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元芳和景暉在旁均是一笑。元芳多年來隨閣老東奔西走,勞碌奔波,自是暗自笑歎大人「一旦遇到奇案,絕不肯放棄」的「勞碌命」;而景暉極少見到父親推理斷案,印象最深的卻是父親閒時在家的博學儒雅,於是心中暗笑父親必是為了不錯過這一睹顧愷之真跡的機會而主動「攬事」。
二人正在這裡各懷心思的揣度狄公,卻不知狄公也正在「算計」他倆。
「王縣令且回,本閣明日即要前往萊州刺史府,」狄仁傑略一思忖,又用手指著元芳和景暉,對王承祖言道:「就先讓本閣的衛隊長,千牛衛李元芳大將軍和你一起先行勘察,你看可好?哦,這是景暉,讓他也前去幫忙。」
王承祖感激地躬身施禮:「謝大人,只是勞動李將軍了。」說著,又偷眼看了看景暉,但見狄仁傑並沒有詳細介紹的意思,忙又朝李元芳施了一禮,「卑職一切聽李將軍號令。」
李元芳卻是猝不及防,看看狄公,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可是,大人,您……」
狄仁傑擺了擺手,元芳不敢再言,只得躬身領命,然後又轉向王承祖,笑道:「不必如此,我只是去查察此案,你自是處理你的政務,只是涉及到這件案子的事情我們共同探討即可。」
狄仁傑像是想起什麼,囑向王承祖,「為了方便查案,王縣令你回去後在縣衙中準備兩間房給他們,這裡李將軍和景暉他們收拾一下,明早搬到縣衙去住罷了。」
「是,卑職告退。卑職明日在縣衙恭候將軍大駕。」第九章縣衙探案
見王承祖走遠後,狄仁傑轉過身,拍拍李元芳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但明天我張開黜置使大纛,又有千牛衛一路護送,且去的又是一州的刺史府,能出什麼事?你和景暉只管去替我查案,我這兒有狄春伺候就行了。」
李元芳也笑了,應了聲是,又問:「此案確實蹊蹺。卑職實在想不出,這畫到底是怎麼拿出來的?」
狄仁傑點了點頭,「是啊!門窗完好,所有出來之人全部搜過身,這畫竟離奇失蹤了!且此案的離奇不止於此——那個趙柏的舉動也非同尋常。即便此案為他所做,但案發後,周圍之人從上至下並無人懷疑於他,可他為何第二日便急急逃離?這樣豈不是主動把罪責攬了過去?真是奇哉怪也!你們且去察看一下庫房及周圍情況,多注意每個人的反應及行蹤,尤其是王承祖的管家、師爺,——還有他那兩位夫人和她們身邊之人。呵呵,這也是我讓你們去縣衙暫住的原因,——過兩天,我便會盡快返回昌陽。」
見元芳應是,狄仁傑又轉向景暉,囑道:「景暉,你切記,現在你在休假期間,無職無份,千萬不要自做主張,一切需聽元芳號令。」
李元芳在旁一聽,只覺頭都大了:這種命令這位公子怎會願意?正要推辭,卻沒想到,景暉頓了一會兒,竟向狄公躬身應了聲「是」!元芳一愣,已到嘴邊的謙讓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三月十二,清晨,官道。
黜置使行駕正浩浩蕩蕩地向萊州行進。河南道黜置使狄仁傑端坐轎中,凝神沉思。狄春勒馬向前,欲言又止。
狄仁傑歎了口氣,徐徐看向窗外,卻恰見狄春如此模樣,笑道:「你這小廝,有什麼話就說吧!」
狄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老爺,您還真派李將軍和三少爺一起去查案啊?」
「怎麼?老爺決定的事情還有假嗎?」
「不是,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您不怕他倆起什麼爭執?」狄春連忙解釋。
「呵呵,狄春還很關心元芳和景暉的事情嘛。狄春啊,景暉是頑劣了些,但本性並不壞,只是過於任性,從小嬌慣得不知天高地厚。僅憑對他講道理,是很難說到他心裡的,——說不定還會起相反的作用。只有讓他親自看到,親身經歷過,才會讓他真心信服。我相信元芳的能力,我也相信景暉的本性。」
同時,縣衙內。
王承祖正領著剛剛送走黜置使行駕的李元芳和狄景暉參觀整個縣衙,狄平跟在後面伺候。
——「這是趙柏的房間。」王承祖讓衙役打開門,裡面十分簡潔,除了牆上的幾幅花鳥畫,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看來這趙柏也是個愛畫之人。」元芳環顧四周,指畫言道。
「是啊,而且畫功也還不錯。」景暉看了看畫中落款,點頭附和。
