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三十章 坦白

  已是回到家後的第十日,我仍是被勒令不得邁出房門半步。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爹的話也時常在我耳邊迴盪。
  爹罰我長跪在娘親的畫像前,他的第一句話便是:「若涵,我對不起你,有負你的重托。」他神情恍惚,幾欲肝腸寸斷。
  我咬著嘴唇,明知這次是自己不對,卻也不願認錯。
  一直耗到後半夜,我揉著僵硬的膝蓋和發麻的雙腿,爹坐在我身旁,一言不發,大有我不認錯就絕不允許我起身之勢。
  老高,聽蓮,如風在門外求了幾個時辰,爹一律不予理會,我也明白這次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天快亮時,疲憊不堪再加上滴水未進,終於支持不住,昏厥過去,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爹悔恨焦慮相間的臉龐。
  醒來後,爹沒有再問我半句,只是苦口婆心的說道:「滿人向來早婚,傅恆身居高位,又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不可能沒有嫡妻。若你甘願為妾,我也無話可說。」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在我平靜無漣漪的心湖激起千層浪,從來都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不想現實就是這般殘酷,我遲早要面對。我不可能不介意他早已娶妻的事實,即便他再憐惜我,這始終是橫亙在我和他之間難以逾越的障礙,除非我可以做到什麼都不在乎,只為能與他長相廝守。
  獨自站在窗前聆聽雨點敲打屋簷的聲音,落寞而帶著些許的涼意。
  一個細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我輕聲道:「聽蓮,放下就出去吧。」這些日子我足不出戶,每到吃飯時間自有人送進來。
  「雅兒,是我,」如風帶著一身的寒氣闖了進來,還混雜著難聞的酒味。
  「哥,你喝酒了?」我皺眉道,「還喝了不少。」
  他用力的扳住我的雙肩,定定的看了會我,手上突然加了把力將我往他懷裡帶去,我掙扎著,「哥,你這是怎麼了?你喝醉了。」
  他一手禁錮住我的雙手,另一手抓著我的辮子使我強行面對他,我疼的眼淚都往下掉,「哥,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雅兒,我知道你不願嫁紀昀,你心裡有我對不對?」他的臉朝我貼過來,越湊越近,猛的扼住我的下巴,竟要吻上我的唇。
  我使勁想擺脫他的鉗制,他臉上溫柔無比,眼神熾熱,手上的勁卻越使越大,「雅兒,我去和義父說,我要娶你。」
  「不,」我的手抵住他的胸膛,「哥,你喝多了,我不要聽這樣的話。」
  他的眼中盡現凌厲,額頭的青筋一根根的暴出來,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唇已經湊了上來,匆忙間,我只能將頭偏向了一邊,嘴唇擦著我的臉頰劃過。
  「哥,你瘋了,」一個巴掌落在了他的臉上,我的眼裡噙滿了淚水,他是從小愛護我的哥哥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我是瘋了,」他推開了我,雙手抱住頭,痛苦的蹲了下來,神情似是清醒了幾分,臉色卻極為的難看。「之前是紀昀,現在又是誰?為什麼從來都不是我?」他雙手狠命的錘地,我被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緩慢的站起身,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我,一步步的朝我逼近,我往後退讓,碰倒了椅子也不敢扶起來,如風現在的模樣讓我如此害怕,生怕一個不留神他就會撲過來。
  直至退到牆頭,避無可避,他的手婆娑著摸上我的臉,柔柔的撫過我的眼睛,鼻子,嘴唇和下巴。
  他嘶啞道:「雅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你是怎麼樣的你不知道嗎?」
  我硬著頭皮回道:「你對我一直很好,把我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
  「親妹妹,」他冷哼一聲,「我從來都沒有正眼瞧過別的女子,在我心中只有你一個。」
  我死死咬著嘴唇,「可你是我的如風哥哥啊。」
  「我不要做哥哥,」他大聲叫道,形態癲狂。他眼角瞥到我擱在梳妝台前的一物,不假思索的取來攤在手掌送到我面前,「這是什麼?繡給誰的?」他從來都沒有對我這樣大呼小叫過,陌生的讓我害怕。
  這個荷包是我被關在屋裡的這幾天繡的,雖然樣式普通,針腳也不嚴密,可繡進的卻是我的心。荷包的夾層裡有六哥哥和我的名字,若不仔細看絕對瞧不出來。
  我緊張的伸手去搶,如風扳起臉藏到身後,「雅兒,我今天只要你給我一句話。若是你願意,我立刻就帶你走。」
