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倒要問,為什麼你不好好待他,等著我回來?!」
殳言被這話一驚,緩緩扭頭看著曲老……
只聽娜雅的笑聲再次響起:「是他為了救自己的兒子逼死蛐蛐的嗎……看來他們曲家的人竟然還會自相殘殺……我可為我的蟒報了仇了!」
「娜雅……不要再說了!」僧人大喝一聲,洞穴中忽然安靜了下來……
「蟒的死,我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因為……雪蝶做蟲偶的時間要長過蟒……我便先去趕著救她……沒想到卻與她失之交臂……這來來回回又耽誤了不少時間……我沒想到蟒會……更何況那長生藥極陰,蟲偶在未見日光之前,也是不能服用的。」僧人看著娜雅說道,眉頭深鎖,舒展不開……
「哈……哈……」娜雅摀住那腐敗的半張面孔跪了下去,「我還盼著蟒能長大成材,也不枉辛家那麼多冤死的人命……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親手殺了他……」
「師傅……」殳言見娜雅言辭淒涼,不禁同情起來……殺死自己的親生弟弟,一定很難受吧……
「殳言……」娜雅看著殳言,邪邪地笑了笑,「我之所以收你為徒,是因為你和我很像……我在刑場,看見你親眼目睹你父親的頭顱落下……」
「娜雅!」僧人攔在了娜雅和殳言的中間,「你沒有殺死蟒,若不是你,當時死的便是我了……」
「如果那天你沒有刺中那個女的,死的就是我……謝謝你……」
蛐蛐的話迴響在殳言耳畔……
真的……很像……
殳言地眉頭再也撐不住哀傷,壓著眼眶中的淚水一湧而出……
「對不起……」僧人亦蹲下道,「我辜負了你的心意……」
「師傅……」娜雅顫抖的一聲,低下了頭去……「你心中只有雪蝶……沒有廉師妹,沒有蟒,更沒有我……」
「不是的……」僧人靠近了說道,「你為何不相信我,從來都不相信……」
「我相信你愛著雪蝶……」娜雅不屑的笑道,「那蝴蝶項鏈不是你送給她的嗎?」
僧人只是微微的搖頭,卻說不出什麼來……
「師傅,從見到雪蝶的第一天,我便嫉妒她……我多希望自己是那蟲偶,你們都愛她……」
僧人一把握住娜雅的手,從前襟拿出一隻桃花簪子,花蕊處一顆血玉,紅似血滴般……
「這是我早就打算送給你的……卻,一直沒有機會……你太恨我了……」
娜雅顫顫的接過那桃花簪子,不禁大笑了起來,只是那笑中閃著淚光:「一隻桃花簪子便想騙我嗎,我若不是煉丹放了把火,若不是將那掌櫃夫人虜了來,你會來找我嗎?」她將那桃花簪子緊緊的握在手中,似要掐出血來,「為何五十年前不給我?為何要裝死,為何要出家?!」
「我……不想這世上還有長生藥,便只有將他們全部服下,一時間,腹如火燒,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便向丹兒交代讓你們莫去尋那蝴蝶項鏈和其中的長生藥……可我萬萬沒想到那長生藥竟然被你取去兩粒,使得你和丹兒因此備受折磨……我好了以後,有試著去找你們,你們卻像從這世上完全消失了般……直到十年前遇見縱橫,我才徹底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全是你的錯!」娜雅說著,瞬間將那桃花簪子刺入僧人胸口……血,很快浸開……
「我在地獄等你……只可惜,又會見到雪蝶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娜雅反覆念著,手仍緊緊握住插在僧人胸口的桃花簪子……直到桃花簪上再也不見手的蹤影……
腐敗的面容連同那桃花面一起,化成了赤色的沙,落了滿地……
僧人木然的將那桃花簪從心口拔出,握在手中,蹙眉哽咽了……他握起地上一把赤沙,撕下袈裟的一角將其包好,放在了胸口……
默默望著手中的桃花簪,紅火漸漸在僧人手中燃了起來……淚滴在紅火上,卻澆不熄那誓要熔掉桃花簪的火焰……
「娜雅,你帶著這只簪子走,雪蝶便會明白的……」——
朦朧的清晨,雪白的陽光……
只覺唇邊淡淡的香……慢慢化開……
很甜……也很溫暖……
那嬌紅的桃花面容,掛著羞澀的笑容……紅裙在陽光下靜靜地躺著溫柔的火焰……
他笑了笑,輕輕摟過了她……
只聽耳邊那溫柔的呢喃……
……
師傅……
……
……
……
我喜歡你……
……
……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終章 桃花淚痣 後篇
師傅……
殳言看著娜雅化成飛灰……
她就這樣死了……和丹兒一樣……殳言心酸不已,卻也不願多想心酸的理由……只是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僧人——那些牽絆太複雜了……——
娜雅的長生藥……救不了她自己嗎……
那麼我……
蝗捂著自己的心口,隱隱的感到一絲疼痛從中蔓延開來……
「殳言……」僧人的情緒似乎很快平復了下來,「你看到了,這一切到頭來,都無法扭轉……我也無能為力……沒有煉製長生藥的心,是煉不出長生藥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殳言轉身便向那洞穴外跑去,甚至沒有顧及蝗……
「殳言!」蝗欲追上她,卻感肩頭一陣撕裂的疼痛……施手扶住他的,是純青和百納……
而陳老爺此時已將明鳳鬆了綁,只是那明鳳神情有些恍惚,一對眼珠子一直不知道看向何處……
「謝謝你們!」陳老爺跪在了僧人面前,「你們要我怎樣做?」
僧人走到曲老身邊道:「你應該問他。」
曲老揮了揮手:「你們走吧,以後好自為之。」
「多謝恩人!」陳老爺接連磕了幾個響頭,扶著明鳳離開了……
「接下來……是陌橫了……」僧人輕歎道,轉身向洞外走去。曲老幾人跟在了他的身後……——
殳言的十指扒著地上的枯葉,一把將蛐蛐從那枯葉坑中拉了起來……
卻見蛐蛐的眼中爆滿血絲,更將自己的牙關咬出血來!
