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得罪一次,要彌補無數次 好的項目就如臭肉

7月中旬,嶺西省水利廳傳回準確消息,同意將培訓基地和療養基地放在沙州南部新區。

侯衛東接到此消息,給朱民生打電話匯報以後,立刻前往市委。

市委辦副主任趙誠義道:「侯局,朱書記在小會議室,幾位領導在開會。」說話時,他滿面笑容,卻沒有招呼侯衛東坐下。

侯衛東調到農機水電局以後,由炙手可熱的位置調到稍冷的位置,於是,他的態度就不如以前那麼熱情。

侯衛東沒有在意趙誠義的態度,道:「朱書記什麼時候散會?」

「不太好估計。」

侯衛東看了看手錶,道:「那我等一等。」

離開了趙誠義辦公室,經過楊柳辦公室時,侯衛東見到楊柳正坐在電腦前。他略為遲疑,沒有停留,直接朝粟明俊辦公室走去。

粟明俊辦公室有好幾個人,他見到侯衛東出現在門口,對幾個下屬道:「你們的方案太粗了,按照剛才談到的高效、簡潔的思路,重新調整。」朱介林等副部長與侯衛東打了招呼,便離開了辦公室。

「老弟,我記得你還是第二次到我辦公室來。」粟明俊從辦公桌前走了過來,與侯衛東握了握手,兩人便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閒聊。一般的客人,粟明俊不會走出辦公桌。走出辦公桌,一起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這是表示對侯衛東的看重。

「粟部長日理萬機,我怎麼好來打擾你。」

「我們是什麼關係,你還跟我說這些話。」粟明俊當上宣傳部長以後,從來沒有把侯衛東當成下屬,見面時,只要沒有外人,兩人都是以兄弟相稱。沒有了外人,粟明俊說話就很直接,道:「這次換屆,沙州政府副市長要空出來,你應該有想法吧。」

侯衛東道:「想法當然有,能否實現就是另外一回事。」

粟明俊知道侯衛東關係網寬,根本沒有懷疑他的能力,道:「老弟希望很大,若是你不能上,在沙州還有誰能上?」又道,「你是來找朱書記?」

「準備向朱書記匯報工作,他在開會,我在你這裡等他。」

粟明俊親自給侯衛東泡了茶,分析道:「一般來說,益楊、成津、臨江、吳海等縣的縣委書記有一個人要當副市長,除了曾昭強以外,其他三位都有競爭力。另外,建委、財政、國土等市級部門一把手也很有競爭力,你得提前做好準備工作。」

「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很多事情誰說得清楚。」侯衛東曾是周昌全的秘書,這個身份很敏感,可以說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今市裡主要領導,朱民生高深莫測,黃子堤面和心不和,易中達心有成見,市長劉兵態度含糊,儘管他有周昌全、吳英和陳曙光的關係,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市委書記朱民生開完會回來,問道:「侯衛東沒有來嗎?」

趙誠義心裡一驚:「原來侯衛東與朱書記有約見,他也不明說。」他連忙拿出手機,一邊撥打,一邊回答道:「侯局長剛才來過,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朱民生冷眼冷面,道:「我在辦公室等他,其他人暫時不見。」

很快,侯衛東就來到了朱民生辦公室。趙誠義泡茶時,原本想拿普通茶葉,想到了朱民生的態度突然變了,又將普通茶葉換成了市委領導才能用的好茶葉,他知道侯衛東能品出裡面的意思。

侯衛東匯報道:「培訓基地和療養基地放在南部新區,由廳裡出資,希望市裡幫助協調。廳裡支持農機水電局辦公樓搬遷,準備補助一部分資金,多少數額,還未定下來。」

朱民生點頭道:「水利廳項目資金很多,你要多爭取幾個水利項目,至於工程上的事情,你按程序報到市政府。」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侯衛東摸到了朱民生的特點,凡是與水利廳有關的事,他都要親自過問。因此,得知水利廳的決定以後,他第一時間向朱民生作了匯報。

臨走時,朱民生突然道:「衛東不錯,好好幹。」這句話能從朱民生嘴巴裡說出來,讓侯衛東有些意外。離開了市委大院,他腦子仍然想著朱民生的態度。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朱民生態度突然轉變,其中必然有些緣由,只是這個緣由,他本人暫時還不清楚。

