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萬教授沉默了一下,似乎察覺出這種回應的信息量好大,不知應該再做怎樣的接應,於是轉開了話題。
「這個案子,至今還是沒有線索嗎?如果始終找不到真兇,對你們公安局來說,算是一個正常現象呢,還是意外?」
李進說:「找不到真兇,當然是意外!」
對這樣的回答,萬教授似乎有點意外,他遲疑了一下,再問:「這類案子……很容易破嗎?」
李進的回答,越發直接:「這個案子說易不易,說難不難。根據唐古縣公安局對案發現場的勘查結論,在案發的當天,一共有六個人到過兇殺現場,真兇,就在這六個人中間。」
萬教授一下怔住:「哪六個人?」
李進道:「你的女兒趙紅雨,你的保姆和司機,你的訪客楊鑭,楊鑭的表弟楊力……」
李進停頓了一下,目光定在萬教授臉上,說:「還有你。」
萬教授下意識地停了腳步:「我?」
李進不動聲色:「楊鑭,楊力,還有趙紅雨,都已經不在了。在活下來的人中,保姆和司機已經排除了殺人的嫌疑。」
萬教授滿臉僵硬:「難道……我沒有排除?」
李進也頓了一下,緩緩道:「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案發時你不在現場。」
「我去鎮裡的集上買菜去了,小雨說想吃點新鮮的青菜。那天早上我是不是去了鎮上,你們可以去調查嘛!我在集上好幾個攤位買了菜,你們去查好了!你們居然連我也……」
面對萬教授的氣急敗壞,李進依舊不疾不徐:「我們查了,你那天確實去了鎮上,但從時間上看,並不能排除兇殺發生時,你不在現場。」
萬教授做出極度憤怒的神態:「你們太不負責任了,難道你們一句『不能排除』,這種說不清道不白的所謂結論,就讓我背一輩子黑鍋嗎?你讓我一個做父親的……我白髮人送黑髮人……我……」
李進打斷萬教授的悲催:「如果你希望排除你的嫌疑那也很容易,那我想你肯定不會拒絕我的一個提議。」
「什麼提議?」
「測謊!」
萬教授愣了片刻,搖頭:「不,我不測謊,這是對我的污辱!」
李進冷冷說道:「測謊技術科學完善,世界各國司法通用。如果能夠通過測謊,就可以排除嫌疑。如果不能,或者拒絕測謊,那就不可能擺脫犯罪的嫌疑!」
萬教授徹底怔住。他是一個雄辯的人,一個自信的人,一個有尊嚴的人,一個一向雍容自若的人,但此刻,從未有過的,目光僵滯,無語應答。
第二十五章
安葬趙紅雨的當天下午,趙紅雨的父親,西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萬正綱終於走進了西京公安局刑偵總隊,走進了專門佈置好的一間測謊室裡,坐在了一組測謊儀前。他身上的全部金屬物質,包括手機和手錶,全部取下,手上和頭上都接了電線,他的臉上肌肉緊繃,他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莊重和堅定,還是緊張與不安……
封閉無窗的房間裡只亮著一盞暗暗的檯燈,檯燈置於靠牆的角落,幾個頭戴耳機的測謊專家背著光,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排複雜的儀器前。提問的節奏特意保持了平穩緩慢,沒有任何抑揚頓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提問的聲音有如空谷回聲,將氛圍一下子帶到了多日之前的唐古山中,帶到山中的那幢孤立的木屋前。
「案發的那天早上,天氣很冷嗎?」
第一句提問,看似平淡,萬教授想了一下,回答:「冷。」
測謊專家問第二句:「山上有霧嗎?」
萬教授答:「還好吧,山裡早上都有霧。」
測謊專家第三問:「山裡當時很靜嗎?」
萬教授的氣息似乎保持了淡定,答:「是的,很靜。」
萬教授或許沒有預料,測謊專家會在第四問急轉直下:「兇殺案發生的時候,屋子裡一共有四個人嗎?」
萬教授的身體在椅子裡動了一下,聲調鎮定得有些做作:「我不知道,那時候我不在屋裡。」
測謊專家的聲調毫無變化,但對萬教授來說,第五個問題猶如爆炸一般:「向你女兒開槍的,是楊鑭嗎?」
萬教授嚥了口唾沫,堅持了他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在屋裡。」
專家繼續問:「你聽到你女兒的叫喊了嗎?」
屋裡光線昏暗,萬教授的表情沉在黑影之中:「我不知道,我沒在屋裡。」
與測謊室相鄰的另一個房間,燈光同樣很暗。刑警們站在單向的玻璃隔窗前,他們可以看到和聽到測謊室裡的一切,而測謊室的人卻不能看到他們。刑警們雖然看不到儀器的顯示屏上電波的曲線震盪,卻能隱約聽到打印機嗒嗒作響,打印出萬教授的脈搏、心率和血流血壓的跌宕起伏。
邵寬城是第一次旁觀儀器測謊,那場面令他身心震撼。可以想見,如果萬教授真的目睹了他女兒的死亡過程,那一幕將是多麼不堪回首。而測謊的提問偏偏要將他帶回那個山間的木屋,那個血腥的清晨,那個父女永別的現場……如果萬教授真把女兒視為骨血,如果他的心真是肉長的,那麼他的這顆心,可以承受這樣殘酷的回顧嗎?他的這顆心,會疼嗎?會碎嗎?
邵寬城不知該怎樣想像萬教授的那顆心。
測謊繼續:「你的女兒倒下之後並沒有死,她當時說了什麼嗎?」
萬教授的聲音開始發抖,發虛,控制不住地口吃:「……我不知道,我不在,我不在……」
儀器的信號劇烈波動,測謊官的語調依舊平穩:「你女兒倒下來的時候,她的身邊,是有一隻獵槍嗎?」
萬教授愈發凌亂:「是,啊,我不清楚,我沒在屋裡。」
測謊官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停頓了一下,再問:「你的女兒,一共中了兩槍,胸口一槍,頭部一槍。其中獵槍打中的,是致命槍。這兩槍,是兩個不同的人打的嗎?」
萬教授的額頭上,汗水密佈,他穩定著自己的情緒,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
測謊官忽然轉題:「那個旅行箱裡裝的錢,是在兇殺案發生之前的幾天裡,分三次取出來的嗎?」
萬教授機械地:「我不知道……」
測謊官目視萬教授,提問停了下來。與測謊室一壁之隔的刑警們,透過單向可視的玻璃看著已近崩潰的萬教授,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同樣的嚴峻。
測謊官的最後一問,聲音突然抬高,語速突然加快:「一個月前,當你找到了你的親生女兒,那個時候,你有過幸福的感覺嗎?」
刑警們沒有聽到萬教授的回答,他們或許也看不到,萬教授的淚水在黑暗中臉頰上,如河流一般……
《長安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