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恩愛難消貂裘換酒醉入夢

  北方
  我們的步履一直向著北方。
  我的仙衣墜地,目光綿長而憂傷,我問每一個看起來面善的人:「有沒有見過七隻仙鶴帶著一個英俊的男子從天邊飛過去。」
  大多他們會愣愣的看著我,忍不住讚歎,真是個天仙般的姑娘。燕千秋厭惡男人們驚艷的目光在我的臉上掃來掃去,於是買了繡了一朵紅梅的白紗給我遮面。我想我的娘親一定也是個傾城的佳人,或者說,所有的仙女們都像白玉的石頭細細雕刻出來的,冰肌雪骨,櫻唇貝齒。只是這樣絕美的不老的容顏並不能給他們帶來幸福,也不能給我帶來幸福。
  我總是在深夜裡哭泣著醒來,燕千秋在屋簷上對著月亮喝酒,酒香一直飄得很遠。他偶爾會幫客棧裡的老闆抓抓小賊,他很少說話。自從我沒了笑顏,他彷彿也失去了語言。
  我們是不適合相愛的。
  他從始至終都在為了使命而活著,只是他不知道,我需要的並不是他的命,也不是他的陪伴。有的人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也像隔了萬水千山,感覺不到他的心在哪裡。不知道那裡是市井喧囂還是荒涼無人煙。
  你給的,我從來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你也從來都沒有給過,也給不起。
  唐雙修為了我剜目救父,這樣的情深意重,我無法償還。但是這種情意並不需要你背負,我還你自由。你可以走了,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回到我們沒認識的那一天,恩斷情絕。
  趁著夜色,我頭也不回的出了客棧,燕千秋在屋簷上睡得很安靜,我走得也很安靜。只需要一個瞌睡蟲,就可以任我走很遠,遠到他無處可尋。這樣一別或許永不再見之日,我的心裡卻無任何波瀾。
  或者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我的步履依然向北方,見到每一個面善的人都會問,有沒有見過七隻仙鶴帶著一個英俊的男子從天邊飛過去。他們只是搖頭,於是我一直向北走,經過了村莊和河流。我還不太會運用仙術,已經習慣了用腳來走路,所以不喜歡凌駕與雲朵之上。雖然已經開了仙智,但是在沒受到策封之前,我只是一名散仙,要經過重重的劫難才能修成正果。
  聽附近山裡打豬草的小姑娘說,翻過前面的一座山就到了焚心雪谷,到過那裡的獵戶很少有活著回來的,即使帶了厚厚的冬衣還是無法抵禦嚴寒。
  在山腳下有個小小的茶館,我本無心飲茶,卻聽熱情的店家招呼:「姑娘,傍晚寒氣重,還是喝點姜茶御寒吧。」
  想想這樣不眠不休的走了幾日,連口水都沒曾喝過。這個茶館用簡陋的稻草架頂,一股柔軟的草香撲面而來。店家倒了碗熱氣騰騰的姜茶:「姑娘看著面生,不像是住在山上的山民,怎麼這麼晚進山呢?瞧這雲頭,晚上定有暴雨,姑娘何不到附近的村莊借宿一晚,明日一早進山也不遲。」
  店家一看就是老實人,這樣的關切彷彿許久都不曾有。我微微笑著搖頭:「我趕著尋人,所以不能耽誤。」
  店家立刻就笑了:「不是我老頭兒吹牛,這方圓數十里,沒有我不認識的,不知道姑娘尋的是什麼人?」
  「是個白衣的男子,受了重傷。」
  「可是個玉面玲瓏的有錢的公子哥?」
  我苦笑一下:「老丈你猜對了。我要尋的,確實是一個玉面玲瓏的有錢的公子哥。」
  店家臉上露出憂慮之色:「別怪老頭我多嘴,姑娘你要尋的人,可是你的夫婿?」
  唐雙修待我恩重如山,若他還活著,以身相許也是我的造化。看我低頭不語,老店家歎口氣擺擺手:「罷了,罷了,姑娘你還是不要找了。聽我老頭一句勸,趕快回鄉重新尋個好人家吧,你那夫婿若真流落於此,那是沒指望了。」
  「此話怎講?」
  「這山裡有一隻修煉了千年的九尾玉面狐狸,專門勾引年輕英俊又多金的男子。附近鄉里已經有不少男子著了那狐狸精的道。被那九尾玉面狐狸迷惑的男人們都被它喝掉血吃掉肉,只留下新鮮的骨頭丟到山谷裡。」老店家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姑娘,你快回去吧。」
  我皺了下眉頭:「老丈,此話當真?」
  「我都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了,怎麼會欺瞞姑娘。這附近的村民人人自危,生怕被那畜生捉了去。這太陽一下山,就是那畜生的天下了,姑娘若是男子定是劫數難逃。」老店家張望了下天氣,見日頭已經隱去了大半,於是開始收攤。我倒是沒見過什麼害人的畜生。只聽說畜生害人,沒聽說還有貪財的。那狐狸精吃肉喝血的,弄了那麼多銀兩要做什麼,難道還要花錢雇丫鬟麼?
