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城樓上被綁的是田雨而不是秀芹,李雲龍還會開炮嗎

河州市郊的高爾夫球場,萬順龍揮出了一記漂亮的小鳥球。旁邊的人都為萬總的精湛球技鼓掌,谷偉民豎起大拇指:「萬總的球技,比起當初在麗江玉龍雪山球場,可是精進不少。」

萬順龍擺著手,淡淡一笑:「小鳥球可遇不可求,運氣成分更多,不能證明一個人的水平。」

谷偉民卻搖著頭:「商場上的人,還真不能不信運氣。比如那位杜總,整個一倒霉蛋,而且誰跟著他誰倒霉。」

萬順龍悠閒地說:「事情我也聽說了。這幾年因為盲目擴張,緯通的資金鏈繃得很緊,出現一些問題是正常的。」

「如果是和萬總你合作,哪有這些麻煩?萬總,不是我說你,當初怎麼就著了姓杜的道?因為一個廖海濤,局勢竟然大逆轉。」看著萬順龍一副悠然自得、事不關己的樣子,谷偉民認為得戳戳他的痛處。

萬順龍臉上有些掛不住:「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吃一塹長一智吧。」

住在河州的這幾天,谷偉民一刻也沒閒著。他幾次約萬順龍見面都被對方婉拒,直到今天下午,才答應來高爾夫球場上「切磋一下」。對於萬順龍的伎倆,谷偉民心知肚明:「不就想端著架子,來個欲擒故縱嗎?」

谷偉民說:「我已經給杜林祥下達了最後通牒,半個月內必須把錢付清,否則老子就不客氣!」

萬順龍問:「他怎麼回復你的?」

「還能怎麼回復?」谷偉民搖頭歎氣,「他當然說盡量想辦法。不過我看他那樣子,估計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谷偉民此時已是熱鍋上的螞蟻,他也顧不上什麼談判技巧,直接切入主題:「萬總,咱們還能再合作一把嗎?」

「怎麼合作?」萬順龍問。

谷偉民說:「由順龍集團接盤收購大眾股份,把杜林祥攆出去。」

萬順龍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高爾夫球桿:「幾個月前發生在河州的事,你是清楚的。甚至在市領導那裡,我也承諾過,不和緯通去搶大眾股份的殼。順龍集團不好出面啊。」

谷偉民將球桿遞給隨從,對於高爾夫,他此刻沒有一丁點興趣:「我當然知道,杜林祥借廖海濤事件逼退了順龍,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不是你和他搶,而是他自己出了問題,面對一桌美味沒這個胃口。萬總此時出手,是幫所有人解套,最後的結局也是皆大歡喜。」

萬順龍嘴角依舊掛著一絲微笑:「你倒說說,怎麼個皆大歡喜?」

谷偉民說:「先說河州市政府這邊。現在情況明擺著,緯通吞不下大眾股份。與其讓機會白白浪費,不如由順龍出面,這也算為河州弄回了一個寶貴的殼資源。至於順龍集團,實現借殼上市,可謂得償所願。」

谷偉民說:「再來說我和杜林祥,這樣拖下去真是兩敗俱傷。雖然我口口聲聲要去告杜林祥,但真要是因為違約打起官司,那更是曠日持久。緯通會不會垮掉我不關心,問題是一旦進入司法程序,涉及大眾股份的所有交易都得凍結。說句實話,兄弟我也拖不起啊。」

谷偉民這番話,也是告誡萬順龍,別指望等到我和杜林祥都拖垮了,你再進場收屍!真到了谷偉民與杜林祥對簿公堂時,大眾股份這個殼也就不復存在。

萬順龍說:「承蒙谷總看得起,實在受寵若驚。只是,現在想買殼的大有人在,你幹嗎不去找別人?」

谷偉民說:「重新找買家,接觸、談判到最後拍板,又得不少時間。現在最寶貴的,就是時間。杜林祥這王八蛋,把時間都糟蹋光了。」說到激動處,谷偉民忍不住爆出粗口。

谷偉民接著說:「萬總你不同,對大眾股份的情況比較清楚,前期我們也接觸到了相當程度,只是中途遭了杜林祥的小人算計。如果重啟談判,估計很快就能取得成果。」

萬順龍面無表情:「杜林祥怎麼說?他肯讓出來嗎?」

谷偉民提高了音調:「這可由不得他,不讓也得讓。」谷偉民平復了一下情緒,接著說:「我知道杜林祥和萬總有些過節,不過他更是一個精明的商人,關鍵時刻會懂得取捨。」

萬順龍笑著說:「我看谷總還是先和林祥聊一下,如果他同意你的方案,咱們再溝通不遲。我和林祥是多年的朋友,近來因為下面的人處事不當,可能有些誤會。尤其這種時候,我更得謹小慎微,免得別人說我落井下石。」

