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魔咒·隱形人

  下午,洋介的同事們有了柏原的消息。他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很快就可以回東京來。
  大家都鬆了口氣。
  晚上八點。柏原走進了辦公室,洋介正要和他擁抱,卻只聽見他問,千來過這裡嗎?
  沒有啊。洋介搖搖頭。
  仙道綾咬著自己的嘴唇,看著柏原傷痕纍纍的胳膊和憔悴的面孔,她的防線終於崩潰了。給你……她把那封信掏出來,這是千留給你的……
  柏原一把揪了過去,看完之後一聲不響地從洋介手裡搶過車鑰匙飛一般衝出大門。
  紙條上寫了些什麼?讓他急得像丟了魂一樣!洋介眼睛鼓得溜圓。
  千的飛機半個小時後起飛……他快沒有時間了。她的心突突地狂跳,如果他沒有追上她怎麼辦……那可是我的錯……
  什麼!半個小時就起飛?她們在玩貓鼠遊戲嗎?估計柏原很難趕到了。
  此刻,千的taxi已經來到機場外的通道上。
  這一整天,她都沒有出門。她在房間裡等他。沒有手機,還有電話,不能通話,他還能找到她的家吧……可是,他沒有來。她一直開著門,坐在窗邊的桌子上,她甚至一遍遍想像著如果他出現在面前對自己說,「為了我留下來」,她該給他一個擁抱還是一個親吻……
  還有十五分鐘。她坐在等候處,神情看起來平靜如水,其實心裡已經洪水決堤。
  這次,我是真的要離開嗎?
  在我走向登機口的瞬間,他會不會突然出現?
  柏原開著那輛藍色的轎車,在通向機場的公路上飛馳,電子顯示器指向20:18分,他恨不得頭上長出一個竹蜻蜓,一下子飛到千的身邊,留住她。
  公路上車如流螢,這是東京貫有的特色,夜燈把這條路照射成長長的光帶,無邊無際。
  忽然,他發現前面的車全部擁堵在一起。他使勁摁著喇叭,一個司機從前面探出頭,你這小子瘋了嗎?沒看見前面出了事故?
  事故?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事故?柏原跳下車,看見前面的公路上已經排起長龍,車子幾乎寸步難行。怎麼辦?只有十分鐘了!
  此刻,千已經換好登機牌,坐在那裡發呆。她似乎在想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沒有來,真的沒有。他就這麼讓我走?沒有一點留戀?還是遇到了什麼事不能趕到我身邊?他會不會沒有看到紙條?會不會打不通我的電話以為我故意拒絕他?
  請飛往紐約的乘客準備登機……
  她最後看了一眼大廳入口,失落地歎了口氣。
  座位靠窗,朦朧的燈光在窗外盛開一朵朵憂傷的花,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飛機起飛了。
  柏原站在機場邊的大路上,看見一架飛機緩緩升起,他的心也被掏空了……
  千正哭得稀哩嘩啦,旁邊有人遞來了面巾紙,她頭也沒抬,接過之後輕輕說了聲謝謝。對方回答,不客氣,小天使。
  好熟悉的聲音……她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長髮而帥氣的年輕男子,有著貴族氣質的冷峻面龐,和一雙修長的手。那雙手正擺弄著一個dv機,千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了許多畫面,那個暴風雨的夜晚,身後的影子,海底玻璃屋裡的男人聲音,那個摀住她眼睛,留下音樂劇門票的「波塞冬」……
  你好,我叫仙道光。你不舒服嗎?
