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苦澀

  這天一大早,當我打開門的時候,發現地上靜靜的躺著一束淡紫色的小花,那是一種有五個花瓣的淡雅花朵。雖然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這種花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它的名字——勿忘我。
  勿忘我的特點是花姿不凋,花色不褪,是我以前非常鍾愛的一類花。勿忘我的花語即是:雖分離,勿相忘。
  是誰送來的呢?我隨手翻了翻,並沒有找到送花人的隻言片語。想想好笑,我還是照著現代的規矩在找尋卡片,須知在三百年前哪來的鮮花店和送花業務呢。
  「小姐,」翠翠見我許久沒就見屋,就尋了出來,「咦,好漂亮的花呢。」翠翠從我手中接過了花,聞了聞,「奇怪,這花為什麼沒有香味呢?」
  我笑了笑,「勿忘我本來就是沒有任何味道的。」
  「這花叫作勿忘我?」翠翠奇道,「小姐,莫不是有誰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特意送來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是我的生日。這些年來我早把每年的生日忘的一乾二淨了,虧得還有人記得,竟然還有禮物收。
  「翠翠,拿到裡屋去,找個瓶子插起來,」我吩咐道,翠翠應了一聲,把勿忘我小心翼翼的捧了進去。
  胤禛,是你嗎?這花是你叫人送來的嗎?
  不會,我想了想,又否定了,他怎會知道我喜歡勿忘我?
  我搖了搖頭,剛想進屋,一聲「若涵」留住了我的腳步。
  「沈豫鯤,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坐坐?」我把他讓進了裡屋,又詢問道:「是碧螺春還是君山銀針?」
  「碧螺春好了。」他淡淡的回道。
  沖好茶,我端著茶杯到他面前,「今兒個不用上朝?」
  沈豫鯤從我手裡緩緩接過茶杯,不經意間碰到了我的手指,我倒是沒覺得什麼,他的臉卻微微紅了一下,「謝謝,」他輕輕說道。
  「什麼時候和我這般客氣了?」我調侃道。
  他碰著茶杯的手顫了下,抬起頭看了看我,又把眼睛轉向了別處。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的視線落在了翠翠擺放在櫃上的勿忘我上。
  沈豫鯤看了良久才說道:「很漂亮。」
  我總覺得他今天的神情怪怪的,和以前豪爽的樣子完全不同。
  「今天是你生辰,想要什麼禮物?」就在我以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問我。
  突然很想和他開個玩笑,「是不是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呢?」
  「當然,」他頓了頓又說道:「只要我可以辦到的。」
  「我要吃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我笑的像一抹春風,我知道那包子貌似是在清朝後期才有的,現在提出來完全是在為難他了。
  「好,這還不容易,我馬上就去買,」他二話沒說,立刻就邁步走了出去。我追在後面叫他,想和他說清楚只是我在胡鬧,他根本沒理會我,越走越快,最後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我後悔的直想咬了自己的舌頭,什麼玩笑不好開,非說要吃狗不理包子,這下玩笑開大了。
  我苦笑了一下,回到屋子裡看到那束勿忘我又出了神。記得很小的時候,曾不知天高地厚的發誓說,只要有人送我一整間屋子的勿忘我,我就非他不嫁。這只是我年少輕狂時說過的話,當然我這個願望也一直都沒有實現。
  「小姐,你又發呆了,」翠翠無奈的歎了口氣,是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一空下來我的思緒就會飄的很遠。
  我看到桌子上沈豫鯤連一口都未來得及喝的茶,忽然覺得很煩躁。說不清是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欠他太多,而這一生又注定還要繼續欠下去。
  「翠翠,我出去走走,」見她整了整衣服,我又說道:「你不用跟來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翠翠擔憂的看著我,我衝她點頭輕笑,示意她我沒事。
  湛藍的天空上,幾絲白雲慢慢飄動,這是個初夏和春末交替的季節,還沒有熱浪滾滾的感覺。
  大街上有些擁擠,一如既往的熱鬧,我隨著人流向前緩慢的移動,原本只想隨意的感受下初夏的氣息,可在我恍惚間自己已經站在了天橋之上。
  這裡有我最深刻的記憶和甜美的回憶。
  世事真是很蹊蹺,凡事皆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我沒有穿越在太醫的家裡,如果我沒有在這遇見胤禛,如果我沒有女扮男裝的進宮,那麼我還是我,他還是他。
  我能考證出我和胤禛的最初相見是在何年何月,何處何地,卻考證不出當時的我是在何時愛上他的。
  也許是那次,他抱著髒兮兮的小女孩,嘴裡叫著「找大夫」的時候,雖是冷峻的面無表情,對小女孩而言卻像是沐浴在春風裡,也讓初來乍到的我領略到了他的風度和驕傲。
  又或許是那次,我第一次為他診脈時無意間看到的勤政和辛勞,他全神貫注的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折,也許就是在那時,他的身影不知不覺間就在我心裡紮下了根。