  玉狐
  又是一個雲遮月的天氣,我走在山路上,搖身使個障眼法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若那老丈所言非虛,這狐狸精定不會放過這頓美餐。腰裡的玉珮與扇墜叮咚作響,在蜿蜒的山路上走了半晌,別說人了,連半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正要洩氣時,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衝出個莽撞的丫頭企圖與我撞個滿懷。我輕輕的一閃身,那女子半個身子鑽進了旁邊的樹叢裡。
  我心裡暗暗發笑,見那女子狼狽的爬出來,臉上有微微的尷尬之色。
  「姑娘,沒摔傷吧。」這的確是個女子,唇紅齒白,面上都是刁蠻之色。她充其量也只能稱得上秀氣,也並非什麼九尾玉面狐狸。
  女子的面上立刻有了悲慼之色:「小女子在這深山裡迷了路,如此莽撞,還請公子見諒。」她一邊說話一邊假裝擦眼淚,賊溜溜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掃來掃去,看到腰裡的錢袋,眼神裡立刻放出光來。我的腦子裡立刻出現圖財害命幾個字。
  「小生也是誤闖深山,現在天色已晚,這深山裡多的是毒蛇猛獸。我們還是找塊空地生起火來,否則怕我們都會活活凍死。」我索性陪她做出戲,倒要看這個小小的丫頭能搞出什麼名堂。
  這句話正中了那女子的心意,隨意的揀了些乾柴禾,在高地上生上火。火舌霹靂啪啦地舔著柴禾,火光映得她面若桃花,仔細看來竟多了幾分姿色。
  「公子,你在瞧什麼呀?」她嬌羞無限的埋下頭。
  我這才發現自己忘記了此時的身份,於是乾咳兩聲把目光轉向一邊撥弄著火苗。只撥弄了兩下,那女子的身體像蛇一樣纏上來,我嚇了一跳,本能的伸手要去推她,哪知道指間全是柔軟的觸感。女子半裸著身子躺在我的腿上,眼神溫柔而纏綿:「公子,我美嗎?」
  倘若對待一個正常男子而言,這種邀請恐怕是美好又致命的。只是我同樣身為女子,只能僵硬著脖子稱道:「美。」
  那女子露出個成竹在胸的笑容,纖纖玉手撫上我的臉:「公子願意隨我在深山過一輩子嗎?」
  此刻被美人迷惑的男子應該有求必應了,我順從的點點頭:「我願意。」
  女子的手在我眼前一抓,一團紫霧在手心裡閃閃發光,她取出小小的錦囊裝在裡面。這是巫族的迷魂術,屬於邪術的一種。若男子心甘情願的迷上女子,才會被攝魂。被攝魂的人會完全聽候女子的命令,像行屍走肉般。
  女子拉整齊衣裳,得意的跳起來朝遠處吹了個口哨。
  「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破風聲混著熟悉的男聲襲來。
  女子翻了個白眼:「還不是你們男人個個都是色鬼,否則我哪那麼容易得手?他還算老實,沒有吃老娘豆腐,否則我就讓他自己把自己打成豬頭。」
  「好了,小萱,把他身上值錢的東西拿走,我們還要去老巫婆那裡交差。」夜色裡,他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張精靈逼人的臉。好看得如女孩子一般。
  我心裡一驚,竟然是夜小三。真是狹路相逢,他和這個叫小萱的女孩怎麼會跑到這麼個深山裡來做這種營生。老店家口中丟失的男子們定是被小萱迷惑,然後被她和夜小三帶到另一個地方。這種求知慾來得更加強烈,我強迫自己裝做沒有心神的樣子聽小萱的指揮。
  「小三哥,為什麼偏偏要我來做這種事。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討厭那些色鬼!」
  「夜小萱,我們要賺夠錢才能金盆洗手。師父說了,一定要學到極至,用到極至。」
