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羽野 莎樂美(3)

  Three

  窗外的光線輕盈溫暖,正是雨水豐沛的季節,江河湖海奔騰起伏。流雲以迅疾的姿態大片掠過天空。雲端上,風箏正在俯瞰著開滿夏花的粉嫩平原。

  「怎麼了?」她睜著清澈的眼睛凝視我驚訝的臉,「你怎麼了?」

  「久美。」

  我的淚水不爭氣地順著眼角落了下來。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淚,因為這一刻我足足等了三年。這張熟悉的小臉已經在夢裡溫習過千萬次,而這重逢的一幕也在夢境裡演練過無數次。可我怎麼都沒料到,原來再次見到自己喜歡的她,平時在賽車時被撞得頭破血流也不眨眼的我竟然會這麼懦弱地哭。

  該死的,真丟臉。

  我和她之間只有一米的距離。三年的時間在這一米的距離裡兜兜轉轉不停地繞。

  終於,平靜下來的我走過去輕輕地把她抱入懷裡。

  「這次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不會了……」

  「呃,你怎麼……」她掙扎著想從我的懷抱裡擺脫出來。

  「不會再放手,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KAO,色狼?!!」剛剛還小兔子一般柔弱的「久美」唰地一掌劈過來,好在我反應快一閃身躲了過去。

  不過手臂被門框狠狠撞到,好痛!

  「呃,豬!」我叮咚叮咚地把這小傢伙的頭當門鈴摁,「你是不是學人家當野蠻女友啊?白癡花久美!」

  「你說什麼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一模一樣的臉蛋,卻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難道我認錯人了?

  「不可能!」揉著被撞到的手臂,我又不甘心地掐了一把她的小臉蛋,「我找你找得這麼辛苦,還以為見面會來個超級大擁抱。你就這麼歡迎我的?別鬧了你。」

  「找我找很久……你到底是誰啊?」她停住手,睜大眼睛茫然地看著我,「誰跟你鬧了?我真的真的不認識你啊!」

  不認識我?

  天真的倔強的眼,柔軟蓬鬆的蜜色髮絲,讓人總想掐一把的小豬臉。可惡,這張臉跟三年前一模一樣,我怎麼可能弄錯?

  「你不認識我?說什麼冷笑話?」我抬起她的下巴,「那你剛剛怎麼一見到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她指指我制服上的胸牌,上面赫然寫著「VIP個人陪護——千羽野」。

  倒,原來如此。

  「喂,千羽野,你看夠了沒有?」

  我還沒回過神來,整個人就已經被她乓當摔倒在地上。

  該死的,被她暗算了!

  啪。啪。啪。

  三聲應景的掌聲之後,一位氣質高貴、醫生模樣的男人站在了門口。他疼愛地摸了摸「久美」的頭說:「看來黑帶三段果然不是白練習的。小美,你今天有乖乖畫畫嗎?」

  「Van~!你回來了?不是說開會要開一整天的嗎?」她衝過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當然哦,我最聽你的話了。我還有看詩集呢。」

  「乖。」

  黑帶三段?這跟剛剛那個念詩的女孩子也相差太遠了吧?我揉著手臂站起來。該死的,這小傢伙還真是會用巧力,貌似久美沒有這麼聰明的。我細細一看,這個女孩左眼下有一顆細小的痣。

  長在這個位置的痣被叫做淚痣。據說是淚水凝聚而成的。

  而擁有世界上最溫暖的笑容的花久美,怎麼可能有淚痣呢??

  更重要的是——

  她身上並沒有玩偶才有的金色光澤。

  她不是玩偶。

  那被叫做Van的男人略略看了我一眼,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神色。他叫過一邊的護士指著我說:「他是新來的嗎?把他調到該去的病房吧,小美這裡不用了。」

  「慢!!!」小美居然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從今天起,我要這個人當我的私人陪護!!」

  「為什麼?」我和Van同時問。該死的,我怎麼和他這麼有默契?

  小美若無其事地壞笑:「因為他長得好看啊,比女孩子還好看。」

  我倒,這也算理由?

  不過這倒是讓我名正言順地接近她了。我不知道是我闖進了她的生活,還是她徹底顛覆了我的生活。總之,要不是為了證明她到底是不是久美,打死我都不會去接近這樣難伺候的女孩子。

  她會半夜發短信說「起床!請我吃大餐!!」

  吃飯時會把吃剩下的沙拉往你臉上扔!

  在你的奶茶裡放芥末,在芥末裡放洗髮水!

  喜歡踩你的新鞋,還笑得一臉燦爛地說「這是為了防止你打籃球時磨壞腳啦!」

  ……

  夠了夠了!

  我受夠了!在電視直播上看到的她還算文靜的了,可現實中完全不是這樣。她根本就算不上女孩子,她根本就是只小猴子轉世!!