  對於感情我一向都是被動的人,可在他身邊我已經做了許多超乎勇氣的事。
  這一整天我都是在回憶裡度過的,待回到家的時候,已是黃昏。
  翠翠站在門外,不時的朝我這的方向張望,見到我才算鬆了口氣,她拍了拍胸口說道:「小姐,你去了那麼久,可把翠翠急壞了。」
  我掐了掐她紅撲撲的小臉,笑道:「我這麼大個人你還怕我走丟了不成?」
  翠翠拉我到一邊,神秘兮兮的在我耳邊說道:「小姐,沈公子在裡面,等了你很久了。」
  在裡面就在裡面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疑惑的瞅了瞅翠翠,沈豫鯤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翠翠跺了跺腳,「哎呀,小姐,我說不清楚,你自己進去看就知道了。」
  怎麼了,沈豫鯤買不到狗不理包子拿翠翠出氣了?呵呵,不會吧,他不是這樣的人呢。
  我走進了裡屋,看到沈豫鯤的樣子,才明白翠翠為什麼那麼詫異了。只見他滿身的塵土卻像捧著個寶貝似的緊緊的捧著一包東西。
  見到我他咧嘴一笑,「若涵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我微微一怔,哦,對,他去給我買狗不理包子了。
  沈豫鯤揭開了那包東西,原來外面還是用他的長袍包著的,打開,裡面還有層紙包的嚴嚴實實的,再打開,露出了兩個包子。
  「我跑遍了整個天津城,並沒有你要的狗不理包子,」他將包子遞給我,我並沒有伸手去接,他又說道:「我見有家鋪子門前的生意挺好,好些人都在排著隊買,我也就給你買了幾個。」他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包子,「可惜涼了。」
  我定定的看著他,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他如今的真實想法,可是他的眼神清澈的讓我找不到一絲其他的意思。
  彷彿真的只剩下了朋友間的關心。
  可是,我真的怕他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這一刻,我很想說:「沈豫鯤,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嗎?」可是我張了幾次嘴,還是沒有說出口,那樣會狠狠的傷害他。
  我還想說:「沈豫鯤,不要再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你如此,除了朋友,我們什麼都不可能。」我還是沒有說,這話還是太傷人。
  我又想說:「沈豫鯤,其實你並不是真心喜歡我,只不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終究我還是什麼都沒說,因為我知道他真的對我很好,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我微顫著雙手,從同樣顫抖著手的沈豫鯤手裡接過了包子,擱在了桌子上。
  我拿起一個包子就要往嘴裡送,沈豫鯤攔住了我,「包子涼了,不要吃了。」
  我的鼻子酸酸的,擋掉了他伸過來的手,「沒事,我想吃。」
  我慢慢的咀嚼著,慢慢的,一口一口艱難的嚥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把這兩個包子消滅掉的,也不記得吃兩個包子花了多長時間。只有沈豫鯤默默的坐在我身邊,看著我咬一口包子沉思一陣子,看著我一口一口的吞下已是又冷又硬的包子,看著我想說又不敢說幾次欲言又止,只能用袖子給我擦去嘴角的油漬,又怕我噎著不時的倒水給我,再把我滑落的散發捋到我的耳後。
  沈豫鯤,請原諒我的自私,你的深情,我無法回應,因為我只有一顆心,而它已經遺落在某個凜冽的冬夜。
  人和人的相遇都只有一段,你會錯過你的,我也會錯過我的,對不起。
  送走了沈豫鯤,可是他臨走時落寞的神情把我的心緊緊的揪結在一起。他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是比說了更讓我難受。依稀記得初相見時他的意氣風發和豪氣干雲以及燦爛奪目的笑容,而時間如溪水般流淌,一去不返,如今只剩下滄桑和遺憾。
  「唉,」我長吐一口氣,翠翠連忙阻止道:「小姐,今天是你的生辰,是不可以唉聲歎氣的。」
  這小迷信,我點了下她的腦門。雖是這樣說,其實我心裡還是有所期盼的,我輕聲的問道:「翠翠,你說若是我在今天許的願望,會不會實現呢?」
  「一定會,小姐要許什麼願望呢?」翠翠把身體往我這靠了靠,趴在桌子上,昂著頭饒有興趣的問道。
  「既然是許願當然不能讓你知道,否則就不靈驗了。」我朝窗外看了看,一彎青月如勾,皎潔的月色像水似的瀉滿大地,倒是個適合賞月的天氣。
  我回房寫了幾行字,又命翠翠找了個玻璃瓶,將東西歸攏在一起,向門外走去。
  「小姐,你才回來又要出去嗎?」翠翠著急的奔到我面前,攔住了我。
  「我去許願啊,」我把手裡的東西攤給翠翠看,翠翠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嘟囔著:「還沒見過用玻璃瓶許願的。」
  我呵呵一笑,「我許完願就回來,你不要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嘛。」
