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久美 魔術師(3)

  Three

  不管怎麼樣,終於還是回到原來自己生活的城市,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海風,熟悉的聖?卡瑟琳,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呢。

  羽野特意去了一趟櫻桃街214.5號,據說他之前答應過鐘錶師:只要他能找到我,就必須要答應鐘錶師一個條件。

  「到底是什麼條件?」我問他。

  「不知道,跟我一起去吧。」他低頭不再說什麼。

  我明白他的擔心。鐘錶師的確是給予了羽野能夠辨識出玩偶和常人的能力,可只怕這代價也不小吧?

  反正跟這些術士有關的一切,都詭異神秘。

  果然,在我們推開那扇胡桃木門的一剎那,門裡的鐘錶師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

  「千羽野,你終於來了。」

  「當然,說到做到。爽快點,說,條件是什麼?」

  「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哪個人?」我打斷他們的談話,羽野卻不回答,只是小心地把我的手蜷在他的手心裡。

  而鐘錶師的笑仍舊神秘詭異。

  「這個人非同凡響。所有的玩偶、玩偶師、引魂師都是由他統領,他掌管著所有的生殺大權。但無論是人類還是我們這些術士,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只知道他是確實存在的,只是附身於我們之中的某一個人身上。」

  「那你為什麼要找到他?」

  「我的鐘錶師任期馬上就要到了,如果擺脫了他的控制,我就不用再被囚禁在這裡。」

  「原來如此……」羽野苦笑,「可我不過是個普通人類。你那麼有把握我就一定能找得到?再說,這個主宰者就是為了審判玩偶而來的吧?如果找到了他,是不是就會對久美不利?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抱歉,我做不到。」

  牽著我的手離開。快踏出大門時,我回頭望了門裡一眼……

  正迎上鐘錶師目光裡那一抹寓意未明的笑。

  羽野一路上心事重重,路過聖?卡瑟琳時,我開心地拉著羽野跑進去看。

  「呃!羽野你看,那是以前我們高一E班的教室呢!」

  「知道知道,要不是某隻豬笨到念E班,我怎麼會去?」

  「那是,有個傢伙天天自稱是少爺,有什麼了不起的。那時候是我叫你來E班的嗎?」

  「花久美!你想死啊?」

  一路打打鬧鬧地,好在大家都已經放學了,沒什麼人注意到我們。聖?卡瑟琳的操場仍舊一片碧綠,白色小教堂的窗戶上閃耀著金色的光澤。

  「羽野羽野,你還得那個教堂嗎?每週都會做彌撒的呢!」

  「記得。」

  「羽野羽野,看!是我們學校的福利社呃,居然還在啊!以前下課你常常跑去那邊幫我買可樂啊!」

  「當然記得。」

  「羽野羽野,你看你看,是操場呃!以前……」話沒說完,我突然下意識地打住了,「以前……我就是在這裡變成薔薇花瓣的……」

  三年前那天的每一個細節都撲天蓋地而來,迅疾地在我腦海裡浮現——

  「羽野你……羽野你沒有變成花瓣!!天啊,太好了,太好了!!」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白癡,怎麼了?」

  「呵呵……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哦?有多重要?」

  「我也喜歡你,我也愛你……」

  就在這句話剛剛出口的瞬間——我恍然間聽到奇異的琴聲。確切地說,是三角鋼琴的彈奏。

  從遙遠的雲端傳來,像是一種宿命中的召喚。

  那凌亂的琴聲起初酷似少女絕望的嗚咽,摻雜低低的隱忍和痛。後來漸漸加快,越來越快,神經質的囂張、不合規則,像病人臨終前胡亂的言語和眼淚。

  可它這樣吸引我。再次閉上眼睛,感受到有一道絲線般的白光正細碎地撒在臉上。一點一點。

  「久美,你……」羽野臉上幸福的表情漸漸變成了驚訝,然後是絕望。

  我……我怎麼了?

  下意識地一低頭——

  這是,這是怎麼了?!