  小萱被他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好久才委屈的紅了眼圈。夜小三回頭朝她揚了揚拳頭,小萱氣得嘟起嘴:「我知道,都是因為那個小巫婆。以我們的本事才沒必要在這裡勾引路過的男人,劫兩個小錢。你全是因為那個小巫婆!」
  「我又沒要你跟著。」夜小三冷冷的說。
  「師父要我跟著你,我就要跟著,你別想甩開我。」夜小萱緊走幾步跟上,我聽著夜小萱的命令跟在他們身後。這深山越往深處走越冷,夜小萱拿出一粒紅色的藥丸令我吞下。說來也神奇,藥丸剛吞下,就覺得心裡燒了一把火,全身都變得暖起來,在風霜中行走也不覺得寒冷。
  夢水
  焚心雪谷。
  遠處的白色一直連著天,雪花捲著狂風,肆意地呼嘯著,似乎不歡迎外來入侵的客人。夜小三將毛皮的斗篷捂緊全身,及大腿深的雪,剛走過去就沒了痕跡。
  月見……
  好像是飛天姑姑的聲音。我急急的四下張望,只聽見聲音在說,月見,閉上眼睛,我在你的心裡。
  飛天姑姑的笑容依舊那麼嫵媚憂傷。
  飛天姑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月見,你聽著,我還在亂花山莊,你看到的只是我留在你胸腔中的一口仙氣。
  姑姑有什麼指示?
  月見,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什麼我不讓你拿女媧補天石。只是後悔已晚,仙鶴會把重傷的唐雙修到最冷的地方,這樣才會留他一口氣。焚心雪谷是極寒之地,也是極熱之地,這裡有巫族所棲息的巫閣鎮。只是他們從不讓外人來到這裡,而來到這裡的外人也別想出去。唐雙修此刻就在巫閣鎮,你要想辦法拿回上神古卷,救回唐雙修。
  可是飛天姑姑,你既然知道這一切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在一切還未發生之時不可洩露天機,否則就會遭到天怨,埋下更大的禍根。
  我要怎麼辦?
  跟隨他們,去巫閣鎮。
  我睜開眼睛,夜小萱正努力的抵禦著風雪,在風雪的最深處有了火光。只聽得陣陣馱鈴聲,三隻肥壯的犛牛已經走到身邊,垮上它們的背,鳴起悅耳的號角。我又想起繁兒歡快如花的笑臉,她連離開都那麼冷酷,讓我的心冰冷成海。
  我想親口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對我?難道所有的情誼都是假的嗎?
  我和月見是姐妹。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三隻犛牛都是經過訓練的格外有靈性,他們走起路來像走八卦圖。這雪下藏的是重重機關,若是平常人要硬闖鎮子,只要踏上機關即刻斃命。夜小萱臥在犛牛背上圓瞪著眼睛,一直到了鎮口才歎口氣跳下來。我倒不明白她為何歎氣了,看起來無憂無慮的樣子。
  來迎接的巫女個個表情淡漠,為首的巫女腰裡別著銀號角,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兩位辛苦了,再需要十二個就夠一百個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佳餚,請兩位隨意去享用。」
  夜小萱將撞著紫色光束的錦囊丟給巫女說:「交給你了,小三哥,我們去吃東西吧。」
  大巫女想必已經很熟悉這個事情的流程,她逕自帶著我穿過鎮上普通宅院往最華麗的宮殿走去。宮殿的殿頂蜷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好像在用手在雪上寫字,見大巫女帶了個男人過來,高聲道:「夢水姐姐,這是第幾個了?」
  「回繁兒公主,是第七十八個了。」
  「那他就是你的男人了?」繁兒咯咯地笑起來。
  夢水巫女怔了一下,依然面無表情的回禮:「回繁兒公主,是的。」
