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Good-byeinJuly
  男生一向被認為面神經癱瘓了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像極了早晨看到的從雲層裡一寸寸滲出來的陽光,「加油。」
  1
  「三年K班?!!」
  四個簡單乾脆的音符,毫無置疑的可能。
  果然是一個噩耗。恰好用於回應兩天前在廟裡求到的下下籤。當時的想法是「既然有下下籤這種東西存在,就總有被人抽中的概率」,但現在看來,迷信有時不可不信。
  如果測量的話,血壓計的最上層水銀面正順著心中默念的字母表下滑,數到K,已經無可挽回地降下11個單位。
  往年學校都只分十個班,攤到物、化、歷、政四門選課就會有四個最差班,理科班又有可能稍強於文科班,於是,剩下的兩個班總在競爭末名的比賽中獲得平分秋色的成績。
  今年為什麼多了一個班?
  無疑,就是最差的了。
  所謂市重點高中裡的最差班,不太會發生群毆老師的惡性事故,不太會打群架出刀傷人,但依然逃不掉最差的限定詞。每個人都散漫得如同海浪沖擊後四處奔逃的沙粒,不能對他們提「組織」「紀律」之類的詞語,以免自討沒趣。
  空調剛被打開,冷空氣還沒來得及氤氳就被熱浪滾滾地淹沒,歷史教研室還瀰漫著一股沁心的西瓜汁的清香。窗外空調主機箱滲出一線細流,蜿蜒過了略帶鐵銹的擋板,順著窗框的路線「吧嗒」落下一朵又一朵水滴。
  時間凝固在年輕女老師聽到「噩耗」的那一秒。
  年級主任誠懇的臉,「邵茹老師,新三年K班的班導就拜託您了。」
  腦海裡出現的是一面黑屏,上書「GAMEOVER」。
  「為什麼?」想著總該給個理由吧?辛苦了一年又一年,暑假裡可憐巴巴地縮在家裡的電話機前祈禱它不要響,生怕會來那麼一個法院傳票似的通知—您今年將繼續留教高三。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是K班。
  「是學校對邵老師您的信任。」年級主任表情木然地扶扶眼鏡,「誰讓您把上屆的H班帶出高考升學率年級第二的好成績吶!所以,K班班導這個重任非您莫屬。」
  「可是……可是,可是,我已經連續帶了四年高三。這樣下去,就連體力也會不支。」
  「怎麼會呢!你那麼年輕,根本不用擔心身體的問題,不像我,唉,老啦老啦……過兩年要退休咯……」邊說邊慢悠悠地踱著方步出了歷史教研組。
  教研組的其他老師都慷慨地獻出無比同情的目光。
  許楊與出門的年級主任打了個照面擦身而過,踏進了歷史教研組,「邵茹,聽說又留在畢業班啦?」
  邵茹白了他一眼,「少幸災樂禍!」
  「怎麼會幸災樂禍呢!」一沓材料「啪」地丟在了辦公桌上。
  邵茹低頭一看—任教通知:「……任三年K班數學教師……」其餘的客套話勉勵話都被眼睛忽略了,第一時間刻入眼球的只有「三年K班」四個大黑字—像極了死刑宣判書。
  「原來,你也這麼倒霉啊。」
  男教師倚著窗。夏日的陽光從鋁合金窗框的邊緣拐了個彎折射入目,有些刺眼。邵茹很緩慢地,微笑起來,「倒霉?我倒不這麼認為。」
  「呵!真是服了你,對什麼都那麼有信心。」
  2
  「啊~~我被分到E班了!夠慘!」
  「你還叫慘啊!我都被分去I班了。55555~~」
  ……
  分班榜前一片怨聲載道,除了A班那群佼佼者以外,恐怕沒有人對自己的班級滿意,但是—沮喪歸沮喪,應該沒有誰會像雲萱那樣站在大紅榜單前全身僵硬瑟瑟發抖幾欲窒息。
