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曲純青放下了落在百納肩頭的手,她說得對,師傅有些事是不會對他們說的……
正在想著,二人便見有人影出現在青石道上,四個人抬著竹轎,步履矯健,正快步走來……
「他們終於來了。」曲百納冷冷地笑著,對身旁的曲純青道:「你去請師傅來。」曲純青深紅披風一展,轉身向堂屋後走去。
從竹轎上走下來的是個裹著厚重頭巾的女人,頭巾上插滿了銀飾,身上的布衣黑得發亮,線條僵硬就如同紙殼般,身後四個抬轎的男人更是與行屍無異,低著頭站在那猶如四敦沒有生命的石墩。
「萬教主,家師隨後就到,請……」曲百納話未說完,那女人便和身後的隨從徑直走入堂屋坐下了。
曲百納看著這行人冷哼了一聲……這幾個人滿身屍氣,明明不是屍體,卻像極了行屍,反倒是那晚所見的蛐蛐,雖然是蟲偶,但卻多了幾分人味……
不出多時,國師從後堂走了出來,仍是那身粗布白衫。見到那個女人,也沒招呼客套,表情冰冷地直接坐上了堂屋的上座。曲純青端來一杯茶,放在案上,曲百納走了過來站在了他們的一旁。
「曲老頭,羅教的事,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女人厚實頭巾上的銀飾隨著話音顫動起來,聲音輕靈,著實好聽,只是頭巾和銀飾讓人看不清女人的臉,只能見到那豐滿的唇和雪白的貝齒。
國師抿了一口茶,沒有回答。
「長生園的事,羅教還是不要插手為好。」曲百納道。她對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好感,更何況被他們稱為異支的人,也只不過是擁有他們沒有的能力而以,他們再三主動找到長生園要求剷除異支,實則另有所圖。所有弟子中,除了曲崢嶸,無一人對羅教敬讓,如果不是曲崢嶸,長生園便可說和羅教毫無瓜葛,而曲崢嶸正是眼前這個女人送來的。曲百納不明白,師傅為何要留曲崢嶸在身邊,莫非她真的是空缺許久的「山」字房的真正的主人?
「我有三個弟子前來探望曲崢嶸,他們是否還在此地?」女人問道。
「師傅。教主。」曲崢嶸已走到堂前,向國師和那女人各行了一個禮,隨後走到女人面前問道:「百果姐姐來了?」
女人有些驚訝:「你沒見過她?她應該幾天前就到了。」
曲崢嶸搖搖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望向一旁的國師。
曲純青看著身旁的曲百納,她的面龐上找不到一絲瞬間的變化,那是她慣有的自我保護……他很明白,曲百納一定知道些什麼。
而曲百納心中卻出現了那夜的無垠,她應該最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可惜自己是不會去問她的……
「他們死了。」國師放下剛剛掐算過的五指,平靜地說道。
「什麼!」女人猛然間站了起來,全身的銀飾焦躁地沙沙作響。
「他們死了,請回。」國師波瀾不驚地說道,起身向堂屋後走去。
曲純青欲跟上國師,對羅教一行人拱手說道:「不送。」亦走入後堂。曲百納則轉身就走,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一個眼神。
銀飾下是女人微微顫抖的雙唇:「我萬相不會讓自己的弟子白白犧牲的。」她低頭思索了片刻,轉向身旁的曲崢嶸問道:「這兩天長生園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殳姑娘,蛐蛐,羅教的異支,師傅的貴賓……
「沒有。」曲崢嶸認真地說道,她知道女人的銀飾下是懷疑的目光,但是,她對百果等三人的死沒有一絲感覺,她們來探望自己,無非是要來套話,自己雖然被他們救過,但並不代表就要感激一輩子,尤其是這種帶著明顯目的性的……羅教每個人都自以為是自己的主子,真是可笑,不過要說共同點,就是自己和羅教一樣都憎恨異支。
「我看國師的弟子似乎都回來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女人抓住任何可疑,一定要弄個明白。