在家裡吃了午飯,正準備午休,接到祝焱的電話:「晚上有空沒有,如果沒有要緊事,你就過來吃飯,在祝梅爺爺家裡。」

「我準時過來。」從祝焱語氣中,侯衛東感到話中有話。

下午開完班子會,已是4點,侯衛東親自開車前往嶺西。在城郊,他的車遇到了祝焱的車。祝焱的駕駛員王兵是侯衛東的老部下,他見過侯衛東的車,老遠就按喇叭打招呼。

兩輛車停在院子裡,祝焱與侯衛東握了手,道:「衛東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茂東市如今已經被弄得焦頭爛額,省裡對茂東搞政績工程有了看法。」

侯衛東道:「聽說茂東的村民鬧得很厲害。」

祝焱道:「茂東村民集體到首都上訪,先後到了信訪局和國土資源部,茂東市征地手續不全,如今非常被動,蒙書記和錢省長分別在機密件上作了批示。」

在嶺西省,有些文件是分了級別的,文件上會特意標明保密到什麼級別。侯衛東聯繫到朱民生突然變化的態度,他恍然大悟,道:「難怪今天我給朱書記匯報工作,他的態度比以前有明顯改善。」

祝焱點了點頭,道:「我聽說,省裡研究茂東上訪問題時,周省長幫你說了話,錢省長還在會上表揚了沙州。」

侯衛東道:「周省長從沙州走出去,是有感情的。」

這時,祝老爺子、祝梅等人提著菜走到院子,祝老爺子道:「你們兩人快點過來幫忙。」

當侯衛東接過祝梅手裡的籃子時,祝梅道:「侯……叔……叔好。」她在這大半年裡和李晶生活在一起,從李晶的點滴言語和表情中已經察覺了李晶的心思。她年齡小,還未談過戀愛,面對著成人間的曖昧關係,表情頗不自然。

侯衛東倒沒有注意到祝梅的神情,開玩笑道:「小梅進步很大,聽說唐詩背得好。」

祝梅淡淡地笑了笑,一邊用手比畫,一邊道:「我去……理菜……你們……先聊。」

祝焱坐在客廳裡給組織部丁原副部長打了電話,等到侯衛東從廚房回到了客廳,道:「老丁今天晚上有事,來不了,我給他說了你的事情,他記在心上了。」

聊了一會兒,祝焱道:「聽說省委主要領導有調整,蒙豪放書記要到中央去。」

侯衛東這才是真正地吃了一驚,道:「真的嗎,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

祝焱道:「我是很偶然聽到這個消息,可靠性比較高。」

得知蒙豪放要調走的消息,侯衛東心情複雜起來,他最強大的後援有三個:一是周昌全,二是祝焱,三是代表著蒙豪放的吳英、陳曙光。如今蒙豪放就要離開嶺西,沙州副市長之職難免有變數,這讓他頓時鬱悶起來。這一次蒙豪放要調整到中央部委,侯衛東估計周昌全並不知道,祝焱卻能提前得到這個消息,這事讓他不由得對祝焱重新評價。

一是祝焱在益楊工作期間的搭檔、部屬們現在紛紛掌權,有財政局長季海洋、農機局長侯衛東、吳海縣委書記趙林、成津縣委書記曾昭強,另外還有朱兵等副處級幹部,這些人並非都是在祝焱手裡提拔到現任職務,但是都是在祝焱手下得到過重用,算得上祝焱的手下。

「祝書記這種識人用人的功夫,當真厲害。」侯衛東在未當領導之前,並沒有領悟到祝焱的用人藝術,此時當了領導,回頭再看祝焱,其選人用人的功夫確實值得稱道。

二是祝焱與省級部門領導關係頗為深厚,光是自己知道的就有省委組織部丁原副部長、財政廳蔣副廳長、省政府秘書長等人。

三是祝焱當上了茂雲市長、市委書記以後,建立了不少新人脈,這些人脈層次明顯高於以前當縣委書記的人脈,他能夠感受到祝焱人脈的深厚。

四是周昌全和祝焱相比,周昌全更加強勢一些,說話辦事很有殺伐之氣,祝焱則是外圓內方,手腕靈活,具有春風潤物細無聲的本領。

侯衛東仔細將兩位領導的長短想了一遍,暗道:「我的脾氣與周書記更相似一些,以後還得多學學祝書記的長袖功夫。」

他從參加工作發配到上青林,先是修路開石場,後來又是整頓鉛鋅礦,一直在苦幹加硬幹,能走到今天的位置,與祝、周兩人固然有關,也離不開他的啃骨頭精神。至於社交能力,侯衛東不如祝焱,甚至也不如任林渡,如今官當到了正處級,他越來越體會到長袖功夫的重要性。