  「那你愛他嗎?」繁兒在宮殿頂上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細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頭髮上,在火光的映照下迅速的融化:「第一次見面的男人,你要同他生一個孩子,等你懷孕了,就要送這個男人下山。這個男人不會有任何關於你的記憶。沒有愛情真的可以有結晶嗎?你不痛苦嗎?」
  夢水巫女淺淺的氣息從鼻孔裡衝出來,聽起來格外的冷漠:「公主,我們巫族的巫術傳女不傳男,男人只不過是延續香火的工具。我們不會對工具產生感情,只有女子才是聖潔美好的,可以成為巫族人,這是其他人所沒有的造化。」
  「哼!」繁兒狠狠的擲下一個雪球,正巧砸到我的頭上,像夢一樣噴湧著碎開。她哈哈的大笑:「帶你的工具離開吧,可悲的男人!」
  我見到她應該生氣,應該憤怒,或者忍不住要衝上去卡住她的脖子。可是見到這樣的繁兒,我卻只覺得可憐。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寂寞,在這樣一個沒有歡笑聲的鎮子裡,她的身體在約束著靈魂的沸騰。
  她是騙了我。我不知道巫族裡只有女人,更不知道巫族裡是不可以有愛情的。
  我轉身看到繁兒蜷縮在宮殿的頂上,風雪幾乎要把她湮沒。她的臉完全隱藏在暗影裡,看起來像是哭泣一般。
  駙馬
  夢水的步子在雪夜裡格外細碎,咯吱咯吱的呻吟聲是雪最後的哀鳴。她帶著我在鎮子裡穿梭,應該是每一個有點身份的巫女都會有自己專門的處所。夢水的手指迸發出小小的藍色火焰將昏黃的油燈點燃,我坐在床塌上,看她將黑色的斗篷脫掉,帽子下是一張素淨的臉,嘴唇微微的乾裂,瘦小的身子幾乎要湮沒在黑色裡。
  我一時沒了主意,因為我不是男人,也並沒有真的被攝魂。不知道被攝魂的人到底會做什麼,恐怕時間一久就會露餡。
  夢水泡了壺茶水,藍色琉璃碎花茶盞,碧綠的嫩葉慵懶的伸著懶腰在水中打著迴旋。碧綠碧綠的顏色很是惹人喜愛。這個夢水巫女定是個愛好清淨,生活簡單的女子。素白的紗帳,臥房中只有一張床塌稍顯得華麗,門口的青花大瓷瓶插著兩支傲氣的雪蓮花。香爐中飄散出淡淡的雪蓮香,她半昧著雙眼飲著茶。
  「你是什麼人?」夢水的唇並沒有離開熱茶。
  她是個佩帶銀號角的巫女,定當不是等閒之輩,這小小的迷魂術還瞞不過她的眼睛。我頓時除去了偽裝以真面目示人。
  「這位姐姐眼睛好犀利,我並不是有意欺瞞。既然姐姐沒有當眾揭穿我,定是想放我一條生路。」
  夢水彎起嘴角:「你很聰明,只是我有意放你,你卻出不了這個鎮子。鎮外機關重重,只要踏出門口一步就是死路一條。我自然不知道你來巫閣鎮的目的,但是我想告訴你,如果有不好的念頭就趁早放棄。」
  「我是來尋一位朋友的。我不僅要離開這個鎮子,還要帶著他離開這裡。」
  「我們巫族人從不與外界聯繫,也不會交外面的朋友。」
  「不,他受了重傷,被七隻仙鶴帶到這裡。」
  夢水微微一簇眉:「是他?」
  我心裡一緊,問:「他怎麼樣了?」
  夢水的面色一冷:「那就不勞姑娘費心了,我們公主自然會照顧他的。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會帶你去長老那裡。鎮子裡來了生人,沒多久就會被她老人家察覺,若主動請罪說不定還能留你一條命。」
  我也不再多言語,就隨她睡下。巫族人連睡覺都是號角不離身,我睜著眼睛,一直等到窗外慢慢的露出魚肚白。窗外鳴起了號角,低沉如訴,夢水幾乎是立刻的坐起身來,梳洗完畢後穿上那件黑色的,從頭裹到腳的斗篷。
  黑色的人映著白色的雪頗有情趣。我的裝束在他們之中是個異類,她們卻將我當透明人般,低著頭,在風雪中匆匆的行走。
  「長老喜歡安靜又睿智女子。」在進宮殿門前,夢水突然說。
  我立刻會意到她是想幫我討長老的歡心,於是報上感激的一笑。她並不領情,重新低了頭帶我進去。大殿裡的陳設很簡單,正中的牆上供著火神的圖騰,煙婆婆和神姑虔誠的燃上香。即使很輕巧的腳步聲還是驚擾了他們,煙婆婆回頭看到我,沒有絲毫的驚異。