  「雲萱三年K班。」扭過頭看向另一邊,「鍾季柏……三年K班!!」
  「不會這麼慘吧—」
  混亂的人群中,誰也沒注意到一個女生正目光呆滯地緩緩下滑癱倒在地。
  暑期補習結束前的糗事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在腦海裡倒帶。
  略顯燥熱的夏日午後,男生應狐朋狗友之邀穿過荒無人煙的操場,腳踩在翠綠的球場上,撲哧撲哧,鞋面上沾了些新鮮的草汁,心情不錯。手裡捏著「午休時請到操場對面右數第十二棵樹下會面,有驚喜」這樣的字條,心中輕笑,「梁涉這傢伙又在搞什麼鬼,故弄玄虛!」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會發生什麼事呢?」居然有點興奮,事先想了百遍,是兒童節麼?是七夕麼?是某人生日麼?一一否定的同時,對未為可知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期待。
  突然。
  橫空冒出一個女生。
  真是個詭異的出場方式!事後反覆回憶,依然搞不清這傢伙是從哪個方向冒出來的。毫無過程,只有突如其來的結果。總之,她就是這樣神奇地突然出現在鍾季柏的面前了。
  「我,我我,我是二年F班的雲萱,我,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請請請,請和我交往。」女生的手臂和身體成標準直角,腦袋埋進兩臂之間,不敢抬頭,像向皇帝呈交奏折一樣把信舉過頭頂,伸到男生的鼻尖下面。手在哆嗦,現在手臂和身體已經變成了135度角,男生很高,很高很高。
  同學,有點創意好不好。男生心中暗嘲道。這種在我至今短暫的生命中已經重複了成千上萬次的經典模式的場景一定會導致我未老先衰。
  從她顫抖的手中抽出那封情書,心裡忽然冒出一個惡劣的念頭,「好啊,那就交往吧。」
  什麼?
  女生猛地抬頭,真的麼?是真的麼?怎麼會這麼順利,他應該會像對待其他女生那樣當著人家的面把信送進路邊的果殼箱吧!真的不像他的做派。
  難道說……
  難道說,我也是他暗戀已久的女生嗎?
  說到暗戀的話,已經整整五年了不是麼?從初中第一次見他到高二的暑期補習結束,真的整整五年了呀。那張臉的輪廓早在心中描摹千百萬遍,墨色的發,疏離時而又狡黠的眼神。制服襯衫外面總是罩一件阿迪或者耐克的外套,走路的時候手喜歡插在口袋裡。籃球打得很好,花邊新聞多,成績很糟糕。從上高中起就一直待在最後一班,但本人好像也沒有想要努力學習走出差班的願望……
  真的可以,交往嗎?
  「不過。」男生平淡的語氣。
  「啊?」
  「要等到一百年以後。」
  —好啊,那就交往吧。不過,要等到一百年以後。
  暗戀了整整五年,居然換來這樣的話。
  其實,早該想到會是這種結局。都說了帥哥不是誰都愛得起。
  因為糟糕的情緒影響了分班考,居然又那麼悲慘地被分到三年K班—和他同班的幾率是99。99999%—當然啦,就像生科老師曾經說過的那樣:「當一件事的發生概率小於0。001%時,就可以被稱為不可能事件了。」
  祈禱是無用功,因為,和他不同班是不可能事件。
  明亮的燈光一瞬間全部熄滅。開場了,三年K班。
  3
  怯怯地在最後一排找到位置坐下,離上課還有五分鐘,打量一下新同窗。立刻跌破了眼鏡—京芷卉!
