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留給探險隊四個倖存者逃生的空間和時間,都已所剩無幾。
另外一支英國探險隊,落入裂谷後利用強光探照燈照明,結果從地底引出了一個巨大的生命體,並遭受攻擊;還有那些出現在叢林中的十轱轆美國造運輸車隊,這些匪夷所思的恐怖事件,彷彿都與野人山裂谷中的迷霧有關。
雖然眾人知道了霧氣的根源是那株古老的憂曇婆羅,但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通過接觸,他們很快發現那些霧狀植物,除了氣味有些怪異,卻並不會對人體構成直接威脅,所以相信霧中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存在,等霧氣將這裡徹底覆蓋之際,就是它出現的時候。
眾人商量了幾句,都覺得沒有可行之策,心中愈發絕望,這時要想從野人山裂谷裡逃出生天,除非再找來一枚裝有化學落葉劑的地震炸彈。
司馬灰說現在必須要沉著冷靜,四周黑茫茫的往外亂走只會自投死路。絕不能輕舉妄動。你們琢磨琢磨,這地底生長的憂曇婆羅極其懼水,一旦接觸雨水就會消失無蹤,而「浮屠」帶來的狂風暴雨,使山裡洪水大漲,溝滿壕平。既然水路才是進入裂谷最為安全的途徑。但為什麼英國人要冒死駕機從空中進來。莫非以他們的裝備和經驗找不到地下水脈嗎?
玉飛燕想了想說:「這座裂谷是旱山深裂地形,外部的水脈不通谷底,另外英國人肯定知道野人山叢林裡的各條水系,都寄生著大量柬埔寨食人水蛭,這種致命的威脅殊難防範,因此才會被迫鋌而走險。」
司馬灰點頭說:「也該著是他們那夥人倒霉,好在咱們僥倖躲過了這一劫。而且體內血氣不足,再走水路也不會引來柬埔寨食人水蛭。所以現在應該明確行動目標,盡可能去尋找有地下水的區域,不管是暗河還是伏流,只要找到了水源。才能避開濃霧。」
羅大舌頭贊同道:「看來還是你小子詭計多端,我是沒長那彎彎腸子,吃不了鐮刀頭子。」
玉飛燕也覺得此計可行,就算在水裡碰上柬埔寨食人水蛭,畢竟此前有了應對的經驗,總強似被迷霧裡出沒的可怕生物吞噬了。不過說著容易,做起來卻難,眼看四周霧氣漸生,到哪裡才能找到伏流?
司馬灰抓緊時間說明計劃:「如果在指北針失去作用的情況下,貿然進入霧中,那就再也別想走出去了。我看這片地下叢林,以及占婆古國的宮殿寺廟,本來都是存在於山體表面,千百年前受地下水脈陷落的影響,才沉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底部。咱們腳下很可能就有伏流或水洞,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他說話的同時,提著探照燈環視左右,見腳下淤積的泥水都在緩緩向著一個方向流動,看來最低處肯定有向下滲水的區域。
眾人尋著蹤跡望去,光圈著落的地方,正是那片遺世獨立的斷壁殘垣,在樹籐殘骸的籠罩下,隱約可見高聳的石像和古塔,形態古樸離奇。這些由磚石和植物構成的廢墟,猶如是一座沒有盡頭的迷宮,沉默地將無數秘密深鎖在黑暗之中,司馬灰手中那具探照燈微弱的照明距離與之相比,簡直渺小得近乎悲壯。眼看外圍的迷霧越來越濃,司馬灰等人別無出路,見有積水有緩慢流動的跡象,只好決定孤注一擲,冒險進去尋找地下伏流的入口。眾人正要動身,羅大舌頭手裡的探照燈忽然熄滅了,他使勁用手敲擊燈頭,微弱的光圈終於又半死不活地亮了起來,看來電池已經快要耗盡了。