  「梅花仙,你終於來了。」煙婆婆示意夢水退下:「我早知道你要來奪回上神古卷,所以早就等待這一天了。」
  「煙婆婆,上神古卷不是凡間之物,我必須拿回去。而且,此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帶走唐雙修。」大殿裡狂風捲著雪花湧進來,落在我的肩頭。冰冷的觸感使我的頭腦格外的清醒。巫族已經與我勢不兩立,我已經不能再心存幻想。
  「唐雙修受了重傷,現在不適宜行走。就算等他傷好了,要走要留也是他自己說了算。」
  「他肯定會跟我走的。」
  煙婆婆臉上勾勒著成竹在胸的笑容,她的寒冰號角像是在嘲笑我般搖晃著。她緩緩地搖頭:「不,繁兒會嫁給他,他將是巫族的第一個駙馬,從此開枝散葉,壯大我巫族的勢力。」
  繁兒要嫁給唐雙修?不會的,他只是將她當成小妹妹,她的背叛也讓他心寒了那麼久。若要拿我來威脅唐雙修的話,若是火坑,他也會笑著跳下去。這樣一來,我非但沒能救他,反而又害了他。我冷哼一聲:「唐雙修是不會娶繁兒的,他根本就不愛她,他只是把她當妹妹!」
  煙婆婆的目光投到我的背後,尷尬的氣氛剎那間蔓延開來。順著她的目光,我回頭,見繁兒立在門口,眼中皆是薄薄的憤怒與失落。她的肩膀輕輕顫抖像是極力掩飾內心的激動,嘴唇被咬得青紫,她恨恨地說:「是的,雙修哥哥是愛你,可是你把他害得有多慘。本來對於你,我還有一絲愧疚,可是現在,全沒了!我恨你!我恨你!我要讓你知道,如果沒有你,雙修哥哥會活得很好,繁兒才不會害他傷心!」
  「繁兒……」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變得那麼陌生。你原本是多麼天真可愛的女孩子,你笑起來春暖花開,你走路一蹦三跳,任何災難都不能趨趕你的快樂。然而,你被仇恨猛住了眼睛,你被寂寞埋葬,這樣的繁兒還可以活多久?
  「林月見,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你把雙修哥哥害成什麼樣子!」繁兒轉身就走,我依然禮貌的跟煙婆婆告辭,疾步跟上她。這種感覺彷彿又回到了以前,她的小腳又快又麻利,我總是跟得氣喘吁吁。這樣想著,就忍不住苦笑。
  「繁兒,你為什麼要偷上神古卷?你知道,沒了上神古卷,心狠手辣的斷腸人可能會害死我的父親。你說過,我們是姐妹,難道那都是假的嗎?」
  繁兒停下腳步,叉著腰回過頭,眼神裡都是諷刺:「沒想到你開了仙智還那麼蠢。我們巫族是被火神保佑的,那個上神古卷本來就應該歸我們所有。我是為了上神古卷才接近你的,姐妹?哼,誰願意跟你做姐妹。你不是已經有一個好姐姐了嗎?」
  「她死了,她被百面魔君殺死了。」我的聲音顫抖起來,或許是因為風雪太大,湮沒了我們的呼吸。繁兒的眼裡似乎有淚光,一閃而過。我被猛然撲面的寒冷嗆得咳嗽起來,繁兒冷哼一聲帶著我迎著風雪而走。這的確是最寒冷的地方,連眼淚都會凍在身體內,流不出來。
  寒冰
  唐雙修的容顏依舊好看,他的身體被冰封在千年寒冰裡,仙羽扇守護在他的身邊。他的安詳的睡著,不知道做著怎樣的美夢。隔著厚厚的冰,我將手心貼在他的臉上,淚如雨下。
  「看到了吧,雙修哥哥被我娘冰封在千年寒冰裡療傷,如果不是你,他還在逍遙的做他的天盲族少主。他那麼喜歡遊山玩水,那麼喜歡和美人喝酒對詩。都是因為你,你這個兇手!」
  我跪在千年寒冰上,只覺得全身的骨節都在辟里啪啦的哭泣,我是個兇手。這並不是我要的結果,他確實不應該為我背負這樣的傷痛。
  「你喜歡唐雙修嗎?」
  繁兒吸了吸鼻子忍不即將要奪眶的淚水:「是的,我喜歡他,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絕對不會讓他傷心的。」