  ××杯英語競賽特等獎。
  ××杯作文競賽一等獎。
  這樣的東西對她來說就如女生的情書對鍾季柏那樣習以為常吧。
  「你,你你,你怎麼會出現在K班呢?」雲萱情不自禁地大喊出聲。
  坐在斜前方正面朝自己的那個女生聳聳肩,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因為考試遲到一個半小時,導致最強的英語掛掉了。」
  「遲到?」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分班考這樣重要的事情,恐怕連鍾季柏都不敢遲到吧。
  看著眼前女生五官錯位的表情,京芷卉滿頭虛汗,千萬別把我看成什麼個性張揚的牛人了,遲到麼,我也不想啊。
  膠片咯吱咯吱倒回分班考的早晨。
  還有十分鐘,呼呼,總算趕上公交車了。就算遲到一會兒也不會誤事。京芷卉正想著,突然一個急剎車,她順勢倒地。
  「怎麼搞的嘛!」從地上爬起來,正在抱怨,卻得到了更加令人鬱悶的答案:「不好意思,車壞了,請大家坐其他的車吧。」
  「該死的130!」一片怨聲載道。
  週一誒,又要遲到了。
  可是最慘的莫過於急著趕去參加分班考的京芷卉同學了。得趕緊想辦法。第一個衝下車。
  「匡—」一聲巨響。
  倒地的女生和男生。已經變形的單車,飛速旋轉的車輪。
  京芷卉硬撐著地面坐起來,膝蓋劇痛,鮮紅的血從校服的裙擺下滲出,在雪白的小腿上蜿蜒。「呃—搞什麼!」
  抬眼去看這位騎車過快的肇事者,「你?」
  沒錯,就是謝井原。
  A班兩年的同學,理科天才謝井原,26次大考八門總分穩坐年級第一的不敗紀錄保持者。同時,又是出了名的「宇宙無敵超級大冰箱」,雖然人的外形十分漫畫少年,但表情冷漠又不苟言笑,除了學業從來不關心任何事情,拒人於千里之外。在這所書獃子不太受歡迎的學校,是幾乎沒有人緣可言的。除了每次考試後在大紅榜單的頂上讓人羨慕一番之外,其餘的時光就只剩下靠窗的座位上那個總是用左手撐著頭做題的無言少年的模糊輪廓了。京芷卉敢肯定,班裡其他同學的名字他絕對一個也不知道。
  「不好意思。」男生也掙扎著坐了起來。
  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見這倒霉的四個字了。京芷卉想翻白眼,結果視線卻拋得高了點,越過了像白胖的棉花糖似的雲層,接住了悄然洩漏的晨曦。心緒怪怪的,氣氛變得曖昧。
  「你現在打算怎麼去學校?」反應過來時,男生已經站起來了,逆著陽光。眼瞼起初是順勢垂下來,目光觸及女生時立刻便像觸電似的飛快地甩向別處。耳根潮紅。
  「啊……等下一班130。」
  「該死。」男生小聲地罵了句,「車已經完全不能騎了……只好跟你一起等130。」說著便把車三下五除二鎖在路邊。
  「叮咚」一聲,「全家」便利店的門霍地打開,男生以極快的速度閃了進去,發著愣的女生這才反應過來。
  不是說要一起等130嗎?怎麼又進便利店去了?
  膝蓋上傳來陣陣劇痛。血還在流。
  唉,怎麼搞得像流產似的。幸好,對方是謝井原,儘管對那些粒子啊元素的瞭如指掌,但對歪門邪道應該沒有常識,所以,也就不會像其他男生那樣胡亂聯想了。這麼說來,書獃子還是有些優點的。
  腦子裡正胡思亂想著,突然感覺裙子被掀了起來。
  芷卉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大後退一步。
  往下看是男生面無表情的臉,「不需要處理一下傷口麼?」手裡是剛從便利店買來的酒精棉球和紗布膠布之類的東西。
  哦,這樣啊。嚇人嘛!
  把腿放回原處任憑處置,提醒自己,對方是謝井原,什麼也不懂的。
  「血一直流,像什麼似的。」被認為什麼也不懂的人說出的話。
  啊?像什麼似的。像什麼似的?
  耳朵突然紅了。
  像什麼呢?
  想歪了。
  應該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吧。心中疑疑惑惑。
  男生動作很輕,疼痛倒是減輕了不少,可是,心裡怦怦亂跳,覺得時間過得超級慢,有如被放在平底鍋上煎熬。
  懷疑他的正直,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不要往裙子下瞎看」這樣露骨的話。左右為難,好像行走於針尖。
  「好了。」
  咦?低頭一看,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小腿,手藝還很不錯啊。—單純得有點冒傻氣的女生就是這樣,剛才還證據確鑿地在心中把人家宣判為「色狼」,現在受了點小恩小惠就感激得快要以身相許了。
  「可以走了嗎?」
  「嗯?」
  男生手朝遠處指了指,「130車站還有大約472。75米的距離。」
  「哈啊?」472。75米?還大約?這傢伙的腦子是什麼做的?
