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趙紅雨有點意外:「今晚就收?那,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
邵寬城說:「李隊讓我找你,讓你明天上班後看看林濤什麼反應。你身體行嗎?」
趙紅雨愣了半天才聽懂似的,眨了一下眼,說:「噢。」
儘管趙紅雨很想在邵寬城的車裡多呆一會,因為回到那個對她來說特別陌生的別墅,躺在特別陌生的床上,她不可能完全放鬆,尤其在她生病的時候,只有邵寬城和邵寬城的父母,只有那個熟悉而又溫馨的小院,才是她唯一的避風港和安樂窩。但他們還是很快分了手,邵寬城要趕回隊裡準備夜裡的行動,趙紅雨也要在飯點前趕回別墅,免得被別墅裡的兩個女人惡狠狠地等。
她主動抱了一下邵寬城,然後分手下車。
在晚上開飯之前,趙紅雨回到了別墅。
這天晚上父親沒有活動,趙紅雨第一次得以在家裡和父親共進晚餐。她並不知道在晚餐之前,父親已經與他的妻子林白玉達成了「和解」。父親答應立即給林白玉買車,以換取家庭的和諧。這個家庭因趙紅雨的加入而充滿矛盾,父親只能付出必要的成本,做出必要的妥協。
以汽車換和平的路線很快見效,當趙紅雨回家的時候,林白玉已經露出了笑臉,當大家坐上餐桌時她甚至還主動為趙紅雨遞來餐巾紙盒。一切似乎都很好,都很和諧,如同一個正常家庭的正常的晚餐,溫情而又融洽。
在這個氣氛下,父親從身上拿出了一個紅布包包,放在了女兒的面前。
趙紅雨還以為父親要給她紅包呢,還在疑惑今天是什麼日子……紅包已被父親打開,一隻白色的玉環脫紅而出,光彩畢現!頭頂的燈火反射其上,連趙紅雨蒼白的臉頰都鍍上了一層玉的瑩光。白色玉環當然也吸引了林白玉的視線,翠鑽金玉,女人最是敏感。古玉既是萬教授收藏的門類之一,二十多年耳濡目染,林白玉對玉的好壞,也能分出個八九不離十來。她隔著桌子遠遠一看,就知道那必是新疆和田料,而且絕對不是「山料」和「山流水」!玉的今古她看不準的,但質地的優劣肯定不會走眼。
沒錯,那是好玉!是仔料,夠羊脂!
這隻玉環林白玉以前並未見過,但此玉的來頭想必不凡,以致丈夫道來之聲情並茂,當屬少見:「這是一隻唐代的玉環,」萬教授對女兒說:「戴在身上,能保佑平安。你今天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古玉都有靈氣的,能避濁養元,祛病除災。你戴在手上試試看……」
這下林白玉明白為什麼飯前丈夫忽然承諾給她買車了,原來就是為了把這麼珍貴的玉環送給他的女兒!她換車是丈夫早就答應的事情,之後憑空生變,收放或許都是作戲,無非是為了給他女兒買車造勢而已。現在又送女兒珍貴的古玉,林白玉不平頓起,惡膽旁生,面目立刻變得陰冷起來。
可惜萬教授並沒有留意妻子的臉色,趙紅雨也只顧興奮地把玩玉環:「這真是唐代的嗎?」她問。
林白玉牙癢地想:窮家孩子哪見過這麼精美的物件。
「是唐代的,」萬教授說:「至少一千三四百年了,是宮廷之器。」
宮廷之器!
這四個字又把林白玉的目光重新拉回到那隻玉環上,果然是奪人眼目之物,其潤潔高古,美不能言。這時,她發現趙紅雨的視線從玉環上抬起,移向自己。林白玉怎麼也沒想到趙紅雨會把玉環拿到手上,隔桌遞到了她的面前,並且說出她怎麼也想不到的話來。
「那給林阿姨戴吧。林阿姨名字就叫白玉,和它正好能配上啊。」
林白玉措手不及,剛剛妒火中燒的眼神都來不及調整,「啊,不不不,你拿著,你拿著……」
萬教授也說:「小雨還是你戴吧,這隻玉環很配你的。」
但趙紅雨還是把玉環遞給了林白玉:「阿姨你戴吧,我丟三落四慣了,這是古董,萬一丟了就麻煩了。」
玉環到了林白玉手中,沉甸甸的,很壓手。這時小劉把飲料端上來了,有牛奶、茶和橙汁。小劉給趙紅雨上橙汁時林白玉眼睛直勾勾的,完全忘了應有的迴避。她看到趙紅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竟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攔她,手沒伸出去,卻把小劉遞給她的牛奶打翻。牛奶傾濕了玉環,大家連忙起身收拾,萬教授先把玉環拿起來用手絹擦拭,趙紅雨也站起來,想去擦抹弄濕的桌子,卻忽覺暈旋……她趔趄了一下,被父親扶住。父親驚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真生病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林白玉瞪著眼睛,驚慌地叫喊:「小劉!小劉!快拿白開水來……快,快喝白開水!」
小劉拿來了白開水,說了句:「有點熱……」林白玉搶過來遞給趙紅雨:「快,熱也喝下去,一杯都喝下去,把胃沖沖就好了……」
但是,趙紅雨的意識已開始模糊,握著那杯白開水的手已經無力,杯子從指間倏忽滑落,地上砰然一響,狼藉一片!
