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黨代會(下)

十二月四日上午九點,全體黨代表開始無記名投票選舉市委委員。

十點左右的時候,選舉箱被搬到了主席團常委開會用的小會議室,監票人、計票人等開始清點票數。

主席團常委們,則坐在一旁喝茶聊天。

陸錚和張玉功坐在了一起。張玉功這位曾經的烏山人大主任,三駕馬車之一,是主席團常委中資格最老的老同志,如今也只能在這種場合才能露露臉。

因為是陸錚的老領導,一手提拔了陸錚,從陸錚回來烏山後,逢年過節,看望張老的烏山幹部卻是越來越多了。

和陸錚坐一起,張老也很有些感觸,拍著陸錚的手說:「當年我沒有看錯人,你很好,很好哇。」

主席團通過的總監票人為陸錚剛剛提起來的市政府秘書長曾江(原市委副秘書長、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副總監票人則為市委辦副主任賈和平,也就是霍親群的專職秘書。

但是,隨著票數清點接近尾聲,曾江和賈和平的臉色都變得怪異起來。

當最後一張選票被計票之後,賈和平快步走到了霍親群身邊,低聲說著什麼,曾江也來到陸錚近前,壓低聲音說:「市長,熊部長的票數特別低,比第五十四名低五十多票。」

一共五十五名市委委員候選人,去掉兩個差額會有五十三名當選,熊宗武排在最末一名,而且,和第五十四名的票數還很有差距。

「什麼?!」那邊霍親群噌一下站了起來,突如其來的意外,令他很難保持冷靜。

正和林嵩聊天的熊宗武還笑呵呵地問:「書記,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他是第八代表團的團長,第八代表團為經貿系統代表和宣傳系統代表,共有六十一名代表,他早早就暗示部裡代表在第八代表團活動一下,不給陸錚投票,叫他不能全票當選市委委員,同霍書記產生些差距,也算給他難堪。

看親群書記的樣子,熊宗武暗忖,難道陸錚和親群書記票數差距太大,對上面不好交代?

「票數確定對?」霍親群皺著眉頭問賈和平。

曾江此時對問詢他的張玉功說:「張老,熊宗武部長的票數是最後一名。」他估計了一下市長的想法,這句話聲音便不低。

小會議室裡的常委和工作人員都聽得清楚,立時一片嘩然。

這代表著,熊宗武在市委委員的選舉中落選了。

熊宗武怎麼也沒想到霍親群的「意外」是這種情況,臉上笑容凝固,陣青陣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嵩站起身:「再點一遍看看。」走過去,到了票箱旁,示意重新點票。

他雖然是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紀委書記,但現在的舉動也太不合規矩,不過沒人能說出什麼,只是曾江也跟著到了票箱前,繼續履行他監票的職責。

一張一張的票重新計數後,還是和剛才結果一模一樣,所有候選人的票數都沒有絲毫變化。

會場裡就有些亂,大家交頭接耳的議論,這太出人意料了,熊宗武沒能當選市委委員,自然就沒有資格成為市委常委的候選人,上不了市委常委,他這個宣傳部長要不要拿下?省裡乃至中央知道這樣的選舉結果,又是什麼反應?

從86年推行差額選舉開始,黨代會和人民代表大會上,各地內定但落選的各級黨委委員、常委乃至政府首腦等等情況倒是經常零星出現,不乏一些比較有影響力的省市,但在烏山,這卻是第一次。

怎麼辦?很多人的目光看向了霍親群。

其實沒有公開唱票,點票期間,只是主席團常委們在場而已,如果條件許可直接將落選委員排名往前提一提倒也有這種可能,但是,偏偏落選的是熊宗武,偏偏陸錚在場,烏山政治格局又比較微妙,很難把選舉結果含糊著繞過去。

「我要向省委請示。」霍親群沉著臉離開了會議室,出了這麼件事,包括他在內的整個烏山班子都不見得好過。

霍親群就這麼甩手走了,會議室內常委們面面相覷。

軍分區政委陳勤皺眉道:「代表們都等著呢,總不能這麼耗下去吧,省裡要研究出結果,不知道多長時間。」

陸錚看看表,說:「會場裡播會兒音樂,峰瑞啊,你是秘書長,臨時加個稿,講講改革開放,然後暫時休會吧,先吃飯,我看這個結果要等下午公佈了。」

這樣的選舉結果一出來,在座的人再看陸錚感覺又自不同,老熊人緣是挺差,得罪了烏山很多圈子,包括媒體圈子,最對他深惡痛絕。但是,很難說沒有上面暗示,黨代表們會不約而同的棄選他,就算不是陸錚安排的,但這也表示,在烏山,和陸錚走不同的路線,那就不得人心。