  翠翠不依不撓的扯住我的袖子,「這次說什麼翠翠也要跟著小姐一起去,讓小姐一個人這麼晚出去,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她飛快的回房取了一件斗篷出來,給我小心的兜上,「上次大白天的都被搶親,如果現在讓小姐一個人出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她囉嗦的說了一大堆話,我只管讓她說去,並不接嘴,我明白她完全是因為關心我。
  我挽住翠翠的手臂,親切的說道:「走吧,我們早去早回。」
  在開門的時候我關照道:「輕點,別吵醒了娘親。」
  翠翠乖巧的點頭,輕手輕腳的關上門,又湊過來附耳道:「小姐放心,小伍會給我們等門的。」
  這是一個寧靜而空靈的黑夜,在月光、星光交輝的樹陰下,夜更顯得迷幻、朦朧而深沉。
  三百年前的北京城沒有三百年後的上海那樣華燈初上、霓虹閃耀的夜景,有的只是混沌和幽靜。我想,再熱鬧的都市也不適合我,再繁華的夜晚也吸引不了我的注目,因為那裡沒有胤禛。
  遠處傳來聲聲狗吠,還有孩子的哭叫和農婦的咒罵,構成一副平凡而美麗的百姓生活圖,我不禁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孤獨的心靈也開始慢慢復甦。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身邊的景物漸漸從京城的繁華轉向了田園的風光,雖是夜晚,依稀還可辨認出這是出城的路徑。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和驚起的鳥鳴,翠翠有些害怕的緊緊的拖著我的手臂,「小姐,你這是要去哪?」
  「我記得前面不遠處有條小河,我們就去那裡。」我挽著翠翠的胳膊,朝前方努了努嘴:「就是那裡。」
  「小姐啊,一定要去那裡嗎?」翠翠看了看,皺眉道:「還有不少的路呢。」
  「我就只知道那裡有條河,所以只能去那了,」我無辜的表情惹的翠翠大笑起來,「不是吧,小姐,我們走了那麼久只為了找條小河?」
  我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呢?」
  翠翠停下了腳步,抱住肚子狂笑出聲,「我的好小姐,你不會以為整個北京城就這麼一條河吧?」
  我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怎麼?現在的膽子可越來越大了,敢笑話你家小姐了,哼哼。」我雙手叉腰,挺直胸膛,斜著眼睛看她,心裡暗道:我還真是個路盲,唉。
  我故作潑辣狀,又把翠翠逗樂了,她笑的幾乎上氣不接下氣,身體抖動的厲害,一個勁的拍著肚子,「小姐,你這樣子和那王大嬸還真像。」
  說到王大嬸,我又想起那天被亂點鴛鴦譜的事,自己也覺得好笑。
  看著翠翠笑的開心,我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
  「走了,傻丫頭,瞧你嘴巴都笑歪了,頭髮也亂了,看以後誰還敢娶你,」我調侃道,不料翠翠的臉色變了變,著急的想解釋,一不留神被腳下的枯枝絆到,就朝地上摔去。
  我一驚想拉住她已是遲了,只聽「撲通」一聲她結結實實的倒在地上,沒想到的是她不顧一切的護住手裡的東西,人摔下來,可東西還被她緊緊的抓在手中。
  我嚇白了臉連忙拉起她,緊張的問道:「翠翠,有沒有傷到哪?」
  她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給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她「呀」的叫了一聲,我仔細一瞧,她的褲子上破了個洞,想是剛才跌倒時膝蓋著地所致,而我不小心拍到了她的傷口,她吃痛卻又拚命忍住。
  我心疼的埋怨道:「傻姑娘,玻璃瓶摔碎了有什麼打緊,你何必當寶貝似的護著?」
  翠翠憨厚的笑道:「這是小姐許願用的,翠翠自然要萬分小心的保護著。」她支撐的朝前走了幾步,還跳了幾下,順便轉了個圈,「瞧,我什麼事都沒有。」
  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在我心裡慢慢滋生,胸口有一股暖流緩緩劃過,先是沈豫鯤,再是翠翠,總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予我溫暖。
  臉上似有些涼涼的東西滑落,濕濕的,潮潮的,我沒去管它,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伸手摟住翠翠:「翠翠,好妹妹,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我失態的環住翠翠,她也似乎有些動情了,險些泣不成聲,她哽咽道:「我會一直守在小姐身邊的。」
  我憐愛的摸著她的頭髮,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卻已經知道安慰我了,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呢。
  身邊參天大樹上的樹枝忽然晃動了一下,一個黑影「哇哇」的飛起,翠翠一下撲到我的懷裡,我輕拍她的後背,「別怕,是隻鳥兒。」
  翠翠驚魂不定的抬起頭,我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還說不放心我才跟著來的,結果膽子比我還小。」
  翠翠「嘿嘿」乾笑兩聲,也不答話,自個整理了下衣裳,又給我把頭上的髮釵插正,拉著我的手往前走去。
  沒走多久,眼前出現了一條犬牙交錯的河道,河水在起伏不平的山石河床上歡悅的奔流著,那喃喃的流動聲似在低訴滿腹的心事。
