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四艘小船的船緣和艙板上都覆著白雪,但其中一艘的樣子與其他三艘不同,因為它的艙板中央,有個相當大的黑色物品。黑色物品上並沒有雪,它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大行李箱。不知是絲還是緞之類的黑色布,把某個東西包裹起來了。
警察覺得這是個有點圓的方形行李箱,完全沒有想到這是人類,只覺得它的樣子像個胸部突起,向上仰躺的女體。但是再仔細看,那黑色的布像是女性的長袍,這時才有或許這是人體的想法。
不過,說它是人體的話,卻不見它有頭部;而且好像是長袍的下擺部分,被捲起來壓在身體下了,所以看不到兩隻腳。它真的很像一個被平放著的、有點圓的方形行李箱。
還有,它也沒有手,所以整體的感覺是方正的。黑色的布很新,看不到有血跡。袖子的部分被平整地貼在身後;也就是說袖子裡是空的,如果沒有頭部,或大量的血液的話,很難讓人感受到人類屍體的悲慘或可怕。但是,警察還是在雪堆中,看到頸部的斷面了,因為這一部分有點被雪遮蓋住了,所以不能立即發現。那果然是肉體損壞部位的痕跡。看到那個紅黑色傷痕的瞬間,警察覺得血液逆流,緊張的情緒達到最高點。
警察反射性地低頭看自己的腳下,同時伸出手指示同伴不要亂動。他認為應該會有腳印。他努力觀察棧橋上的雪地,可是他絕望了,根本不可能發現兇手的腳印,因為雪地已被腳或手塗抹掉了,凌亂的雪地上看不到任何一個完整的腳印;本來或許還可冀望找到一點點的鞋底紋路,也被剛剛開始下的雪給蓋住了。完全無法從這樣的雪地上,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小船上也一樣,艙板上的雪跡並不平整,顯然已被破壞過,而且剛剛又下了新雪,所以真的無法看到可以成為證據的痕跡。
警察氣得「嘖」了一聲,抬頭看看天空後,又轉頭看看被濃霧深鎖的湖心。那可怕的吼聲還在持續中。
「我待在這裡。」他鼓起勇氣對他的同伴說。「你回去車裡和中心聯絡,然後再帶塑膠布過來。好嗎?」
他的同伴很佩服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知道了。」
另一個警察快步走往車子的方向。
我和御手洗教授一起在位於村公所的總部。窗外開始下雪,暖爐內的柴火持續燃燒著。此時巴格利和湯姆都不在這裡,他們有事到葛利夏警局了,所以我今天到現在都還沒有見到他們。
現在在這裡的,除了我和教授外,就是葛利夏警察局的約翰·霍金斯警察和尹凡梅斯警察局的警察們。御手洗教授又說了一些關於這幾個案子的共同點。他說到目前為止的所有受害女性,都是六十歲左右的女性,而且全是在這個村裡出生的人,她們都沒有在村子以外的地方居住過。他說得沒錯,受害者中沒有男性,也沒有年輕的女人。
此時,約翰的手機響了。
「我是約翰·霍金斯。」約翰對著手機說。「什麼?發現屍體了?在哪裡?」
約翰的聲音很大,在暖爐旁邊的御手洗教授回頭看他,房間裡的氣氛立即緊張了起來,「又開始了!」的念頭從我的心底躍出。真受不了!這種情形到底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到底要死幾個人才肯罷休?到底是為了什麼?
「坎諾城棧橋的小船中嗎?那……是誰?」約翰好像在大叫一樣地說著。我瞭解他的心情,但是他問那些話根本沒有意義。
「還不知道是誰,但是知道是女人,穿著黑色長袍的女人。嗯。」約翰看著御手洗教授的臉,重複述說通話對方所說的內容。說完這些就安靜下來,聽對方說話。
「唔,是的,不知道是哪裡的誰死了。還不知道死者是誰……沒有手腳和頭?是嗎?知道了。我會馬上和局長聯絡,然後立刻趕去。什麼?你說什麼?吼聲?一直有不知道是什麼在叫的吼聲?很大聲嗎?那是什麼聲音?是尼西嗎?」
在場的警察們聽到這段話,有些人偷偷笑了。但是,曾經在西奈學校的山上聽到奇怪聲音的約翰和我,怎樣也笑不出來。
「知道了,會馬上趕過去的。」約翰關上手機,站了起來。
「屍體呢?」御手洗教授問。
「在坎諾城小船停泊處的小船中。沒有手腳和頭,只有身體。那個身體被黑色綢緞質地的長袍包裹起來了。還不知道那是誰。」
「黑色綢緞質地的長袍?」教授說,約翰此時又打開手機,按著機上的數字鍵,好像是想向巴格利報告的樣子。
「我是約翰。坎諾城的棧橋那裡發現女性的屍體了。沒有頭和手腳……」巴格利聞言怒吼,大叫「怎麼會這樣!」的表情,立刻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也會從這裡立刻出發。是,是,我知道了。」約翰才關上手機,手機的鈴聲馬上再度響起。
「我是約翰·霍金斯。」約翰好像咬著牙說的,聲音從齒縫裡出來。