  我苦笑連連,罷了,罷了,若唐雙修和繁兒在一起比較幸福的話,我還要在意什麼呢。我和繁兒坐在寒冰上彷彿失去了力氣般,半晌,有個巫族的婢女跑進來稟報說:「公主,有人私闖鎮子,已經破了大部分機關。」
  「是什麼人?」
  「是個穿黑衣的少俠,他武功高強,這樣下去,恐怕沒多久就闖進來了。」
  「去看看。」繁兒瞪我一眼:「你也去,別和我雙修哥哥呆在一起。」
  我知道是燕千秋找來了,他果然是個死腦筋。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他隻身著一件薄薄的棉衣,揮劍的手凍得通紅,在此起彼伏的機關中,他殺紅了眼。只是巫族的咒語也厲害得很,雪地下的飛刀像長了眼睛,處處都攻擊向他的要害。這樣的攻擊對於任何平凡的人類都是九死一生。
  終於還是我按耐不住飛出去接出一把飛向他命門的飛刀。腳下的雪地燃燒起汪洋大火,火焰沖天,燕千秋攬著我的腰在融化成雨的雪中打著旋轉,步履不穩得落到鎮門口。我驚魂未定,燕千秋額頭上的汗水被風一吹便結成了冰。
  「你怎麼樣?」他的身體變得冰冷,手僵硬得像冰塊一樣,嘴唇白得嚇人。
  「他逃過了毒火咒卻中了寒冰咒,如果不趕快讓道行深的巫女給他療傷,那麼你就要眼睜睜的看著燕千秋變成一具不會腐爛的冰屍。」夜小三一直坐在旁邊的高牆上,他的小師妹寸步不離跟著他,一臉的倔強。繁兒厭惡地瞪他一眼,嫌棄他的多嘴。婢女扶著燕千秋去找夢水,我站在原地,被風狠狠的噎住猛的咳嗽。
  繁兒有些得意:「看到了吧,越是關心你的人,他們的下場就會越慘。」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該多好。我願意一輩子在滿月樓賣酒,侍奉蘇老闆娘左右。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就不會傷心。原來變成一個平凡人是那麼奢侈的夢想。我笑著搖頭,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繁兒。她像小獅子一樣跳起來,臉漲得通紅:「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你在嘲笑我嗎?」
  牆上的夜小三表情僵硬了一下。我笑得更厲害了,這個表情太熟悉,是心裡疼痛的時候面部才會這樣的抽動。
  煙婆婆譴人打掃了個乾淨的院落給我和燕千秋住。房間裡擺上暖和的暖爐,燕千秋睡著的樣子很安詳。我擰了毛巾幫他擦拭額頭汗水。院子裡傳來清脆的口哨聲,我打開門,夜小三正倚在窗前悠閒地咬著一根稻草。
  「仙女姐姐,別來無恙啊?」
  一個小飛賊這樣文鄒鄒的問候,本來就讓人全身不自在。若我心情好可能還有跟他做做樣子,說幾句八股文。可惜燕千秋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這樣的俊美男子我都不動心了,何況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在耍帥。
  我很想告訴他,帥不是耍出來的,是骨子裡透出來的。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帥除了躺在床上的燕千秋,就是被冰封在寒冰裡的唐雙修。這樣一想,我鼻子一酸,差點又落下淚來。
  夜小三的臉頓時像雪崩一樣垮下來:「我說仙女姐姐,你別哭啊,不至於一見到我就想哭吧。」
  「那我能怎樣?你和繁兒偷走了上神古卷,還指望我開心的跟你敘舊嗎?」
  夜小三將腿翹起來,吊兒郎當的哆嗦著:「反正我一代神偷夜小三也沒臉沒皮,偷上神古卷的事,是我做的,不關繁兒的事。她只是被我打昏了拖走而已。」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我開始摳窗戶上薄薄的窗紙,看它像個傷口一樣越來越大,無法收拾。