谷偉民點了一下頭:「好。」

從高爾夫球場回市區的車上,萬順龍與孫興國坐在後排。孫興國顯得很興奮:「杜林祥終究還是敗在了萬總手裡。」

萬順龍擺擺手說:「就像下午打出的那記小鳥球,非戰之功,運氣好罷了。誰能想到,杜林祥的資金鏈會突然出問題。」

萬順龍沉思了一會兒,接著說:「大眾股份那邊,你瞭解的情況怎麼樣?」

孫興國說:「這家公司我們原先就派人去做過財務調查,沒發現大的問題。杜林祥聘請了上海一家專業的財務審計公司,也對大眾股份做過財務審計,依舊是順利過關。上海公司的審計報告,我已經拿在手裡。我又把他們的報告與咱們之前的審計結果做了對比,同樣沒發現問題。」

孫興國接著說:「杜林祥與谷偉民簽署協議後,緯通方面向大眾股份派出了接收小組,他們掌握到更多的財務數據。從那裡反饋的情況來看,大眾股份這個殼相對來說還算乾淨。」

「這也符合常理!」萬順龍點點頭,「杜林祥正是因為看清楚了大眾股份的價值,才不惜一切地想得到它。」

孫興國說:「杜林祥至今還沒死心,據說昨天又飛去北京找關係去了。」

萬順龍問:「有什麼進展嗎?」

「依舊碰了一鼻子灰。」孫興國輕蔑地說,「他現在是黔驢技窮。我一想起當初張清波領著杜林祥在北京求爹爹告奶奶,包裡揣著十萬美元,結果硬沒送出去的事,就覺得好笑。」

萬順龍也笑了:「林祥這個人呀,處理人際關係時還是太庸俗。不過話說回來,像他這樣一個初中都沒讀完的人,要和領導攀上關係,想必也只能拿錢開道。」

「那是,」孫興國附和道,「萬總才是真正的儒商。杜林祥和你比起來,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萬順龍微微點了一下頭,沒有搭話。最近,他總會不時嘲笑杜林祥沒文化,昨晚在家裡,妻子馬曉靜問:「杜林祥沒文化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過去從未因此瞧不起人家,現在卻為何掛在嘴邊?」

萬順龍平時還沒注意到這點,便問:「你說為什麼?」

馬曉靜眨了眨眼:「想聽真話嗎?」

「當然。」萬順龍說。

馬曉靜緩緩說道:「過去的杜林祥,不僅才氣差你一大截,論企業影響力、商場謀略,更不是你的對手,你完全沒把人家放在眼裡。現在呢,緯通的發展勢頭很猛,甚至廖海濤那件事,杜林祥還能設局把你給套進去。有文化,是否就成了你僅有的優勢?」

妻子說的對嗎?萬順龍不知道。不過他是一個心高氣傲、睚眥必報的人,他從不認為杜林祥真能超越自己,因為廖海濤的事,更憋著一腔怒火。萬順龍必須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告訴所有人:我才是真正的強者!

孫興國的情報很準確,杜林祥這幾天一直在北京。這天見了幾個朋友,直到晚上八點過才回到賓館。正在浴室洗澡時,手機響了。杜林祥裹上一條浴巾走了出來,一看號碼,是謝依萱從香港打來的。

杜林祥心頭一熱,接通電話:「小謝,什麼事?」

謝依萱聲音很低:「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方便,你說。」杜林祥說。

謝依萱說:「聽說因為資金的問題,收購大眾股份的事有了變數?」

謝依萱的關心,令杜林祥很受用:「一點小問題,相信能解決。」

停頓了幾秒,謝依萱說:「不能收購大眾股份,或許不是壞事。」

杜林祥臉色一沉,緊張地問:「什麼意思?」

謝依萱說:「在谷偉民的公司,我頂多算個中干,許多絕密資料,我是接觸不到的。目前我也只能把話說到這兒。」

掛斷電話後,杜林祥扔掉浴巾,赤身裸體躺在床上。他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裡,並不急著點燃,兩隻手不停地上下搓著。隔了十多分鐘,杜林祥站了起來,把煙點燃,深吸了一口之後,撥通了谷偉民的電話……