聽陸錚吩咐,大家心中稍稍安定,看來陸錚倒是不怕這個結果激怒省委領導,一定有辦法化解,如此就甚好。

徐峰瑞也趕忙去會場安撫黨代表們。

熊宗武偶爾盯著陸錚看幾眼,現在他心亂如麻,此情此情,不管心下怎麼想,卻也不好發作。

中午吃過飯,大家又都回了小會議室,議論著這件事,熊宗武卻沒有出現。

直到兩點多,熊宗武冒了上來,坐到一旁,一直在吸煙,旁人也不好去跟他說什麼。

快三點鐘,霍親群才進了會議室,臉色殊不好看。

「省委高書記的意思,要尊重黨代表們的選擇,但是省委會下調查組調查有沒有賄選、拉票的行為。」霍親群很簡短地說,看了眼熊宗武又道:「這樣吧,咱們候補市委委員候選人裡,加上宗武。」

熊宗武卻已經騰一下站起來,臉漲得通紅,用力一揮手:「我棄權!」說完,大步流星離開了會場,彭一聲,關門的聲音震得門框好似都在動。

就算當選了候補市委委員,難道以候補市委委員的身份任宣傳部部長?而且,看他得的票數,只怕參選候補委員都危險,如果候補市委委員再選不上,豈不是顏面盡失?

而且,這不是調職,不可能黨代會結束後,省委不顧黨代會選舉結果,直接任命你為市委委員、常委,不然黨代會的意義何在?

所以,候補委員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如此,寧可不去爭這個勞什子候補。

熊宗武的想法,大家都能想得到,捫心自問,如果換了自己,只怕也是同樣的選擇。

「好了,我們出去宣佈結果。」霍親群帶頭,大家也紛紛起身,魚貫離開小會議室。

接下來候補市委委員、市紀委委員的選舉很快就結束,倒是沒有出什麼意外。

在會展中心其中一個小會場市紀委召開了新一屆紀委委員會議,討論醞釀並選舉產生了新的市紀委書記、副書記,結果自不出人意外,書記仍然是林嵩當選。

爾後,新當選的市委委員們則進入了一個容納百人的會場,準備進行大會最後階段的會議,中國共產黨第八屆烏山市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

按照原來的日程安排,下午兩點便會召開市委第一次全體會議,選舉產生市委常委會常委、書記、副書記,然後召開黨代會第四次全體會議,也就是閉幕式,通過市委和市紀委的工作報告,宣佈新一屆市委和市紀委第一次全會的選舉結果,新當選的市委書記講話,大會勝利閉幕。

但因為熊宗武意外落選,不但時間要延後,而且很多安排都被打亂了。

就在大多數新當選的市委委員們在會議室等待全體會議召開時,大會主席團常委們又來到了小會議室,討論市委全體會議的安排。

其實,主要便是討論市委常委的候選人。

按照原本的安排,本屆市委常委會應該由十二名常委組成,差額一人,共十三名市委常委候選人參選。

原本的候選人分別是霍親群、陸錚、任忠華、徐峰瑞、董寬、熊宗武、林嵩、陳家強、岳東方、陳勤、王玉寶、何金興和王福亭。

其中,陳勤為軍分區政委,王福亭這個副市長則是陪選人。

但現在熊宗武落選,常委候選人變成了十二名,如果再選出十二名常委,那就代表著王福亭也會進入常委會。

陸錚提議,再加一名候選人,統戰部部長龔愛國。

雖然龔愛國進了大會主席團常委會,但是按照原本市委常委會討論安排,新一屆常委會並沒有龔愛國的位置,他的統戰部長一職將會由熊宗武兼任,他本人則會被安排到一個比較重要的副廳級崗位。

現在陸錚提議增加龔愛國為候選人,霍親群直接出言反對,這在以前的會議上是從來沒出現過的情形,大家都看得出,親群書記是真急了,也亂了。

霍親群提議,常委候選人人數不變,但新一屆常委班子成員縮減為十一人,並說,已經向省裡匯報過並得到了省委的支持。

顯然,在匯報熊宗武事件時霍親群已經將接下來的事情全考慮的通透,也預防到了陸錚這一手。

如果將龔愛國加入候選人,這也代表著,王福亭和龔愛國其中之一必然會進入常委會,這兩個人,一個是和陸錚共事多年的副市長;一個是陸錚在濱海新區任書記時的統戰部長,老部下。不管兩人誰進了常委班子,都是陸錚的臂助。

親群書記,自然不會同意。

在場的大家,都心裡明鏡一般。

而當著龔愛國的面霍親群斷然拒絕加他為候選人,龔愛國雖然低頭不語,但換誰,心中也會有不滿的情緒。

因為安排全被打亂,主席團常委會議,卻是在當事幹部在場的情況下討論起了他的職務陞遷問題,這也是極為罕見的情況。

霍親群把省委領導意見搬出來,陸錚也無話可說,笑了笑說:「那好吧,我保留意見。」

但是,接下來全體會議的選舉結果又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福亭以一票之差力壓何金興,排在了第十一位。

如此,按照全會投票結果,新當選的十一名常委就應該是霍親群、陸錚、任忠華、徐峰瑞、董寬、林嵩、陳家強、岳東方、陳勤、王玉寶和王福亭。

計票所在的小會議室,氣氛變的異常怪異。

終於,霍親群揮了揮手,「好了,我們去公佈選舉結果。」短短時間,他已經恢復了平靜,或許,已經坦然接受了被打個猝手不及的結果。

旋即他又語重心長的說:「同志們,本次黨代會出現了一些問題,我想,會有人承擔責任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了陸錚一眼。