  我的皮膚正在漸漸變成大片大片的薔薇花瓣……

  羽野想把我抱得更緊一點,可手一用力,我的身體反而像柳絮一樣,散落成一片一片飄蕩在空氣中的花瓣了……

  呼……

  長長地舒了口氣,靈魂突然從那些花瓣中抽離了出來,順著那琴聲繞樑而上,像一隻疾馳的風箏,被牽引著徑直飛走……

  自由的。自由的。自由的。

  手指溫暖,甚至感覺到了雲層暖濕的邊緣。

  「怎麼會這樣……」

  ……

  「久美!!!」

  「久美!!白癡!!回來啊!回來!!!」

  「久美!!回來啊!!」

  那從掌心一直滲透到心靈的震驚仍舊潛伏在我的身體裡,從來不曾消散。那一刻,我竟然真的就化成了一大片薔薇花瓣。

  而爸爸是如何將花瓣一片一片揀了回去,如何耐心地重新造出一個我,朔月又是如何找到爸爸,並且在說服不了的情況下強行把我帶在了他身邊,從此浪跡世界,我全部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三年裡的記憶被時間蒸發掉,那個叫「小美」的富家女身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想寄居在別人的身份裡,我只想幸福地……和他在一起。

  「豬,發什麼呆呢?」

  羽野叮咚叮咚敲我的頭,突然從口袋裡小心地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

  「哇哦……好可愛呢。」我驚歎著。

  是一枚刻著小朵薔薇的戒子。淡漠暗啞的光澤,精緻可愛。

  「喜歡嗎?」

  我點點頭,滿心甜蜜:「喜歡呢。」

  「可是我要跟你坦白。」他的神情有些愧疚,「這款戒指,我曾經送過一枚給智夏,也送過一枚給智薰作為她的生日禮物……」

  「噢……」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手指輕輕蹭著那戒指上精緻的花紋,心底還是忍不住酸酸的。

  明明送過給智夏的戒指,為什麼還要送同一款給我呢?

  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羽野溫柔地捧起我的臉蛋,在我的耳邊呢喃著:

  「我不敢說我已經完全忘記了過去,一個對自己喜歡的女生說忘就忘的男人,一定不會把感情看得太重。我只是想告訴你……」他眼神堅定地看著我,「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的我,只喜歡你。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給你幸福。久美,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

  我點點頭,仍舊是甜蜜地回答著,「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

  「我給你戴上吧。」

  他輕輕將那枚戒指套上我的手指。

  叮。

  在空中旋轉一連串的銀色光澤,戒指居然落了下來。我和羽野都驚訝地看著那枚在操場上打轉的小戒指。

  「怎麼回事?應該是很合你的手指的啊。」羽野把戒指揀起來重新幫我戴,這次,換了一個手指。可戒指還是空空地落了下去。

  彷彿它是不願意在我的手上做任何地停留。

  難道是因為這枚戒指曾經屬於智夏和智薰?注定不屬於我?!

  喉嚨裡突然哽咽,彷彿自己真的只是個替代品。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那枚明明就符合我手指尺寸的戒指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去,在操場上劃過一道道亮亮的圓圈。

  「該死的,這是怎麼回事?!」

  額頭尷尬地冒汗,羽野把那枚戒指揀起來,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汗珠從他的鬢角淌落,晶瑩剔透。

  「我好像永遠都沒辦法跟你說那句話呢。」

  「什麼?」正在低頭幫我戴戒指的羽野愕然地抬頭看我。

  「羽野,我也想說出那句話呢……可卻只能說『牆壁、眼睛、膝蓋』。」

  即使復活了,可以跟他好好地在一起,卻仍然只是個玩偶而已,無法名正言順地去喜歡一個人。人人都有戀愛的權利,我卻沒有。永遠也無法對自己心愛的人說出那三個字。

  我愛你。

  這三個字,只能藏在心裡。

  「小傻瓜,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心裡互相喜歡著就可以了,不再需要多餘的表達。」他壞笑著掐我的臉蛋,「再戴一次這個戒指,最後一次!!」

  而一直戴不上的那枚戒指這次居然穩穩地戴在了我的食指上。

  不緊不松,剛剛好。

  身後是傍晚的教堂,大片大片白色的鴿子從天的盡頭成群結隊地飛回家,經過我們頭頂時,覆蓋住一整片天幕。

  從今往後要好好地在一起,再不許你忘記我。

  我踮起腳,羽野彎下腰。兩個人額頭抵著額頭甜甜地笑著,各自的側臉在傍晚暖暖的夕陽中勾畫出一幅幸福的剪影。

  在心裡暗暗祈禱。

  主。請讓這幸福長久,長久,再長久一點。

  因為我是真心喜歡著他。

《薔薇的第七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