  哦。只是有點感冒。看見對方平靜的表情,千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柏原垂頭喪氣地回到公司。
  洋介丟給他一張機票。給你,後天的飛機。公司給你特批二十天假期,把她追回來吧。
  柏原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把洋介緊緊抱在胸口。
  好啦。你別忘了到花桓問問千在美國的具體地址。洋介提醒他。
  luna正在講課,忽然看見有什麼東西在窗外晃來晃去。她走過去一看,一個帥帥的男生正舉著一朵雛菊向她微笑。
  怎麼,你也是來詢問千的地址?luna在辦公室為柏原泡了杯咖啡。
  還有人來問過嗎?他感覺很奇怪。
  喏。luna用眼睛掃了一下書桌,那裡放著滿滿一大束紫紅色的鬱金香。這個季節還有鬱金香?看上去就是很昂貴的品種……
  那個也來打聽千在美國地址的人是什麼樣的?你知道他和千的關係嗎?柏原一下子緊張起來,著急地追問著。而luna只是笑而不答。
  好吧,不管他是誰,一定抱有某種目的。他的語氣帶著請求,我是千的男朋友,必須盡快趕到她身邊去,你就把地址告訴我吧。
  她喝了口咖啡,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微笑著對柏原說,如果捨不得她離開,幹嘛不讓她早點知道?這是地址,你快點去找她吧,那個競爭對手可是實力不俗,而千,又是那麼招人喜歡的姑娘……
  柏原謝過luna,心裡更是焦急不安。競爭對手?他是誰?竟然在我之前問到地址,難道他也想去美國找千?不會又是壞人的陰謀吧?
  他匆匆回去收拾行李,卻又看到了新一期的《tokyosearcher》。吉良卉子的文章又是頭條,這次的標題是《錯漏的遺產繼承人》。柏原看著看著,眼睛鼓得老大。
  紐約街頭的咖啡座,一男一女正小聲地用日語聊天。
  手術很成功,她正在恢復之中了……
  你說,她還可以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嗎?
  一定沒問題,美國的整容醫生是最棒的。我這次來是讓你們不要擔心,國內的事情我都處理好了。女人撥弄著紅色的指甲。哦,對了,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的合同吧。你承諾要為我做一件事。
  不是說等她完全恢復後才兌現?
  你可以從現在起就著手準備。她吐了個煙圈,我們的目標已經出現了。
  我具體要做些什麼?他皺著眉頭,心跳得飛快,自己像是一顆被推入槍膛的子彈,絲毫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要你殺一個人……
  他突然呆在那裡,像被女巫的咒語變成了石頭。
  千從紐約乘車來到了紐黑文市。這個寧靜的小城因為有了耶魯而不再平凡。
  耶魯大學此時正是假期,只有新來的一批留學生在這裡進行語言強化訓練,校園大而空曠,歌特的建築精緻而莊嚴,濃綠的樹蔭裡偶爾可以看到讀書、玩飛碟的學生,整個氣氛嚴謹有序又不失輕鬆自由,不愧是世界級的名校。
  新鮮感沖淡了憂愁,千發現自己開始喜歡這裡了。辦好入學手續,她就坐在圖書館前面的草坪上曬太陽。
  一雙手摀住了她的眼睛。她小心地摸著那細長的手指,忍不住問了一句,是你?你就是那個跟蹤我的黑影?把我帶到海底玻璃屋的人?
  什麼黑影,什麼玻璃屋啊?你在編童話故事嗎?那人鬆開手。是他,飛機上坐在她邊的男人。他露出迷惑的表情,似乎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你怎麼會在這兒?千還是覺得很意外。
  我家就在這裡,父母都是學校的教授。他微微一笑,真巧,你叫什麼名字?
  川島千。新來的留學生。
  你是花桓女大的川島千?
  怎麼?
  他神秘地歪歪嘴角。我的一個朋友常常提起你,說你是花桓最聰明漂亮的姑娘。呵,說得果然沒錯。
  你的朋友是誰?
  luna,她離開美國前我們就認識。
  那你為什麼去東京?旅行?
  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他躺在草地上,我兩歲就跟父母移民到美國,這可是我第一次回去……
  哦。千笑了笑,沒再說話。
  難道真的是我弄錯了?她暗暗對自己說,可為什麼他的聲音,會和玻璃屋裡的男人一模一樣?
