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 智薰 蒼藍之獸(1)

  第十二幕智薰蒼藍之獸

  在北極圈的極夜裡,常有人看到深藍的靈獸匍匐在冰川之上。

  河水破冰而出。它站在冰川上,聆聽冰川下轟隆的流水聲。

  這是來自上天的聲音,從耳膜聖潔地浸入,直達心靈。

  直到太陽的光線終於刺穿了永夜,蒼藍之獸終於融入新生的光明之中……

  只留下回身一個寂寞的笑。

  One

  ……

  "不!!羽野!!!!"

  千鈞一髮。

  在金箭瞄準目標之前;

  在他修長的手指鬆開箭弦之前;

  在那摧毀一切的殘酷直線射穿他們的心臟之前。

  "不要啊!!!!"

  竭力地推開了冷漠得可怕的羽野,他手一偏,金箭飛了出去,直指著端木朔月!!!

  我絕望地脫口喊出——

  "端木……"可話音還沒落,金箭已經帶著火花從端木朔月的右臉頰劃了過去,留下一道血痕。一秒鐘後,那道劃痕像被一塊橡皮一點點擦去,隱沒了蹤跡。更讓我驚訝的是這男人的血居然是深藍色,如同他湛藍的眼瞳,唯美得很憂傷。

  他整個人就像一個永不會痊癒的傷口,被封印在遙遠的深海,沒有光線沒有溫暖,稍稍觸及,血就融進黑暗的海水中,連悲傷都隱沒在你看不見的角落。

  金箭嗖嗖地衝撞向牆壁,砰地擦出火花,箭身從牆壁上反射回,掉在地板上,不甘地擊出一連串空靈的顫音。

  叮……

  叮。叮。叮……

  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深邃回音,潮水一般排山倒海,震盪起一波一波滿是水霧的音浪。綿延不絕。乍一聽像豎琴的彈奏,仔細聽卻莫名地心驚。

  在這彷彿豎琴一般的叮咚顫音中,羽野像失重的木頭,孑然地下落,額頭彭地撞到門角,然後無力地順著牆壁滑落到地上。彷彿被吸走了魂魄的孩子,掉入迷夢中沉睡不醒。

  "羽野!羽野?!"可惡,這到底是怎麼了?想扶起昏迷過去的羽野,他卻重得不行,怎麼都扶不起來。手心黏膩,佈滿汗水。

  "端木,幫我……"正說著,我低頭一看自己的手,心裡一驚——

  手心裡哪裡是汗?

  ……

  分明就是血啊。

  滿手都是薔薇色的鮮血!

  "羽……"顫抖著凝視著羽野慘白慘白的臉,還有他仍舊在淌血的額頭,心底掠過一道漆黑的滑奏,"端木,剛剛到底是怎麼了?羽野的樣子怎麼看起來是要殺你?那久美呢?"

  對了,久美?!!

  幾乎是快要崩潰的,我顫抖著抱起朔月懷裡的久美,發現她呼吸微弱,身體已經開始發涼……

  久美……

  我的久美她……怎麼了?

  "端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惡,我簡直要瘋掉!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久美的身上明明沒有任何傷口,我剛剛還以為她只是被嚇到暈過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身體這麼冷,這麼冷……

  冷到讓人心痛。

  "久美!久美你醒醒!"

  "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久美!久美!!"

  她手心冰冷,瞳孔渙散,無論我如何呼喊都再沒有睜開眼。

  "可惡!連你也要離開我了嗎?"雙手用力地抱住久美,卻怎麼也搖不醒她,只是絕望地感覺她的身體在我的懷抱裡冷下去,一直一直冷下去。

  "久美!久美!!!"

  我跑出去求救。

  "KIKI?清流?!曜太!!!你們在嗎?快出來啊!!!出事了!!"

  ……別墅裡一片死寂,只燃著一盞昏黃的燈。跑遍整層樓都沒找到半個可以幫忙的人。KIKI、清流、曜太……所有人都早被催眠,睡得不省人事。沒有人。沒有人可以救久美……

  "不!我不會讓她這麼死的。"

  重新回到天台,背起久美想帶她離開這裡,卻在出門的剎那被一雙溫柔的大手給攔住。

  站在門口的,是那個藍眼睛的男人,端木朔月。

  "讓開。"我撇開他的手剛要照直走,冷不防聽到後面的他冷冷地說了一句"讓我來救他們吧。"

  停住,驚愕地轉身看他。

  "……你?"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救久美和羽野?

  天台一片漆黑,只有走廊門燈微弱的光線投射在我們之間。明明暗暗中,端木朔月溫柔地接過我背上的久美,緊緊地抱在懷裡,一刻都捨不得鬆手。

  "端木,你別這樣。"

  "她不會離開我的,我還沒能給她幸福。"端木朔月看著久美的眼神溫柔得可以融化一切。這見慣了人世冷暖的引魂師,心底其實比平常人更加害怕失去溫暖吧。

  尤其是,他曾經深愛的、給他帶來過溫暖的人……

  我突然很羨慕久美。被端木朔月這樣完美的人愛著,即使這次她是真的逃不過大難,那也再沒有遺憾了。

  端木背起久美,小心地把她放回房間的床上。

  "端木,剛剛到底是怎麼了?久美和羽野為什麼會這樣……"

  他看我一眼,不作任何解釋,只是沉默著幫久美蓋好被子,然後轉身走到羽野的身邊,手指輕輕劃過他的額頭……

  同樣昏迷著的羽野,此時臉色就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吸去了所有的色彩,慘白慘白。但就在端木的手指撫過他額頭的瞬間,那傷口彷彿是被蒸發的水滴,突然消失了。

  果然,對於引魂師來說,把握人的生死,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吧?

