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發了之後,他等了十分鐘,才放下手機。
紅雨沒回。
紅雨睡了,其實她只是困了。一整天鞍馬勞頓,和父親又聊了那麼久,她確實累了,上下眼皮打架。收到邵寬城回信之前,她就已經睡著了。
可惜,無夢。
夜深人靜。
當邵寬城在唐古縣公安局招待所裡怏怏睡去時,李進終於看到078號大貨車詭譎的尾燈!
這是山路中最後一個隧道,足有兩公里漫長。李進一馬當先,成為整個追擊車隊的先鋒。在隧道將盡之時,前方遠處,那半明半暗的車燈終於出現,幽靈般地飄移在視線的盡頭。
隧道終結於山口,山外荒漠蒼茫,獵物無可迂迴,無處遁形,天上的飛機,地上的車隊,夾擊迫近。因為不知078號車上有無武器,直升機一直不敢貿然低飛,但進入平坦荒漠之後,飛機立即發射了一串照明彈映亮大地。李進也命令刑警鳴槍示警。他們看到,078號貨車驚恐地搖晃了一下,竟然自動減速,似乎做出了服從與畏懼的姿態。李進是最先超越這輛貨車的,他的車子從貨車左側超越時,剎那間甚至看到了貨車駕駛艙裡那張醜陋的面孔。也許僅僅兩三秒鐘,第二輛警車也閃著警燈響著警笛從貨車的右側超越,完成了強悍的合圍。為防止詐降和其他意外,後面的警車還是開槍擊爆了貨車的兩隻輪胎。在槍聲的回音中,貨車龐大的身軀發出痛苦的咆哮,那是十個巨大車輪一齊剎停的劇烈震動,高高的車頭不由自主地向一側歪斜過去,在虐心的剎車聲和暴起的塵土中慢慢停住。
貨車停住的同時,七八輛警車瓦亮的車燈與直升機上的探照燈已如一張恢恢天網,將貨車團團困住。警車和直升機的轟鳴,警察們的高聲喝叫,統治性地壓制著貨車裡的一切動靜。天上地上,不知多少只槍口對準貨車的頭尾,「下車!」「投降!」,「繳槍不殺!」,在連續不絕的喊聲中,貨車駕駛艙的兩個門先後打開,兩個人顫顫抖抖地從車裡鑽了出來,雙腿還未著地,便被就地按倒。幾乎同時,李進帶人衝向車尾,他幾乎沒有聽到那兩個人被銬住時發出的哀嚎。
貨櫃車的貨櫃很快被打開了,李進第一個竄入櫃內,十多米長的貨櫃出人意料地空曠,僅有幾隻疊落著的碩大木箱,被繩索固定在車廂的前部。刑警們從自己的汽車裡搜集來一些鐵棍起子之類的工具,七手八腳將木箱撬開。木箱不過是一些木板臨時釘在一起的,很快就被撬得七零八落。李進始終沉默地站在人後,儘管這幾個簡陋的木箱已經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沉著氣,心存僥倖地幻想著奇跡發生。
奇跡沒有發生。
被撬開的木箱裡,只有一堆白色聚苯板。每隻箱子全都一樣,白板散落一地,別無它物。
對兩個貨車司機的突擊審訊就在兩輛刑警的車內分別展開,李進的惱火前所未有,一個司機說話有點遲鈍,氣的李進差點違紀動手。審訊很快有了初步的結果,兩個司機的口供大體一致:他們二人是河南新鄉的農民,叔侄關係,一年前租賃了這輛大貨車經營個體運輸業務。這趟從馬坡到銅州的長途生意是一個陌生人給的,陌生人看了他們在街上貼的小廣告,打電話聯繫他們,說要運送幾件機器設備。雖然素不相識,但陌生人答應先付運費的80%,這在貨運行業中相當難得。一天後他們到達馬坡鎮李泉村的那個小工廠裡,收了錢隨即裝車起程。至於車上裝的到底是什麼機器設備,陌生人沒有細說,他們也沒有細問,只要知道不是危險易爆易燃易碎的東西,其他沒必要細究。