  仙道光在筆記本電腦前敲著e-mail。
  幾分鐘前,他收到了一封郵件:——
  他明天就會趕到美國,你是不是考慮變成隱形人?
  不要急著對她表露好感,她不會喜歡這種方式——
  呵。他挑了挑眉毛,打了個笑臉,寫著回信:——
  「^v^」
  她知道我是誰,她真的記住我了。
  我隱不隱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越來越需要我……——
  叮咚……門鈴響了起來。他看了看表,凌晨兩點,會是誰呢?
  他警覺地從貓眼向外望,沒有人在門口。幾分鐘後,他打開門,探出身子。酒店的長廊亮著柔和的燈光,盆栽植物靜靜地靠在牆邊,看不到人影。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可能是有人摁錯門鈴了吧。
  長廊的拐角處,有人正用dv拍著他的樣子,那個人的手有些顫抖,呼吸聲很沉重……
  仙道光沒察覺有什麼異樣,他走進房間,回想了一下,除了她,應該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包括他那個可愛的小天使。
  筆記本電腦裡儲存了不少文件,其中有一份父親的遺囑。半年前父親仙道健去世的時候在遺囑裡交代了後事,他和她一夜之間成了仙道家所有遺產的繼承人。這件事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紐約不少媒體都爭相報道,為了避開是非,他們選擇回到了東京。現在,人們已經忘記這一切了吧。他關掉電腦,仰躺在沙發上。
  此刻,千正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陌生的空屋子裡似乎住滿了幽靈,樓下花園裡的一絲響動都讓她無心睡眠。一個人到這裡來求學,真的是明智的選擇嗎?柏原和我就這樣分開?不……不要……她抓著自己的頭髮,忽然看到樓下的大樹旁有一個小小的鞦韆。於是匆匆跑出房間,在鞦韆上搖蕩起來。
  鞦韆搖來搖去,她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恍惚間,她做了個奇怪的夢。一個王子神情地吻了她的臉頰,還把一個紫色勿忘我編成的花環戴到了她的頭上……
  千忽然驚醒,回想起那個夢,傻傻地吐了吐舌頭,可當她無意間用手撫摸自己頭髮的時候,卻真的摸到了一個花環!她把它摘下來,果真是紫色的勿忘我。天啊,原來我不是做夢,真的有人來過,還親了我……是誰?難道我生命中真的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守護天使?
  如果他不是仙道光,還會是誰?他一直跟著我,偷偷拍攝,遠遠觀望,他擁有一個神奇的海中玻璃屋,他一次次提醒我要選擇一個最愛我的人……他似乎是愛我的,至少,在他的世界裡,隱形人一般默默愛著我……千在花園裡轉了一大圈,沒有發現誰躲在那裡。她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幻想和一絲興奮回到房間,竟然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仙道光很早就來找千,說是要帶她逛逛這座城市。
  她接受了他的邀請,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在大街上溜噠。陽光好極了,小城安靜而愜意,和這個陌生男人走在一起,千總是有一種時光交錯的幻覺,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回憶,不要……
  可她無法克制……當她走進冰激凌店吃下第一口冰,當她坐到電影院的椅子上放肆地翹起小腿,當她在無人的街道突然開始奔跑又突然轉身……她都會感覺到柏原就在身邊。
  大洋彼岸的你,此刻在做什麼?你會想我嗎?
  仙道光看著千魂不守舍的樣子,想設法逗著她開心起來。他瞥見前面有家很大的花店,輕輕拉住她的胳膊,嘿,你喜歡什麼花?
  什麼花都喜歡。千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那好,你跟我來。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跑進花店。
  老闆,我把你店裡的花全部買下來。
  聽到他這麼一說,千被驚呆了。
  你瘋了嗎?不要,我不要……
  你怕把房間塞滿嗎?他笑起來,又轉向店主,請送到耶魯學院留學生中心jk102房間。喏,這是信用卡。
  仙道光!你有錢沒處花嗎?她又要阻止,他用那雙細長好看的手攔住了她。這只是歡迎你來耶魯的一份小禮物,你就不要拒絕了。
  我可不喜歡你的慷慨。她丟下一句話匆匆往前走去。
  千走得太快,轉過街角連路都顧不上看,直接向對面衝去,一輛的士急剎在她的腳邊!
