千不由想到了和野,長得像柏原,也曾經戴著十字架……這個瀧澤,會不會與和野有什麼關係呢?可她馬上否定了這個猜測。不!不可能!和野是風度翩翩的醫學碩士,怎麼會在孤兒院長大?又怎麼會靠偽造名畫掙錢呢?!一定是那個瘋瘋癲癲的黑涼神經短路認錯人了!
    兩個人都沒再提起這件事。因為覺得太過荒誕,像演戲一樣。他們都沒想到,在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這個插曲卻變得不那麼荒誕了。
    夜晚的公園漸漸安靜下來。摩天輪像個夢幻的七色搖籃,旋轉木馬的綵燈像高高低低的魔法舞蹈,幾隻鴿子停在石階上,孤單的風箏搖曳在高空,只有海盜船上的人們不時發出尖叫。
    玩了一天的柏原和千都有點疲憊,而千忽然發現她的TEDDY熊不見了,撅起了嘴巴。柏原想逗她開心,他雙手合十,扭動著身子:「卜路卜路,魔瓶打開咯,聰明美麗的公主,別忘了我可以幫你實現兩個願望,你想要什麼呀?」
    看著他憨憨的樣子,千也笑了起來:「嗯,我想找回我的TEDDYBEAR,想聽見風的歌聲!」
    「哇,都好難哦!」柏原笑著說:「不過沒問題,我都可以幫你實現。」
    「真的嗎?那我可要增加難度!嗯,這兩個願望都要在今天晚上實現,不然就不算數哦。」千故意要考考他。
    柏原的大腦開始急速旋轉。
    「嘻,我先打個電話!」
    幾分鐘後,他從大樹後面走了出來,很紳士地伸出手:「公主,可以請你跳舞嗎?」
    柏原擁著千在草地上輕輕跳起華爾茲,音樂從路燈旁悠悠流淌,兩個影子甜蜜地纏繞,纏繞。
    這時,音樂換成了宮廷圓舞曲。
    「我們要旋轉咯!」柏原帶著千從草地轉到了櫻花林,像一陣小旋風,扇動著銀色的翅膀。
    「呵呵,頭都要暈啦!」
    「下面交換舞伴!」柏原一邊說,一邊從一棵櫻花樹後面抱出了TEDDY熊。
    千一把將它抱進懷裡,一臉的驚喜:「哎呀!你怎麼找到它的?」
    他得意地笑著,向樹叢深處的洋介眨了眨眼睛:「熊熊一直在這裡等你呢!」
    兩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似乎有什麼填滿了語言之外的空間,讓它絕不是空白的。
    千故意閉上眼睛,摸著往前走:「公主在舞池裡迷路了,小王子,你在哪啊……」
    忽然,她感覺雙手被輕輕握住,就在那一瞬,一種甜蜜的柔軟融化了她的嘴唇,觸電一樣麻酥酥的感覺一直傳到指尖,眼前的世界忽然變成了粉紅的,就是那種蜜桃熟了的顏色,新鮮的,香香的,像裹在棉花糖裡,像在雲上溜冰,像她的夢境……
    他們接吻了!
    柏原其實緊張得腿發軟。他擁著千,像捧著一個水晶娃娃,小心翼翼。
    兩人都羞紅了臉,看著彼此。
    「原來……吻是甜的……」他陶醉地舔著自己的嘴唇。
    千偷偷笑著在原地轉了個圈。
    柏原突然眼睛一亮,拉著千就往外跑。她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面,露出天真的表情。
    發動了機車,他們從熱鬧的市內一直駛向東京郊的新區。這裡新開通的道路很多,卻很少有車和人經過。
    「抱緊我!我們去聽風的音樂會!」柏原踩足了油門,機車在大路上飛馳起來,迎面的燈光都成了碎片!
    「噢!」千很興奮,她聽見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身邊的景致都虛幻成了光痕,他們像是時空隧道裡的光速機器,飛翔在真實和幻境之間了!
    「千,聽到風的歌聲了嗎?!」他大聲問。
    「聽到啦!它們在唱搖滾呢!」她高興地喊著。
    機車在路口轉上了高速公路,柏原正得意洋洋地準備加速,卻突然聽到千不停地喊:「停車!快停車!」
    「怎麼啦?!」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停下來啊!」
    他匆匆把車停到路邊,卻發現千已經淚流滿面。
    「嚇著你了嗎?」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個勁地搖頭:「我想回家……」他們回到市內,千招手攔了輛的士,神情黯然地對柏原說:「我的頭很疼,先回去了。」
    「不舒服嗎?我送你!」他實在想不通是什麼讓她一下子這麼難過,卻又找不到適當的句子安慰她。
    她苦笑一下,鑽進了車裡。
    柏原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一根骨頭,空洞而冰涼。

《東京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