截獲078號大貨車的情況和對兩位司機的審訊結果全都即時向總隊做了匯報。總隊也即時向市局領導做了報告。市局和總隊的分析很一致:犯罪嫌疑人租用這輛078號貨車的動機,就是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完成聲東擊西的計謀,達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目的。真正的國寶應該就在李進追擊078號貨車的同時或之前,走另一條路線,悄悄離開了西京,現在,應該已經出了省境。
此役,警方判斷錯誤,明顯被對手虛晃一槍,李進的惱羞成怒,自不待說。雖然,市局並沒批評總隊,總隊也沒批評李進,但李進心裡的窩火還是溢於言表。兩個貨車司機被帶回西京,做筆錄,留檔案,然後,除了那幾箱白色聚苯留做物證分析外,其餘連車帶人,一起釋放。誰都無可奈何。
一切必須重新開始,還是從調閱相關地區的道路監控錄像,和對社會面的調查走訪入手,尋找新的線索。李進的人馬和以前一樣,夜以繼日,疲勞作戰。回到西京的頭兩天,他似乎忘記了萬教授,也沒主動給邵寬城打電話,邵寬城每晚給他發信息報告一天「平安無事」,他也沒有任何「指示」回復。
第二十章
一連兩天,萬教授帶著女兒住在唐古山的那間木屋裡,就和度假一樣,過著悠閒並且快樂的生活。除了第一天去山下的一個廟裡進了香,讓主持和尚給女兒手腕上的玉環開了光,又去看了附近的一個藏醫,在藏醫那裡坐了一個時辰,此外並未再與外界有任何來往。
萬教授本來還聯繫了當地一個著名的中醫,以前給自己看過病的。可中醫不巧出診到天津去了,要一天後才能回來。父女二人除了在木屋的附近象徵性地打打獵,做做所謂的森林浴之外,多數時間都是在木屋裡聊天。
儘管,趙紅雨的身體還比較虛弱,無法遠足,但她還是迷上了打獵。這是她第一次打獵,雖然木屋附近只有兔子、山雞和鳥類可打,連野豬這種中型的野獸都難覓其蹤,但趙紅雨得以在父親面前一逞槍法,坐在輪椅上都能收穫兩兔一鳥,還是讓她叫爽不止,備覺滿足。
多年以來,萬教授幾乎從來沒有過和家人推心置腹聊天的感受了。這次和女兒的共處,讓他體會了得到愛的溫暖和付出愛的激動。讓他高興的是,他和女兒聊的所有話題,女兒都沒有迴避,包括女兒的學業和她未來的事業,也包括女兒的愛情和她未來的婚姻。
從女兒口中萬教授確認了邵寬城在女兒感情中的位置。他與這個看上去並不強悍的年輕人發生過多次口角甚至肢體衝突,可以說,這對準翁婿彼此的敵對,已經到了撕破臉的程度。但萬教授在女兒的面前,還是保持了謹慎的言辭和長者的寬容,並未對邵寬城多做評論,更沒有嚴辭批評。也沒有主題外露地曉以門當戶對之類的道理,而是採取了更迂迴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態度。他從年輕人應有的人生規劃和事業發展的角度,婉轉地對女兒的愛情潑水降溫,不動聲色地表示出對邵寬成的不以為然。
萬教授對女兒做了這樣的開導和規勸:二十歲到三十歲這十年,將是人的一生中最關鍵的十年。人的一生將在什麼位置上定格,將在什麼高度上定位,是充實還是虛度,是富有還是貧窮,是叱吒風雲還是默默無聞……一句話,是幸福還是不幸,主要取決於他怎樣安排這十年光陰!光陰如箭啊,必須惜時如金!首先,女兒馬上就要入校讀研,很快,還要出國留學,這一學還不知要幾年學成。學成後,馬上又要管理父親的財富,接受事業的檢驗,在這一切都沒有開始,沒有踏上正軌之前,愛情是不重要的,是必須放在第二位的。
而且,一個人的事業與地位一旦獲得,將是穩定的、受用終生的;而愛情一旦獲得,則會很快變得瑣屑平凡,變得索然無味。有了好的事業,愛情還用愁嗎?一個擁有了財富、地位、社會聲望和人脈資源的人,一個進入主流社會的成功的人,還怕沒有精英人士傾心追求嗎?還用得著在意成功前的屌絲嗎?
