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基塞代克的所見所聞

就在這天下午,薩拉出去之時,閣樓裡發生了樁怪事。只有梅基塞代克看到並聽到,它十分驚慌和迷惑不解,急忙跑回洞中,藏了起來,偷偷摸摸地向外窺視,萬分謹慎地注視著正在發生的事,竟禁不住發起抖來。

薩拉一清早離開後,閣樓內一整天都靜悄悄的。只有雨點打在石板瓦和天窗上的聲音來打破寧靜。梅基塞代克實在覺得有點沉悶,於是等雨點停止敲打、閣樓完全沉浸在靜謐中時,它決定出來偵察一下,雖然經驗告訴它薩拉一時還不會回來。它四處走走、嗅嗅,發現了它上一餐剩下的一塊麵包屑,這完全是出乎意料和無從解釋的。就在此時,屋頂上傳來一個聲音引起了它的注意。它站住了傾聽,心臟悸動著。這聲音表明屋頂上有什麼東西在走動。它向著天窗過來了,它到了天窗邊了。這天窗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打開了。一張黑臉向閣樓裡窺探,接著後面又出現一張臉,都謹慎、關注地向內望著。

原來有兩個男子在外面屋頂上,正不聲不響地準備通過天窗鑽進來。一個是拉姆·達斯,另一個是個青年,他是印度紳士的秘書,但梅基塞代克當然是不知道這些的。它只知道這兩人正侵犯著閣樓的寧靜與隱秘,只見黑臉的那個輕巧敏捷地穿過窗孔下來了,一點兒聲響也沒有,它掉轉尾巴急速逃回它的洞府。它嚇得要死。它對薩拉已不再提心吊膽了,知道她除了麵包屑不會向它扔別的東西,除了發出那種輕柔、誘人的口哨聲外,從不弄出什麼聲響來,但在生人近處停留總是件危險的事情。它縮成一團,平臥在它家入口處的附近,剛好能用警覺的亮眼睛通過裂縫窺測外面。它對聽到的談話內容究竟能理解多少,我可一點也說不上來,不過,即使全都聽懂了,它大概仍然會大惑不解的。

那位身體輕、年齡小的秘書溜進天窗,跟拉姆·達斯一樣悄沒聲兒。他還看到了最後一眼梅基塞代克的在消失中的尾巴。

「那是隻老鼠嗎?」他悄悄問拉姆·達斯。

「是的,一位老鼠先生,」拉姆·達斯也悄悄地回答,「牆內有很多。」

「嘿!」年輕人喊道,「真是奇跡,那孩子竟不怕它們。」

拉姆·達斯用雙手做了個手勢。他還崇敬地笑笑。

他現在的地位是當薩拉的親密代表,雖然她只同他說過一次話。

「那孩子是所有動物的小朋友,先生,」他回答。「她和其他兒童不同。我看她的時候她沒有看見我。很多夜晚,我溜過石板瓦去看看她是否安全無恙。我從我的窗口觀察她時,她並不知道我就在附近。她站在那兒的桌上向外望著天空,好像蒼天在對她說話呢。她一召喚,麻雀就飛到她身邊。那隻老鼠是她在孤獨寂寞中餵養馴服的。那家有個可憐的小奴僕到她那兒尋求安慰。有個小孩偷偷來找她,還有個大一點兒的崇拜她,如果可能的話,願意永遠聽她講話。這是我爬過屋頂所見到的。至於那棟房子的女主人——是個可惡的婦人——像對待印度賤民一樣虐待她,但她具備王室血統的孩子所有的那種風度!

「你似乎非常瞭解她,」那秘書說。

「她的一切日常生活我都知道,」拉姆·達斯回答。「她出去我知道,她回來我知道,她的悲哀和難得的快樂,以及冷暖和饑飽我都知道。我知道她獨坐讀書到深夜,我知道她那些秘密朋友什麼時候偷偷來找她,由於她們來了她可以同她們低聲說笑而感到快活一點兒——孩子們總是能這樣的,即使處在窮困中。如果她病了,我會知道的,還會前去照料她,如果允許那樣做的話。」

「你要保證除了她本人,沒人會走近這個地方,而且她也不會就回來使我們嚇一跳。如果她發現我們在這裡,她會被嚇壞的,而卡裡斯福特先生的計劃就要落空了。」

拉姆·達斯無聲無息地走到門邊,緊靠那裡站住了。

「除了她本人沒人會上這兒來,先生,」他說。「她已經挎著籃子外出了,看來要離開幾小時之久。我站在這裡,任何人還沒跨上最後一段樓梯,我就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秘書從胸袋裡取出一支鉛筆和一本拍紙簿。