——「這是庫房。」元芳和景暉都是習武之人,仔細查看之下,更是明白王承祖所言不虛——沒有人[奇·書·網]能出入鎖著的庫房而瞞過所有衙役的眼睛。兩人心中均是一沉,誰都沒有說話。
——「這是二堂。」……
——「這是衙役換班歇息之所。」……
…………
越向裡走,衙內公人越是稀少。順著小徑,繞過存放雜物的一排閒房,面前的一院一屋一月洞門排成一線,一起將後院的風光遮擋住。
「左邊的西跨院原住著一個教小兒讀書的先生,但一個月前突然家中有事,辭館回鄉了,就一直空閒著。右邊的月門直通內人住處,而中間這個是卑職的書房。」王承祖一邊介紹,一邊將眾人讓到書房。「因這屋子的後門連著內堂,故平日只有卑職的內人、定時灑掃的丫鬟和稟事的管家可以進出,極少有人來,所以卑職的一些公文也是在此批閱的。噢,那幅賊人留下的畫也是放在此處。」說著,從書架上取下來,打開,果是一幅極普通的彩色仕女圖。
察看一番後,也並無異常,一行人默默離開了書房。元芳和景暉正暗自思索,王承祖抬頭看了看天色,上前一躬身,「有勞二位了。已是正午時辰,請將軍和公子先到花廳用餐罷!」
花廳。
「卑職敬二位一杯。」「王大人客氣!」
——王承祖已陪著元芳、景暉入席用膳,三人說些萊州風俗,一路見聞,倒也算是言談甚歡。
賓主一飲而盡,旁邊伺候的丫鬟忙上前把酒斟滿。王承祖抬頭看了一眼,「綠菊?」
丫鬟微微一福,應了聲是,笑著回道:「老爺,大夫人說今兒來的是京城的大人,怕小丫頭粗手粗腳,怠慢了貴客,就派了奴婢過來伺候。」
「呵呵,還是夫人想得周到啊!」
元芳卻是心念數轉,想起臨行前大人的囑咐————
「……多注意每個人的反應及行蹤,尤其是王承祖的管家、師爺,——還有他那兩位夫人和她們身邊之人。……」
心中一動,又周旋了一會兒,元芳借口如廁走了出來。出了門凝神四望,果然察覺出一棵靠著屋子栽種的樹後,傳來微弱的呼吸聲。元芳略一思忖,拾起一塊小石子向遠處擲去,然後迅速藏起身行。
一聲石子落地的清脆聲響後,樹後面露出一個驚慌失措的藍衣小丫鬟,四處環視了一下,見沒有什麼人,便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元芳一愣:「這女孩子倒有些面熟……」,猛然想起——她應是前幾天在郊外初見二夫人時,身邊隨行的貼身丫鬟!
第十章前訪趙家
思忖了片刻,元芳拿定主意,又像沒事人似的回到酒桌。
景暉意味深長得朝他一笑,「呵呵,李將軍,你可回來了!王大人在這兒一直後悔,沒派個人跟著你。」轉身又對王承祖笑道:「怎樣,我說不必去尋吧?」
元芳也拱手一笑,「讓二位掛心了!」
……
酒至半酣,元芳像是想起一事卻難以啟齒,吞吞吐吐地說:「王大人,有件事情……」
王承祖忙一揖,「將軍請直接吩咐。」
元芳歎了口氣,笑道:「倒不是什麼大事。王大人,我素喜清靜,且常常晨起練武,你看,如果不打擾的話,在縣衙的這幾天,我想去書房一側的西跨院暫住,可好?——噢,你原來備下的房間自然很好,我只是更喜歡有個小院而已。」
「這,——只是簡陋了些。」王承祖有些猶豫。
「呵呵,跟隨狄閣老荒廟野店都住過,無妨的。」元芳笑道。
「那恭敬不如從命!綠菊,告訴夫人,讓她馬上派人把西跨院收拾整理出來。」
…………
下午,西跨院。
元芳打發走了衙內僕役,由狄平幫著將他的隨身之物放到櫥中。景暉隨意地坐在桌旁,順手把茶壺拿了過來,——竟是剛泡好的滿滿一壺香片,不禁歎道:「這王夫人真是細心得緊!」
元芳看看整潔的床鋪,光亮的桌櫥,也點了點頭,「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指揮僕役把房間收拾到如此程度,這大夫人確實很能幹啊!」
景暉聽了,似笑非笑地來了句:「這也是大將軍的面子大啊!」元芳正覺尷尬,不知如何應答,景暉卻似沒看到般,接口問道:「不知席間,李將軍出去後發現了什麼?」
元芳一愣,但馬上明白了,拱手謝道:「看來,公子是有意拖住王承祖派人尋我。多謝了!」
景暉也不客氣,追問道:「李將軍到底所為何事?」
元芳正色道:「不知三公子是否記的臨行前大人的吩咐?」見景暉點頭,元芳接著說下去:「我想那綠菊可能是大夫人派來探聽情況的,想起大人的吩咐,便有心探探是否還有其他方面的人關注我們的談話。出門後,果見所料不差……」元芳把剛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怎麼!是二夫人的貼身丫鬟?!」狄平和景暉幾乎同時喊出。
「正是。」元芳點點頭。
景暉若有所思,片刻,了悟地笑道:「怪不得李將軍非要搬到這西跨院!」