父親的意思趙紅雨當然聽得明白,父親幾乎是在用他二十多年前放棄愛情的切膚經驗現身說法。儘管,父親為他當年的選擇向女兒表達過歉意,做出過懺悔,但是,一旦把這個選擇抽像到價值觀的層面,父親的人生態度其實並未改變。
父親對邵寬城的BS,趙紅雨當然聽得明白,但她只是低頭做傾聽狀,做思考狀,未做表態,並不應承。她也沒有替邵寬城解釋,她顯然不想過多談論自己的愛情與婚嫁之事。結婚如果不是眼前急辦的事,她就犯不上急著說服父親,忤逆父親,犯不上在這優美的山間,在這悠閒的「假期」,與父親發生爭執和辯論。
進山之後,趙紅雨的精神雖然好了許多,但體力畢竟還未恢復,所以熬不得夜的,每天晚飯後不久就困乏不支,就得睡了。父親離開她的臥室後,她照例會給邵寬城發幾個信息,一來簡單報告這一天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及父女二人的起居活動,有事話長,無事話短;二來要陪著邵寬城親熱幾句,各種逗貧,嬉笑怒罵,倒也快活。邵寬城晚上勁頭大,求多聊,甚至,求通話,趙紅雨眼皮難撐,幾個回合下來,就得求晚安了,然後,手機轉無聲,很快睡著。
這夜,邵寬城住在唐古縣公安局招待所裡,和趙紅雨道了晚安,了無睡意。給李進信報平安之後,就一個人躺在床上看電視,百無聊賴地換了半天台,還是選擇了收看西京台的《唐史講壇》。
《唐史講壇》看了多期,邵寬城漸漸發覺,鏡頭中的萬教授與現實中的萬教授,個性其實大相逕庭。在講台上侃侃而談的萬教授風度優雅,慈眉善目,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絕對是個溫良恭儉讓的儒雅長者。而現實中的萬教授則自尊心強,自衛心強,不容侵犯,有時甚至霸氣側漏,一點都不淡定,骨子裡多少有點市井氣的。當年拋「妻」棄女,多年與林白玉貌合神離,說明萬教授是一個非常現實的人,很多取捨,皆視現實的需要而定。他不知道他這樣評價萬教授是否摻雜了個人的感情好惡。他這樣看待萬教授其實也很糾結,如果不出意外,幾年之後萬教授就特麼要成為他的岳父啦,他就得叫他「爹」啦。那時如果「翁婿」間仍然如此成見,如此心存芥蒂,叫「爹」的感覺會不會很坑爹呢?
這一期《講壇》講到了唐代開元盛世的尾聲,宮斗愈演愈烈。十幾年前由寧王抱出宮門的王子李清已經長大成人,改名瑁,封壽王。他的母親——准皇后武惠妃為避免貴族勢力滲透後宮,為壽王李瑁選擇了一個民間女孩為妻,在第一次召見這個女孩並且對女孩感到滿意後,武惠妃賜給了女孩一隻白色的玉環作為訂婚之禮,因為這個楊姓民間女孩的名字,就叫玉環。
在一千多年以後的今天反觀唐代,無疑有兩個女人最為知名。一個是把李唐皇帝趕下台並取而代之的武則天,一個是讓李唐王朝徹底走向衰敗的楊玉環。而站在這兩個最具傳奇性的女人中間的,就是挽救並延續了武氏一族顯赫地位,並且選擇了自己繼承人的武惠妃。武惠妃統治後宮近二十年,雖然在與皇后黨與太子黨的殘酷鬥爭中最終勝出,但後世歷代輿論對其貶多褒少,多以「手段陰險」,「蛇蠍心腸」作為評述,諸多戲劇及文學作品亦皆惡之。萬教授認為,究其緣由,一是歷代史學家多固守正統史觀,對以庶奪嫡的一切歷史人物皆揚少抑多;二是唐史對武氏數個子女離奇夭亡的事實均未作深究,顯然有失公允。從歷史人物的政治作用上看,武氏陪伴唐玄宗的二十年,朝政開明,吏治清廉,對外開放,四海平安。與後來亂唐的楊貴妃相比,足以推斷武氏對開元盛世的形成,無疑發生了正面的能量。所以,萬教授認為,對武惠妃的歷史作用,應當以大概小,撥亂反正,予以新的審視與評判。