  男生無言以對。
  總不能告訴人家自己的車上裝了計速器吧?雖然理科再不行的女生都應該能領悟「路程=平均速度×時間」這種兒童數學公式,但問題的側重點是,怎麼讓人家理解你用這種方式每天在上學放學路上訓練速算能力這樣怪異的行為呢?
  被不理睬了,女生賭氣似的大走了幾步,但是腿上的疼痛還是讓她從牙縫裡「絲絲」地抽氣。
  「上來吧。」男生體諒地蹲在面前。
  「啊?」
  「我背你過去。」堅定得不容置疑。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和男生發生如此親密的身體接觸,雖然,是和一塊木頭似的男生。
  但是,能用什麼證明自己不是木頭似的女生呢?為了不讓敏感部位碰到男生消瘦的脊背而始終讓上身保持直挺挺的姿態。
  「你這樣我很累誒。」滿頭是汗的男生終於忍不住說道。差一點就氣急敗壞地直接告訴她「你那樣的身材實在讓人想犯罪都沒衝動」。
  女生只好乖乖地軟下去,把下巴擱到他的肩上。在心裡強迫自己相信—謝井原是個正直的好男生。
  兩個人別彆扭扭了一路,終於走到了車站。
  老天好像玩興大發,偏要讓人走投無路。等了整整半小時也不見一輛130,平時每五分鐘來一輛的車難道統統拋錨在路上了嗎?
  好不容易來了一輛,卻又擠得像塞滿沙丁魚的鐵皮罐頭。
  腿受傷的女生知道自己沒法擠上去,猶豫了一下,偏頭對男生說:「你先去吧。雖然遲了一點,但以你的實力,用剩下的時間做完考卷應該沒有問題。」
  「嗯。」男生不怎麼謙虛地應著,走出兩步,又停住了,「那你咧?」
  「我放棄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心痛得發緊,這可是最有把握拿分的英語啊!
  男生愣了三秒,疾步返回,重新把她背了起來。女生又嚇了一跳。
  「雖然知道12米/秒×900秒這樣的大致距離換成步行速度來完成未必能趕上考試,但是……」
  「……但是什麼?」
  「沒什麼。」
  「但是我不想丟下你」這樣的話怎麼可能從大冰箱謝井原的口中說出吶!
  把女生放在了考場門外,一看手錶,還有半小時。
  芷卉抬起頭,卻發現男生的左手肘竟有血跡,「你,你的手……」
  「哦,沒關係,只是左手而已。」
  管不了那麼多了,女生急匆匆轉身,一瘸一拐地扶著走廊的欄杆跳過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句:「……芷卉。」
  驚異地回頭—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稱呼的時候,還親暱地去掉了姓氏。
  男生一向被認為面神經癱瘓了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像極了早晨看到的從雲層裡一寸寸滲出來的陽光,「加油。」
  然後故作瀟灑地轉了身,心中卻在懊惱。說不出「還想和你做同班同學」的話來,更何況,之前同班的時日都白白浪費掉了,居然忘了人家姓什麼。日後再同班的話憑自己這種性格估計也不會更加熟識。
  如果你不曾對她說什麼「芷卉,加油」,英語科的傳奇少女京芷卉是一定會加油的。可是—
  可是你居然邊施展你那讓所有女生都沒法抵抗的迷人笑容邊說了這樣的話。那麼必然的,剩下三十分鐘,京芷卉會在花癡兮兮地發了二十分鐘呆後才頓悟:「哎呀,還沒答題!」
  浪漫的邂逅在現實生活中通常都是沒有續集的。
  站在分班榜單前的京芷卉沮喪地這樣告訴自己。頭往左轉,「謝井原三年A班」和頭往右轉看見的「京芷卉三年K班」形成了鮮明對比。
  身邊有好多議論。
  —咦?謝井原這次居然不是年級第一!好像是以中下成績險進A班的嘛!