  我嚥了口唾沫,低低的說道:「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哥哥。」
  如風憤怒的甩下荷包,揚長而去,我幾步上前撿起荷包,小心翼翼的拍掉粘在上面的塵土,眼中熱熱的,淚,不知什麼時候滴落在了大紅的繡花上……
  桌上靜靜的躺著一封信,是剛才老高送進來的。
  信中只寥寥數語:
  雅兒,
  我對出了下聯,
  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
  八音齊奏,笛清怎比蕭合。
  一文一武對的天衣無縫,用狄青和蕭何來應對魯肅與樊噲,暗喻武不如文,儘管他當時沒有答上來,可現在呈現在我面前的仍是一副相得益彰的好對子。
  紀昀的才識讓我讚歎不已,若非有十分深厚的功底,要對出這樣的聯子談何容易,我佩服他肚裡的學問,但僅僅是欣賞。
  窗欞似乎被推了一下,又有指頭輕輕敲擊的聲音。「是誰?」我警覺的問道,並悄悄的靠近窗台,猛地一下拉開了窗門。
  一個人影迅速躍過窗台跳了進來,在我失聲尖叫的同時按住了我的嘴,「別叫,雅兒,是我。」
  「六哥哥,不,傅……恆,你怎麼來了?」我定睛一瞧,他雙目通紅,面容憔悴,疲憊不堪。
  「雅兒,我寫了數封書信與你,皆沒有回應,很是擔心你。」他說話語速極快,急急的抓著我的手問這問那。
  幾句話就掃去連日來的陰霾,突然覺得只要有他在我身邊,受任何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我這不好好的嘛,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在他身前轉了一圈,有些心疼的問道:「這些日子很辛苦嗎?看你像是多日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皇上接了晴嵐進圓明園,又命我隨侍左右,確實是有數日未能好好的睡上一覺了,」說完,他還打了個哈欠。
  我拉他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遞到他手中,沉思片刻,「六哥哥,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端坐在他面前,不知從何問起,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你,家中可有妻室?」
  他身體輕微的晃了下,緩慢的放下茶盅,又站起身,背負雙手在窗前站立了許久方才回頭道:「雅兒,我不該對你有所隱瞞,我確有妻室,還育有一兒。」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心仍在此時隱隱作痛,努力的擠出一個笑臉,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疾步走來,雙手從身後抱住我,隨即扳過我的身體,把我的手放入他寬厚的掌心,下巴抵住我的額頭,硬硬的胡茬硌著我,有些癢,有些生疼。
  「雅兒,你聽我說,」他的聲音帶著嘶啞,「大清三年一次的選秀,不僅是為皇上充盈後宮,還要為宗室子弟指婚。祖制不可違,我和福晉成親前都未見過對方,儘管表面恩愛,底下卻並無太多交流,她嫁給我和我娶她都是迫於無奈。」他抬眉飛快的看了我一眼,親吻著我的頭髮,似在等我的回答。
  「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嗎?」稍稍掙扎了下,立刻被他摟的更緊。
  「是,從未刻骨銘心。」他挽起我的一隻手放在他胸前,「傅恆只有一顆心,給了就沒打算收回。雅兒……」他停頓了片刻,緊張的看著我,「你要嗎?」
  耳鬢廝磨,又聞到他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息,心跳加快,面對他的直言傾訴心裡亦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雙頰,抬頭和他說話,而他正低頭瞧我,他的唇從我唇上險險劃過。
  臉頰像是熟透了的蘋果,紅的快燒起來,他的神情也帶著些許的尷尬,我輕撫唇瓣,那一刻就像是夜行晚歸之人,忽遇前方的燈光,明亮而找到回家的感覺。
  「雅兒,我……不是故意的,」他支吾嚅喏。
  「她……長的美嗎?」我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對於容貌的攀比之心終是免不了。
  「她很美,」六哥哥邊說邊偷偷瞅我,我裝作沒看見,平靜的等著他繼續往下說。「我們成親六年,她嫁進來的時候才十五歲,就和你差不多大,已是滿人中有名的文武全才的女子。不過,這些對我並不重要,雅兒,你,信不過我嗎?還是要我發誓你才相信。」他低著頭,輕聲細語,現在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我信,」指尖蓋住他的唇,「只要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都信。」