「碰巧師兄妹都回來修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曲崢嶸恭恭敬敬地答道,不透露些許口風給這個自稱為萬相的萬教主。
女人見曲崢嶸重要的字一個都沒點到,心中料想這曲崢嶸怕也是不願與自己合作,看來此行撲空,還損失了三名弟子,只得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陡然轉身向屋外走去。
四具「行屍」也快步衝至轎邊,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女人上轎,然後健步消失在長長的青石道上……
「師傅,只留崢嶸和那幫羅教的人在一起好嗎?」曲百納跟在國師身後,正在向迴廊的西面的盡頭走去。
國師目中浮現出淡定的笑容:「崢嶸儘管曾為羅教所救,但斷不會出賣長生園。」頓了頓,又道:「百納,今夜你和純青去為那三個亡靈超度一下……還有……看好你的妹妹。」
所有事情都逃不過國師那妙算的五指……百納唯有應允,心中不免又擔憂起無垠來,她不想無垠成為第二個四師兄,第二個曲鳴宇,第二個小福……——
「我去洗澡了。」蛐蛐抱著換洗的衣服向正在練習咒術的殳言說道,殳言嗯了一聲,仍然默默念著咒語。
蛐蛐笑了笑,滿足地走進了小洞穴內,殳言練好了咒術,就可以自衛了,就不會再有人可以輕易欺負她了……
他將衣服放在一旁,開始解開前襟的衣帶,忽然覺得鼻中如同被抽空般,一陣涼意順著鼻腔侵入了喉嚨,將手指放在鼻前輕輕一碰,出現在眼前的,是自己並不陌生的鮮紅血液……
「洗好了?」殳言已經幫蛐蛐鋪好青布毯,正坐在火堆旁笑盈盈地看著蛐蛐。
「嗯。」蛐蛐笑著點頭,走到殳言身旁坐下了。
「每天練完咒術之後呢……我就會想,我們以後應該做些什麼……」殳言眼中滿是憧憬,她天天都在想,有什麼事情是適合蛐蛐做又能自食其力的。
「可以做什麼呢……」蛐蛐凝視著火堆,那跳動的火焰就像在他心中舞著腰肢……它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麼,但依然燃燒得很旺……很旺……
「還沒有想到,一起想吧?」殳言看著蛐蛐,那是他們不久的將來,很快就會到那一天……
「我不知道。」蛐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聽你的。」
不知怎的,這句話,讓殳言心頭顫悠悠的,她仍沒忘記對蛐蛐輕輕一笑:「你說的,聽我的,不准反悔。」
「嗯。」蛐蛐應道,卻感殳言在自己身邊的微笑開始有些模糊,就像隔著一層薄霧,不由得,他握住了殳言的手……
他感到殳言的手往回縮了一下,但也許是自己握得太用力,殳言最後也握緊了自己的手。那是柔軟的手,讓自己不敢多用半分力氣……
「我們快些找齊九具屍體好不好?」
殳言嬌紅著臉等來的不是蛐蛐的蜜語,更不是傾心的表白,更不會是對未來的打算……而是讓人憎惡的屍體!……
蛐蛐感到殳言甩開了自己的手,很用力的……她生氣了?
「我們不是有九個月的時間嗎?現在只差六具了。」殳言的聲音就如同吞了冰塊般,涼氣迫人。
呵呵,蛐蛐看著火堆笑了起來……也許是自己太多慮了……
「你沒事吧……」殳言輕輕撫上蛐蛐的臉,他今晚感覺有些不同……
「沒事。」蛐蛐握住殳言的手,輕輕放在了布毯上,「晚了,睡吧。」
殳言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了火堆的另一邊,注視著蛐蛐慢慢地躺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綿延之夏
那囉謹墀娑婆訶摩囉那囉娑婆訶悉囉僧阿穆佉耶娑婆訶娑
婆摩訶阿悉陀夜娑婆訶者吉囉阿悉陀夜娑婆訶波陀摩羯悉
陀夜娑婆訶那囉謹墀皤伽囉耶娑婆訶摩婆利勝羯囉夜娑婆
訶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嚧吉帝爍皤囉夜娑
婆訶唵悉殿都漫多囉跋陀耶娑婆訶南無大慈大悲觀音菩薩
……
夜風中,聲聲低吟的經文傳來,洗滌著飄溢在這時空中的血腥殺氣……
循著國師的指引前來超度的曲百納和曲純青輕輕佻起了油紙燈籠……是誰先來一步……?