陸錚只是慢慢吸煙,臉上沒什麼表情。

當大會舉行最後一次會議,向全體黨代表宣佈市委全會的選舉結果時,大多數代表都很平靜,他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很多代表為熊宗武最終沒進入常委會暗地痛快。

而那些比較有份量的部委辦局的頭頭腦腦和市委、市政府大院段位比較高的機關幹部代表,可就不免嘩然。

十一名常委,其中不算市長陸錚,雷打不動的市長系就有三人,陳家強、王玉寶和王福亭。

加之最近和市長走得越來越近的副書記、人大副主任任忠華,加之比較中立的常委,如軍分區政委陳勤,在常委會中,市長系儼然已經可以和書記系分庭抗禮,甚至可能佔據了優勢。

誰也想不到,這次黨代會市長系大獲全勝,新增常委三名中有兩名為市長嫡系,另外一名新任常委岳東方立場不明,可能更靠近親群書記,但是調走的政法委書記張盛一樣是書記系,而落馬的常委熊宗武部長聽聞總在常委會對市長嗆聲,只怕他的落馬不是什麼意外。

書記繫上一人,走一人,落馬一人;市長繫上二人。此消彼長,換屆之後,霍親群書記在常委會一手遮天的局面只怕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大會就在這種疑惑重重的氣氛中落下帷幕。

在霍親群向省委領導匯報了黨代會和市委全會的情況後,連夜召開了新一屆市委常委會議。

這次會議,霍親群沒再說選舉的事情,主要還是安排分工。

多數常委分工沒有變動,新當選的常委中,岳東方兼任政法委書記,王福亭兼任統戰部部長。

熊宗武的宣傳部部長自然不能就這麼免了,本來霍親群還叫人找他來開會,列席會議,但是,熊宗武終究沒有來。

常委會議結束後,跟陸錚並肩出了會議室,王玉寶此刻自是揚眉吐氣,但他又不無擔心地問:「市長,沒什麼問題吧。」這樣搞法,可是超出常規的。

陸錚笑道:「走著瞧吧。」

接下來幾天,王玉寶便不得不佩服陸錚了,果然是大有先見之明。

就在烏山市黨代會召開的同時,南方有幾個省份也開始兩會換屆,兩會便是人代會和政協會,兩會換屆,主要換的是政府機構首腦,人大、政協系統領導等等。

而南方有兩個省份在換屆時出了問題,這兩個省份,中央提名的省長候選人落馬,原定的副省長候選人被選舉為省長。

中央立刻派出調查組前往這兩個南方省份調查,在這種情況下,烏山黨委換屆出的小意外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而且種種跡象顯示,中央覺得,這種情況追究誰的責任已經沒有必要,當務之急,是研究完善選舉程序,令以後的選舉不再出現太出格的意外。

這種背景下,省委下來的調查組在烏山住了兩晚便返回了省城,調查得出的結果自然是烏山黨代會期間,沒有賄選、拉票的現象發生。

陸錚不是神仙,但前世經歷記得這次換屆南方省份出現的意外,雖然現今政治格局和前世已經不大相同,但通過方方面面信息反饋,陸錚覺得,南方省份的意外還會重演,果不其然,一切都在按照他預想的節奏發展。

……

眼看聖誕節同時也是艾瑞斯的生日快到了,陸錚卻忙的不可開交。黨代會過後,在任忠華推動下,烏山路南區、路北區、海港區、新華區、南湖區(原郊區)和濱海新區六個市轄區的社區開始推行人民監督員制度建設。

陸錚除了忙著明年年初市兩會的準備工作外,還要幫助人大推動試點改革。

而從省委、中組部和省人大反饋的消息看,年後換屆,任忠華擔任市人大主任的事情幾乎已經板上釘釘。

此外陸錚又作為代表參加了省委換屆的黨代會並當選為省委委員,在新一屆省委常委班子選舉中,霍親群並不在候選人行列。

或許是霍親群進省委常委本來就沒有協調的很好,加之烏山換屆出了問題,不管怎麼說,霍親群作為一把手要負上一定責任,沒能按照省委意圖佈局,說明你掌控全局的能力不足,而提省委常委一事,便也被暫時擱置。

一樁樁一件件,烏山黨代會前後,市長系和書記系的幹部心情調了個個兒,真正是冰火兩重天了。

熊宗武一直也沒個說法,就這樣掛著宣傳部長的位子在烏山耗著,但是人人都知道,他被調離是遲早的事情,甚至傳聞親群書記已經定下了接他班的人,等他調離後,會由市委常委、濱海新區區委書記董寬兼任宣傳部長一職。

熊宗武的辦公室,登門的幹部已經寥寥無幾,想來,一向不畏權貴專門和陸錚對著干的他,這段時間,嘗盡了人情冷暖。

《紅色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