酒至酣時,祝焱問道:「這一次沙州市政府換屆,你有想法沒有?」

「要說沒有想法,肯定是假的。」

「沙州市委的態度很重要,你得把市委關係走通,至少不能讓市委強烈反對。」

侯衛東苦笑了一聲:「現在最大的阻力是黃子堤,我和他相處得挺糟糕。」

「他和易中嶺搞到一起,這是玩火。」祝焱搖了搖頭,又道,「如果在沙州有什麼問題,你就到茂雲來,我很希望有你這種骨幹力量。」

這一次換屆,侯衛東已經有心競爭沙州副市長的位置,有周昌全在省裡幫忙說話,又有吳英、陳曙光等人牽線,儘管在沙州市委有些阻礙,他還是有拚一拚的實力。不過,蒙豪放要調走,他開始為自己留後路,道:「祝書記,沙州換屆時,我若是沒有希望,就準備調到茂雲。」

第二天一大早,侯衛東起了床,在院外見到了祝家老爺子和祝梅,他們已經在小河邊走了一圈,才回到院子。

自從祝梅能開口說話,祝家老爺子天天將祝梅帶在身邊,恨不得將欠了十幾年的話債全部補上,而祝梅天天苦練聽和說,一老一小湊在一起,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

有時,祝焱過來說話,祝老爺子揮著手道:「你站一邊去,我還沒有和小梅梅說夠。」弄得祝焱很無語。

侯衛東在祝老爺子家裡走動已是好多年,祝老爺子沒有把他當外人,道:「小侯,你怎麼被弄到了農機水電局,那地方不是要害部門,待久了耽誤你發展,還得趁年輕多上兩級,年齡是個寶,大了提不了。」

侯衛東在祝老爺子面前表現得很有朝氣,道:「我不想再平調了,準備找機會再上一級。」

祝老爺子舉著大拇指,道:「小侯有志氣,這一點比祝焱強,祝焱在縣裡工作時間太長了,到了市委這一級年齡偏大,再往省裡走,很難了。你得趁著年輕,把級別提起來。」

祝梅在一旁道:「爺爺,你們……都……是官迷,難道,非得當大……官?我爸,忙得很。」

祝老爺子暗道:「如果不當官,怎麼會有人出錢給你到美國去治病?」當然,這句話他只能藏在肚子裡,絕對不會講給祝梅聽,他希望這個孫女多接觸美麗的事物,最好不讓社會的另一面去污染她純潔的心靈。他樂呵呵地換了一種說法,道:「好人不努力當官,難道讓壞人去把位置佔了?」

說完這一句,他又對侯衛東道:「這一句話也是跟你說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得主動去佔位子。你不佔,等到壞人把位置佔了,好人就要吃虧,自古壞人得道,就是因為壞人做事不講規矩,『文化大革命』裡,壞人當道,好人吃虧,教訓太深刻了。」

與祝家老少三代人告別以後,侯衛東開車進入了嶺西,他將車停在了省委大院前的廣場,透過小車車窗遠遠地看著莊嚴肅穆的省委大樓。這幢樓發出的指令,指揮著全省人民,自己作為沙州市正處級農機水電局局長,在大樓面前實在是渺小得很。

他拿出手機,找出陳曙光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直接給陳曙光打電話的想法,他將朱小勇的電話找了出來,道:「朱總,我是侯衛東,你好啊。」

朱小勇高興地說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頓飯。」

侯衛東道:「我在嶺西,隨時聽從朱總的指示。」

朱小勇道:「12點15分,在竹園吃飯,先說好,我們都有金卡,不需要你來付賬。」

12點10分,侯衛東提前五分鐘來到了竹園,剛把車停好,一前一後兩部車停在了侯衛東身旁。除了朱小勇,還有劉明明和方紅線。

在包間坐定,朱小勇道:「今天能坐到一起的人都是緣分,我說話也就不藏著掖著了,衛東老弟,沙州水電局目前有項目,讓劉明明做。」

侯衛東道:「市農機水電局只有一個項目,就是辦公大樓建設附帶集資建房,培訓基地和療養基地由水利廳直接投資,不屬於我的項目。」

朱小勇說了一個最新信息:「南部新區項目,水利廳準備全部委託給沙州市局來做,和農機水電局辦公大樓項目捆綁,這樣在土地上可以得到一些優惠。水利廳和市政府是雙贏,市政府得了補助,水利廳少了麻煩。」