雖然武惠妃在政治上獨善其身,但她選定楊玉環做為自己的兒媳,客觀上為李唐王朝後來的走向,埋下了禍根。楊玉環不僅在外貌上酷似她的這位婆婆,且琴瑟歌舞樣樣皆通,才藝方面不遜惠妃。數年之後,惠妃薨,唐玄宗萬端思念,竟與兒子換妻,另賜美女予李瑁,將兒媳楊玉環納為己妾,以替代惠妃,填補空虛。若干年後楊玉環憑大詞人白居易的《長恨歌》留名千古,而武惠妃則反而被擺在正史的邊緣,幾乎被人遺忘。
這一期《唐詩講壇》讓邵寬城著實嚇了一跳,他這才知道唐明皇的寵妾楊貴妃原來竟是他的兒媳,而且與他的親生兒子已經有了五年的夫妻生活。這樣的史實讓他石化了半天,碉堡了很久,不知歷史上還有多少這樣有悖倫常的故事讓人瞠目結舌。按照萬教授的解釋:唐代的李姓皇帝是來自西北的少數民族,並不像中原漢族那樣拘泥儒家禮教,加之唐代風氣開放,於是無奇不有。若以現在的觀念,並用現在的語言評價,唐玄宗奪子所愛,實在太逆天了,太奇葩了!而在後世所有的史書中均未見抨擊和譴責,更有白居易的一唱三歎,歌頌讚美,足見歷史對此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萬教授談道:李清改名瑁,封壽王,從父命返回大明宮,從母命與楊玉環定下終身,宮廷內外,有關皇帝欲廢太子而立壽王為儲的猜測,盛傳一時。據野史傳說,壽王李瑁在重返宮廷之後,某次出巡曾遭不明武裝偷襲劫殺,靠護衛拚死保護才倖免於難。此時王皇后早已被廢,武氏懷疑的矛頭,只能指向太子李瑛及其一黨。
如果說,多年以來,武氏在與皇后黨和太子黨的鬥爭中一直是以守為主的話,那麼這一次,她採取了主動出擊的攻勢。唐史記載中多有關於武氏陰謀廢太子而以李瑁代之的說法,無論確否,但武氏與太子黨結怨已久,直至勢成水火,你死我活,應是事實。
自獲封惠妃之後,武氏在唐朝的後宮,已經不乏親從,有計劃地讓人散佈謠言,已非難事。於是,宮中先是傳出某些內臣內衛企圖謀逆造反,皇帝身處危險的謠言,後由宰相李林甫等一干重臣分別奏請皇帝採取措施,加強皇宮的侍衛與保安。公元737年,時機大體成熟,武惠妃找到了一個受太子黨信任的人給太子李瑛、光王李琚、鄂王李瑤傳遞口信,稱宮內有人犯上作亂,皇帝不堪其擾,懇請太子聯合兩位王子進宮,清除亂黨。李瑛、李琚、李瑤等人迅速率從屬執械進入大明宮,聲稱奉旨護駕,武惠妃隨即向皇帝反告太子率眾逼宮謀反,皇帝旨命禁衛軍在宣德殿外將太子及李琚、李瑤等繳械扣押,太子因此被廢。這就是史上著名的三王事變。儘管後來武惠妃的兒子並未得到太子位,但三王事變無疑是武氏與異己鬥爭的最後一役,標誌著開元年間後宮之戰的終結。
一千三百年後,在遠離唐代都邑長安的這個邊遠小城,在小城的這間公安招待所裡,夜深人靜的此刻,邵寬城還在為這場早已煙消灰散的宮斗而不能入眠。他想,越是處於權勢巔峰的人,越是處於財富塔尖的人,究竟是越幸福呢,還是越不幸?