那人意識到有人走近,停止了頌唸經文,向曲百納和曲純青迎面走來……
「枯骨?」百納和純青異口同聲。
「是啊,看來師傅也把你們召回來了。」那人中等身材,說話時聲謙面和,穩重得體,從那腰帶上突出的腹部看得出來他略微有些發福。
三人相視而笑,純青道:「我們本是要來超度這三人的亡靈,但有枯骨在這,我們便是白跑一趟。」
「三個?」枯骨思索了一下,「不是六個人嗎?」
「六個!?」百納和純青開始有些迷惑。
枯骨指了指地上:「那三個……那、那,還有那,三個。」
百納和純青忽然沒有出聲了,枯骨在這方面比他們要敏銳許多。
「三具腐屍,三個生人……你們到底幫師傅做了什麼?」枯骨一臉疑惑地看著百納和純青。
純青剛想開口……
「這樣死不知道痛不痛苦……」枯骨看著濺撒在草叢中的血跡輕聲歎道,「我聽說蟲偶就是這樣奪人性命的,用手。」枯骨看著百納和純青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枯骨……你既然都知道了……」百納緩緩說道,枯骨在幾個弟子中是最年長的,他對師傅也是最瞭解的……
「是的,師傅他總算等到這一天了。」枯骨的聲音更像是在歎氣,百納和純青雖也不知這其中因由,心中卻也莫名地跟著枯骨歎了歎。
「我已超度完了,我們回去吧。」枯骨說著,示意百納和純青提燈引路,三人轉身向長生園走去……
「那三人是羅教的……」百納道。
「什麼!……哦,這樣……」枯骨應道,三人沒有再說什麼……
青蔥的新芽,終於在夏風中撐開了茂盛的枝葉,碧翠滴入清溪中,轉著輕快的圈兒漂向時光的那一頭……
儘管驕陽似火,洞中依然清靜涼爽,聽著洞口夏風的呼吸,看著那突如其來的驟雨狂奔而去,在如洗的天空留下斑斕的痕跡,數著日子一天又一天……
她什麼時候來把他們帶去……
「快了。」蛐蛐的聲音就像夏風的呼吸,他面對望向洞口的殳言笑了笑。
「你不是說你要午睡嗎?怎麼這麼快醒了。」殳言知道這夏日炎炎,難怪蛐蛐最近總是動不動就睡著了。
「我想可能是睡得太多,現在睡不著了。」蛐蛐揉了揉眼睛。
殳言看著蛐蛐淡淡地笑了……
夏天來了……
曾經複雜的咒術越來越容易,新的咒術也似乎能夠更快的上手……
無論自己用多調皮的咒術作弄蛐蛐,他也只會笑著看著自己……
殳言發現……
空閒時,他總是擦拭那把赤刀,說……那是防身必不可少的……
偶爾,他會看著火堆默默的出神……
想問題時候的他會無意識地輕輕咬住自己的下唇……
睡覺時,他會發出微微的呼吸聲……
他喜歡用小木棍在地上畫來畫去,寫著自己的名字……
還有,他似乎總也系不好衣帶,時常會散開,那時,自己就會幫他繫上,他總是很感激地看著自己……可是有一次,是他不知道的……
時間很平靜,老太婆師傅沒有來,國師的人沒有來,羅教的人沒有來……只有自己和蛐蛐相處朝夕,偶爾去集市上走走,或是去山坡上吹吹風……很自然的,他們就會牽住彼此的手,每一次,殳言都會有片刻的開心,但是又對這種關係很迷茫,蛐蛐不知道自己已經悄悄的喜歡上他,而蛐蛐也從來沒有對殳言做過任何表示……
可是那又怎樣呢,手牽手的感覺很好……就想一直走下去,路邊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但最美的還是心中的風景……斷斷續續,點點滴滴,越勾畫就會越完美的……殳言相信,那只是時間的問題……
每當他們這樣走在一起,慢慢的,殳言便會漸漸忘記和老太婆師傅的約定,忘記國師的善意,忘記那個陌生的陌橫……這個時候,蛐蛐總會說希望殳言能夠自己保護自己,而殳言那時總是希望能夠一起活著,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開心地笑……
日復一日,春天便在夏天的開端消失了……
「殳言。」
誰?蛐蛐嗎……
殳言睜開濛濛睡眼,不禁吃了一驚,出現在眼前的是更加蒼老疲態的老太婆……
「師傅,你來了,要不要喊醒蛐蛐?」殳言輕聲說道。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