聽到此語,侯衛東心如明鏡,此項目朱小勇勢在必得,他沒有立刻表態,慢慢地把煙點燃,道:「我記得劉總手下沒有實體,操作模式就是拿地、漲價、出手、賺錢,這個項目不適合這種方式。」

劉明明罵了一句,道:「他媽的,以前我是替人打工,辛苦弄來地皮,大頭被別人吃去了。以前步高那小子在省城根本玩不轉,這幾年做房地產賺錢大發了,我要向他學習,踏實地做點實業。」

侯衛東眼光從朱小勇看到了方紅線,再從方紅線看到了朱小勇。

方紅線身後站著陳曙光,她在侯衛東面前說話就很直爽,道:「衛東,你別看來看去,這些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想說得太明白,反正在座的幾個人都有份。」

侯衛東連忙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道:「我明白,嫂子不用解釋。」他對劉明明道:「劉總,具體事項不在這裡談,到時水利廳的資金下來以後,請劉總動動步,到沙州來談具體事項。」

雖然侯衛東做出了肯定的答覆,但是他心裡也有些擔憂,他與劉明明接觸過數次,知道這位爺吃喝玩樂是行家,炒地皮賺差價也是行家,可是對他做實業的本事實在有些懷疑,不過在這種形勢之下,他無法斷然拒絕。

吃完飯,方紅線道:「我還得上班,不陪你們了。」出門之前,她特意對侯衛東招了招手,道:「小佳麻將打得好,讓她抽時間到嶺西來玩,你別老是金屋藏嬌。」

劉明明跟著站起來,道:「下午我約了建行領導,要做實業得先貸款,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你們兩人慢慢聊。」

屋裡只剩下朱小勇和侯衛東兩人。

侯衛東推心置腹地道:「據我所知,劉明明以前都是做短平快的項目,這種大項目他沒有經驗,這可是關係到水利廳的投資,弄黑了,我臉上不好看,更不好向廳裡交代。」

朱小勇表情很淡定,道:「招投標這一塊你來負責,項目質量由我來負責把關,質量問題你大可放心。水利廳兩個項目,有什麼事情你直接給我打電話,劉明明只是掛個名,他不是辦實事的料。」

「朱總把關,我放心。」侯衛東這是說的真心話,朱小勇是科班出身,又是竹水河水電站項目的實際負責人,工作經驗很足。而且憑著這一句話,侯衛東知道朱小勇在裡面也扮演了角色。事先得到了祝焱的消息,他對朱小勇急於抓項目的原因心裡挺清楚,也就說了一句含糊的話。他話鋒一轉,道:「市政府在今年要換屆,我有意去搏一搏,朱總給我出一出高招。」

朱小勇聽到侯衛東提條件,臉上露出笑容,道:「這是小事,老弟是年輕才俊,沙州市委肯定會有考慮。」

侯衛東拿過來酒瓶,倒了兩個小杯,道:「我敬朱總一杯。」

朱小勇拿了兩個高腳玻璃杯,道:「喝小杯酒有什麼意思,來杯猛的,等會兒到樓上放鬆。」

喝了這一杯猛酒,朱小勇猛地甩了甩頭,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古人總結得太好了,我們兩兄弟去放鬆,享受人生。」

侯衛東此時目標在副市長,不願意在這節骨眼上有過火之事,他趁著朱小勇上衛生間時,悄悄給晏春平發了短信,短信內容是「什麼事30?」這是兩人事先的約定,有了這個暗號,晏春平就要在30分鐘之內打電話過來,找理由讓侯衛東脫身。