  「我只是想告訴你事實。我討厭自己做了那麼驚天動地偉大的事跡後,功勞全被繁兒那個沒出息的小公主給攬了去。」夜小三攤開手一臉的無奈:「我是個賊,要靠名聲來提高身價的。我在天盲族少主和神秘的武功出神入化的大俠手裡偷來那本古卷,這樣傳出去,我大概只要接幾票就可以收徒弟養老去了。」
  我不禁啞然:「那就說說看。」
  「我和夜小萱本來只偷為富不仁的大戶。可能是名聲遠播,有一日一個全身被斗篷捂得嚴嚴實實的女人找到我說,只要能協助她們的公主拿到上神古卷,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錢。可是這個小公主總是心心唸唸著她的姐妹之情,根本就不下手,我只好聽這個公主的,一直拖到最後一天,你們要將上神古卷送給斷腸人。乖乖,這筆錢夠我夜小三吃半輩子的,我只好打昏了那個哭鬧著下不了手的公主,拿了上神古卷帶她離開。」
  五臟六腑裡彷彿又吸入了溫暖的力量。這個小飛賊哆嗦得像風吹的樹枝,我突然發現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是有道理的。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喂,先解決你的小師妹,否則你永遠沒機會。」
  夜小三的臉懵得紅了,嘴硬的大聲囔:「嘁,仙女姐姐你腦子凍壞了吧,什麼鬼機會。」滿臉的桃花開遍還在假裝純情。明明就是愛上了繁兒,心疼她被誤解,還裝做一副是為了自己的怪樣子。我開始心疼繁兒,她可以為自己解釋,無論她說什麼,我都會相信她,也會原諒她。只是繁兒已經變成了一隻小刺蝟,總是將靠近她的人扎得鮮血淋漓。
  書閣
  被我摳破的窗戶終於瘋狂的報復起來,寒風呼嘯著捲進來,將帳子吹得翻起來。我到處找東西可以將風口堵住,好不容易找到一張白紙,到處找糨糊。這樣折騰了半晌,不知道燕千秋是被凍醒了,還是吵醒了,一睜眼就見我拿這白紙望著風口歎氣。
  「你只要用仙術封住窗子就可以了。」燕千秋說:「月見,你不是普通的人。」
  我竟然忘記了自己是仙女。我覺得自己還是做凡人比較得心應手,忙和了這麼大半天,原來只是很容易就解決的小事情。看他醒了,我高興得又哭又笑。哭的是他為了我受傷,高興的是他傷得不嚴重,還好好的在我面前,體溫也恢復了正常。
  「我是保護你的,不是要你為我擔心的。」燕千秋用手指抹去我臉頰上的淚珠:「記住,以後無論多麼危險的狀況,都不要衝出來救我。因為顧及到你,我就會分心,這樣受傷的機會就會增大。」
  「我是仙女,我不需要保護。」我握住他的手在臉頰上摩挲:「我沒辦法接受我身邊的人為了我死去,那樣的話,我寧願自己死。」
  「我的宿命就是為你而活著。」燕千秋突然笑了,春暖花開,我一時看得癡了。他還是不要笑好了,這樣的笑容簡直是致命的,任何女人都會失態。
  「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保護我。」
  「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只要燕千秋決定的事,就算用千斤鼎也撬不開他的牙關。我和燕千秋收拾了下行裝去大殿裡見煙婆婆。唐雙修的傷勢不知道如何,就算知道上神古卷藏在哪裡,也不宜輕舉妄動。這裡的風雪一年四季都不會停,普通人是吃不消的,只能吃雪蓮大還丹來維持體力。煙婆婆只是說,唐雙修的傷勢幾天後就可以恢復,到時候他就可以和繁兒成親了。
  繁兒已經在做當新娘的準備。巫族人從來都沒有嫁過人,她們把男人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繁兒公主算是第一個正式出嫁的女子,所以巫族人都手忙腳亂。不知道嫁衣的款式,不知道洞房怎麼佈置,不知道怎麼拜堂。這些身穿黑衣的冷漠女子似乎都有了些生氣,偶爾走路的時候還會微笑著交談。