  在黑夜中看不清周圍的景觀,只是隱約覺著這裡是處好景致,在白天平靜的水面定是漣漪輕泛,清潔可鑒。
  我取出玻璃瓶,將寫好的字條捲成一團,小心翼翼的塞了進去,再塞緊了瓶塞,慢慢的放到河中,輕輕的放開手。
  我默默的看著玻璃瓶緩緩的淌向河中央,它先是一圈一圈打轉,一上一下的顛簸,再順著河水的走勢逐漸飄遠,直至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小姐,你說玻璃瓶會飄到什麼地方?」翠翠站在我身邊,定定的看著我做完一切才問道。
  「誰知道呢,它會飄的很遠,會飄到一個屬於它的地方,興許很多年後,它又會回到我的身邊。」我用手拍著水面,看著漂流瓶遠去的地方,失了魂。它帶走的是我殷殷的祝福,胤禛,今天是我的生日,很想同你一起度過。或許在你身邊時你會給我安排一個體面的盛宴,或許我也會收到許多價值不菲的禮物,可是我更渴望的是可以和你在一起,僅有我們的二人世界,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沒有你的地方,終是一種殘缺美,沒有你的陪伴,我終是一片漂泊的葉子。
  我想的有些出神了,直到翠翠微顫顫的聲音傳來,我才回過神。「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裡待久了毛骨悚然啊。」
  我應了一聲,回頭見翠翠的臉色慘白慘白的,看來是嚇的不輕。「怕什麼,你又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抓著她的手,站起身來,她的掌心冰涼,額頭上卻因緊張滲出絲絲汗珠。
  「小姐啊,」翠翠跺了下腳,「別提這個字,半夜三更怪糝人的。」她湊到我耳邊說道:「我總覺得這裡陰風陣陣,背後涼颼颼的,我們快走吧。」
  看她怕成這樣,我倒是不忍心再嚇她了。我最後看了一眼平靜的河面,慢條斯理的說道:「走吧。」
  翠翠歡呼一聲,吁了口氣,「終於可以回去了。」
  我好笑的搖頭,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啊。
  蹲了許久腳有些發麻,我學著翠翠的樣子跳了幾下,眼角瞅見前面有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這是一個寧靜而空靈的黑夜,在月光、星光交輝的樹陰下,夜更顯得迷幻、朦朧而深沉。
  三百年前的北京城沒有三百年後的上海那樣華燈初上、霓虹閃耀的夜景,有的只是混沌和幽靜。我想,再熱鬧的都市也不適合我,再繁華的夜晚也吸引不了我的注目,因為那裡沒有胤禛。
  遠處傳來聲聲狗吠,還有孩子的哭叫和農婦的咒罵,構成一副平凡而美麗的百姓生活圖,我不禁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孤獨的心靈也開始慢慢復甦。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身邊的景物漸漸從京城的繁華轉向了田園的風光,雖是夜晚,依稀還可辨認出這是出城的路徑。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和驚起的鳥鳴,翠翠有些害怕的緊緊的拖著我的手臂,「小姐,你這是要去哪?」
  「我記得前面不遠處有條小河,我們就去那裡。」我挽著翠翠的胳膊,朝前方努了努嘴:「就是那裡。」
  「小姐啊,一定要去那裡嗎?」翠翠看了看,皺眉道:「還有不少的路呢。」
  「我就只知道那裡有條河,所以只能去那了,」我無辜的表情惹的翠翠大笑起來,「不是吧,小姐,我們走了那麼久只為了找條小河?」
  我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呢?」
  翠翠停下了腳步,抱住肚子狂笑出聲,「我的好小姐,你不會以為整個北京城就這麼一條河吧?」
  我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怎麼?現在的膽子可越來越大了,敢笑話你家小姐了,哼哼。」我雙手叉腰,挺直胸膛,斜著眼睛看她,心裡暗道:我還真是個路盲,唉。
  我故作潑辣狀,又把翠翠逗樂了,她笑的幾乎上氣不接下氣,身體抖動的厲害,一個勁的拍著肚子,「小姐,你這樣子和那王大嬸還真像。」
  說到王大嬸,我又想起那天被亂點鴛鴦譜的事,自己也覺得好笑。
  看著翠翠笑的開心,我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
  「走了,傻丫頭,瞧你嘴巴都笑歪了,頭髮也亂了,看以後誰還敢娶你,」我調侃道,不料翠翠的臉色變了變,著急的想解釋,一不留神被腳下的枯枝絆到,就朝地上摔去。
  我一驚想拉住她已是遲了,只聽「撲通」一聲她結結實實的倒在地上,沒想到的是她不顧一切的護住手裡的東西,人摔下來,可東西還被她緊緊的抓在手中。
  我嚇白了臉連忙拉起她,緊張的問道:「翠翠,有沒有傷到哪?」
  她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給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她「呀」的叫了一聲,我仔細一瞧,她的褲子上破了個洞,想是剛才跌倒時膝蓋著地所致,而我不小心拍到了她的傷口,她吃痛卻又拚命忍住。
  我心疼的埋怨道:「傻姑娘,玻璃瓶摔碎了有什麼打緊,你何必當寶貝似的護著?」
  翠翠憨厚的笑道:「這是小姐許願用的,翠翠自然要萬分小心的保護著。」她支撐的朝前走了幾步,還跳了幾下,順便轉了個圈,「瞧,我什麼事都沒有。」