半個小時後,侯衛東電話響了起來,隨後傳來晏春平著急的聲音。

侯衛東接了電話後,道:「朱總,不好意思,單位有急事,我要回去了。」

朱小勇意猶未盡,道:「真的要走?乾脆別走,下午我們去瀟灑。」

侯衛東借口單位的急事,婉拒了朱小勇的好意,離開了竹園。

晚上,陳曙光下班回到家裡,方紅線在門口接過外套,道:「曙光,你安排在什麼地方?」

陳曙光略顯焦躁,道:「進屋說話,著什麼急。」

方紅線知道老公心事很重,賠著笑臉,端了茶水到客廳,道:「你跟著蒙書記這麼多年,他總得給你一個交代,你現在是副廳級,放出去,應該提拔半級吧。」

陳曙光道:「煩不煩,別像老太婆。」

方紅線被嗆了兩句,到廚房裡轉了一圈,挑了挑保姆的小錯,又轉到客廳,道:「中午與侯衛東見了面,事情談成了。」

在陳曙光眼裡,沙州市農機水電局是太小的工程,道:「這事有什麼難度,值得高興?!」

方紅線道:「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你前後扶持了十來個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自己卻是一窮二白,我覺得有錢比當官好。」

陳曙光不屑地道:「你懂得什麼,在嶺西,政治人物始終是社會主流,沒有政治身份,商人算個屁。」

方紅線不服,道:「我看有錢人的日子過得比你滋潤。」

陳曙光哼了一聲,道:「在嶺西,億萬富豪在我面前也得規規矩矩,有錢只能讓自己過得好,有權則可以決定人的命運,有權和有錢是有區別的,這是政治,女人不懂。」

方紅線其實也懂得什麼叫做政治。自從陳曙光給蒙豪放當上秘書以後,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往來無白丁,談笑者非富即貴,她的幸福生活全來源於丈夫的位置。

「你是跟著蒙書記到部裡,還是留在嶺西?」

陳曙光一直為了此事猶豫不決,不耐煩地道:「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會安排,你不想上班也無所謂,但是劉明明的公司你別去插手,明白嗎?」

「我一點事情都不做,會很無聊。」

「那你繼續上班。」

「在辦公室更無聊,我先停薪留職,休息兩年再說以後的事情。」

「隨便你,有一個原則,公司的事情你別去指手畫腳,朱小勇是專家,讓他去辦。」

水利廳效率很高,派專人到沙州,很快與沙州市政府達成協議。

新的農機水電局辦公樓、家屬集資建房、培訓中心和療養中心都建在南部新區,佔地一百五十畝,前面一幢七層樓為水電局辦公樓,後面就是培訓基地和療養中心,培訓基地又分出來三畝地,修建農機水電局的家屬樓。

協議達成以後,想吃這塊肥肉的公司很快就找到侯衛東門前。

第一個找上門來的是黃二。侯衛東正在和沈東峰談事情,黃二提著包來到了辦公室,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輕鬆而隨意,進門道:「侯局長,給你添麻煩來了。」

沈東峰不認識黃二,可是見來人神情,猜到應該是有點背景的年輕人,便有意迴避,道:「侯局,下午開辦公會,我將剛才商量的事提出來。」侯衛東道:「別急,你等一會兒,我還有事情沒有講完。」

聽到侯衛東如此說,沈東峰又坐了下來。

「這是常務副局長沈東峰,這是黃總。」

沈東峰一聽到「黃總」兩個字,立刻想起眼前之人是誰,他覺得坐在這裡不太合適,又站了起來,道:「侯局,黃總,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些事情。」

黃二矜持地點了點頭,目送著沈東峰離開了辦公室。他今天到侯衛東這裡,並未尋得父親黃子堤的支持,只是扯著父親的大旗來做虎皮。

黃二得知農機水電局將修辦公樓和培訓基地之事,難得地回了家。在中午時間,黃子堤坐在客廳看電視,見兒子進了門,道:「真是稀客,還知道回家。」

黃子堤每次看見兒子的披肩長髮,就氣不打一處來,教訓道:「你現在好歹也是黃總了,別把自己弄成文藝青年,現在不流行這個了。」

黃二懶散地靠在沙發上,道:「國內的人總是不做正事,專門盯著別人的私事,我留長頭髮是我的自由,並不礙著誰。」又道,「聽說農機水電局有辦公樓和培訓中心,我想做這單生意,你出面給那個侯衛東打個電話。」

這幾年來,黃子堤在沙州位高權重,出面辦事皆迎刃而解,順風順水,只是在侯衛東面前碰了個釘子。聽說是農機水電局的事情,黃子堤道:「侯衛東的頭又臭又硬,很不好剃,如今沙州生意這麼多,何必盯著水電局,你換個項目,這個電話我不會打。」