「注意動靜,」他說罷,開始鑷手鑷腳地在這間淒涼的小房間四下慢慢走動著,一邊看著房中諸物,一邊迅速在本子上記下來。

他先走到那張狹窄的床前,用手按按床墊,發出一聲驚歎。

「硬得像石頭,」他說。「等哪天她外出的時候,該給她換換。可以安排一次特別行動把新的搬過來。今天晚上來不及換了。」他掀起床罩,察看那只唯一的薄枕頭。

「床罩又髒又破,毯子很薄,被單上打著補丁,破舊不堪,」他說。「給孩子睡的是什麼床啊——而且還是在這個自稱體面的學校裡!爐子裡有好多天沒生火了。」他看了看那生銹的壁爐。

「自從我見到它,從來也沒有火,」拉姆·達斯說。「那家的女主人除了自己,想不到別人也會感到寒冷的。」

秘書正飛快地在拍紙簿上寫著。他抬起眼來,一邊撕下一頁,塞進胸袋。

「真是個新奇的辦事方式,」他說。「是誰計劃的?」

拉姆·達斯帶著歉意,謙虛地敬了個禮。

「最初是我的想法,那倒是真的,先生,」他說,「雖然它算不上什麼,只不過是忽發奇想而已。我喜歡這孩子,我們倆都很孤單。她慣常給她的秘密朋友們講她的夢想。一天夜裡我心情不好,就躺在這敞開的天窗邊聆聽。她當時描述著如果這間陋室內有了使生活舒適的東西會是個什麼光景。她講時就像是她親眼所見一般,而且越講越高興,越感到溫暖。然後她講到了這個幻想。第二天,老爺病了,情緒惡劣,我就給他講這事使他高興。那時看來這似乎不過是個夢,但它使老爺很高興。聽我講那孩子的所作所為,他覺得是種享受。他變得對她關心起來,問了些問題。最後他要讓她的夢想成為現實,以此自娛。」

「你認為可以趁她睡著時辦好這事嗎?要是她醒過來怎麼辦,」那秘書提醒道,不過無論這計劃是什麼,顯然是既投合卡裡斯福特老爺的心思,也投合他的心思的。

「我走動起來,能讓我的腳像天鵝絨般輕柔,」拉姆·達斯回答,「況且兒童睡得很沉——即使不幸的孩子也罷。我能在夜間多次進這房間,不會使她在床上翻身。如果讓別人把東西從窗口傳遞給我,我就能辦妥一切而不驚動她。等她醒來了,她會以為有位魔術師到過這裡。」

他露出笑容,彷彿他白色長袍裡面的那顆心溫暖了起來,那秘書也報之以微笑。

「這會像是《天方夜譚》中的一隻故事,」秘書說,「只有一個東方人才能做出這樣的計劃。它不是倫敦霧的份內事。」

他們沒有久留,這使梅基塞代克大為放心,它大概對他們的談話不甚領悟,覺得他們的行動和私語不是什麼好兆頭。那位青年秘書似乎對一切都感興趣。他記下有關地板、壁爐、破腳凳、舊桌子、牆壁等的情況——他用手把四壁摸了又摸,發現在各處釘著好些舊釘子,這似乎使他大為高興。

「你可以在這些釘子上掛些東西,」他說。

拉姆·達斯神秘地微笑著。

「昨天,當她外出時,」他說,「我帶了些尖的小釘子進來,可以不用鎯頭敲就能撳在牆上。我安了許多在牆上的灰泥中,以備不時之需。都準備好了。」

那位印度紳士的秘書站著不動,環顧四周,同時把拍紙簿放回衣袋。

「我想已經記得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可以走了,」他說。「卡裡斯福特先生有一副熱心腸。他沒有找到那失蹤的孩子真是千般遺憾。」

「如果一旦他找到了她,體力就會恢復的,」拉姆·達斯說。「他的上帝早晚會把她領到他身邊的。」

然後他們就像進來時那樣無聲無息地溜出了天窗。梅基塞代克確認他們已走了之後,才大大地鬆了口氣,過了幾分鐘,覺得可以安全地從它的洞府裡再出來,於是才拖著步子四處走走,希望即使像這些使自己驚恐的人也可能口袋裡偶爾有些麵包碎片,會掉出來一兩塊。

《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