從情理上說,權勢、地位和財富,肯定會伴生無盡的輝煌和放肆的享樂,但從歷史上看,一切陰謀、爭鬥、陷阱和不測,也都與權勢和財富相輔相成,成正比發生。追求比別人更幸福是人的天性,這個天性當然帶有獸性的基因,從這個規律看,各種位高權重,各種財富等身,無數權貴人物的一生,也是充滿鬥爭和傾軋的一生!弱肉強食的動物規則肯定會表現得更加激烈,更加露骨。這都是故事啊,普通的平頭百姓,溫飽階層的小人物們,體會不到的!但小人物相對安寧的平凡人生,或許才是對幸福的真正詮釋。
第二十一章
唐古山區的清晨要比西京寒冷很多,屋簷上的樹葉,地上的灌草,都結了一層鹽一樣的霜。遠方雪山的雲頂已經隱隱泛紅,但太陽還沒有升起,木屋的瓦頂在樹冠的覆蓋下,依然殘留著黑夜的暗影。
寒冷的天氣常常有最佳的睡眠。趙紅雨也一樣,喜歡在下雨下雪和颳大風的日子裡,踡在溫暖的被窩中酩酊大夢。溫暖寧靜與風雨紛擾的對比,更能讓人深深體會到入心的安寧。
這樣的清晨,趙紅雨朦朧在半夢半醒之間,肢體髮膚都享受著舒適的慵懶。山很靜,個別不知名的鳥開始啼鳴婉轉。這裡沒有大城市的喧囂,沒有各種汽車灌滿各種道路的嘈雜,那種嘈雜從每天的清晨直到深夜,沒有任何耳朵可以倖免。
但在唐古山的清晨,被窩裡的趙紅雨沒有聽到汽車的聲音,她並不知道有一輛越野汽車悄悄地駛進山路,停在了木屋的門前。她也沒有聽見木屋的屋門被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人無聲無息地進入,無聲無息地上樓,和給他開門的萬教授一起,走進了對面的房間。
這一天的清晨萬教授起得很早,他早早地叫起保姆小劉和司機老王,讓他們開車去縣城接那位剛剛從外地回來的老中醫來給女兒看病。那輛深夜就已進山,一直隱蔽在木屋附近的越野車在目視老王駕駛的旅行車下山之後,才從隱蔽的樹林裡開了出來,直抵屋前。
在這個清晨,天還沒有全亮,悄悄造訪木屋的此人還能是誰?不會是別人了,只能是失蹤多日的楊鑭。
楊鑭——長安盜案的主角,和萬教授——後來被證實也涉入長安盜案的另一個主角,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山裡,在這個寂靜的清晨,在這幢木屋的二樓,在萬教授關起門來的臥室,碰了面。
他們的這次密會,是為了完成一筆交易。這是整個長安盜案的最後的一筆交易。後來證實,在最後的這筆交易中,買賣的雙方變更了角色。萬教授由一個交易的中介,變成了實際的買家。楊鑭也明白以他自己的能力和現在的處境,絕對是無法完成與國際買家的一項跨國交易的,他既便從萬教授那裡獲得了買家的聯繫方式,也沒有能力直接與遠在大洋彼岸的買家按照國際市場規則,自行完成一場複雜的交易。他唯一的選擇,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找到一個能以現金形式,將石槨價款一步到位全額支付給他的中國買家,以直接授受的簡便方式快速結算。這樣的買家,只有萬教授一人。
萬教授將這座盛唐時期皇家石槨的價值,以及它不凡的前世今生,向他的老友,美國著名的收藏家邁克·裡諾斯做了詳盡介紹並以加密郵件發送了石槨的圖片。不出所料,邁克·裡諾斯對這座在世界上已知的十一具古代石槨中最大,最精美,地位最顯赫的石槨一見傾心,重金以求,很快與萬教授達成協議。而萬教授能夠一筆付給楊鑭的人民幣現金,卻只有區區200萬元。一來是他傾其所有,也只能拿出這麼多現金存款了;二來楊鑭之前沒有料到自己這麼快就被公安抓到馬腳,他此刻的唯一所求,就是盡快拿到現金遠走高飛,找個偏僻的地方躲藏起來,他幾乎喪失了所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和時間,於是雙方同樣很快成交。之後,就有了萬教授攜女離開西京的唐古之行。
可以說,萬教授的唐古之行,主要是為了與楊鑭接頭,只有在如此偏遠之地,才能安全地遞交這筆現金。而帶女兒療養和治病,其實僅是此行附帶的任務,也是此行一個公開的名義。
在二樓的這間臥室裡,萬教授打開了他從西京帶出來的那只黑色皮箱,二百萬現金已經把這只容量不小的皮箱塞滿。萬教授之所以能為楊鑭打開這只皮箱,是因為他之前已經知道,那座偉大的石槨已被分拆成板塊,混在那批漢白玉建築板材中安全運至海邊,並由楊氏兄弟通過海上私運的途徑,登上了終極買家的貨船。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