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一個民警有點悻悻然,答道:「我問了,她說的是她父親的家。」
邵寬城怔了半天,掏出電話就撥紅雨的號碼,紅雨關機了。他不甘心地再撥一次,撥到一半時看到萬教授和小劉推著紅雨從咖啡廳出來,朝大堂這邊走過來了,邵寬城拔腳衝了過去。
民警在他身後一把沒拉住,喊一聲:「哎!」
父親也在身後叫他:「寬城!」
他大步走過去,萬教授看到他了,全身細胞都緊張起來,但沒想到的是,他發現迎面而來的這個年輕人,很努力地堆起一臉笑容,聲音也因刻意的謙卑而倍顯陌生。
「叔叔,叔叔您好,剛才我不禮貌,請您原諒。我,我能不能跟紅雨說幾句話呀,就說兩句。」
萬教授是文化人,對方客氣,他也可以以禮相待的。他說:「對不起,小雨很累了,等她身體狀況好一點的時候,她要同意,你可以來看她。今天她太累了……」
「寬城,」輪椅上的紅雨打斷父親,她用目光召喚邵寬城過去,然後,又示意小劉把輪椅推到旁邊的一組沙發處。「爸,我跟他說兩句話,您在門口等等我好嗎。」
女兒這樣說,萬教授還是有點猶豫,趙紅雨再次表示:「讓我跟他單獨聊兩句吧,你們在門口等我會兒。」她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不容置疑。
萬教授看看邵寬城,又看看兩位民警和邵寬城的父親。只好默默隨著大家往門口移步。
邵寬城在沙發上坐下來,和趙紅雨目光相接。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們促膝低語。邵寬城知道時間不多,但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是勸她回到能給她安全和溫暖的小院,還是問她為什麼選擇回到那個凶險的別墅。
先開口說話的,是紅雨。
「其實,我很想跟你回家,我當然喜歡咱家的小院啦,但是,我覺得我的任務沒有完成。」
「你已經完成了,完成的很好!」邵寬城心裡火燒一樣的灼痛,幾乎淚奔:「你真的裝一回死行嗎,我宣佈,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應該跟我回家!」
趙紅雨雖然是女孩,雖然表面感性率真,卻不像邵寬城那樣表面性格老成,實際敏感多情,一激動就喜歡掉眼淚的。趙紅雨沒有激動,她甚至還露著笑容,她說:「我知道,你不希望我退役,你希望我永遠當一名警察,就像我們在警察學院立下的誓言那樣,但我讓你失望了。」
邵寬城心中千言萬語,形不成口中一句完整的話:「沒有沒有……」
「所以這次,我不想讓你失望,不想讓李隊,讓總隊的頭頭,對我失望。其實我挺好強的。」
邵寬城忍不住叫起來,他壓著聲音叫起來:「昨天晚上李隊到底跟你談了什麼?你已經立了大功,你現在留下來也沒用了!是李進讓你留下來的嗎?」
「李隊沒讓我留,但我知道,他們在找楊鑭!他們找不到楊鑭!」
「你都這樣了,你就能找到楊鑭嗎?你要是再生病可怎麼辦!」
「我覺得,楊鑭可能還會來找我爸,我也怕我爸處理不好這件事情。」
「楊鑭還會來找你爸嗎?他還會拋頭露面跑出來嗎?你要在你爸那兒等他嗎?你要等到什麼時候?醫生說你要再犯病就有生命危險你知道嗎?」
這時,他們都看到,萬教授和小劉朝他們走過來了。紅雨把語速放快,把聲音壓得更低:「我死不了,所以我也不想裝死,我非得讓你承認,我是最牛掰的警察!」
邵寬城轉頭看了一眼走近的萬教授,他知道,他們的交談,只能到此為止了。在分別的這個瞬間,他眼圈又紅了。趙紅雨不喜歡他動不動就眼淚,於是故意不看他,把頭轉過去,往父親那邊看。她沒想到邵寬城起身道別的話,竟是一句:「好,我頂你!」見萬教授還有幾步之遙,他又說:「別吃他家的飯。飯我爸媽每天給你送過去!」
萬教授和小劉一前一後走近了他們。邵寬城的父親和兩位民警也跟在後面。邵寬城忽然俯身貼近趙紅雨耳邊,說了最後一句:「開著手機!」
萬教授帶著紅雨走了。
派出所民警也走了。
父親把車留給了邵寬城,自己坐公交車走了。
邵寬城站在西京大飯店的門前,看著來往如織的人流,發了半天呆,才低頭往停車場走去。