「蛐蛐……」殳言心中難受的緊,卻還是背起他離開了……
莫非真讓我親手殺了你……不會的,我一定不會的……
那條路不知怎的,竟然佈滿了禪鈴聲,攪得殳言心中亂如絲麻。
顛簸著一路,殳言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何方,只知道,那僧人和國師定不會放過蛐蛐,所以一定要逃走……一定!
一陣勁風迎面逼來,呼啦拉的將殳言的紅裙抽起……
眼前視野開闊了許多,卻……再無去路……那懸崖後的便是蔚藍高爽的天空……
「殳言!」
身後傳來蝗的呼喊,回頭望去,竟是國師那一行人……
「別過來!」殳言向後退著,卻不知那崖上的烈風已將止行符吹去了……
殳言還未來得及反應那從眼前飄走的一張張止行符,便覺頸間一陣冰冷——背上的蛐蛐掐住了她的喉嚨……
「蛐蛐!」蝗奔上前來,「她是殳言,她是殳言啊!」
蛐蛐將殳言整個人提了起來,眼中的血絲已將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染得通紅……
「殳言,你若取出符咒,他便不會那麼痛苦了。」僧人喊道,曲老卻不忍再看下去……
「蛐……蛐……」殳言看著那猩紅的雙眼湧出淚來……
她的淚珠從眼角滾落……慢慢的……殳言從前襟艱難地摸出一個赤紅的六角符咒,劍指夾住,斷斷續續地念道……
我……羅教之眾……
從何而生……
皆歸……何處……
再無日月……
萬滅……神骸……
那朵血色的花,在殳言眼前綻放……隔著淚眼,像極了彼岸花……它就那樣微微一顫,化成了星屑……
蛐蛐……
頸部的氣力漸漸弱去……殳言跌落在地上,匆匆握住了蛐蛐的手……這才發現,蛐蛐掐住自己的一直都是左手,而那右手,黯然的垂著,似斷了般……
「蛐蛐……」殳言張口正欲說什麼,風卻吹散了眼前的一切……
什麼都沒留下,只是地上又多了兩個六角符咒……也是鮮紅的……
「你們滿意了?」殳言拾起符咒,捧在手中,向那斷崖奔去,面對著碧空,縱身躍下……
曲老似是早有準備,衝上前,緊緊的握住了殳言的手臂,半個身子卻也被帶了下去……
「師傅!」純青上前握住國師的手臂,想要將那二人拖上崖來……
僧人、百納和蝗也紛紛上前來幫手。不論上面的人怎樣呼喊,殳言都無動於衷,只是靜靜的淌著淚……
「殳姑娘……你還年輕,這世上還有許多值得你留戀的……」曲老說道,「你爹……一定不願你這樣。」
曲老說罷,手一上力,自己向下借力,順勢將殳言拋了上去,讓僧人他們接住了,自己卻只被純青死死的抓住了半個手掌,眼見馬上就要脫去……而純青也已將半個身子伸下了懸崖……
「師傅……」純青掙扎著喊道……
「縱橫,抓緊啊,我拉你上來……」一個男孩拉著另一個男孩的手,用盡力氣將快要落崖的孩童拖了上來……
「沒有人逼你……你……為什麼要跳崖呢!!?」男孩站在崖邊對那驚喘未定的男孩喊道。
「我……我不出家!」
「沒有人逼你,沒有人逼你出家,我們去和爹娘說啊……」
「娘死了……爹不會管我們了……」男孩喘息著說道,看著崖邊的男孩冷冷一笑,「哥哥,幫我一次吧,我不想出家……」
他只是輕輕一推,崖邊的男孩便像落葉般倒向崖底,墜下雲霧,不見了蹤影……
「那天……哥哥便是如此將我拉上了懸崖,我卻將他推了下去……如今他死了,真正該隨他去的,不是殳言,而是我……替我好好照看陌橫。」曲老說罷掙脫了純青的手,鴻羽般向下墜去,再也看不到了……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