回到河州後,杜林祥就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裡。緯通集團上下,也被一股失敗情緒所籠罩。杜林祥最終沒能破解資金困局,只得再一次與萬順龍簽署城下之盟。

面對一臉倨傲的萬順龍,杜林祥提出了一項條件——簽約儀式不在河州舉行,放到大眾股份總部所在地深圳,而且儀式必須簡潔,不通知任何媒體。杜林祥說,這是希望給自己留一點兒面子。「買回的殼居然留不住,夠丟人的了,別再大張旗鼓弄得全世界都知道。」

萬順龍點頭答應了,他認為這是勝利者對於失敗者的寬容與憐憫。如釋重負的谷偉民,當然更不會提出異議。

莊智奇昨天便趕赴深圳,代表杜林祥出席簽約儀式。杜林祥看了一下表,心裡默念道:「此刻在深圳,簽約儀式應該開始了吧。」

高明勇這時走了進來,一臉關切地問:「杜總,晚飯想吃點什麼?」杜林祥連著好幾天足不出戶,每餐都由高明勇安排人送進來。

「沒胃口。」杜林祥擺擺手,接著問道,「深圳那邊有什麼消息?」

高明勇說:「暫時還沒有。如果有什麼消息,莊總一定會打電話。」

杜林祥接著問:「萬順龍、谷偉民那邊怎麼樣?」

高明勇說:「兩人昨晚都趕到了深圳。萬順龍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據說河州這邊已經在籌備慶祝典禮。谷偉民那邊,最近公司裡出了點事。」

「什麼事?」杜林祥問。

「也不是什麼大事。」高明勇說,「我也是聽谷偉民手下的人聊天,說公司行政部副經理謝依萱涉嫌職務侵佔,谷偉民報了案,謝依萱被警方帶走了。」

杜林祥面無表情:「謝依萱,名字好像有點熟。」

高明勇說:「她還來過河州。當初杜總讓我招呼好焦天明,謝依萱就是搭你的車回的市區。」

「哦,想起來了。唉,真要是點兒小事,內部處理就是了,幹嗎報案?谷總這人,對待下屬還是不夠寬厚。」杜林祥的演技很高,他與謝依萱之間的關係,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高明勇瞟了一眼杜林祥的電腦:「杜總在網上看連續劇?」

杜林祥點點頭:「這幾天太累,看看連續劇權當調節情緒吧。」

「杜總平常工作太忙,是得注意勞逸結合。」高明勇猜想老闆的心情不會太好,知趣地退出辦公室。

杜林祥輕擊鼠標,眼光重新盯住電腦屏幕。在辦公室閉門不出的日子,他一直在看連續劇《亮劍》。這部片子,杜林祥以前就看過。謝依萱曾經說,感覺杜林祥很像《亮劍》裡的男主角李雲龍,都是大大咧咧、充滿陽剛氣的硬漢。

杜林祥尤其喜歡劇中李雲龍率部攻打平安縣城那一段。李雲龍的新婚妻子秀芹被日本人抓到平安縣的城牆上作為人質,秀芹卻大喊著讓李雲龍趕緊開炮,還說「今天要是你不開炮,我就瞧不起你這個男人」。面對稍縱即逝的戰機,李雲龍最終下令開炮。平安縣城攻下了,死敵山本一木命喪黃泉,李雲龍與秀芹,從此也陰陽兩隔。

此時的杜林祥,腦中卻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城樓上被綁的是田雨而不是秀芹,李雲龍還會開炮嗎?」冥思許久也沒有答案。

晚上七點過,杜林祥接到莊智奇從深圳打來的電話:「合同已經簽署。萬順龍的動作很快,今天就把幾千萬打到了谷偉民的賬上。」

杜林祥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不會有什麼變數吧?」

莊智奇說:「鐵板釘釘的事,想變也來不及。」

杜林祥放下電話,重重地坐回皮椅上。河州的夜空飛著小雨,杜林祥雙眼仰望著天花板,任憑手指間的香煙自由燃燒。掐滅煙頭,他撥通高明勇的電話:「馬上給我訂明早去香港的航班。」

《掌舵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