  他擁住我,我亦伸手回抱住他。他小心的捧起我的頭,蜻蜓點水般的在我唇上啄了下,我頓時心鹿亂撞,聽到他的心跳聲也是砰砰的越跳越快,還伴著粗重的呼吸聲。
  「雅兒,可以嗎?」他的聲音帶著嘶啞的蠱惑。
  「嗯,」我舔了舔嘴唇,低聲應允,他的擁抱很溫暖,讓我很安心,不像如風那樣蠻橫到使我恐懼。
  他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隨後緩緩的往下移,我閉上了眼睛,羞澀又期待,誰料就在這時,房門被重重的拍響……
  「雅兒,你在裡面嗎?我有事要問你。」是爹的聲音,我猛的推開了六哥哥,糟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下還不被逮個正著。
  「雅兒,是你爹嗎?」
  「是我爹,你趕緊走吧,你剛才是打哪來的,哦,對,窗戶。」我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的臉上血色盡褪,這種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到的羞愧讓我無地自容。
  「雅兒,開門啊,」門外,爹開始催促。
  「就來了,」我胡亂應著,拽著六哥哥到窗戶前,「你快走吧,千萬別讓我爹看見你。」
  「雅兒,我想乘著這個機會同你爹說清楚不好嗎?遲早都是要來提親的。」他掰開我的手,淡淡的笑了笑,朝門那邊走去。
  我慌忙拖住他,「今天絕非見面的良機,我們的事我會和爹說的,你還是先回去吧。」我急的都快哭出來。
  「雅兒,凡事不能總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從江南回來以後已經讓你受了委屈,這次再不能重蹈覆轍。」他緊了緊握著我的手,「放心,這次交給我去處理。」
  爹又重重的拍著門,「雅兒,誰在你房裡,你在和誰講話?」
  「沒有人,我馬上就來,」我轉向六哥哥,「我爹對你有成見,今日在此情形下見面絕討不了好去。你快走,我爹總不會為難我。」
  看看窗戶外無人,硬是將他推了出去,他戀戀不捨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你過些日子再來找我,我會說服我爹的,」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從懷中掏出仔細繡了幾日的荷包塞給他。「不要嫌棄就好。」說完我輕手輕腳的關上窗戶,朝他揮手告別。
  簡單了整理了下衣衫,吐了口濁氣,故作鎮定的打開了房門。
  爹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再審視四周,平平道:「雅兒,怎麼過了這麼久才開門?」
  「女兒覺得有些乏,小憩了一會,怠慢爹爹了。」見爹在我房中兜著圈子,像是在尋找什麼,我也悄然跟在他身後。
  「我方才似乎聽你房中有聲響,你在和誰說話呢?」爹的目光凌厲的落在我身上,我陪笑道:「女兒一直在房中,未見旁人進來,爹你說笑了。」
  「沒有就好,」他仍是不放心的轉了一圈,又說道:「對了,雅兒,你知道如風去哪了?這幾日一直都沒看到他。」
  我吞吞吐吐道:「雅兒也有多日沒見到他了。」
  「這孩子,跑哪去了?」爹憂心忡忡,「如風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人不壞,可做事太衝動,毛躁,比不得紀昀穩重。」說到紀昀的時候,爹有意無意的看了看我,我只作不知。
  見我不答話,他又道:「紀昀有書信給你。」
  不能再裝傻了,我只得笑道:「是,高伯伯有拿給我。」
  「雅兒,該說的爹已經全和你說了,剩下的事兒你自己考慮。」他微微歎了口氣,「你要想清楚,誰才能給你一個好的歸宿。」
  很想馬上向爹坦白自己已與六哥哥定下終生,但想來今日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硬生生的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只說道:「女兒明白,女兒會好好思量爹爹的教誨。」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晚上出來吃飯,爹好久沒和你一起了。」
  我點頭,儘管不贊同他的某些做法,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為了我好。
  他推門而出,憶起六哥哥的話,我在他身後問道:「爹,除了紀昀的書信,還有旁人的嗎?」
  他回過頭,背脊明顯僵硬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就隨口問問,別無他意。」明明有理的是我,我卻像作賊似的。
  他斬釘截鐵道:「沒有了。」
  「哦,」拖了個尾音,偷偷的瞧他,他已神態自若。

《清宮絕戀之醉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