「噢,是。琳達。」約翰說著,他的聲音和表情明顯地柔和了,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
「什麼?你說佩琪不見了?」聽他這麼一說,大家又都緊張了起來。
「我想應該沒有問題吧!什麼?為了謹慎起見?嗯,你和亞文去她家,發現她不在家,所以打電話給我。知道。我會告訴局長。」約翰說著,準備掛斷手機。就在這個時候,御手洗教授出聲了。
「等一下。」他的手伸向約翰的手機,說:「我可以問幾句話嗎?」於是約翰就把手機交給教授。「嗨,琳達,我是烏普薩拉大學的御手洗潔。我想請問你幾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去佩琪的家?」
接著,他靜靜地聽對方說話。「琳達,這個我知道。但是,沒有被你看到的人,應該不只是佩琪·卡達一個,為什麼你會特別在意她呢?」他問完這句話後,又默默地聽對方的解說。這次琳達說的話好像比較長,他沉默的時間也就比較久了。
「琳達,我希望你說得更詳細一點。這件事很重要,或許這就是解決這個的關鍵。至少,這將是一個重大的線索。波妮、菲伊、柯妮和佩琪,她們四個人之間,一定有什麼事是和她們四個人都有關係的吧?」
在場聽著教授和琳達說話的人,心裡都很緊張。這四個女人的年齡相仿,而且都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可以說她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朋友,生活中共同的經驗,是很正常的事。
「是的,不管什麼細微的瑣事,只要是你知道的,請你都告訴我。就算是你可能記錯,或者是你個人的看法,都請你說出來。至於要如何判斷這事情,交給我處理就好了。」
大概是琳達開始述說了,教授只是拿著手機,默默地聽著。過了大半晌,教授才開口:「OK,希望以後你再說詳細一點。我們再聯絡。」
接著教授就關掉手機,把手機還給約翰。
「約翰,請你和丹弗斯局長一起先去坎諾城的棧橋,然後立刻把屍體帶回來好嗎?我要馬上去葛利夏的醫院,準備檢查屍體的事情。只要有屍體,就能推出死亡的時間。知道了這一點後,或許可以解決更多的疑點。」
「教授,那是佩琪嗎?」我問。
「還不知道吧!」他說。
「為了謹慎起見,House over Time Jewelers那邊也……」但是,這句話他只說了一半就住口了。「算了,事情一件一件的解決吧。約翰,請你快點去。」
於是約翰打開窗戶,直接走進外面的雪地裡。教授焦躁地繞著房間走來走去,還不停地用左手去敲打露出來的前齒。
「早點注意到就好了。這果然是連續殺人案,是有原因的連續殺人案,不是什麼無目標性連續殺人事件。」教授說。
「不是無目標的嗎?」我不假思索地問。
「啊,也或許不是我想的那樣。總之現在還沒有辦法確定,大概要請琳達來決定了。」
「那麼,佩琪已經死了嗎?」我說。但是教授轉開臉,大力揮著手,說:「巴尼,因為屍體的身體穿著黑色絲綢的夜間長袍,所以很不幸的,很有可能就是她。」
「這次的受害者是佩琪……」
「所以現在再趕到她家或她的店裡,也救不了她了。」
一位警察好家突然想到似的說了。「佩琪也六十歲了呀!」
2
然後我就跟教授一起來到葛利夏醫院,等在坎諾城棧橋發現的屍體被送到這裡來。當屍體被送進解剖室以後,我就坐在走廊的睡椅上,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威士忌,一邊等待解剖的結果。外面的太陽已經傾斜,現在是下午六點了。
因為今天一整天什麼食物也沒有吃,只喝了一點威士忌,所以規規矩矩地坐在這裡,讓我覺得很痛苦。既然周圍沒有人了,我更乾脆躺在睡椅上想事情。巴格利這傢伙到底怎麼了?難道他食物中毒了嗎?為何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他?雖然我並不想看到滿臉橫肉的臉,和一肚子肥油的身體,可是他不是說要親手逮捕兇手,讓我看到他把手銬銬在兇手的場面嗎?發現兇手可能是怪物之後,知道自己逮捕不了兇手,就躲起來了嗎?
看到我坐在睡椅上喝威士忌,他或許會像許多人一樣,問我為什麼要喝威士忌,難道就不能喝葡萄酒?會說這種話的,都是不懂酒的人。如果是在亞文的酒吧或我自己的住處,我就會喝很多葡萄酒,別說一打,就算十打我也有本事喝完。可是,在現在這種地方,我手中只有一個小小的不銹鋼酒瓶,如果裡面裝的是葡萄酒的話,大概只能裝兩口,所以只能在嘴裡打個轉,然後和唾液混合之後才下喉嚨,適合小口小口喝的威士忌。這麼簡單的事情,竟然有那麼多人不明白,實在讓我很訝異。
我已經不想再因酒而吐血了。被扔進開得飛快的救護車,把我像垃圾桶旁的破行李箱一樣送進醫院所帶來的痛苦,我死也不會忘記。我只是喝醉了,並不是頭就要斷掉的傷患,救護車就算開慢一點,我也不會死,幹嘛像賽車一樣的橫衝直撞呢?