  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在我心裡慢慢滋生,胸口有一股暖流緩緩劃過,先是沈豫鯤,再是翠翠,總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予我溫暖。
  臉上似有些涼涼的東西滑落,濕濕的,潮潮的,我沒去管它,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伸手摟住翠翠:「翠翠,好妹妹,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我失態的環住翠翠,她也似乎有些動情了,險些泣不成聲,她哽咽道:「我會一直守在小姐身邊的。」
  我憐愛的摸著她的頭髮,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卻已經知道安慰我了,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呢。
  身邊參天大樹上的樹枝忽然晃動了一下,一個黑影「哇哇」的飛起,翠翠一下撲到我的懷裡,我輕拍她的後背,「別怕,是隻鳥兒。」
  翠翠驚魂不定的抬起頭,我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還說不放心我才跟著來的,結果膽子比我還小。」
  翠翠「嘿嘿」乾笑兩聲,也不答話,自個整理了下衣裳,又給我把頭上的髮釵插正,拉著我的手往前走去。
  沒走多久,眼前出現了一條犬牙交錯的河道,河水在起伏不平的山石河床上歡悅的奔流著,那喃喃的流動聲似在低訴滿腹的心事。
  在黑夜中看不清周圍的景觀,只是隱約覺著這裡是處好景致,在白天平靜的水面定是漣漪輕泛,清潔可鑒。
  我取出玻璃瓶,將寫好的字條捲成一團,小心翼翼的塞了進去,再塞緊了瓶塞,慢慢的放到河中,輕輕的放開手。
  我默默的看著玻璃瓶緩緩的淌向河中央,它先是一圈一圈打轉,一上一下的顛簸,再順著河水的走勢逐漸飄遠,直至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小姐,你說玻璃瓶會飄到什麼地方?」翠翠站在我身邊,定定的看著我做完一切才問道。
  「誰知道呢,它會飄的很遠,會飄到一個屬於它的地方,興許很多年後,它又會回到我的身邊。」我用手拍著水面,看著漂流瓶遠去的地方,失了魂。它帶走的是我殷殷的祝福,胤禛,今天是我的生日,很想同你一起度過。或許在你身邊時你會給我安排一個體面的盛宴,或許我也會收到許多價值不菲的禮物,可是我更渴望的是可以和你在一起,僅有我們的二人世界,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沒有你的地方,終是一種殘缺美,沒有你的陪伴,我終是一片漂泊的葉子。
  我想的有些出神了,直到翠翠微顫顫的聲音傳來,我才回過神。「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裡待久了毛骨悚然啊。」
  我應了一聲,回頭見翠翠的臉色慘白慘白的,看來是嚇的不輕。「怕什麼,你又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抓著她的手,站起身來,她的掌心冰涼,額頭上卻因緊張滲出絲絲汗珠。
  「小姐啊,」翠翠跺了下腳,「別提這個字,半夜三更怪糝人的。」她湊到我耳邊說道:「我總覺得這裡陰風陣陣,背後涼颼颼的,我們快走吧。」
  看她怕成這樣,我倒是不忍心再嚇她了。我最後看了一眼平靜的河面,慢條斯理的說道:「走吧。」
  翠翠歡呼一聲,吁了口氣,「終於可以回去了。」
  我好笑的搖頭,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啊。
  蹲了許久腳有些發麻,我學著翠翠的樣子跳了幾下,眼角瞅見前面有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不會這麼巧吧,真被我的烏鴉嘴說對了,大半夜的果然不能提這個字。
  我揉了揉眼睛,瞇著眼努力的看去,哪裡還有什麼影子,準是我眼花了。我剛要放下心,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下,那白影又出現了。
  這次我看的非常清楚,絕對不是我的幻覺。仔細聽下,還有輕微的腳步聲。有腳步聲便不是鬼了,我鬆了口氣,也為自己的膽小感到慚愧,二十一世紀的醫生,無神論者,什麼時候也會相信鬼神之說了。
  可是前方那背影我怎麼越看越是眼熟呢,這個時候翠翠也發現了異樣,她張口就要詢問,我摀住她的嘴,朝她使了個眼色,悄悄跟了上去。翠翠著急的朝我擺手,我只當作沒看見。
  跟著他走了沒多少路,我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麼時候來過這個地方。樹木,曲折的小路,都不陌生。
  白影在拐過彎後突然沒了蹤跡,我一急連忙向前跑了幾步,結果動作太大,弄出了「嘩嘩」的響聲,便聽到一聲「誰?」的警覺的詢問。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我已經想到了是誰,也明白了為什麼這裡的景物我並沒有感到陌生。因為兩年前,也是在一個深夜,我跟蹤沈豫鯤,先是去了寺廟,阻止了他出家的念頭,接著又跟著他來到了藍寧的墳頭,也就是這裡。
  這兩年來我也曾經尋過藍寧的墳墓,可憑我當年模糊的記憶以及一貫路盲的作風,一直都未能如願。