今夜收網,參加行動的刑警們陸續集結,都在準備。
邵寬城更是忙前忙後,快出發時他忽然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電話裡一個自稱醫生的陌生人問他認識不認識趙紅雨,說趙紅雨因急病被送到了古都醫院,目前正在救治,病情尚無診斷。
「你是她男朋友嗎?」醫生在電話裡問他:「病人讓我們打你電話,你是她男朋友嗎?能過來一下嗎?」
邵寬城一下有點發蒙,舌頭拌蒜:「趙紅雨怎麼了?你是什麼醫院?什麼?什麼病?喂喂喂,你聽得清嗎?」
這是個讓人不安的電話,邵寬城立即向隊長李進做了報告。儘管行動在即,但他還是要求請假離開。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李進不但毫不猶豫地批准他離開,而且居然放下整裝待發的隊伍,親自駕車,和他一起往古都醫院來了。從情理上說,趙紅雨是上著任務時忽然發病的,李進做為她的派遣者,也確實應當關心。何況,趙紅雨是女同志,更需要格外照顧。何況,她是退了役又被隊裡拉回來的,更要保證她的絕對安全。
李進把車開得超快,從刑偵總隊到古都醫院,估計能收數張交警罰單。但是到了醫院李進並沒有下車,而是讓邵寬城獨自進去,他自己則留在車裡等候消息。邵寬城是趙紅雨多年的鄰居,又是她青梅竹馬的戀人,趕來探望理所當然。但如果李進進去,趙紅雨難免蒙上警方色彩,不利任務,也不利安全。
邵寬城跑進急診部治療室時趙紅雨剛剛洗完胃,正在輸液。她神智已清,見到邵寬城終於出現,緊張的神經才放鬆下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邵寬城則滿目焦急,直撲床前。
「你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輸液的護士剛剛出去,屋裡此刻沒有別人。趙紅雨氣息虛弱,答非所問:「你們,今晚……不是有行動嗎?」
邵寬城急切再問:「到底怎麼回事啊?是胃病嗎?」
趙紅雨說:「沒事,我求醫生找你,是因為我有點害怕。我從沒住過醫院,所以我有點害怕……」
邵寬城略略鬆下一口氣來,寬慰她道:「住院沒事的,害怕什麼,再說你父親也在。」
趙紅雨做悲催狀:「神馬意思?你意思是你來不來都行是嗎?」
邵寬城笑了。
邵寬城是在急診部的辦公室裡見到萬教授的,醫生向他們兩人介紹了對病情的診斷。
「你們家裡還有別人也有和她同樣的症狀嗎?我們懷疑你們吃的菜沒洗乾淨。」醫生說:「病人的血液裡含有殺蟲劑的成分,這種有毒成分可以損傷人的脊柱神經,導致昏迷甚至癱瘓,嚴重的可能危及生命。所以非常危險……」
邵寬城側目去看萬教授,眼中不無惱火,不無埋怨。萬教授不得不也看了一眼邵寬城,臉上竟是一片茫然。
第九章
對於我正在敘述的這起案件來說,古都醫院對趙紅雨的病情所做出的診斷是一個重要的情節。對整個案件的進程來說,此夜也是一個關鍵的拐點。在這個案件中承擔角色的每一個人,幾乎全都不約而同地在這天夜晚,交集到了這個拐點……
這天夜晚大約十點半左右,趙紅雨在古都醫院結束了輸液。幾乎同一個時辰,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老郭接到了侯老大的一個電話,侯老大在電話裡的聲音有點飄,以致老郭懷疑他嗑藥又嗨大了。
「老闆,已經有十三米深了!」侯老大喊著說:「最多再有兩個小時準能通,它要是不通,你就通我!我過去打井打過六十米深,這點小洞我用手指頭都鑽得出來!」
老郭只說了一句:「我兩小時後到。」別無他言。
老郭是在放下電話後立即啟程的。他告訴侯老大兩個小時後到,實際上他肯定要在盜洞打通之前就趕到現場。儘管,無論是林濤還是他本人,都做好了此墓已是空墓的心理準備,特別是前一天在墓道的土層中發現那只白色玉環之後,空墓的可能性更是佔到十之八九——如此精美的隨身之物竟然在外墓的墓道上發現,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此墓在歷史上已被盜過,盜墓者荒亂中將玉環遺落於此,否則不可思議。但即便是空墓,也不排除仍有遺落的小件文物或文物殘件留在墓內,所以他必須要在開墓之前趕到那裡,以免侯老大或他手下的人見財起意,先下手為強。如果真是帝后的陵寢,裡面的每件東西可能都很值錢。僅僅前一天在墓道上得到的那件白色玉環,其價值就已經確保老郭和給他投資的林濤全都不枉此役了,今夜若在墓室內再有斬獲,哪怕只有一件,都是錦上添花,額外之財了。
這一夜,天上無星無月。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