  —消息不靈了吧!據說是因為英語那科遲到一個半小時,只勉強答了70分的題目。
  —天哪!英語單科70分都能進A班!是人不是啊!
  —好像數理化三門滿分吧。彌補了連英語在內的其他三門功課不太正常的發揮。
  —還有別的功課發揮失常?
  —當然啦!否則英語一門課的失誤會讓他從第一名上跌下來?聽說英語之後的兩門也只拿了130分左右的成績。
  —汗!那叫不正常的發揮啊?
  —對他這種跌下140分就要深刻反省的人來說的確是很大的失常。
  —那又是什麼原因呢?
  —不知道,大概英語沒考好影響情緒了吧。
  不可能!他的情緒從來不會受任何事的影響。這也就是無論考試題出得多麼刁鑽他都能保持全勝紀錄的原因啊。同班兩年的京芷卉實在太清楚這傢伙的可怕之處了。
  那,是什麼原因導致他發揮失常了呢?
  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別人想穿腦袋也想不出的正確答案—
  左手肘的傷。
  做題時習慣用那裡抵著桌面手撐著頭的謝井原肯定被自己不間斷的下意識舉動帶來的疼痛搞得毫無思路吧。
  說到底,一切都是冒冒失失地突然跳下車的京芷卉的錯。
  活該去K班。
  4
  雖然情節已經被簡化到「車壞了,又被路人甲撞了,又等不到車,步行來學校,所以誤了考試」這樣的地步,轉述給雲萱以後還是換來了欷歔不已的同情。
  「so可憐~~!」
  作為全國英語競賽特等獎獲得者的京芷卉當然會聽著有點牙疼之類的生理反應,但是必須習慣,因為,這是K班。
  陸陸續續走進來的同窗們,沒有一張好臉色。最好的不過無所謂。比如嘴裡叼著外煙、一邊耳朵穿了六個洞的沙杏久和常年縮在她身後畏首畏尾臉色蒼白的文櫻,就是習以為常沒所謂的典型。如果沒有被分到K班恐怕反而會不適應。
  事到如今,除了以今年全校最大冷門的姿態意外出現在這個教室裡的京芷卉,大家雖然心裡不快活但也都樂得其所了。所以,京芷卉有些比別人更多的生理反應也不足為怪。比方說,看到沙杏久的耳洞,耳朵會疼;看到文櫻的臉色,會覺得自己患了絕症。等等等等。
  牆面被塗得光怪陸離的教室,常年縮在教學樓最北端這個小小的角落裡,到冬天應該會很冷吧。想著想著,居然真的在九月天打了個寒戰。
  沒理由啊。怎麼會覺得冷呢?
  「哪頭豬把空調設得這麼冷!」沙杏久已經搶在京芷卉之前暴怒地罵開了。
  抬頭看出風口的白霧的確奔湧得有悖常理。
  「不滿意可以滾出去。」說話的同時,角落裡的男生正慢條斯理地完成安放籃球喝水坐下一系列動作,沒有任何不妥帖,讓人懷疑那帶有挑釁色彩的傲慢話不是他說的。
  看見老師進門,沙杏久不好再發作,暴了個粗口就坐下了。
  「啊,同學們都到齊了啊。那我們就開始上課吧。」講台上的美女搓著手把空調重新設置好,笑容可掬。
  京芷卉終於明白什麼叫「視而不見」,明明是三十三人的班級,眼下零零散散最多十來人,就叫到齊了。老師可真寬心呵,難怪青春永駐呢。
  「上課!」
  在與一班怒目而視的學生大眼瞪小眼之後,邵茹才想起沒有班長這回事,搶在眾怒之前自己大喊了一聲:「起立。」
  無精打采地拖拉椅子的聲音響徹在教室的每個角落。
  「啊,老師,不好意思遲到了!」門口冒出一個人頭。
  「哦,是梁涉啊。快進來吧,下次不要再遲到咯。」美女老師好像是怎麼也沒法激怒的樣子,笑得像朵花。
  梁涉??