黃二素來瞧不起自己的老子,斜著眼睛道:「侯衛東算什麼東西,你是市委副書記,他是小小的農機局長,我怎麼覺得你還怕他。」

黃子堤氣得夠戧,指著黃二道:「你這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前讀大學時,說些不負責任的幼稚話還情有可原,現在出了學校還像以前那麼天真,最好別做生意。你以為侯衛東就是侯衛東嗎,侯衛東背後站著周昌全,站著祝焱,甚至還有吳英。」

「你跟著周昌全鞍前馬後那麼多年,我就不相信,為了一個侯衛東,他會跟你翻臉。」黃二始終覺得父親窩囊,這是從小就形成的觀點,很難改變。

黃子堤氣哼哼地不說話。他和周昌全一直保持著比較密切的關係,但是論到親密程度,他心知比不上侯衛東與周昌全。近一年來,周昌全兩次到沙州,都是首先和侯衛東聯繫,由侯衛東全程陪同。

「我還是那一句話,現在生意多,不必非得吊在農機水電局這棵樹上,而且這一次水利廳出資不少,誰知道裡面有什麼內幕,吳英是水利廳副廳長,這些人你惹不起,最好別瞎摻和。」黃子堤堅決反對去碰農機水電局的工程。

黃二出門時,說了一句,道:「我就不相信侯衛東有三頭六臂。」

出了門,黃二到銀行提了三十萬現金出來,直奔沙州農機水電局。

「侯局長,聽說農機水電局將修辦公樓和培訓基地,我想為農機水電局服務,承建這個項目。」黃二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侯衛東從各種渠道得知黃子堤與易中嶺交往日深以後,他便不想成為黃子堤的朋友。而且水利廳的項目另有淵源,必須拒絕黃二。他在心裡歎息一聲:「黃子堤,看來我們倆的八字真是不和!」

「感謝黃總對農機水電局的關心,關於此項目,今天下午我們要開班子會,會上要研究招投標的事,局裡會綜合考慮。」侯衛東對黃二打起了不痛不癢的官腔。

官腔這東西,是經過數十年,甚至是數百年積澱的精華,它和算命先生的語言差不多,事前聽起來給人以希望,事後又總是能自圓其說。

黃二顯然聽懂了話外之意,道:「那還請侯局長多關照,我不打擾了。」他站了起來,瀟灑地向侯衛東揮了揮手,便離開了辦公室。他來時帶了一個手包,走時將手包放在了椅子上。

開車離開了農機水電局辦公室,黃二拿出手機,給侯衛東打了電話,打電話時開啟了錄音功能。

「衛東局長,我是黃二,剛才走得匆忙,忘記了一件事情,我到海南去了一趟,買了一點小特產,放在椅子下面,請你笑納,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侯衛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正要拒絕,黃二已經掛斷了電話,再撥打回去,已經關機。

手包放在椅子下面,侯衛東提上桌子,拉開拉鏈,裡面全是鈔票。看著這個手包,侯衛東很鄙視黃二的辦事方法。這種方式固然已經被淘汰,不過,黃二是黃子堤的兒子,這事就稍麻煩。

將黃二行賄款上交市紀委,這種方式簡潔明白,卻將黃家完全得罪了,而且有出風頭的嫌疑。現在黃二把手機關掉,這讓事情更加複雜。

侯衛東從政以來在經濟上向來清白,不願意讓這一包錢留在這裡過夜,他反覆權衡,還是給黃子堤打了電話:「黃書記,我想見您一面。」

「有事嗎?我在開會。」

侯衛東客氣地道:「等您開完會,我到您辦公室來。」

「有急事嗎?我可以到會場外。」

「在電話裡不方便,我還是到黃書記辦公室。」

「那好,5點鐘,我在辦公室等你。」

到了4點50分,侯衛東提著手包來到黃子堤辦公室,道:「黃書記,今天黃總來找我,他的手包落在辦公室,我聯繫不到他,就給您送過來。」黃子堤接過手包,臉皮抽動著,露出點笑意,道:「這個小子,辦事總是丟三落四,完全還像個在校學生。」

侯衛東並不想與黃子堤撕破臉皮,道:「黃書記,農機水電局辦公樓項目,得到市委、市政府以及水利廳的大力支持,否則不會這樣順利。水利廳相當重視這一塊工作,吳英副廳長多次指示,要將沙州項目辦成精品項目。」他特意點出了吳英,也是對黃子堤變相說明。