那樣快的車速下,每次轉彎時,我的頭就會在車內撞來撞去,讓我吐血。可是,我一吐血,血就會噴到躺在我下面床鋪的人的臉上,他也是個醉漢。為了不想噴得人家滿臉血,我只好把要吐出來的血硬吞回去。那種把血吞回去的痛苦,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為了避免再度發生那種痛苦,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當然了,叫我不再喝酒是辦不到的,除此之外,一個星期不吃飯、一個月不看女人,我都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沒有酒的話,我就死了,那不是本末倒置嗎?
「喝!到底是哪裡來的哪個傢伙呀?竟把這裡當成公園的長椅子,在這裡睡起覺來了。我還在想這個醉漢該不會是巴尼·曼克法朗吧?沒想到還真的是你巴尼。」才覺得這個嘶啞的聲音怎麼這麼熟悉時,就看到一頭海驢出現在醫院的走廊上。湯姆·格蘭西斯刑警帶著數名警察來了;琳達和亞文也在那一群人之中。這條原本十分安靜的醫院走廊,一下子成了北海沿岸,海驢聚集的場所。
「你手上拿的東西是什麼?這個亮晶晶的的扁平瓶子該不會是酒瓶吧?巴尼。」巴格利又開始拐彎抹角地說話了。
「胃已經壞掉了,還坐在這裡喝威士忌。只有傻瓜才會做這種事。喂,你是白癡嗎?」
我邊站起來,邊把瓶子塞進外套的口袋裡。「巴格利,你怎麼現在才出現?你跑到哪裡去?做了什麼事情了?」我說。
「你是在質問我嗎?我可以告訴你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酒是有毒的。知道了嗎?你好像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還聽得清楚我說的話嗎?威士忌尤其毒。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我很老實地回答他。
「你現在在喝什麼?」
「現在?現在我又沒喝,」我說。
「要我親自動手把它拿出來嗎?剛才我明明看到你把那個小瓶子塞進口袋了。」
「什麼嘛!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嗎?」我說。
「其他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巴格利叫道。
「不要這麼大聲,這裡是醫院。」我規勸地說。
「那是水啦。」聽到我這麼說明,巴格利露出佩服的表情,說:
「光喝水就可以喝到滿臉通紅,還會醺醺然地躺在這裡。真厲害呀!」
我迷迷糊糊地點頭稱是。「真是個省事的傢伙。」
我正想回他幾句的時候,門開了。御手洗教授腳步匆匆地出來了。
「嗨,各位。琳達、亞文,你們也來了。」
「教授,那是不是……」琳達聲音顫抖地發問。
「還不知道是誰。」教授說。「屍體上雖然有某個特徵,不過還是無法確認是誰。目前只能推算出死亡的時間。」
巴格利立刻從口袋裡掏出記事簿,準備做記錄。他說:「請說吧。」
「死亡時間應該是十二月三日的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凌晨一點左右。」
巴格利聞言,便抬起頭來,說:「你的意思是今天凌晨一點左右……」
「是的。」教授說。
「正好是換日的時間點。」我說。
「沒有錯嗎?」巴格利說:「不可能更早嗎?」
「更早?你是說什麼時候?」教授問。
「例如說是昨天……也就是十二月二日黃昏時。」
教授很清楚地搖搖,然後肯定地說:「就算有什麼奇跡似的狀況發生,也絕對不可能是昨天晚上八點以前被殺死的。」
「絕對嗎?」巴格利不死心地追問。
「絕對。」教授說。
「也就是說,是太陽下山後的事囉?」巴格利再問。
「是的。」教授很有信心的說,巴格利只好無言地陷入沉思之中。
「教授。」
琳達滿臉緊張地走過來,我稍微退到一旁,好讓她和教授說話。
「剛才教授說屍體上有某種特徵。是吧?」
琳達問。教授點點頭承認。
「是什麼樣的特徵呢?」
「你是她親近的好朋友嗎?」教授問。琳達沒有馬上回答。我發現她的神色非常憔悴。
「我想我是她的好朋友吧!因為在這個村子裡,稱得上是她的好朋友的人,應該只有我吧。」
於是教授點點頭,說:「或許她對你也隱瞞了這件事。我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個特徵關係到她的名譽嗎?」琳達問。
「唔,可以說有吧!」教授說,「我會保守秘密的……」
琳達稍做思考後,又說:「如果那真的是佩琪,那麼我就失去所有我在村子裡的好朋友了。」
《魔神的遊戲》