  「若涵,怎麼是你?」沈豫鯤一臉驚訝的看向我,我尷尬的笑笑,他準是在想我怎麼老是在大半夜的跟蹤他。
  「原來是沈公子,」翠翠插話道:「那就好,那就好。」現在她倒是活躍了,剛才可是害怕的面無血色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沈豫鯤解釋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緣由,好在他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低聲的問了句:「你也是去祭拜藍寧的嗎?」見我忙不迭的點頭,他歎了口氣,「跟我來吧。」
  我緊隨他身後,翠翠跟在我後面,沈豫鯤走幾步便回頭看看我們有沒有跟上,我朝他微微點頭,他又放心的在前面帶路。
  夜半走在座座墳墓間確實有些彆扭,也難怪翠翠老說身後陰風習習。藍寧的墳頭並沒有如其他墳前那樣雜草叢生,而且地上還有些糕點及未完全燒盡的紙錢,看來此處還經常有人來打理。
  沈豫鯤在藍寧的墳前點上兩柱香,又從衣兜裡取出些果品供上,我暗暗讚道:沈豫鯤想的真周到,不愧是個有情有意之人。
  我在藍寧的墳前拜了拜,翠翠上前來扶著我,我皺了皺眉頭,「哪能就這般嬌貴了?」翠翠吐了吐舌頭,蹲下身,幫著把果品擺放齊整。
  沈豫鯤站在一邊喃喃自語著,我想,他是有話要同藍寧單獨說,我便識趣的拉著翠翠往邊上挪了挪。
  四周都是新墳,有的墳上的泥土尚未踩結實,墓碑埋的也不深,稍微大些的風刮過,便會搖搖欲墜。
  慘淡的月光下,一座墓碑上的名字吸引住我:風華之墓。是那個在我面前親口揭露弘時的陰謀,又當眾自刎的風華嗎?兩年前的往事又在我眼前回放,沒想到她也被埋在此處。
  翠翠見我神色不對,湊過來一看也明白了緣由。她憂心的站到我身旁,想勸慰我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想了想,也在風華的墳前拜了幾拜。翠翠驚異的問道:「小姐,她害的你這麼慘,你為何還要祭拜她呢?」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計較這許多。再說她人都死了,一切的恩恩怨怨也都隨之而去。」我平靜的說著,想著下次來的時候要把扳指帶來,埋在她身邊,也算成全她的一片癡心。
  「小姐既然可以原諒風華姑娘,又為什麼不能替皇上想想呢?」翠翠的一席話在我平靜無波的心湖上投下一枚石子,把我的心攪亂了。
  「我……」我低頭不語,是啊,我對風華尚且可以如此寬容,為何對自己最親近的人要這般的苛刻?翠翠雖是個丫頭,卻在無意間點醒了我。
  兩年了,我明知道胤禛的時日無多,竟然還在和他鬧著性子,我實在是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
  父親的事其實不能完全怪他,是我非要鑽牛角尖,是我非要尋找一個離開他的理由。心裡鬱結已久的癥結突然間被掃清了,我彷彿卸下了千斤的重擔。這些年來糾在我心頭的心結差點讓我喘不過氣來,如今我總算能鬆口氣了。
  「謝謝你,翠翠,」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謝謝你讓我解開了心結。」
  翠翠略帶羞澀的表情可愛極了,她低著頭扯著自己的衣服,有些害羞有些緊張,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她輕輕的說道:「翠翠只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她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緩緩說道:「皇上已經夠苦了。」
  聽出了她話裡的異樣,我忍不住疑惑的看向她,想從她的表情中得到我要的答案,她的臉上很平靜,可是眼裡是依戀?是愛慕?是憧憬還是崇拜?我不得而知。
  許是見我直盯著她瞧,翠翠又紅著臉低下了頭,我深吸一口氣,把疑問又吞回了肚子裡,這傻丫頭要真願意和我說自是不會瞞我,看她現在這個樣子怕是把心事藏了很久了。
  我心裡存了疑惑,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這些年來我和翠翠名為主僕,實則為姐妹,也虧的有她,我才度過了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時光。
  我輕咳一聲,想緩和下現在略有些尷尬的氣氛。翠翠再抬起頭的時候神色已恢復了正常,她挨近我靜靜的站在我身邊。
  我轉身瞅了眼沈豫鯤,見他還在那裡喋喋不休的低聲細語著什麼,看來一時半會還結束不了。
  沈豫鯤說上幾句話,又取出了兩個酒盅,滿上酒,先是將其中一杯飲盡,隨後把另一杯倒在地上,看著酒一絲絲的滴進泥土,直到完全滲透。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剛想去勸沈豫鯤不要太過傷心了,身邊的草叢一動,還傳來嘶嘶的響聲。我也沒太在意,許是田鼠之類的小動物被我們擾了好夢,正在發洩內心的不滿。
  我朝前走了幾步,忽然看到一條細長的黑影向翠翠飛撲而來,我想都沒想就推了她一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覺得腳上被什麼東西纏住,低頭一看,頭皮一陣發麻。
  那是一條長約三尺,頭大頸細,尾短下段變細,表皮花紋鮮艷,通身棕褐色的蛇,吐著血紅的舌信子,在我腳下一圈一圈的遊走,還不時的發出「嘶嘶」的聲響。