  雲萱驀然抬頭,果然是他,頭皮株連性發麻。這麼說另一個和他總是成對出現的傢伙應該就在門外吧。
  果然,下一秒就看到了鍾季柏那張帥得一塌糊塗的臉。
  怎麼辦?怎麼辦?手,手放在哪裡?梳頭,對對對,梳頭,頭髮肯定很亂。第一印象很重要。雖然已經不是第一印象了。
  以鍾季柏的個性自然是不會為遲到而道歉的。倒也好,省卻了不少令人噁心的客套話。
  只聽見老師溫柔地囑咐了一句:「快進來吧,對號入座哦。」
  雲萱眼睜睜地看著他表情木然地穿過一排排桌椅步步走近,心裡大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最後還是聽見「通」的一聲,在自己身邊的空位坐下了。塵埃落定。死刑!
  呃—剋星啊!
  「雲萱同學,雲萱同學?」美女老師親切的聲音把她從水深火熱的回憶中喚回人間。
  「啊?」
  「可以坐下了。」
  全班都在用詫異的目光看著她,只有她在用絕望的目光俯視一臉無辜的鍾季柏。
  5
  世事難預料。
  如果時光倒流回一個月前,能成為鍾季柏的同桌這種事一定能讓雲萱激動得失眠至少一年。
  可是現在……
  只能歎一句「人生多劫難」了。真不知道日後的一整年要怎麼過。如果說世界上真的有「度日如年」這回事的話,豈不是長達三個半世紀有餘了嗎?
  感覺到身邊的女生持續半節課的左扭右擺坐立不安,鍾季柏也被攪得心煩意亂。早知道真應該求老師給安排一個雄性同桌。
  「誒,同學。」輕敲了一下課桌,「STOP!」
  不安分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咦?叫我同學?用那種「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口吻!
  歐耶!居然不記得我了!哈!一定是向他告白的女生成千上萬,所以對其中的千萬分之一當然沒有絲毫印象啦!此刻的雲萱就差歡呼雀躍了。
  也就是說,可以重新開始,重新建立印象,重新發展感情,重新……
  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花癡表情。
  「雲萱,看到你臉上露出知道答案後的會心笑容老師真高興。這個問題就你來回答吧。」
  「啊?我嗎?」手指著自己的鼻尖。
  「是啊。」
  「……」連問題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因為知道答案所以露出會心的笑容」嘛!
  「問『楚漢戰爭中項羽失敗的原因』。」身邊居然傳來鍾季柏的聲音!
  「啊?是楚漢戰爭?」
  「是啊。」身邊的男生和講台上的老師同時應答。
  「啊……是項羽?」
  「是啊。」再一次異口同聲。
  老師有點納悶—這孩子還真是少見地謹慎!每個詞都要確認一遍。
  身邊的男生卻頓悟了,無奈地用手在她的書上該回答的地方虛畫一條線。
  「哦~是因為自『矛』功罰、剛『腹』自用啊!」讓老師無比汗顏的回答。
  京芷卉在一旁笑得胃疼,自矜功罰剛愎自用總共才八個字!突然覺得教室裡是不是太安靜了,所有人都神色呆滯毫無生機—不會吧?難道大家都認為這個字念「矛」、那個字念「腹」嗎?
  再抬頭,老師的表情,好尷尬。
  6
  篤篤篤—
  連京芷卉都替老師鬆了口氣,真不知這個情況下如果沒有人來敲門該怎麼解決。
  門被拉開,年級主任踏前一步,手在胸前反覆搓著,猶豫了好半天才開口:「這個,邵老師,有個學生想從A班轉到你的班,你看……行不行啊?」
  「什麼?」隨著老師的一聲驚呼,全班嘩然,立刻亂成了一鍋粥。
  —腦子秀逗了吧!從A班轉到K班耶!
  —絕對是心理有缺陷。
  —恐怕是A班學習壓力太大了吧!唉,咱們傻人有傻福。
  邵茹老師的腦海裡不知怎的出現了這樣一個念頭:「不會是來砸場搗亂的吧?」雖說應該充分尊重學生的選擇權,從好班往差班轉的也不是沒有先例,可是……
  如果是因為壓力太大,應該從A班轉去B班。
  如果是想理轉文,應該從A班轉去C班(C班為歷史最強班)。
  從A班轉到K班,物理最強班轉到歷史最差班,完全不合邏輯,再加上年級主任那副欲言又止痛失至愛的便秘表情,有不祥的預感實在不為過。
  年級主任終於在一片狐疑的眼神中移開了擋在轉班生前的身體。
  為什麼要轉來呢?