黃子堤在官場沉浮了幾十年,心裡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道:「市委將會一如既往地支持水電局工作,作為項目業主,水電局也要嚴格程序,抓好質量。」

侯衛東離開了市委大樓,突然想起一事:「我把錢還給黃子堤,沒有人證和物證,如果黃二有一天出了事,我還有些麻煩。」他做事素來謹慎,今天這事辦得並不周全,感覺留了一些破綻。

「黃二辦事太魯莽,與步高相比差得太遠,以後堅決不能合作。」侯衛東在成津當縣委書記時,為了與黃子堤改善關係,曾經打算讓黃二進入成津建築市場。通過這兩次接觸,黃二已經被列入了不可合作的黑名單。

來到了農機水電局辦公樓,一部黑色的寶馬靜靜地停在了水電局的角落。侯衛東剛上樓,步高從沈東峰辦公室走了出來,快走幾步,在樓梯上等候侯衛東。

侯衛東面帶著笑容,道:「稀客,步總是第一次到水電局。」

步高的父親步海雲是周昌全的得力部下,與侯衛東有著良好的關係,因此,步高與侯衛東的關係逐步改善,甚至互相都還有些惺惺相惜。在沙州和嶺西成功開發了好幾個大樓盤,讓步高躋身成功人士行列,他如今是嶺西省著名的青年企業家、省人大代表,言談舉止更顯穩重與平和。他與侯衛東握手以後,道:「侯局長這是批評我,認罰。」

坐在辦公室,他接過晏春平遞過的茶杯,很有風度地說了一聲「謝謝」。等到晏春平離開辦公室,道:「侯局長到水電局是大材小用,你是帥才,在這裡工作實在是屈才。」

步高這話是恭維,更是真心話,他認真研究過侯衛東的發展軌跡,對其能力有充分的認識。

稍作寒暄,侯衛東直奔主題,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步總有什麼事請直說。」

「侯局是爽快人,與你交往真是舒服,我就直說了。農機水電局近期的工程,有沒有意向?」

「按照沙州市招投標制度,這項工程應該參加招投標。」侯衛東頓了頓,道,「培訓中心和療養院是水利廳投資,水利廳有明確要求。」

步高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希望下次還有與侯局合作的機會。」企業發展到現在,步高對工程並不是太急切,今天到侯衛東這裡來坐一坐,既是問一問工程的事,更重要的是與侯衛東保持聯繫。在他的心目中,侯衛東是屬於可以進行戰略性投資的重要人物。

「下次還有合作的機會。」侯衛東從座位上起身,從茶葉櫃裡取出了一大盒茶葉。

「給步主席帶盒茶葉,這是上青林的手工茶,是上青林小學鐵校長親手炒制的,不輸名茶。」

步高手裡拿著茶葉,道:「我代表老爺子謝謝你,什麼時候到家裡來坐一坐,我家老爺子經常念著你。」

侯衛東道:「下個星期周省長要來打網球,我到時與步主席聯繫。」

步海雲、侯衛東都是周昌全陣營裡的大將,步海雲當過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朱民生主政沙州以後,步海雲被調整到市政協任主席,由副廳變成了正廳,總算是升了一格,步海雲本人能夠接受。

侯衛東從縣委書記位置上被調到農機水電局,相較之下,步海雲被安置得更好。只是侯衛東如初升之朝陽,還有很好的發展前景,步海雲則是日落西山,市政協主席已經是他政治生命中的最後一站。

項目如一塊臭肉,將各種飛蟲都吸引了過來,放得越久,更多的飛蟲都將逐臭而來。

為了少惹麻煩,送走步高以後,侯衛東把沈東峰叫到了辦公室,道:「沈局,你是培訓中心的項目負責人,要盡快進行招投標,制定標書時要將水電的特殊性體現出來。」

通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侯衛東覺得沈東峰是能辦事的人,人品也不錯,便著力培養他。沈東峰越成熟,越有利於他離開農機水電局。在他心中,農機水電局局長之職不過是個過渡,他只是在這裡稍稍歇息,然後還得用力跳起來。

沈東峰是老水電,又跟著侯衛東到水利廳多次,知道其意圖,道:「這個培訓基地是全省水電系統的培訓基地,對投標建築商的資質要求很高,而且,我建議再加上保證金的額度,讓實力不行的建築公司自動退出。」

侯衛東交代道:「一切都得按程序走,既要實現目的,又要合法。」

《侯衛東官場筆記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