  我愕然地吸氣,趕緊幫他一起把羽野抬到沙發上。

  "端木,你也救救久美!快,再耽誤就真的來不及了!!"

  拂去我拽著他衣袖的手,端木無奈地長歎:"救不了她。我只能救常人,救不活玩偶。除非是造她的玩偶師,或是那個人……"

  "那個人?!"我追問,"你的意思是除了離淵,還有其他人?他是誰?!!"

  端木不回答,眼神淡然地凝視我。

  "智薰,你有沒有恨過我?"

  "恨?"我苦笑,"當然。"

  那恨曾經刻骨銘心,深入骨髓。只是他為什麼在這時候說這個?

  "因為我曾經帶走了智夏?"

  "不。當時我並不以為你是在帶走她。"看著眼前這個眼瞳美到融化一切的男人,當初失去智夏的痛又重新排山倒海而來。

  "那是?"他的眉心升起疑惑的濃霧。

  "當時……我只覺得是你殺了她!!你殺了我唯一的妹妹——蘇智夏。"

  撫摩著羽野額頭上那塊消失了的傷口,手心突然感覺不到他皮膚的溫暖。身體的傷口可以輕易地修復,那心靈的傷口呢?

  是不是只能任它流血,直到時間終於溫柔而殘忍地撫平了一切?

  靠著窗寂然地長歎,月光清冷地撒落在端木安靜的側臉上。

  "無論怎樣,智薰,我欠你的。"

  "夠了,端木朔月。別以為自己是救世主,老把責任都壓到自己頭上。我的確是恨過你,但那早就是過去式了。"

  我咬了咬嘴唇,終於承認,"……因為,後來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我終於明白了,端木朔月你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不能對任何人說。"

  "好人?"他愕然地看著我,額發下蒼藍的眼裡滿是驚訝,"我殺過很多人。"

  殺過人?

  "那又怎麼樣?"小心地幫久美蓋好被子,我坐在床邊抬頭凝望這個曾經讓智夏付出生命去追隨的男人。聖劍在他暗黑的長袍下隱約若現。巴黎經年的風聲在剎那間又從四面八方而來,帶著所有我曾經發誓永不要再想起的過往,從我和端木朔月之間呼嘯而過。

  "端木朔月,你的雙手沾滿鮮血,但你的心從未骯髒。"

  呵。

  黑暗中,他怔住半晌,終於欣慰而傷感地笑。端木朔月的微笑,高貴得讓人忘卻時間。一直站在天空的頂端、掌管著眾人的生死,這樣冷寂殘酷的職業背後,隱藏著是大片大片深入骨髓的孤獨吧?

  蒼藍的眼瞳是天空的顏色,蕩漾一圈又一圈的憂鬱。他彎下腰,低頭親吻我的左手。

  "謝謝,謝謝你,智薰。"

  你的雙手沾滿鮮血,但你的心從未骯髒。

  沒錯,端木朔月在我心中的所在,就是這樣一個既矛盾又神秘的人。背負著重任,隱藏著孤獨,默默地守護著久美。

  ……感動游疑間,突然發覺到異樣——羽野耳上的那枚鑽石十字架正在一閃一閃……

  不同於白晝裡聖潔華麗的光芒,而是淡綠的詭異色澤。

  是綠鑽石?在地心的壓力和難耐的高溫下,經過10億年、20億年被打磨成幽靜的綠色,據說是鑽石中最名貴的一種,代表著"即使時間泯滅,我對你的愛也永不消亡"。

  "以前怎麼沒注意過是顆綠鑽石?"我摸索著去開房間的燈,突然反應過來地打住,手停在半空中,呆住。現在別墅裡所有的人,除了我和端木朔月,不是昏迷就是被催眠。走廊和房間裡一片死寂,安靜得讓人脊樑發冷。彷彿有冰冷的雪水正從冰川上融化、滴落……

  一滴。

  兩滴。

  刺骨的雪水直接滴落在背脊裸露的皮膚上。

  冰冷入骨髓。

  "怎麼了,智薰?"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端木問。

  黑暗中,我沉默了半晌之後,猛然回過神重新凝視著羽野耳上的十字架。

  不對!周圍明明就是一片漆黑,哪兒來這麼強的光線?沒有強光,那綠鑽石又是怎麼樣折射的呢?難道它自身可以發光?

  "唔,這到底是……"就在我的手指馬上就要碰到那枚鑽石十字架時,卻被一束更加劇烈的強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識地抱起了手肘。

  漆黑的房間裡突然綻放出異常奪目的白光。

  如同宇宙中的小行星相互撞擊的瞬間,萬丈光芒在行星與行星毀滅的瞬間迸發,灼熱的氣浪貪婪地吞噬著能觸及的一切,不留下半寸生靈。

  "可惡——!!!"

  我一手護住昏迷的久美,一手捂著眼睛。可光線還是從手指的罅隙之間漏進眼裡,快要把人灼瞎。

  綠鑽石消失,光芒瀰散,所有聖潔的鴿子嘩啦啦四下飛散而去,我們四個人的周圍突然開始縈繞著深藍的霧氣,悄無聲息地將房間裡的一切湮沒。

  詭異而空靈。

《薔薇的第七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