司馬灰這才意識到,比起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他們逃生的最大障礙,竟是裝備的過度消耗和損失。從英國探險隊那架運輸機裡找到的彈藥、食品、電池,大部分都在沼澤塌陷時遺失了,如今四人身邊,僅剩下半包防水火柴和兩支化學信號棒,探照燈和聚光手電筒都已經徹底沒有可供替換的能源了。雖然還有一盞應急的宿營燈,但在如此陰暗潮濕的地下空間裡。除了以鹵鎢作為發光源的手提探照燈和信號燭之外,其餘的電氣光源幾乎毫無作用。
司馬灰深知如果沒有充足的光源照明,想摸著黑從這地底深淵裡逃出去談何容易,但事到如今,根本計較不得許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人又重新分配了僅存的武器,所幸槍不離手,散落丟失的情況相對有限,羅大舌頭的大口徑四管獵象槍仍在,阿脆有支托卡列夫TT30手槍可以防身,她始終背在身上的急救箱也沒有失落。而玉飛燕先前曾將自己備用的勃郎寧HP-35給了司馬灰,她後來又在英國探險隊的機艙裡找了另外一支蘇制手槍,此刻見司馬灰手中只有一柄獵刀,就再次將手槍和彈藥遞給他,並囑咐道:「只有兩個後備彈匣,省著用。」
司馬灰接在手中一看,並不陌生,那是支蘇聯製造的斯捷奇金式衝鋒手槍,槍身整體採用全鋼結構,沒有安裝木製肩托,作為手槍來講它比較笨重,但同時也擁有雙動扳機、裝填二十發9×18mm彈藥的雙排雙進大容量彈匣。另外蘇聯武器的最顯著優點就是能適應各種惡劣環境,不論是酷寒還是濕熱泥濘,都可以隨時擊發,絕對好過繼續使用自己手中的冷兵器,於是對玉飛燕點了點頭表示謝意。
司馬灰又從道奇卡車上,找出幾枚投擲式的白磷手榴彈,分發給其餘三人帶在身邊。這東西燃燒時能產生大量濃煙,但在緊要關頭也能利用彈體內的燃料劑提供短時照明。為了節省電池的消耗,眾人僅使用一具探照燈取亮,顧不得腳下泥濘,撥開前邊攔路的枯籐,向著殘牆斷壁的廢墟深處走去。在探照燈不住晃動的光束下,浮現出一尊尊高大的巨人石俑,雖然倒塌損毀得非常嚴重,卻仍是規模浩壯,超乎想像,彷彿是無數拱衛著古老帝國秘密的武士。它們的面部表情十分逼真,可千篇一律,沒有任何分別,全是神態肅穆,顯得冷漠而又茫然,使人感覺到似乎有種詭秘的力量隱藏在暗處,正在通過石像之眼冷冷地注視著一切。
現代科學雖然日益昌明,可是在人類的內心深處,卻始終擺脫不了對黑暗的惶恐與畏懼。也許是因為只有深邃的黑暗,才是這個宇宙中永恆的存在,又或許是黑暗中實在有太多人類無法認知的東西。就如同眼前這片掩埋在叢林殘骸中的石殿廢墟,誰都無法提前預知,在那死亡一般的寂靜背後,究竟有些什麼。
司馬灰等人看了四周的情形,都因未知而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難免想問:「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羅大舌頭充明白說:「我看這是個古時候的中央機關,大概就是最高領導人早晨宣佈『諸位愛卿,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朝散』的那種地方,他們管那叫什麼來著?」
司馬灰看附近的石俑一個個都是神頭鬼臉,就對羅大舌頭說:「你的意思是金鑾殿?我卻覺得這裡像是一座寺廟。」
