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花

  雍正二年的五月,對很多人來說是次命運的轉折,對若曦是,對我也是。
  雍正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十四阿哥允禵在朝堂上當眾公佈了當年聖祖皇帝賜婚的遺詔,五月三十日,若曦離開了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紫禁城,離開了令她魂牽夢縈的胤禛。
  除了親手交給我一個小木匣外,若曦未留下隻字片言。
  打開木匣,揭開層層的包裝,晶瑩剔透的木蘭花手鐲映入眼簾。緩緩取出,冰涼的觸感在指尖溢開。兜兜轉轉,這個玉鐲終於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只是,鐲子還是從前的那個鐲子,我的心境卻已變了太多。
  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遺落了自己的心,那個冷若冰霜的男人,那個心中只有若曦的男人,別想了,別想了,快睡覺吧,睡著了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我將木匣藏好,草草的梳洗了一番,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睡到半夜,半夢半醒間,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敲門,我揉揉惺忪的眼睛:「這麼晚了是誰呀?」
  「冷太醫,是我啊。」原來是王公公,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隨手拿過一個帽子扣在頭上。
  「冷太醫,皇上喝了很多酒,您快隨奴才去看看。」王公公一臉的焦急。
  我點了點頭,「這樣啊,那等我換件衣服再去,請公公稍等片刻。」
  「啊呀……來不及了。」王公公拉著我就走。
  糟了,匆忙中我根本沒有時間裝扮,只希望趁著天黑沒人能注意到我。
  剛踏進養心殿,就聞到好重的一股酒味。我微微皺了皺眉,一眼望去只見皇上趴在桌上,旁邊零零散散的堆著好幾個酒壺。
  我輕歎了口氣,「王公公,你先去休息吧,由我照顧皇上行了。」
  我拿起椅子上的外衣,輕輕的披在雍正身上,他稍稍的動了一下,嘴裡喃喃的說著什麼,鼻子上冒出了點點汗珠,好像很不舒服。我忙打濕了一塊絲巾,細細的為他擦拭著。
  他還是緊閉著眼睛,皺著眉,我默默的看著他,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他的臉,突然間我的手被緊緊的握住,身體被擁進了他的懷抱,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睜開了眼睛,我連忙要掙脫他,慌亂中帽子掉在了地上,滿頭的青絲如瀑布般垂下來。
  他猛的抓住了我的雙肩,力量不大卻足以使我無法動彈,隔著衣物仍然可以感覺到他掌心的灼熱,「看著我。」他的聲音就像魔咒一樣,我毫無反抗的能力,抬頭望著他,此時的他也幽幽的看著我,他的眼神太過強烈,我無法承受,只能閉上我的眼睛,時間似乎停止了,四周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我甚至能聽到彼此心臟跳動的聲音……噢……老天……我默默的吶喊著,不能這樣,這是不可以的,他呼出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我知道我們距離已越來越近,我微微顫了一下,抬起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試著想將他推開,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終於他冰涼的唇貼上了我的,慢慢地輕輕地揉搓著,溫熱的舌尖碰觸著我的唇試圖進入,我無法再克制,積壓許久的情感此時已全部宣洩而出,我忘卻了身份,忘卻了顧慮,一切的一切彷彿已不再重要,此刻的我只是一個女人,而他,胤禛,就是我想要去愛的男人……
  我微微的張開了我的唇,接受了他進一步的侵略,我們就這樣嬉戲著,糾纏著,喘息著……
  他的唇慢慢移向我的耳畔,輕啄著我的耳垂,「若曦,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我從不曾想要放走你。」他的低語剎那粉碎了我的靈魂,擊垮了我整個世界。我猛的推開了他,頭也不回的衝出了養心殿。呵呵,多諷刺啊,我交出了我的心,卻不是他想要的,我始終只是她的替代品,罷了罷了,心碎的滋味嘗過一次就夠了,我強忍的傷痛,可是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滾出了眼眶……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我心裡面默默的念著這句詩,卻早已淚流滿面。我彷彿聽到自己的心在瞬間裂成碎片,什麼是心痛的滋味,我今天的感受與八年前那次全然不同,甚至是更為深切的體會到。
  我一路跌跌撞撞的,終於回到了太醫院,剛進門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若涵,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還好是沈豫鯤。
  我迅速擦乾眼淚,我的脆弱絕不能被別人看見,抬起頭時已恢復了了往日的笑容。
  「沈大人深夜駕臨有何要事?」不知為什麼今天我很不喜歡他這麼親暱的叫我,故意冷談的扯開了距離。
  「若涵,你答應過我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讓我知道的,」他憂心的望著我。
  「沈大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您還是說說深夜到訪的目的吧。」我故作平靜,輕描淡寫的問道。
  「我正好有事面聖,卻被王公公擋在外面。這不,路過太醫院順道來看看你,你可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啊。」沈豫鯤笑的雲淡風輕。
  「呵呵,那沈大人有沒有帶酒來呢?」我突然很想借酒澆愁,殊不知借酒澆愁愁更愁。
  沈豫鯤狡黠的一笑:「要酒還不容易,你等著。」
  沒過多久,他就提了兩壺酒幾個小菜進來,果然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這麼晚了還是有人奉承拍馬。
  「你這太醫院可真是個清淨的好地方,來來來,我先敬你一杯,祝你能早日揚名立萬。」他倒了杯酒給我。
  感情他以為我留在宮裡是為了仕途,也好,我也不必和他解釋。
  「那我先乾為敬,沈大人,也祝你能飛黃騰達,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這種戴高帽子的話我在初中的時候就已經學會。
  兩次同他一起喝酒,但兩次的心境卻完全不同,前一次的時候我還懵懵懂懂,如今卻已是千蒼百孔。「唉,」我不禁幽幽的歎了口氣。
  「若涵,你有心事?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他關切的問。
  「好啊,你現在能幫我的就是陪我喝酒。」我拿起酒杯,連灌自己三杯。
  「來來來,我再敬你三杯。」我又準備端起酒杯。
  「像你這樣喝法,一會就得醉了。」他搶去了酒壺。「對了,說說你為什麼要留在宮裡,我很好奇。」
  「我麼,當初是替父親給若曦姑娘看病,結果僥倖治癒被皇上留在了太醫院,之後我和若曦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留在宮裡一方面可以和她做個伴,另一方面我也一直想治好她的舊疾。」當真是為了若曦這個單純的原因嗎?這個牽強的理由騙沈豫鯤容易,卻騙不了我自己。「那你呢?又為什麼做這個官?為百姓做主還是為了光宗耀祖?