  我的腦袋轟的一下,身體不住的發抖,要是被這傢伙咬上一口,我焉有命在。
  「若涵,站著別動,千萬別動。」沈豫鯤想是也被這突發情況驚住,呆立良久才出口提醒我。
  我苦笑一下,我現在嚇的腿直髮軟,哪有膽量動彈。倒是翠翠急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什麼?哭能救了你家小姐?」沈豫鯤煩躁的呵斥道,翠翠嚇的收了哭腔,只是隱約發出幾下壓低了的嗚咽聲和吸鼻子的聲響。
  我只覺得背上涼了一大片,定是被駭出了一身的冷汗。一陣風吹過,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毒蛇遊走了幾圈後在我腳下停住,盤起身體,縮進了腦袋,看樣子是準備在我腳下休息了。我簡直哭笑不得,它倒挺舒服,挨著地面就能打盹,還把我的腳當成了窩,雖沒有攻擊我,可現在這般模樣害我動不敢動,逃又不能逃,該如何是好。
  我知道一般蛇在吃飽了的情況下,你不傷害它,它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可要是我現在一動,它會不會發難,我實在是沒有把握。
  沈豫鯤向我使了個眼色,悄悄的饒到了我的身後。「若涵,你別怕,有我呢。」他輕聲的說道。
  我無力的點點頭,說不怕是假的,以前哪有機會體驗這般驚險刺激的場面,就是毒蛇也只是在動物園見過。像這樣盤在我腳下酣睡的爬行動物,連做夢都沒想到過。
  沈豫鯤小心翼翼的牽起我的手,他的手掌寬厚,溫暖,給了我安心的感覺,他柔聲道:「若涵,你把腳抬起來。」
  我試著抬起了腳,他又說道:「向外跨一步,對,就是這樣,慢慢的,別怕。」我按照他所說的,屏住呼吸,往外邁了一大步,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驚動了那沒腳的毒物。
  沈豫鯤的嘴裡安慰著我,眼睛緊緊盯著毒蛇,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身後,蓄勢待發。
  我的心緊張的砰砰直跳,直到把兩隻腳都跨了出來,我發現自己還在微微的顫抖。「好了,沒事了,」沈豫鯤拍拍我的肩膀,我回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我吐了口濁氣,總算是鬆了口氣,翠翠臉上的線條也放鬆下來。想想自己運氣還算不錯,危險時刻總能化險為夷,老天待我還真是不薄。
  我正得意著,冷不防那毒蛇躥起一人多高,在半空中向我飛來,真是樂極生悲,我避無可避,索性閉上了眼睛。
  只聽見「嚓」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拔出,又有什麼東西重重的落在地上。與此同時,我覺得腳上像被針刺了下,心裡涼了半截,再睜眼看去,那毒蛇躺在地上,已經被砍成了兩段,斬斷的身體還在微微蠕動。
  沈豫鯤的手中是一把精光閃閃的利劍,利刃上還帶著點點的血跡,微風拂過,濃濃的血腥氣直衝鼻塞,我胃裡一陣翻騰,頭有些泛暈,腳下打飄,一下跌坐在地上。
  沈豫鯤臉色大變,丟掉了手中的劍,一個箭步,已把我抱起。「若涵,你怎麼樣?」
  我搖了搖頭,指了下自己的右腳,沈豫鯤蹲坐在地上,猶豫了一下說道:「冒犯了,」他一下扯掉我的靴子,再扯下我的棉襪,右腳腳踝上兩個深深的大牙印觸目驚心,有些許的疼痛和腫脹,皮膚略有些變色。
  見此情形沈豫鯤也亂了方寸,他不是大夫也看出了我現在的情況不妙,何況是我,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唯今之計只有自救才是上策。
  翠翠在一邊已是嚇呆了,她的嘴唇哆嗦個不停,我略一沉吟對著翠翠說道:「翠翠,你現在立刻回去請大夫。」她在這裡也幫不上忙,我只有自己先控制毒性的傳播速度,再等人她找人來救我。
  「小姐,不如我們……」翠翠的話還未說完,沈豫鯤就焦急的說道:「她現在不可以動,否則毒性會發作的更快。」他皺緊眉頭看了我一眼,伸手探了下我的額頭,急的跺了下腳,「翠翠你還不快去,這裡有我照應著,保準不會少你家小姐一根頭髮就是。」
  翠翠應了一聲,拔腿就跑,我知道她向來膽子小,要她一個人在荒郊野外行走,確實是難為她了。
  我掙扎著動了下腳,腳踝被毒蛇咬到的地方已經感覺發麻,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我喘著氣對沈豫鯤說道:「把那柄劍遞給我。」最好是用消毒過的匕首,不過依照現在的條件有把利器用已是純屬不易。
  沈豫鯤用衣袖在劍上抹了一下,拭去血跡,倒轉劍柄遞給我,我接過劍的同時,他壓住我的手,不安的問道:「若涵,你要做什麼?」他的手心因緊張捏著一把汗,手也在微微顫抖。
  「放心,沒事的,」我握著劍,把劍尖對準了兩個牙痕間的皮膚,想用力劃破,卻因害怕有些使不上力,還是保命比較重要,我咬緊牙關劃了下去,緊張加疼痛使的我全身蜷縮起來,頭上的汗珠直往下滾,有些暗黑色的血流了出來,我咬著嘴唇從上而下的擠壓傷口,可是血很粘稠,並不能順暢的向外流出。
  還沒等我想好接下去該怎麼做,沈豫鯤一聲不響的低下頭把嘴唇覆蓋在我的傷口上,我急的拚命掙扎,「不可以,沈豫鯤,不能這樣,你會把毒液吸進去的。」
  他並不理會我,反而用力的壓住我的手和使勁掙扎的身體,「請恕我無禮,」他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然後俯下身體,對著我的傷口吮吸起來,他吸一口,吐一口,再吸再吐。
  我忙無頭緒的乾著急,可是又制止不了他,我的眼睛裡飽含著淚水,已經分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了。