玉飛燕說雖然黃金蜘蛛城的記載在歷史中近乎空白,但占婆王朝的後裔至今還有,當年的宮殿都城遺址是在現今老撾與北越交界處,離此甚遠。另外緬甸的神佛宗教多起源於古印度,石牆上到處都有吠陀1色彩濃重的雕刻,所以應該是座古寺或神廟。咱們進入野人山大裂谷之前,看到許多被破壞損毀的占婆遺跡,面目早已模糊難辨,可這座隨著黃金蜘蛛城沉入地底的古寺,反倒保存得比較完整。
司馬灰聽了玉飛燕的話,心想,整個野人山裂谷的底部,都被一株巨大的憂曇婆羅所包裹,形勢之奇異,實難教人以常理想像,真不愧是古寺花木深,但願它也能有曲徑通幽處。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地下伏流,就得困死在地底做了活俑。他心裡雖是焦急,但地形崎嶇,而且眾人體力也已透支,唯有勉強支撐,所以行動極是緩慢。
這時就見前邊有座牆基塌了半壁的石塔,斜倚著砸在一片粗如梁棟的枯樹籐上。由於塔身斜臥,從它側面繞行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古塔整體的形狀,連同那一面面精湛的鏤刻浮雕也盡收眼前。
那些遍佈塔身的浮雕,與古城牆壁上的十分近似,同樣有蟒蛇盤伏纏繞,司馬灰起先也沒怎麼在意,但此刻臨到近前,覺得有些古怪,不過也說不清哪裡不太對勁,就無意識地多看了幾眼。
阿脆也從中看出一些端倪,她對司馬灰等人說:「這些蟒蛇很古怪,好像與平常的不太一樣。」
司馬灰隨口應道:「是有些不太一樣,這麼粗……是蟒還是蛇?」
四周黑咕隆咚,盤在塔上的石蟒體型又長又粗,見尾見不到頭,一時難以窺其全貌,於是他一邊向前走,一邊再次提燈照射。
其餘三人緊跟在後看了一陣,心中都覺得有些異常。玉飛燕奇道:「古塔與蟒蛇是占婆王朝宗教體系中的恐怖圖騰,有死亡和毀滅之意,我以前經手過幾件古物,其中就有這種標記,算不得十分罕見。但我怎麼也覺得這地底的蟒蛇雕刻得有些奇怪,蛇身上……似乎多了些什麼。」
羅大舌頭奇道:「蛇身上多了些什麼?那豈不就是『畫蛇添足』了。」
他又問司馬灰,「你說咱用這個詞恰不恰當?」
司馬灰沿著倒塌的石塔查看,聽羅大舌頭一問,心中不覺一動,以口問心道:「畫蛇添足?蛇生足……那就是四腳蛇了。野人山裂谷底部生存著許多蜥蜴,大概在古代就將這種四腳蛇視為真蛇,咱們很難用現代的人觀念去揣測古人的真實意圖……」
說著話,他已走到石塔的盡頭了,發現這座石塔形制奇特,週身渾圓,腹寬頂窄,內牆都被封死了,是座死塔,簷角雕有荊棘枝葉的古樸紋飾,盤在塔身上的蟒蛇也與古塔融為一體。怪軀在塔龕內外蜿蜒出沒,半隱半現,似乎那古塔就是蟒蛇,蟒蛇就是古塔,難以拆分,最奇怪的是蟒蛇身兩側都雕有螺旋狀的圓形短鰭,分成數對。絕不是俗稱四腳蛇的草綠龍蜥。
羅大舌頭還納著悶:「這可不止四條腿啊,我看六條八條也打不住,大概不是蟒蛇,而是條大蜈蚣……」
阿脆說:「蜈蚣可不是這樣的。這些側鰭也不像腳,水裡的生物才會有鰭,莫非是伊洛瓦底江中出沒的八腳鯰魚?」
司馬灰聽得眾人議論。腦中早已翻來覆去轉了八九個來回。他突然一語道破天機:「我看這蟒蛇纏繞的古塔很可能是個暗號,正因為有它的存在,才會有人駕駛蚊式特種運輸機冒死進入裂谷。」
※※※※※※1吠陀:即《吠陀經》分四卷,乃古印度宗教起源之經典,內容神秘繁雜,以敘事長詩為文體,記載著宇宙和眾生的誕生、平衡、毀滅。印度教三大主神濕婆、梵天、毗濕奴的原形,皆出自其中。
第五卷 黃金蜘蛛 第六話 濃霧
眾人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座古塔竟和蚊式特種運輸機有關?玉飛燕率先開口問道:「你這話卻是從何說起?」