  繁兒似乎要沉醉在即將做新娘的幸福裡。只有夜小三會遠遠的看著她,目光蕭索。他那個粘人的師妹恨不得繁兒馬上就入了洞房。這三個人的幸福是綁在一起的,一個倒塌,其他的都會枯萎。
  整個族裡似乎忘記了,鎮子裡還住著我們兩個陌生人。煙婆婆並不怕我們生什麼是非,一邊積極的替唐雙修燎傷,一邊替繁兒準備婚嫁。
  我和燕千秋索性趁著混亂調查上古神卷藏在什麼地方。那麼重要的東西肯定不會隨便放在什麼地方,必將是虔誠地供奉起來。我們夜晚換上夜行衣,在大殿上空穿梭。繁兒依舊喜歡坐在大殿的頂上和雪花嬉戲,不過就算,我們從她頭頂上飛過去,她都不會發現。她從來都不會抬頭看天空,只是手指在雪中漫不經心的比畫著。
  後殿有一個藏書閣,都是一些難懂的高深的巫書。我們像沒頭蒼蠅一樣找了半天,沒有半點收穫,於是背靠背的坐在樑上休息。
  「煙婆婆藏得真好,我們幾乎要將鎮子翻過來了。」我大口的吐著氣:「怎麼辦,唐雙修要被強迫娶繁兒,我們又找不到上古神卷……」
  正嘮叨著,嘴巴突然被燕千秋摀住,與此同時,他抱著我隱藏到頂樑柱後面。藏書閣的門輕輕的被推開,兩個黑色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譴入。他們確定門外沒人,才摘掉斗篷,赫然是一男一女。
  「你確定這裡會有那本書嗎?」男子低聲問。
  「巫閣鎮周圍的機關是上代的長老設置的,她有一本完整的破機關的書,這我是聽其他巫女講的。那本書肯定在這藏書閣裡,只要我們找到那本書,就可以逃出鎮子了。」女子的聲音微微的顫抖。
  男子歎口氣,將女子攬入懷中,疼惜的摩挲她的額頭:「真是苦了你,要逃出這個鎮子,以後還是面對族人的追殺。」
  女子哽咽地說:「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我愛你,從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你。我不要只和你生孩子,我要你記得我,我要你和你永遠在一起。為什麼公主可以嫁人,我們卻要孤老終生?我不稀罕做巫族人,我願意和你粗茶淡飯的過一生。」
  「水桃……」男子激動得將女子抱到懷裡忘情得親吻。兩個人親吻得忘乎所以,在這樣寒冷的冬夜,死氣沉沉的藏書閣氣溫一度一度的攀升。天雷溝動地火。女子雪白的肌膚在黑夜裡格外的醒目,破碎的呻吟聲和火熱的糾纏逼得我和燕千秋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發出什麼聲響,打擾這對男女的良宵美景。
  我和燕千秋的身體貼在一起,他的臉離得我很近,忽閃忽閃的睫毛像小蛾子的翅膀一樣。我的臉幾乎要桃花紅滿天,燕千秋的嘴唇微微的張開,露著珠圓玉潤的牙齒,像是一種無言的邀請。我下意識地舔了下嘴唇。他的眼神迷濛一下,喉結滾動,嘴唇像著了火一樣壓下來。
  「砰!」
  藏書閣的門被踢開,門外火把連天,那個叫水桃的巫女嚇得胡亂的用衣裳掩飾住身體。夢水巫女將火把湊到他們臉上,冷漠地朝後面的婢女說:「把她關入冰牢。」
  「夢水姐姐,求你放了他,你殺了我吧!」水桃的聲音被眾人拖了遠去。手起刀落,那男子的頭顱像陀螺一樣,在地上滴溜溜的打了個轉。我嚇得將臉埋在燕千秋的懷裡,只見這夢水柔柔弱弱一女子,竟然有這麼狠的手段。然而夢水並沒有離開藏書閣,我和燕千秋屏住呼吸,生怕她已經發現了我們。等眾人的腳步遠了,夢水突然走到藏書閣的一盞燈前,輕輕地轉動那盞燈。
  一面牆迅速得塌陷進去,原來是有機關的,怪不得我們搜了那麼久都沒有結果。密室裡面放著碩大的夜明珠,從我們的角度剛好看到,供奉在香案上的上神古卷。夢水只是檢查下古卷還在不在,磕了個頭就退了出來。
  我和燕千秋相視一眼,嘴角各自噙了微笑。

《亂花飛過鞦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