  如果她真的就是久美,我想我一定會被這丫頭逼瘋的。

  只有畫畫的時候,她才是安靜的。而她畫裡的一切,始終都帶著妖嬈的線條和色彩來征服這個被格子框住的世界。那些事物在她的畫筆下都開始變得華麗和浪漫,像暴雨來臨前頭頂滾動的陰雲,浪漫得近乎絕望。

  「喂,你幾歲開始學畫的?」

  「不知道,大概7歲吧。大概又是10歲。」

  「你白癡啊,怎麼都不知道自己是幾歲畫畫的?」

  「因為……」她停下手裡的畫筆,「因為是Van告訴我的,我忘記了啊……」

  「Van?」

  「對啊,他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

  「哈,那你一定喜歡他吧?」

  「不!」她咬了咬下嘴唇,不敢看我,「我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只是他還不知道。」

  我一怔,不再說什麼。

  儘管懷抱著希望,可失望卻越來越多。

  生活中每一個細節都在不斷地提醒著我: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她不是久美。她有屬於自己的記憶,她身上沒有玩偶才有的金色光芒,她眼角有久美沒有的淚痣。

  她不是,她不是……

  每天這樣不斷地希望又失望,讓我失落極了。

  週末,大家留在別墅就這件事情再次召開大會。(其實就是一群人歪在沙發上打盹聊天)

  「哎呀,看來是我們太樂觀啦,其實不過就是長得像而已。」曜太抓了抓腳丫子。

  「你以為這是少女愛情小說或是電影啊?男主角和女主角一定有宿命的相遇?做夢去吧!我KIKI從來就不信這些!」

  「切,不知道是誰,一開始還嚷著要一起去療養院幫羽野的?」

  「橘清流,你想死啊?滅了你!」

  「離婚!」

  ……

  「羽野,我有一個辦法。」只有智薰永遠會冷靜地幫我想辦法,「下一周,我和曜太要參演話劇《莎樂美》,我想把它改編一點點,加入玩偶這個概念。你帶小美過來看我們的表演,刺激一下她的記憶,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有用嗎?」我有些懷疑。

  「只有在話劇裡,我們才可以公開地提到玩偶,要不然,恐怕會嚇到她,也會驚動其他人。」

  事已至此,只能試試了。跟小美一提,沒想到她超High地很期待。只是週末我還要陪去她去看藝術展覽,這傢伙肯定會闖禍,傷腦筋啊。

  週末,小美和我並排站在巨大的《斷臂的維納斯》仿製品前。她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櫥窗上,緊張地輕聲問:

  「羽野啊,你說要是維納斯在世的話,她是不是也有自己喜歡的人呢?」

  「這個,或許吧。」

  「那她會不會也是喜歡著別人而不敢說出來呢?」

  「我……覺得她是單相思。維納斯是單相思。明白嗎?」

  「哦,明白了,呵呵。」小美有些尷尬地乾笑了幾聲,半分鐘後,她「不小心」撞倒了一座精品石膏像,於是我和她馬上被一群保安唰唰地包圍了。

  瀑布汗。

  我就知道這小傢伙是個闖禍體質,不應該帶她出來的,等下回去被Van那個死魚臉看到又要擺著臭架子訓「千羽野,你要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照顧小美的,而不是跟著她一起胡鬧。」

  那個叫Van的傢伙還真是有夠討厭,跟明曜太一樣討厭!

  把身份證和錢包全部押在了藝術展覽館,又被館長那個老爺子唧唧歪歪地上了一整個下午的「道德教育課」後,我們終於被獲准回家了。回來的路上人潮洶湧,我懶得理跟在身後的那個小鬼,下了車一個人大步往前走著。

  「千羽野,你走慢點啦!我跟不上呃。」

  「你不是猴子嗎?猴子不是走得挺快的嗎?」

  「拜託!我可是有人追的,你憑什麼每天嘲笑我?我長得有那麼好笑嗎?」

  「對,你就是長得……」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你剛剛說什麼?你長得好笑?」

  沒回答我的問題,她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細細聽著什麼,然後把手指豎在嘴前提醒我:「聽,是雲霄飛車的聲音呢。」

  「雲霄飛車?」

  她淡淡地笑:「是啊,地鐵經過的時候,聽起來就像是雲霄飛車在天空滑過,好夢幻的軌跡。」

  雲霄飛車……

  地鐵……

  「這是誰告訴你的?又是Van嗎?」

  「不是啦。」她撓撓頭,「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覺得而已。而且最近的感覺好奇怪哦,總覺得……好像以前認識你呢。」

  認識我?這代表著,她有可能記得我?她有可能是久美嗎?

  心裡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

《薔薇的第七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