  我握緊了拳頭,慌亂而又迷茫,手指甲深深的嵌進肉裡,我渾然不覺,有的只是一份難以言及的痛楚和感動。
  良久沈豫鯤才抬起頭來,而從我傷口流出的血已經從先前的暗紅色變成了鮮紅色,他的臉色慘白,嘴唇邊殘留的血跡在他蒼白的膚色映襯下更添疲態。他淺淺的笑了笑,淡淡的說道:「好了,沒事了。」他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纏在我的傷口上,再紮緊,「忍著點。」
  我的心頭茫茫然,下意識的掏出帕子,想為他擦去嘴角尚留的血污,沒想到他一下握緊我的手,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放下也不行,繼續也無奈。
  沈豫鯤的眼中閃過一抹欣慰,一絲憐惜,一份溫柔和一處悲涼,許多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只讓我更是無措。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裡能同時流露出這麼多的情愫,而且都是讓我難以回應,都是讓我無言以對的。
  他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我放下心頭的一塊石頭,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裝作什麼都沒有感受到,仔細的用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血污。
  在這期間我們誰都沒作聲,四周異常的安靜,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可以聽見,靜的能聽見我們彼此的呼吸聲,靜的只剩下劇烈的心跳聲難掩我心裡的不安。
  看著沈豫鯤的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我稍稍放寬了心。許是見我看著他,沈豫鯤的眉毛動了動,嘴角咧了咧,好像笑了笑,只是還是抹不去那份淒楚。
  「你知道見你被咬傷的那一刻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嗎?」他的眉梢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似在笑我又像是在笑他自己。
  「你是怎麼想的?」明知道不該接嘴,明知道自己還是不要知道結果的好,我還是沒忍住,張口問道。
  他托起我的下巴,盯著我的眼睛,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他又硬托住我的頭,「我願用我的命去換取你的生。」
  這個答案其實在他為我吮吸毒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可現在從他的嘴裡說出來還是讓我為之動容。其實沈豫鯤從沒有如此坦白他對我的情意,唯一一次也就是我被關在天牢的時候,他也是要用他的命來換我的一線生機。
  他突然略帶粗暴的扳過我的身子,將頭埋進我的懷裡,這樣的沈豫鯤有些陌生,記憶中的他總是體貼又溫和的。我沒有掙扎,任由他將我越摟越緊。
  「我本以為自己可以徹底的忘了你,結果我還是做不到,」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的甜香和清新的檀香味,我恍惚把他當作了另一個人,不禁也伸手緊擁住他,直到他再次開口,我才清醒過來。
  「我愧對藍寧,我心裡始終放不下你,」沈豫鯤喃喃的說著,他的手臂那麼的有力,將我嬌小的身軀完全禁錮在他的懷裡。
  聽到藍寧的名字,我的身體猛的一震,我們這樣的曖昧算什麼,何況這裡還是她的墳前,我也是個嫁過兩次的人了,即便我再覺得對不起沈豫鯤,我還是不可以背叛胤禛。
  我強自鎮定心神,沈豫鯤的眼睛迷迷糊糊的,隱約透出些霧氣。我往後靠了靠,想支撐著站起來,卻忘記自己的腳是受了傷的,根本吃不上力,這下倒好,全身的力量全壓在了他的身上,看起來倒像是我故意投懷送抱似的。
  沈豫鯤的嘴角邊撇出一抹笑意,好像往日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用一隻手攬住我的身體,另只手托住我的臉龐,在我的眼睛上親了親,隨後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閉了閉眼睛,眼前立刻浮現一個瘦長、清的身影,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在我的心裡愈發的清晰,我無法否定一個事實,就是我根本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的人。
  我用勁氣力推開沈豫鯤,他的笑容立刻僵硬在嘴邊,我抱著頭輕聲的說道:「沈豫鯤,對不起。」
  他緩緩的說道:「我知道,就和我放不下你一樣,你心裡也是放不下他的。」
  我心中的內疚更甚,想勸慰他也是不知如何開口,在這個的情形下或許裝啞巴是最明智的選擇。
  沈豫鯤忽然又擁我入懷,我急的心口狂跳,都已經說的這般清楚了,他怎麼還做出這樣的舉動。好在他只是拍了拍我的後背,柔聲道:「若涵,讓我再抱下你,一下就好。」
  我安靜的靠著他,也罷,就當最後一次放縱下自己吧。

《許你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