  你不要命了?司機探出頭氣憤地喊了一句。
  等一下,等一下……車後座的人突然也喊了起來,他付過錢匆匆下車,一言不發地站到千的面前。
  一架紅色的紙飛機從街邊一個窗口飛了下來,從他和她之間飄過。空間在一剎那只剩那抹鮮紅是流動的,像一朵逃跑的海棠。
  她的眼睛盯著那飛機,他卻緊盯著她不放。
  他咳嗽了一聲。
  她看見一個穿著冰藍色上衣的高大男生,手裡拖著旅行箱,一頂漁夫帽低低地壓著前額。
  柏原,柏原,你終於來了!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他,之前的種種埋怨就像是宇宙裡的灰塵,一下子被捲入了黑洞。
  千想把他的帽子摘下來,他卻用手輕輕擋住,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千捂著嘴,又仔細看著他的身型,湊上前看他的臉,騙人,我才沒有認錯!你就是柏原!
  柏原撲哧一聲笑起來,他把行李和帽子丟到地上,一把抱起她轉個不停。小公主,我想你想得老了十歲!
  大壞蛋,誰讓你不把我留在東京?
  你不是很想來耶魯?我……柏原在路邊的欄杆上坐下。我不想勉強你留下,那顯得太自私了。
  可我卻為你的不在乎而負氣逃走。千撅著小嘴靠在他身邊,又俏皮地捏了捏他的耳朵。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誰說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柏原的表情忽然有點奇怪,眼角露出一絲得意。公司特批了假期給我,打算去加勒比海旅行,那地方美女如雲,說不定會有艷遇呢?
  有我這個美女在身邊還不知足呀?討厭鬼!千氣得使勁撲向柏原,他一下子重心不穩,兩個人都摔到地上,笑著摟在一塊兒。
  咦,你胳膊上是怎麼了?千無意中發現柏原左邊手臂上貼著一塊膠布。
  他用手摸了一下,哦,沒什麼,打籃球的時候撞的。
  我不在,你就是那麼不小心……千撅著嘴埋怨著。他們緊緊地摟在一起。
  此時,仙道光一直在街對面看著他們,那種嫉妒的感覺像一隻蜈蚣在他心臟裡鑽來鑽去,比挨了一槍還要難受——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讓我隱形了。
  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我自己。
  存在,就意味著難過——
  仙道光寫完郵件,看見外面的月亮露出一絲詭異的紅色。
  柏原就住在千的隔壁房間,他們計劃兩天後到加勒比海的特克斯群島附近旅行一圈。
  千看著他在地圖上比比劃劃,心裡說不出地高興。可她也奇怪他為什麼對自己在這邊的生活一點都不過問,這可不是他的性格啊。他應該
  嗦地問這問那,從吃到住到新認識的朋友,像個大媽一樣。
  這時,門外響起了人聲。
  她起來開門,一個美國女孩笑著說,打擾了,這裡有送給你的鮮花~~
  哦,我的上帝!外面的鮮花足足有一車那麼多!
  千的嘴巴張得老大,一時說不出話來。
  柏原衝到門口,也被扎扎實實地嚇了一大跳。
  這些,都是送給我的?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真是個幸運的姑娘,上帝保佑你!女孩笑著招呼店員往房間裡搬花。
  這是誰送給你的?柏原吃醋了。
  呵呵。我還是有點魅力吧?
  怎麼剛來美國就有人獻慇勤?
  你別亂想。她拉著他的手,是個日本男生,在飛機上認識的。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不過,我對他可沒什麼感覺……
  哦,這樣……既然都是本國的同胞,不如找個時間一起吃個飯?柏原說話的表情怪怪的。千悄悄吐了吐舌頭,沒再接話。

《東京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