司馬灰說蟒蛇身上的不是短鰭,極有可能是種「翼」一開始我也想不到此節。但從塔身的奇異形狀和佈滿花木的浮雕圖案上推測,這古塔的形狀幾乎與憂曇婆羅毫無兩樣,看來這些內外一體的死塔,似乎象徵著地底出現的霧。而帶有翼的怪蛇在塔中穿行,這不就是繪有黑蛇標記的蚊式特種運輸機駛入霧中的情形嗎?也許這僅僅是個巧合。但那位遇難的英國探險家威爾遜說得不錯:「對邏輯研究得越深,就越是應當珍惜巧合。」
野人山裡各種神秘而又恐怖的古老傳說,都離不開蟒蛇與迷霧,死塔所象徵的隱喻應該是「只有飛蛇才能進入霧中」——這是占婆王朝在千年之前留下的暗號。
玉飛燕等人初時聽司馬灰所言,都感到太過離奇,但聽到後邊,卻也是合情合理,恐怕古時當真有這個暗號留傳於世。
司馬灰說這也只是自己一相情願的臆測。好多緊要關節仍然想不通。死塔暗示著「只有飛蛇才能進入霧中」這一點應該是不會錯了,僱傭探險隊進入野人山裂谷的綠色墳墓,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也掌握著這個秘密。所以才會佈置利用蚊式裝載地震炸彈的行動計劃。但綠色墳墓大概也和咱們一樣,只是見到了謎底,卻不清楚這謎底的真正含義,因此那兩架駛入裂谷內的蚊式特種運輸機,先後遭遇了不測。
司馬灰等人還記得在Karaweik發現的那卷錄音帶中,記錄著一幕慘烈的災難,搭乘黑蛇Ⅱ號的英國探險隊,在墜機後曾使用特製的強光探照燈,來察看霧中地形,不料卻有一個巨大的生命體,受到燈光的吸引,從深淵般的裂谷底部迅速爬了上來,同時伴隨著一陣陣猶如枯木斷裂般的恐怖噪音,並且襲擊了蚊式運輸機裡的人員。等司馬灰和玉飛燕從絕壁攀下之時,裂谷內的濃霧已經被暴雨壓制而降低,他們倆沒在運輸機裡發現半個活人,甚至連屍體的碎片都沒有見到,彷彿機艙裡的人全都湮滅在了霧中。而當司馬灰等人進入地下沼澤,找到二十幾年前失蹤的蚊式殘骸時,在進入艙門的一刻,不曾被雨水驅散的迷霧仍然未散,濃霧裡似乎有種難以阻擋的可怕力量,險些將司馬灰拖人霧中,但當時並沒有聽到那刺耳的噪音,至今也說不清在那瞬息之間,究竟遇到了什麼。
如今眾人在古寺廢墟的一座座死塔中,發現隱藏著「只有飛蛇才能進入霧中」的神秘暗號,這個謎底的真相難以判斷。也許纏繞在塔身上的「飛蛇」就是從濃霧中出現並且襲擊英國探險隊的「生命體」憂曇婆羅產生的迷霧,與霧中棲息的怪物,正是封鎖著黃金蜘蛛城最終秘密的兩道大門。
眾人根本無法想像,那身帶短鰭的蟒蛇究竟是些什麼,這世界上何曾有過能在霧中飛行的蟒蛇?中國古代傳說中的龍倒是能夠騰雲駕霧,可那畢竟是想像出來的東西,誰親眼見過?
玉飛燕對司馬灰說:「從死塔裡鑽出的怪蛇,身上至少有六七對短鰭,也未必是某種生物的原形。因為世間能振翅飛翔的生物,不論是昆蟲、鳥類、蝙蝠,最多生有兩對,也就是四隻翅膀,這是它們進化的客觀規律。」
司馬灰說凡事沒有絕對,此前誰能想到野人山裂谷絕深處,竟然生長著一株如此巨大的憂曇婆羅。它由生到滅,本該只在瞬息之間,但事態異常,自然法則和規律似乎都被扭曲了,也沒準迷霧中當真有著超出人類認知範疇的東西存在。
說話這麼會兒時間,身後的迷霧已濃得好似化不開來,阿脆提醒眾人說:「咱們必須立刻找個地方藏身,因為不管霧中究竟存在著什麼,它隨時都可能出現。」
司馬灰也已聽得遠處的濃霧裡,出現了那種破木門不住關合般吱吱嘎嘎的刺耳聲響,而石縫樹隙裡生長的憂曇婆羅也在逐漸增多,他清楚剩餘的逃生時間越來越少,不敢再多作停留,急忙招呼眾人快走。
《謎蹤之國(Ⅰ+Ⅱ+Ⅲ+Ⅳ四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