元芳歎了口氣,「是啊,這應是離內堂最近的地方了!」他慢慢陷入沉思,沒有注意到景暉在定定地看著自己,神色複雜;而狄平似乎也有些出神。他正在緊鎖眉頭,自顧自地言道:「這王家的人果然都有些怪異……——大人真乃神人,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景暉看著他,喃喃說道:「你也……」
「砰,砰——」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把屋內的三人都從各自的沉思中驚醒,——「李將軍,」外面傳來王承祖的聲音。
「請進!」元芳說道。狄平忙過去打開了門。
「見過李將軍。」王承祖邁步進來,躬身一禮。
「王大人不必客氣!」元芳一拱手,笑道。
「哦?公子也在?正好,卑職前來是稟知二位,趙柏的屍身已驗查完畢,是否可以通知他的家人,準備棺槨盛殮?」王承祖言道。
「他家在哪裡?家中都還有些什麼人?」元芳詢問。
「他家就在本縣的上邱村。據幾個與趙柏熟識的衙役說,他有一個兄長在臨縣;還有一個年邁的老母,由家中攻讀的弟弟日常照顧。」
元芳略微思忖,對王承祖言道:「明日我和公子也去吧!——再叫上兩個識路的衙役即可,人不要多。」說著,轉頭看向景暉,景暉一拱手,「聽憑大將軍安排!」
元芳和狄平均是一怔,從三公子嘴裡聽到這句話,還真是……不太習慣。
三月十三,清晨,郊外官道。
兩名衙役領著元芳、景暉和狄平在前往上邱村的路上。
狄平悄悄靠近景暉,好奇地笑道:「少爺,小的見您這幾天與李將軍和好了很多啊!」
「和好?」景暉頗有些訝異,看著前面正在囑咐衙役到了趙家要小心說話,免得驚嚇了老人的李元芳,慢慢搖了搖頭,「不,我只是覺得這個李元芳也還算是個人物……」
上邱村,趙家。
門口的桃樹下已是一地嫣紅,但樹上的花兒卻仍在前赴後繼地開著,為求那一時絢爛,不知是否知道最終將身陷泥濘?
元芳一行人此刻就站在樹下,看著從屋裡迎出來的那對母子。
面貌與趙柏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驚疑地打量著這群不速之客,最終把目光停在兩位身著官服的衙役身上,做了一揖,問道:「兩位可是與我二哥在一起做事的官爺?」
兩名衙役抱拳還了一禮,「趙公子好記性!多日不見,現在還記得我們。」
旁邊的老母親,臉卻「刷」的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顫聲問道:「柏兒,是不是柏兒出……出什麼事了?」
李元芳疑惑地皺了皺眉,一旁的衙役忙笑道:「來,我們進屋再說。」
趙柏的三弟也醒過神來,「對,對!是趙桐失禮了!請各位官爺先進屋用茶。……」
……
趙家堂屋內,得知趙柏死訊的一家人痛哭失聲。
李元芳心情沉重地看著那悲痛欲絕的老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世上最讓人難過的就該是喪子之痛了吧?
兩名衙役抹了把眼淚,走了過來,「李將軍,我們回去罷!」
「還不行,」李元芳定定心神,沉聲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問問趙老夫人。——我們先出去走走,等他們平靜平靜。」
一個時辰後,趙老夫人寢室。
老人靠在床上,慈愛地看著對面掛著的一幅畫,「這是我過六十大壽時,柏兒買了送我的。三個兒子中數柏兒最像他爹——從小喜歡畫兒:賞畫、作畫、裱畫,甚至藏畫……當師爺攢的那點兒錢都買畫了,——到現在連個媳婦都沒娶……」淚,從痛楚的面頰上,無聲地流下來,只聽見老人的喃喃自語:「柏兒,我的柏兒啊……」
「老夫人,請節哀。」李元芳看著這個傷心的母親,實在不忍打斷,但有個問題非問不可,「老夫人,恕在下冒昧,請問剛才在門口時,您初見我們,怎麼馬上就懷疑趙柏是出事了?他曾對您說過什麼嗎?」
所有人皆是一愣,——正在賞畫的景暉、旁邊伺候的狄平、伴著老母垂淚的三兒子趙桐,一齊望向面色誠懇的李元芳,又狐疑地轉向趙老夫人。第十一章趙柏留匣
老人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我……」
李元芳懇切地望著她,輕聲說道:「老人家,趙柏是不是回來說過什麼?您告訴我們,也好讓我們為他洗刷冤情啊!」
老人轉頭看向元芳,那清澈的目光,不含一絲雜質,正炯炯地凝視自己。半晌,老人潸然淚下……
《狄仁傑之昌陽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