  「一開始呢,純粹是好玩。我家裡世代經商,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早就想我繼承祖業,我呢只想逃出來過幾年清閒的日子。沒想到皇上會把戶部這麼大的擔子交給我,真是受之有愧。」頭一次見沈豫鯤這麼謙遜。
  「嗨,沈大人您就別謙虛了,誰不知道您協助皇上清理虧空,懲治了不少貪官污吏,立下了多大的功勞。」我轉著手中的酒杯把玩。
  「呵,你也來取笑我,罰你乾一杯。」沈豫鯤微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祝你早日找到一個美姣娘,抱個胖娃娃,對了,那位藍寧姑娘是你的紅顏知己吧,很漂亮,人也很好,值得你真心對待。」我笑的無辜,就想看沈豫鯤是怎麼來還這筆風流債的。
  「藍寧確實我的紅顏知己,但是我和她之間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至於美姣娘嘛,我已經找到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心裡是怎麼想的。」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莞爾一笑:「咦,流連花叢的沈大人居然肯修身養性了,真是可喜可賀,值得幹一杯。」
  「哈哈,會開玩笑啦?那心情好多了吧?就是代表沒什麼事了?」溫柔的言語在我心頭激起泛泛漣漪。
  原來他看出我心情不好,一直都在逗我開心呢。忽然很感動,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在這個深宮裡,我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他——沈豫鯤,無時無刻不在關心我,保護我。
  和他說話很有趣,他就像我的兄長,總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安慰,幸好有他,這漫漫長夜我不是一個人度過,要不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謝謝你,沈豫鯤。」依然是由衷的感謝。
  「嘿,這可是你第三次謝我了,還記得我說過謝三次就要以身相許的話嗎?」調侃的語調,與認真的神情完全不相與。
  避開他熾熱的眼神,「剛還在想你這個人挺不錯的,這不又沒正經了。」
  「哈哈哈,這才是我的本性啊。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找個機會趕快出宮吧,皇上遲早會知道你是女兒身,到時候我再想幫只怕也保不住你。」他遲疑了一會再次提醒我。
  「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皇上,他心裡只有若曦一人,而我,本就不該淪陷在這份不屬於我的苦戀中。我拿到了手鐲,進宮的目的也已經達到,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只是出了宮,離開了他,我就真能逃離情孽的魔障嗎?我還能回復到從前的自己嗎?
  「喂,冷姑娘,這是你今天晚上第三次發呆了,對我也太不尊重了吧。」他微皺眉頭,狀似嗔怒。
  「你怎麼老愛用數字說話啊?」明知道這個人吊兒郎當的成分多點,我笑著推他。
  他笑的恣意,「我是戶部尚書,本來就是管數目的,這是我的老本行哩。」
  呵呵,這個沈豫鯤,總有辦法哄我高興。有他陪著我,我覺得自己心裡舒暢了很多。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聊著聊著,東方已現出一片柔和的淺紫色的魚肚白。
  坐了一整夜,關節僵硬,我起身動了動,「沈豫鯤,你該去上朝了,我一會也要去給各位娘娘診脈。」
  「行,記住以後要叫我名字,千萬別沈大人沈大人的叫了。」他拍了下我的腦袋。
  這個沈豫鯤,臨走還要擺我一道,我自然毫不示弱。「知道了,對了,改天要介紹你那個美姣娘給我認識哦。」
  他尷尬的撓了撓了頭,「臭丫頭,以後再收拾你。」
  送走了沈豫鯤,我開始整理東西,準備一會就去向皇上辭去官職,離開皇宮。雖然起了離開的念頭,可當真做出了決定,我心裡還是萬般不捨。
  儘管來宮裡已經一年,要收拾的東西還真不多,除了幾本醫書幾套換洗的衣服,就是些書信和賞賜了。
  突然,箱子裡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箋引起了我的注意,一眼就認出那是過年時王公公送來的皇上親書的春聯,節後我將它收了起來。
  慢慢的在桌上將紙張平鋪開來,看著那氣勢磅礡的字體,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雍正深黑的眸子,耳邊似乎又傳來他清冷的聲音,已經決定要走了,為什麼還是那麼放不下。
  我輕輕的歎了口氣,將紙箋重新疊好,塞到了箱子底下。獨自發了會呆,我又拿出了紙箋放進自己的包裹中,權當為這段無望的單戀留個見證。
  收拾完了,看看時辰還早,我坐定在椅子上假寐。
  一陣劇烈的撞門聲傳來,還沒等我打開門,小緒子神色慌張、跌跌撞撞的推門衝了進來。

《許你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