他來到警隊時早已過了上班的時間。他去了李進的辦公室,先是說了紅雨出院並跟父親回家的事情,然後板著臉對李進表示,有些想法想跟他談談。李進正要去總隊長屋裡開碰頭會,便叫他一起過去做個會議記錄,有什麼事會後再說。
邵寬城說:「我不是不參加敬陵案的工作了嗎?」
李進說:「你怎麼知道我們要談敬陵的事?」
於是,就到總隊長辦公室開會。除了總隊長和李進外,參加會的還有一隊的兩個探長,談的果然還是敬陵的事。先是由梁探長匯報尋找楊鑭的工作,石槨被盜已經是第三天了,楊鑭仍然查無蹤跡,從某個角度上更增加了他的嫌疑。楊鑭與石槨同時蒸發,似乎不像完全的巧合。前天晚上他還去了古都醫院,從趙紅雨提供的情況和萬教授的陳述以及古都醫院的監控錄像看,這一點確定無疑,說明他至少在兩天之前並沒有離開西京,之後如果不是刻意躲藏,怎麼會查尋不到呢?楊鑭在網絡上的痕跡也接近空白,他沒有微博,QQ也半年多沒有上線了,看上去像一個與世疏離的人。
之後由井探長匯報對林濤、郭得寶和林白玉的審訊情況。關於林濤夥同郭得寶盜掘敬陵從策劃到實施的全過程,已經大致搞清。包括郭得寶僱傭的侯老大那夥人在內,敬陵盜案的一干人犯在口供方面,並無明顯出入和漏洞。基本可以起到互為印證的作用。但從這些人的口供中,查不到關於楊鑭實質參與此案的任何證據。
匯報中提到的林白玉,讓邵寬城聽得格外入心。因為說到林白玉,就不能不說到他的丈夫萬正鋼。通過對林濤和林白玉的審訊,兩人之間過去的曖昧關係和現在的利益關係已經基本瞭然。按照林白玉自己的供述,她的丈夫對她和林濤的事應該多少是知道一點的。不過丈夫在教育界、考古界都是名望人物,肯定不想家醜外揚,授人笑柄,影響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正面形象。再說林濤既有求於她的丈夫,這些年肯定也會有利益輸送。丈夫捨義求利,「顧大局」,「忍小隙」,所以對她和林濤的眉來眼去,一直眼開眼閉,默不作聲。
這是林白玉的說法。
井探長還提到,萬教授為林白玉請的律師,昨天下午已經去看守所和林白玉見過面了。萬教授與林白玉之間,感情是談不上了,但畢竟還有夫妻的名份,萬教授對林白玉該盡的責任還是會盡的,該花的錢還是會花的。在考古學者和大學教授的圈子裡,萬教授聚財的能力一向出類拔萃,但其實他最看重的,並不是錢,而是比金錢價值更穩定的地位,名譽,和聲望。這些才是他內心最引以為榮的東西,說白了,也是他財富的來源與根基。
提到萬教授,李進插了一句嘴:「我還是認為,萬正綱在這個案子中的嫌疑不能排除。我們今天早上已經給總隊又打了報告,要求恢復對萬正綱的監視調查。」
總隊長皺眉說了一句:「萬正綱涉案證據不足,撤銷對萬正綱的監視是局裡定的,沒有新的證據就不要再提了。」
屋裡沉默片刻,總隊長又問:「紅雨怎麼樣了,身體沒事了吧?」
邵寬城本來是坐在角落裡的,職責只是做記錄而已,但總隊長問這話時,目光是穿過李進,投給他的。他於是起立回答:「身體還是不行,昨天在醫院輸了一宿液。」
總隊長關切地又問:「噢,醫生怎麼說?家裡有人照顧嗎?」
邵寬城答:「她爸把她接走了,在那兒沒人照顧!」
總隊長奇怪:「不是一直住你家嗎,她病了你們怎麼讓她爸爸接走?」
邵寬城忽然抬高聲音:「我不知道她是自己要去的,還是你們領導勸她去的!我認為她現在身體都這樣了,隊裡不應該再沒完沒了地跟她說這個案子!她已經做了她應該做的,可以做的,她已經是一個英雄!隊裡應該讓她安心休息,讓她徹底退役!我求你們別再跟她說這個案子了,弄得她老說自己沒完成任務!」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總隊長一臉茫然,李進一臉鐵青。梁探長井探長也面面相覷,想不出邵寬城這樣的「小清新」為何敢於如此「咆哮朝堂」,撒野犯上。
第一個發聲斥問的還是李進:「你認為是我們勸她去她爸爸家的嗎?你根據什麼這麼認為?」
李進的反問,聲勢凌厲,邵寬城答不上來,但激動之下,仍繼續撒野:「你們領導應該勸她趕快退出來!不能為了破案,不顧自己人的安危!不能為了……」
李進厲聲打斷他:「邵寬城!你說話要負責任!」
井探長和梁探長也開口勸解:「小邵,你先坐下,先冷靜,有些事你是不是有誤會?是不是……」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