  為什麼呢?
  所有人都在心裡追問。
  7
  通常來說,驚悚片遠比懸疑片更刺激。
  (導演神情嚴肅地在一旁舉著喇叭大喊:「各部門請注意男主角出場時的—」)髮型、眼神、表情、神態、手勢、站位……(一切都要趨於完美)一切都不重要。(匡嘰—倒地)
  一切都不重要。
  因為她只看見了他左手肘處纏繞著的醒目的白色紗布。
  為什麼呢?因為—我?
  手突然吃不住力,水筆「叮—」的一聲掉在地上,造成了這一刻教室裡唯一的聲音。
  「謝,井,原?」邵茹老師感到舌頭在嘴裡繞不過彎。
  全班的眼球都幾乎彈出。
  想著是誰也不應該是他啊!
  壓力麼?明顯是他在壓著全年級同學。大家一致朝上看,終究是每次超過第二名50多分的萬年第一。
  文理喜好問題麼?身為數理化全國奧賽一等獎的強人,沒理由會因為興趣原因棄理從文。
  至於其他,還有學業之外令他感興趣的東西麼?
  哦,看大家的表情,應該都認識我吧。那就不需要什麼繁文縟節的自我介紹開場白了。男生心中暗想。
  朝大家微微頷首,目光淡定地走進了教室。
  「那,你就坐那邊最後排吧。」雖然喜悅之情沒有直接表現在臉上,但老師的語調中分明有了活躍的色彩。絕對優等生,誰會拒絕呢?
  走過目瞪口呆的京芷卉的身邊時,謝井原突然出其不意地俯下身去,從地上撿起那支水筆,卻沒有如預期的那樣放在她的課桌上。
  而是,牽過她的手,直接放進了蒙著一層薄薄汗水的手心。
  然後過客似的走到她身後,坐定了。
  「啊,好了好了。雲萱也坐下來吧。我們繼續上課。講到……哦……自矜功罰剛愎自用……」
  「呀,我念錯別字了嗎?」女生這才反應過來。
  「嗯。錯了兩個。」身邊的男生一點面子也不給。
  臉又紅了。重新開始的第一印象也不咋地。
  京芷卉往後靠了靠,貼著座椅沒回頭,臉朝著黑板說:「對不起。」
  聽見身後的男生稍稍動了動位置,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是我撞了你。」
  「可是,為什麼要轉班吶?」
  「因為……把受害者一個人留在朝北的教室,坐在朝南教室的肇事者無法心安理得地靜心學習啊。」
  的確是好說辭。
  所以,即使坐在朝北的教室,也會一直一直覺得心有暖意吧。
  「你的……那個……手……」
  我的那個手?男生一頭霧水,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自己的右手,沒什麼異常啊。哦,難道說是剛才撿筆的手?呃—不會幫她撿支筆就誤解了吧?
  「哦,這個,沒什麼。順手而已。別多想了。」
  順手而已?明明受了傷卻勉強自己一路背著女生走到學校,傷口肯定加深了。做出這麼感人的舉動居然只用輕描淡寫的「順手而已」一筆帶過。真的好令人感動啊。
  「其實,都是我的錯。」
  啊?都是你的錯?啊,女生真是麻煩哪!只不過掉了支筆卻用這種語調懺悔,搞得像罪惡滔天似的,受不了!
  「嗯,也沒有什麼。說了不必多想。」
  前面輕輕地笑了起來,帶點羞澀的聲音:「其實我還在擔心你呢。」
  後面也笑了起來,「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倒是你的筆沒有摔壞吧?」
  「啊?」
  「啊?摔壞了嗎?」
  「……」
  匡嘰—女生撲倒在課桌上的聲音。
  理科的思維和文科的思維似乎完全不對路啊。男生注重的是現實,女生注重的是聯想。一個指眼下,一個指回憶。

《三年K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